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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恩难忘又出山02
书名: 郭嵩焘 作者: 崔通宝 本章字数: 19631 更新时间: 2024-04-26 09:40:46

郭嵩焘握着妻子的手,眼泪直往下流。邹氏转过身哭泣,兰兰、秀秀跪在床边哭喊着。

“兰儿、秀儿,你们都……在,刚基呢?”陈隆瑞说着,眼里也闪出了泪花。

“娘——”郭刚基浑身湿漉漉地冲了进来。

“刚儿也……来了,邹妹儿,还有张安……叔。”陈隆瑞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然后又吃力地睁开,说:“公公……婆婆那儿没……没人照顾,我去照顾他们。”

陈隆瑞说完之后又伸了伸手,好像是想抱抱刚生下来的孩子。邹氏赶紧把孩子从兰兰的手中抱过来,往她跟前送。可是,陈隆瑞伸着的手却忽然掉了下去,眼睛也慢慢地合上了。

“夫人——”郭嵩焘歇斯底里地喊着。

“娘——”三个孩子都哭喊着跪了下去。

“哇——”婴儿大声地哭。

一道闪电,接着,又一个炸雷在天空震响。于是,窗外的雨下得更猛了。这一天是咸丰十一年(1861)五月初六日。

陈隆瑞病逝的消息传出后,郭嵩焘的弟弟郭崑焘从九江赶来。曾国藩因为军务太忙实在来不了,写了一封信让郭崑焘带来,又派自己的学生李鸿章赴湘阴吊唁;左宗棠从长沙赶来;湖南巡抚毛鸿宾也派人前来吊唁;湖北巡抚胡林翼闻此噩耗,想亲自来湘阴赴吊,可是自己身体却不允许,只能够差别人来吊唁。郭府上下沉浸在无比的悲哀之中。

英、法联军攻陷北京前夕,咸丰皇帝率领朝臣移驾热河。兵部尚书陈孚恩、户部尚书肃顺,还有皇帝最信任的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等人护驾随行。清朝的政治中心一夜间从北京移到热河。咸丰皇帝让弟弟恭亲王奕?留在北京与洋人谈判,恭亲王奕?按照咸丰的批示接受洋人提出的一切条件,并与洋人签署了《北京条约》。条约签订之后,英、法联军退出北京,退驻天津,北京的政局初步稳定。恭亲王奏请咸丰帝回銮,可是咸丰没有答应,只是说:

“设使朕率意回銮,夷人又来挟持,朕必将去而复返,徒劳无益,自取其辱而已。”

其实,咸丰皇帝不回北京,一则是的确害怕洋人,再则是“龙体”欠安。咸丰病倒了,而且病得很重。他在洋人的淫威面前受了惊吓,仓皇出逃,再加上旅途劳累,终于于热河行宫一病不起。咸丰感到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在弥留之际,他在热河行宫诏命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肃顺、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等八位权重老臣托孤。咸丰说:

“朕已无来日,现诏命尔等,办理托孤。继位幼主载淳只有六岁,大清前途与命运就交给几位,你们要辅佐幼主登基。幼主登基后,改元祺祥,朕随先帝去矣。”

咸丰言罢,双目不闭,却乘龙升天。

咸丰帝临终托孤,顾命八大臣中竟然没有恭亲王奕?。这让坐镇京师的恭亲王奕?甚感失落。正在奕?感到迷惘之际,叶赫那拉氏(也就是慈禧太后)的亲信李莲英悄悄地从热河返回京师。李莲英是奉慈禧之命潜回京师与奕?密谋。奕?心里明白如果顾命八大臣回到京师,辅佐幼主登基,那么自己肯定要受到排挤,而庶母后叶赫那拉氏也将不会被尊重。恭亲王只有同叶赫那拉氏联合起来,除掉这八大臣,才能有出头之日。于是,恭亲王与慈禧为了各自的利益勾结起来。李莲英与奕?秘密商量,最后决定,在咸丰皇帝的棺椁入京时起事,将顾命八大臣一并捉拿。

叶赫那拉氏、钮祜禄氏(也就是慈安太后),领着幼主载淳,带着咸丰的灵柩,在顾命八大臣的护送下从热河出发,慢慢地向京师走来。

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到了湖南湘阴,正沉浸在丧妻之痛中的郭嵩焘如五雷轰顶,震惊万分。爱妻坟上土犹未干,又闻皇帝崩殂,这对郭嵩焘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在悲伤之余,郭嵩焘不禁又忆起自己在京之时与咸丰皇帝相伴的日日夜夜。对咸丰皇帝的知遇之恩尚未报答,而皇帝却已乘龙升天了,郭嵩焘对此感到万分遗憾。他坐在书房中,一种莫名的悲怆油然而生。相伴在郭嵩焘身边的邹氏见郭嵩焘失魂落魄之状,便安慰道:

“你很想念皇上,是吧?”

“是啊,圣上龙体十分健康,怎么会早早地就驾崩了呢?”郭嵩焘百思不得其解。

“洋人攻进北京,使他惊恐万状,他一路逃到热河,又劳累疲惫,从而导致他驾崩,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邹氏说。

“这都要怪那个千刀万剐的僧格林沁。他不听劝阻,一意孤行,遂使大局不可收拾。”郭嵩焘怒气冲冲地说,“朝廷之上无人通达洋务,一任浮躁虚夸之风盛行。唉!太可悲了。”

“夫人刚去,你已憔悴不堪,又新闻皇上驾崩,更增一份伤神,官人一定要当心自己的身体呀。一切顺其自然吧。”邹氏说。

“顺其自然吧。”郭嵩焘直起身子,伸手拿笔,邹氏自觉地过来研墨。对于郭嵩焘这一动作,邹氏是最熟悉不过的了。郭嵩焘紧握手中的笔,含泪疾书《恭赋大行皇帝挽辞》,笔势如龙,字若翩鸿,一气呵成,一挥而就。

郭嵩焘不断地接到曾国藩与刘蓉的来信,知道东南形势依然万分紧迫,尽管南京的太平天国发生了严重的内乱,石达开率部出走,但是太平天国依然有着十分强大的战斗力;清朝政府军对南京构成合围之势的江南大营与江北大营,一而再地被太平军攻破;前任两江总督因督师不利而被革职拿问,由曾国藩来担任两江总督;现在太平军占据着苏州、杭州一带,湘军与太平军的战斗不断升级。正在此时,朝廷之上又发生了重大变化,咸丰帝出奔热河,并驾崩于此。而幼主尚未登基,整个天下可以说一片混乱。但不管如何,湘军已成为太平军的劲敌,湘军与太平军的决战如箭在弦,势在必发。

湘军的主力在长江中下游,从武昌到九江,甚至安徽境内的一些地方全在湘军的控制下。假若湘军全部顺江而下,对太平军南京政权将构成严重的威胁,虽然太平军依然控制着南京、苏州、无锡、常州,乃至浙江的一带。湘军为了控制长江下游从镇江或从江阴到上海一段,湘军统帅部召开了军事会议,分析形势,认为湘军必须占领长江下游一带,再从下游对南京构成威胁。但是,湘军要想大量地越过太平军控制区,则是困难重重,而且湘军在与太平军多次对垒中损失也较为惨重,也不宜再派出部队。于是,曾国藩想出了一个新的主意,他向朝廷推荐自己的学生安徽庐州人李鸿章出任江苏巡抚,这个推荐如果获得朝廷的批准,李鸿章能够出任江苏巡抚,那么李鸿章就可以从安徽招募乡勇,组成一支新的军队,这支军队就由李鸿章统领在长江下游一带活动,从长江下游对南京进行牵制。

郭嵩焘的心绪很不好,他在邹氏的陪同下步出家门,到后山上散步,散散心。山腰上有几座坟茔,第一座是陈隆瑞姐姐陈思容的坟墓;第二座稍大一些,那是郭嵩焘先考妣之坟茔;第三座坟上草还没有长满,那是郭嵩焘爱妻长眠之地。郭嵩焘情不自禁地走了过来。

暑气初消,夕阳西坠,微风拂来,坟上的草儿左右招摇。郭嵩焘走到陈隆瑞的坟边,蹲下身子,抚弄着坟上的青草,说道:

“夫人,嵩焘看你来了。昨夜三更,你在我的梦中笑得多美。‘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夫人,你是我的主人,可更像是我的姐姐。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官人的。”邹氏说。

“你跟我走南闯北,几乎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我当上翰林,本想让你过上好日子,可你又终年生病;你生病时,我正游宦在外,又没能够好好地照顾你。嵩焘觉得太对不住你呀。但是,你又很要强,更懂得君臣大义,你总是鼓励我大丈夫要有出息,要成就一番事业,可我到现在还是一事无成,辜负了你一片苦心,唉!上天不遂人愿啊!如今我隔着这一层黄土与你说话,你能听见吗?”郭嵩焘说。

“夫人能听见的,一定能。”邹氏说。

“想你尚在闺中之时,是何等的顽皮;待字闺中,是何等的娴淑;刚做媳妇时,是何等的娇羞。回想那种生活,种种情形犹历历在目,可倏忽已为陈迹,人生就是这么悲伤的么?”郭嵩焘说。

夕阳一半在山,暮气袭来。四周是青山绿水,一片萧然。几个叫天子在空中飞着、叫着。邹氏扶起郭嵩焘说:

“逝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天快黑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夫人,过几日我再来看你。你在下面有姐姐作伴,有公婆陪你说话,你该不会寂寞吧。”郭嵩焘边说边站起来。

苍茫的暮色中,邹氏扶着郭嵩焘向家中走来。山变成了黑色,水如白练一幅扯到远方,西方的天空尚有一抹残霞。

第二天午时,左宗棠派人从长沙送信给郭嵩焘,告诉郭嵩焘一个噩耗——湖北巡抚胡林翼病逝。郭嵩焘接此信后,心中又是一阵难过。他轻轻地放下书信,在书房里踱步,嘴里低低地念叨着:

“胡兄啊,郭嵩焘有负于你。你累召而我不至,不是我不愿意追随你,而是我的确再无心思进入官场。你有病,我本应该去看你,可是你却想让我当巡抚,所以我没敢去,早知你这么快就离我而去,我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你呀。”

“官人,喝点茶吧。伤心之事太多,你可要多多保重。”邹氏说。

“人生无常呀,邹妹儿,你说呢?”郭嵩焘说。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总这么认为。”邹氏说。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郭嵩焘一字一字拉得老长,“看来,一切都是命数,一切又都有定数,上天早就有安排。”

“是的,就像我跟着官人一样,都是老天爷安排的。”邹氏说。

“可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胡大人之死,我总觉得不舒服。”郭嵩焘说。

“你觉得欠他一份情。”邹氏一针见血地说。

“是啊,少他一份情。”郭嵩焘感慨道,“胡公之殁,于国失一大臣,于乡失一名贤,于我失一知己。唉,我辜负了胡公的一片深情。”

“胡大人是你的好朋友,他应该理解你才对。”邹氏宽解道。

“胡公本是辅国大才,论其才能亦不在曾国藩之下,如今却与皇上一同去了。大概胡公追念皇上,皇上‘驭龙’升天而去,胡公则在天廷上继续护驾吧。”郭嵩焘惨然地说,接着郭嵩焘伸手握笔,邹氏又立刻过来研墨。郭嵩焘为胡林翼挥毫写下一副挽联:

天下不可无公,竟随龙驭上宾,痛哭东南倾一柱;

人间亦知有我,永负鱼书下召,凄凉幢葆返重湖。

咸丰十一年(1861)九月三十日,顾命八大臣扶着咸丰的灵柩,护着幼主载淳,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开进北京城。就在这支队伍刚进西直门时,突然从四面八方涌出一支部队将这支刚到京的队伍包围起来,顾命八大臣莫名其妙地就被拘捕起来了。这就是恭亲王与叶赫那拉氏连手发动的政变,他们加给顾命八大臣的罪名是辅国无功,致使皇帝移驾热河,有损国体,并且还强调:这样的人诛之犹恐不及,焉能成为顾命大臣!另外,御前大臣内阁大学士领户部尚书衔的肃顺身居要职,专权误国,滥用职权,大张挞伐,无视大清律例,妄逞一己之私,所作所为令人发指,不处以极刑无以服天下之民;顾命八大臣中两位王爷赐以自尽,以谢其罪,其他几位顾命大臣充军流放。

政变之后,恭亲王与叶赫那拉氏共同辅佐幼主载淳登基。载淳登基后,两宫太后垂帘听政,加封恭亲王奕?为议政王,特赐世袭亲王职位。咸丰所赐年号“祺祥”未用,因有两宫太后听政,共同治理国家,所以改年号为“同治”。这一年为辛酉年,故这一次政变也叫辛酉政变。

肃顺授首之后,有人弹劾与肃顺有牵连之人。肃顺位高权重,与肃顺有牵连之人实在太多,朝廷有陈孚恩这样权重之人,连在南方的湘军头领曾国藩也与肃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慈禧太后与奕?发动政变,其目的只是想保住自己的地位,因此他们不想过多诛连,至于湘军,不仅不能诛连,还要好好重用,利用它来对抗太平军。所以,朝廷下旨所有与肃顺有牵连之人之事一概不予追究,亦不许再上此种奏折。

尽管朝廷已经作了如此表态,但是湘系官员仍然深感不安。曾国藩对肃顺的被杀深表不满与悲哀。远在湘阴的郭嵩焘闻此消息也感到震惊,这震惊不亚于他刚刚听说咸丰帝驾崩的消息,震惊之余,又感慨万千。在郭嵩焘的眼里,肃顺是一位了不起的干才,虽然肃顺揽权太多,杀伐太重,但不管怎么说,肃顺对郭嵩焘有提携之恩。肃顺的突然被杀,郭嵩焘在情感上无法接受。然而,郭嵩焘又必须正视现实。他于悲伤的气氛中,提起了笔,为肃顺与下了一首挽诗:

茫茫祸福本无涯,

夹陛躬桓自一家。

已报汉廷诛贝瑗,

终疑晋法坐张华。

西陵羽卫真忽遽,

东市布衣谁嗟叹。

怙乱持权同一尽,

追思人事始萌芽。

也许是今年发生的不幸太多,郭嵩焘显得十分忧郁,感到疲惫不堪,仿佛万钧重担加诸双肩。郭嵩焘自京返乡,原为归隐,想过一段平静安宁的日子。结果,他一天也不曾安宁过,不幸之事一件接着一件发生:妻子亡故、皇上驾崩、胡林翼病殁、肃顺被诛,桩桩件件无不让郭嵩焘感到悲伤哀痛。如果再加上湘军东南作战不利,英法联军攻陷北京,那么郭嵩焘自归家以来从来都没有过上一天安宁的日子。他那想过安宁日子的想法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了。郭嵩焘整天郁郁不乐,又愤愤不平,精神显得恍惚迷离。

湖南巡抚毛鸿宾发现:辛酉政变后,湘军形势稳定,且有抬头之势;又知湖南出了许多名人,为了国家社稷出生入死,留下了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于是,巡抚毛鸿宾觉得应该把这些人都写进“青史”。他为此开设了褒忠局,编写《忠义录》。《忠义录》必须有名人来主持编纂,毛鸿宾自然想到了归隐的翰林郭嵩焘,认为只有郭嵩焘最有资格来主持编写“忠义录”。于是,毛巡抚便写了一封邀请信,让左宗棠派专人送往湘阴。郭嵩焘接信后颇感犹豫,其如夫人邹氏努力劝他接受邀请,因为她见郭嵩焘整天沉浸在悲伤的氛围中,很难过,想让他出去干点事情以排除眼下痛苦。于是劝道:

“巡抚相邀,左君相劝,你不妨去试试。能干则干,不能干则罢,无伤大雅。你姑且把它当作散心吧。”

“既已如此说了,嵩焘从命就是了。”郭嵩焘说。

于是,郭嵩焘来到了长沙。毛鸿宾见郭嵩焘出山,非常高兴。得一翰林来编纂《忠义录》,毛巡抚怎么能不高兴?所以,他宴请了郭嵩焘。毛巡抚知左宗棠与郭嵩焘的关系不错,所以邀请左宗棠作陪。终于,湖南褒忠局在郭嵩焘的主持下正式开局。

紫禁城内,坤宁宫中,两宫太后召见新加封的议政王奕?。慈禧问道:

“议政王,曾国藩的折子你看了没有?”

“看了。”奕?说。

“李鸿章是个什么人?”慈禧又问。

“回禀太后,李鸿章,进士出身,是曾国藩的学生。”奕?说。

“你认为曾国藩的折子能否恩准?”慈禧问。

“臣不敢言。”奕?说。

“你是议政王,你再不同哀家说真话,天下还会有谁能同哀家说真话?但说无妨。”慈禧说。

“请太后恕臣直言。”奕?说,“臣以为,太平天国乃我大清腹心之患,此患一日不除,我们一日寝食难安。然而我们要想剪除太平天国,必须依靠湘军,舍此别无他路。但是,如果湘军真能扑灭太平天国,那么这支汉人军队又将是何等了得,它对我们满人的统治必然会构成威胁,以致会出现尾大不掉的现象。”

“你的意思是,我们只有利用湘军才能剿灭逆贼?那也就是说曾国藩的折子我们要准了?”慈禧说。

“臣以为:要让湘军为我们办事,我们不仅要准了这个折子,还要对曾国藩加官进爵。”奕?说。

“嗯,议政王之言甚是。”慈禧点头说,“明日早朝,你条奏此事,然后下发圣谕,准了曾国藩的这个奏折。另外让他以两江总督的职位督办苏、皖、浙、赣四省军务,抚臣、提督以下尽归他管辖。这样做,议政王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奕?说。

第二天,于朝堂之上,一切如头一天所议。“皇上”准了曾国藩的奏折。

曾国藩接到圣谕,心中暗自高兴。李鸿章出任江苏巡抚,对湘军镇压太平军十分有利,曾国藩焉能不心花怒放。李鸿章接到任命,于咸丰十一年(1861)冬离江西赴江苏任职。

李鸿章的首要任务就是在长江下游建设一支军队,以配合中上游曾国藩的湘军共同对南京构成威胁。李鸿章到江苏之前,奉曾国藩之命回老家庐州招募军队。他在安徽庐州共招募了六千余人,然后仿照湘军的编制,将这六千多人编成一支军队,这就是“淮军”。为了能增加淮军的战斗力,曾国藩又拨了几个营给准军。这样,淮军在其建立初期就有了七千余人。

然而,李鸿章要率领这支七千余人的军队穿过太平军的占领区运往上海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了避免与太平军发生冲突,李鸿章决定到上海请洋人帮忙,请英、法等国使用战舰把淮军分批运往上海。

李鸿章这个江苏巡抚并不好当。他的军队可以借助洋人的兵舰运往上海,可军队供给怎么办?因为南京还在太平军手里,无锡、常州一带仍由太平军控制。李鸿章这个巡抚只能在上海县立足,而上海又是个十分复杂的地方:官吏不听使唤,洋人又不能得罪,工作局面一时又无法展开。一个皖籍士子任职于上海,深感孤独无助,急需一批亲信以自佐。于是,他在上海网罗了一批人才,如苏州吴县的一个绅士冯桂芬就是一例。冯桂芬地主出身,中过进士,由于言论过激,招致顽固派的反对攻击而不得不返回苏州,返回苏州时适逢太平天国占领了苏州,他又逃到了上海,正好遇到李鸿章招聘幕僚,便答应追随李鸿章了。但是,李鸿章还是觉得少一个擅长理财之人,于是又自然地想到了曾国藩的朋友、自己的同年郭嵩焘。他知道郭嵩焘善于理财,长于谋略,认为如果郭嵩焘肯出山赴上海,那么自己在上海将多一个亲信、一个理财高手,而且淮军筹饷的大难题也可以迎刃而解。于是,李鸿章与冯桂芬商量道:

“冯先生,你认为,当今天下理财能手是谁?”

“在下以为非湘阴郭筠仙莫属。”冯桂芬说。

“我也这么认为,我与他还有同年之谊。我招他来,他能来否?”李鸿章说。

“吾恐不易。筠仙为人耿介任性,他能辞去南书房之职,必不恳轻易再度出山。巡抚大人与他有同年之谊,在下与筠仙相处得也很好,合吾二人之力恐也无济于事。”冯桂芬说。

“谁可使之出山?”李鸿章问。

“能使之出山之人大约只有阁下的老师两江总督曾大人。”冯桂芬说。

“嗯,先生之言有理。我就修书一封给老师,让他请郭嵩焘出山。”李鸿章说。

于是,李鸿章致书曾国藩云:

“……苏松太道吴煦兼江苏布政使,把持海关,挟以自固,淮军所需粮银,多受其掣肘。地方绅士杨坊等人,处处刁难,不与淮军合作,学生深感势单力薄,迫切希望有真心之人相帮。学生拟以同年郭嵩焘取而代之,故函议可否……”

曾国藩接到李鸿章之信后,略加思索,认为不妥。曾国藩十分了解郭嵩焘的禀性,害怕郭嵩焘出山后因脾气耿直又惹上许多麻烦,这既会误了郭嵩焘的名声,又会误了李鸿章的大事。但是,李鸿章认为郭嵩焘毕竟是自己的人,让他来理财比用别人放心,仍然坚持让郭嵩焘出山,恳请曾国藩一定要敦促郭嵩焘出山。曾国荃闻听此事大喜,主张郭嵩焘立即出山,并且亲自写信给郭嵩焘。

正在长沙编纂《湘省忠义录》的郭嵩焘闻听同年李鸿章招自己出山,开始时并不太在意,可是连接曾国藩、曾国荃的来信,他心中又犹豫了。李鸿章毕竟是自己的同年,又是曾国藩的学生,此次新任江苏巡抚,在上海与洋人相处的非常融洽。郭嵩焘知道自己和李鸿章在洋务方面的观点一直都比较接近,认为李鸿章确实是个比较通达之人,如果与之共事,或许是件愉快的事;再者,现在已经改元,天下形势早已发生了巨大变化;朝廷也设立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这表明朝廷是要重用通达洋务之人。郭嵩焘对自己的洋务能力比较有自信,觉得如果此时出山可能会大有作为。然而,山东之事依旧让他耿耿于怀。所以,他此次虽想出山,却又不肯贸然付诸行动,于是去找左宗棠商量:

“李鸿章招我去江苏任事,我是去好呢,还是不去好呢?”

“李鸿章是天下奇才,聪明干练,通达洋务。如果你去江苏,对李鸿章而言无疑是如虎添翼。”左宗棠说。

“可是我不通为官之道,只恐出山后,结果又同上次一样。”郭嵩焘担忧道。

“僧格林沁会背后害你,李鸿章不会。”左宗棠说。

“我还是仔细考虑考虑。”郭嵩焘说。

尚在犹豫之中的郭嵩焘又接到弟弟郭焘的来信,得知李鸿章已请朝廷简放郭嵩焘为苏松粮道,而且朝廷已经恩准了李鸿章的请求,同意让郭嵩焘出任苏松粮道,并兼办军务。接着,郭嵩焘又收到了冯桂芬、李鸿章、刘蓉等人的来信。面对李鸿章、冯桂芬的催逼,曾国藩、刘蓉的相劝,郭嵩焘动摇了。最后,左宗棠又劝道:

“由此看来,筠仙出山,乃众望所归,不应再迟疑了,立刻启程赴沪上任吧。至于什么《忠义录》,你就甭管了。”

“看来我郭嵩焘不出山还真不行。那好吧,我出山。”郭嵩焘说。

在多方的劝说下,郭嵩焘出山了。他将手中的活放下,向毛鸿宾辞行。毛鸿宾与左宗棠为郭嵩焘置酒饯行。之后,郭嵩焘返回湘阴,立即雇了一名叫梁芬茹的女子来照看三个孩子,并嘱咐三弟崙焘代照应着。张安年事偏高,但身体硬朗,愿意继续为郭家干活,因为家中的活也不太重。一切安排妥帖,郭嵩焘于是携爱妾邹氏上路。他们乘船从湘阴出发,过洞庭湖,沿大江东下。船过武昌时,郭嵩焘想起了已故的湖北巡抚胡林翼,不觉向武昌城望去,唏嘘再三。同治元年(1862)八月十四日,船到九江时,郭嵩焘下船,去见正在九江督师的曾国藩。

曾国藩见阔别经年的老友郭嵩焘来了,立即设宴款待。他们二人边吃酒边对天下大局进行分析,对辛酉宫廷政变也是慨叹再三。

郭嵩焘在九江小住两日,然后继续浮江东下,直到安庆。再往前方就不好走了,因为前方是太平军控制区。李鸿章得知郭嵩焘出山,便立即派洋兵船溯江而上来接郭嵩焘。李鸿章的这一做法令郭嵩焘感动不已。洋兵船将郭嵩焘直接从安庆送往上海。

在上海的李鸿章闻郭嵩焘抵沪,高兴得合不拢嘴,亲自率领幕僚冯桂芬、丁日昌等人到江边码头来接。李鸿章早已为郭嵩焘安排好公馆,郭嵩焘一到上海就被送进了自己的公馆。

郭嵩焘任苏松粮道兼襄办军务,还被安排兼管上海厘金总局。郭嵩焘到任后,原苏松粮道吴煦仅剩布政使一职。由于有李鸿章的淮军作为后盾,郭嵩焘更采取了强硬的手段压住江苏布政使吴煦、地方豪强杨坊等人,迫使他们依照巡抚李鸿章的意图办事。在郭嵩焘的协助下,李鸿章狠狠地打击了地方上的敌对势力,让淮军在上海站稳了脚跟。接着,郭嵩焘便很快地将苏州、松江、太仓一带的粮漕转运盘活,又初步解决了淮军在上海的吃饭问题,加强厘金管理,使上海的厘金收入大增。郭嵩焘由于成绩显著,很快就从苏松粮道升为两淮盐运使。

就任苏松粮道后的郭嵩焘为了弄清苏州、松江、太仓一带的经济状况,于九月下旬领着冯桂芬进行实地调查。他选择的第一站便是苏州。这是郭嵩焘第三次苏州之行。与前两次相比,此次又别有不同。以前,对于苏州而言郭嵩焘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而现在苏州是他管辖的地盘。

苏州是个鱼米之乡。郭嵩焘第二次离开苏州后不久,苏州曾一度为太平军所占领,成了太平军控制区,现在苏州城还不断地受到太平军的进攻。此时的苏州已是满目疮痍,远非昔日繁华的苏州可比,但是苏州毕竟是苏州,虽经兵燹,却仍然能够倔强地挺立着,只是墙壁上多了一些烧焦的痕迹。如今,苏州城里最缺乏的就是粮食,逃荒之人越来越多。

苏州城外,郭嵩焘与冯桂芬正坐在船上航行。忽然从对面开来一只大船,船上站着几个兵勇,个个挽弓持刀,戒备森严,那船横冲直撞地从郭嵩焘的船边驶过。郭嵩焘问冯桂芬:

“这是什么船?吃水那么深,还有兵勇相押,横冲直撞,一副蛮横的样子。”

“不太清楚,时局混乱,什么人都有,谁能搞得清楚?问问船家吧。”冯桂芬调头问船家:“喂!船家,刚才这船是干什么的?那么横。”

“二位有所不知,这是盐船。”船家回答。

“盐船?”郭嵩焘惊奇地重复着,“是公盐还是私盐。”

“当然是私盐,江南提督李世忠用军队帮助自己贩运私盐,谁人敢问。”船家又说。

“多谢船家。”郭嵩焘说。

在一个小码头上,郭嵩焘与冯桂芬弃船上岸。他们四处走访察看,只见大片农田荒芜,路上衣衫褴褛之人络绎不绝。他们问逃难之人为何逃难,逃难的回答除了战争的破坏之外还有就是粮税太重。苏州的百姓已经不堪重负,大多弃田逃荒,还有因交不起粮税而畏罪潜逃者。了解到这一情况之后,郭嵩焘感到如果长此以往的话,那么被人誉为天堂的苏州很可能会变成人间地狱的。郭嵩焘复又登船入城。在城边河畔,郭嵩焘见一面容娇好的女子坐在河边哭泣,忙移舟过去,问道:

“这位女子为何哭泣于此?”

那女子先是一惊,显得有些慌乱,定睛看时,觉得来人并无恶意,于是更呜咽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诉道:

“奴家本在城东住,夫君几年前在太平军攻打苏州城时死于战乱。现在,奴家是上有公婆,下有两个未成年的孩子,为了不让一家人饿死,奴家不得不把自己给典卖掉,所以才——”

“唉——”郭嵩焘长叹一声,然后让冯桂芬拿点碎银子出来,递给那个女子,说道:“这里有一点碎银,先拿回去用吧,你要好自为之。”

那女子双手捧着银子,立即跪下磕头。

郭嵩焘与冯桂芬舍船入城,到街市上走访。通过走访,郭嵩焘了解到苏州盐政一片混乱,税局、厘局也很不景气。郭嵩焘十分忧虑。

第二站,郭嵩焘去了太仓。这是郭嵩焘第二次来太仓,上次他只是很匆忙地路过太仓,并没有在太仓停留。九月末,郭嵩焘与冯桂芬乘船奔太仓县而来。在船上,冯桂芬对郭嵩焘说:

“太仓有一大户人家姓钱,钱家大少爷名叫钱调甫,是在下的好朋友。既然到了太仓,那我就想去见见他。”

“上岸之后,你去见朋友。我独自去衙门就行了。”郭嵩焘说。

“你我一块儿去见见钱大少爷吧,他是个比较忠厚的人。”冯桂芬说。

“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就陪你去。”郭嵩焘说。

“也好。”冯桂芬说。

听说苏松粮道到太仓县考察,上至县令下至乡绅,包括逗留在太仓的丁日昌都来相迎。他们将郭嵩焘与冯桂芬迎上岸。县令与乡绅都来与他们打招呼。丁日昌与郭嵩焘也是熟识的朋友,丁日昌走上前来对郭嵩焘拱手施礼。在人群之中,冯桂芬认出了钱调甫,便走过去说:

“嘿!兄弟,久违了。”

“冯兄台,小弟有礼了。”钱调甫说。

“来,你过来,我介绍新任粮道郭嵩焘郭大人给你认识。”冯桂芬说。

“好!”钱调甫高兴地说。

经冯桂芬介绍,郭嵩焘与钱调甫相识了。初步接触,郭嵩焘觉得钱调甫虽然是很有钱的大少爷,却也朴实忠厚。于应酬之后,郭嵩焘让冯桂芬将钱调甫给找来。郭嵩焘对钱调甫说:

“本粮道到此是想了解实情,但是人地两疏,无从询问。我觉得钱先生忠厚仁义,是当地名绅,还有,先生与冯先生是好朋友,万望先生能将实情相告。”

“既然郭大人问了,那在下就据实直言。”钱调甫说,“苏、松、太一带本为富庶天堂,可是近年来一切都惨不忍睹,除了战争之外,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儿的粮食捐输早已大大超出了本地的负荷能力了。许多人家已经流离失所,街上不断有抗捐抗租之事发生。郭先生,当官的真的不能再逼租催税了,如果稍有差池就可能逼民为寇。我钱家虽为富户,然而现在也是收入大减,大面积的土地无人敢租,长此恶性循环下去,真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

“可是国家要粮,又为之奈何?”郭嵩焘问。

“钱某以为苏、松、太一带不能增税,只能减赋,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让老百姓有喘息的机会,以图长久之计,至于粮饷,郭大人可以另觅别的途径来解决。”

“你的建议我会考虑的。”

“大人如能为百姓减去赋税,老百姓会喊你郭青天的。”

郭嵩焘听了钱调甫的话只是笑而不答。郭嵩焘找钱调甫谈完话,又去太仓县税务办公室查看税簿。而冯桂芬则与钱调甫上街逛逛,冯桂芬宴请钱调甫,可是钱氏却坚持要做东。二人在酒楼一个雅间坐定,点罢酒菜,便举杯对饮,边吃边谈。冯桂芬说:

“我与你有好几年没见面了。你依然是满面春风,风雅不减,可我却历经沧桑,显得老气横秋。”

“兄台是在说笑话。你是个干过大事,见过大世面的人,不像我们,都是坎阱之蛙。”钱调甫说。

“本来我与粮道郭嵩焘准备一同去看你的,没想到你却来接我们了。”冯桂芬说。

“我听说有你在,所以就急切地赶来与兄台会面。”钱调甫说。

“你家一切都还好吧?”冯桂芬问。

“唉,好什么!这年头,时局这么乱,日子一天不如一天。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件烦心之事,就是我的那个妹妹,高不成低不就,都是快三十的人了,还没有嫁出去,真让人烦心。如今爹娘都不在了,这事就由我做主,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钱调甫说着又摇摇头。

“你妹妹依然待字闺中?按常理,她早该出阁了。”冯桂芬说。

“兄台能否替我想想辙,教教我该怎么做。”大约钱调甫只是随便一说。

“哎——”冯桂芬似乎有所发现,“钱大少爷,你看这位苏松粮道怎么样?”

“郭大人,这怎么可能呢?人家是当大官的。再说,舍妹可不能做小哇。”钱调甫说。

“你不知道,这位郭大人妻子已经过世,现在只有偏房,尚无正室,我建议让令妹做粮道之续弦,钱大少爷不会太在意吧。”冯桂芬说。

“如能成,这可是一桩好事呀,我在地方上有钱,他在外场上有官,那可是最好不过了。不过,舍妹的相貌不太出众,不知郭大人是否会嫌弃。”钱调甫说。

“如果我出面,这件事我虽不敢说个‘包’字,但成功已有八九成了。”冯桂芬说。

“多谢兄台费心。”钱调甫说,“来!小弟再进兄台一杯,小弟先干为敬。”钱调甫一仰脖子将满满一杯酒喝下肚。

郭嵩焘在县衙检查税簿,结果发现太仓赋税年年累欠,规定的数目与实际征收相去甚远,而且差距有逐年加大的趋势。检查完毕,郭嵩焘忧心忡忡。接着,郭嵩焘又与冯桂芬继续往上海南面的松江府考察,松江府的情形与苏州、太仓的情形差不多。正在松江检查时,郭嵩焘接到江苏巡抚李鸿章来函:大军驻沪,日费万钱,如今淮军饷银不足,万一供应不上,军队必生贰心;并要郭嵩焘火速筹饷,还建议郭嵩焘按照每户的亩数平均增摊赋税。上面要饷,下面无钱,怎么办?郭嵩焘于是向李鸿章提出不仅不增加百姓的赋税,反而减免赋税以图长远的想法,并立即呈文给巡抚李鸿章。

李鸿章接到郭嵩焘的呈文,一开始感到十分惊讶,对此事不敢擅自作主,于是即刻与老师曾国藩函商,结果曾国藩基本同意郭嵩焘的想法。同治二年(1863)五月,曾国藩、李鸿章联名上奏请求朝廷减免苏、松、太等府县的粮税。朝廷一看是曾国藩的奏折,不得不慎重考虑,因为曾国藩是大清国东南的支柱,对东南的形势最为了解,如果不是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曾国藩是不会上这个折子的。最后朝廷还是考虑到中央与地方的关系,同意了曾国藩的折子。

六月,朝廷减免苏、松、太一带粮税的消息传开后,这一带的吏民百姓欢声雷动,“百年垢弊,一朝廓清”。冯桂芬的朋友钱调甫代表乡亲呈文给郭嵩焘,并希望通过苏松粮道向朝廷表示感谢。郭嵩焘手里捧着钱调甫的呈文,心花怒放。站在一旁的冯桂芬、丁日昌见郭嵩焘如此高兴,便趁机向郭嵩焘提亲。冯桂芬说:

“筠仙春风得意,看来是好运当头了。”

“好运?不倒霉就算万幸了,哪来什么好运?”郭嵩焘说。

“当然有!比如你要走桃花运啦。”冯桂芬诙谐地说。

“什么!桃花运?此话怎讲?”

“尊夫人已去世好久了,时至今日你尚未续弦,与你现在的身份很不相称。”冯桂芬说。

“我有如夫人相伴,不也很好?”郭嵩焘望着冯桂芬说。

“如夫人毕竟不是正室。”冯桂芬说。

“难道兄台想为我觅一娘子不成?”郭嵩焘说。

“正是此意。”冯桂芬说道。

“谁家女子愿意跟我这么个老头子?”郭嵩焘说。

“你不老,一点不老。这女子么,就在你手上。”冯桂芬说。

“在我手上?”郭嵩焘感到莫名其妙。

“你手上是谁的文章?”站在一旁的丁日昌说。

“钱调甫的。”郭嵩焘说。

“你觉得钱调甫此人如何?”丁日昌问。

“此人忠厚精勤,是个很不错的乡绅呀。”郭嵩焘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

“他有一妹子,平时是高不成低不就的,看来就是等待苏松粮道郭筠仙的。”冯桂芬说。

“你又逗笑了。”郭嵩焘笑着说。

“我可是认真的。他的妹妹虽然其貌不扬,但文彩尚好,也算得上是大家闺秀。”冯桂芬游说道。

“冯兄来真的?不行不行!”郭嵩焘一口拒绝。

“什么不行!这事我与丁日昌想从中做媒,讨杯喜酒喝喝。”冯桂芬说。

“我要是再续弦的话,那可太对不起死去的夫人呀。”郭嵩焘说。

“人已经死了,你只要在心中记住她的好就行了,可是别苦了自己。”冯桂芬说。

“那我可得好好想一想。”郭嵩焘似乎有点松口。

“对,别先拒绝,你先好好想一想。这事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日两日。”冯桂芬说。

“筠仙,还想什么!就答应下来吧,让兄弟也好讨杯喜酒吃吃。”站在旁边的丁日昌急不可耐地说。

“此事还是以后再议吧。”郭嵩焘说,“李巡抚要我等明日就回上海。巡抚请了洋教练来训练军队,明日洋教练教淮军放洋大炮,李巡抚想让我们先观看放洋炮,然后还要我们去参观沙利洋行。”

“那好吧。”冯桂芬与丁日昌答应了。

“二位兄台,我有一事于心不安。”郭嵩焘说。

“你别说,我明白,你是为减赋后军饷难筹而担心。”冯桂芬说。

“兵无饷不行啊。田赋既不能加,那么只有找商人了。”丁日昌说。

“对,找商人。”郭嵩焘肯定地说。

“你想整顿盐务!”冯桂芬说,“你是粮道,可管不上盐务呀。”

“我管不上,巡抚管得上,总督管得上,只要抓住盐务这一块,军饷就有着落了。”郭嵩焘说。

“那么,我们现在干什么?”丁日昌问。

“我们要先搜集江南提督李世忠贩卖私盐之证据,以后好一并整治他。”郭嵩焘说。

“好。”冯桂芬赞同。

当下,郭嵩焘与冯桂芬、丁日昌初步商量出一个对策,然后一同返回了上海。

郭嵩焘回到了上海的公馆。邹氏正在院中相候,见郭嵩焘进来后,忙起身去搀扶,眼中透出快乐的神情。他们二人一阵亲热之后,郭嵩焘说:

“邹妹儿,今天冯先生和我开玩笑,说是要为我续弦,真是无稽之谈。”

“我出身卑微,是偏房,是侍妾,你没有正室怎么能行呢?”邹氏说。

“我实在无心再娶,有如夫人相伴不也很好吗?”郭嵩焘说。

“这会让外人讲闲话,如果真有适合的,你就续弦一个吧。这件事我做主。”邹氏说。

“据我所知,凡是做妾的都害怕男人再娶,可你倒好,与别人唱反调。”郭嵩焘说。

“贱妾此生能相伴在老爷身边,知足了。”邹氏说。

郭嵩焘听了邹氏的一席话,很是感动,眼角堆笑,不自觉地瞟了邹氏一眼。

辛酉政变之前,朝廷有两个军事中心:一个是僧格林沁所统率的八旗兵、绿营兵,另一个是曾国藩所统率的湖南湘军。但是,辛酉政变之后,朝廷是不得不倚重曾国藩,因为僧格林沁的部队失败后,一蹶不振,再加上清政府围困南京的江南大营一再被太平军攻破,全国的军事中心逐渐地从北方转移到南方。所以,湘军自然成为朝廷拉拢的对象,于是朝廷不断地给曾国藩升职,除了以两江总督身份督统四省军务外,又加封曾国藩太子少保头衔并授协办大学士一职。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也被赏头品顶戴,并升为浙江按察使。另外,各省督抚人选曾国藩皆有资格推荐。凡经曾国藩推荐的人,特别是与曾国藩亲近的人,纷纷被授官封爵:劳崇光任云贵总督,左宗棠任闽浙总督,杨福载任陕甘总督,刘长佑任直隶总督,毛鸿宾由湖南巡抚升任为两广总督,刘蓉被推荐为陕西巡抚,沈葆桢任江西巡抚,李鸿章任江苏巡抚,郭嵩焘也要出任广东巡抚了。

新任闽浙总督左宗棠早就知道郭嵩焘是理财高手。当年郭嵩焘奔走吴楚为近十万湘军募饷,成绩显著。如今郭嵩焘在上海替李鸿章淮军办理饷粮,干得很成功。左宗棠听说后,便希望郭嵩焘也能兼管松浙盐务,为浙江军队筹一笔款子。所以,左宗棠具折朝廷,请朝廷加封郭嵩焘兼管松浙盐务一职。

郭嵩焘、冯桂芬、丁日昌、李鸿章一行人去淮军驻地。郭嵩焘等人亲眼观看了由李鸿章请来的英国人为淮军表演开炮的情形。洋炮之威猛,射击之精准,令在场的每一个中国人都感到惊讶。随后,郭嵩焘等人又驱车去沙利洋行观看外国人的机器生产情况,这儿机器的生产速度与生产规模无不令每一位中国人叹为观止。

随后,李鸿章与英国领事商谈事务去了。郭嵩焘与冯桂芬、丁日昌返回粮道署。郭嵩焘感叹道:

“洋人枪炮,奇巧无比;洋人机器,神奇之至。洋人仅凭此两点就足以称雄中国。”

“洋人机械如此先进,而我们中国人却总是抱残守缺,不愿师洋人之长技,真是太可悲了。”冯桂芬说。

“互市二十余年,洋人习我中华文字无不精通,了解中国的风土人情、政治朝纲,甚至有的洋人能读中国之经史,可是我们中国人却很少有人学习外国文字,了解外国情况,特别是当官的更是没有。”郭嵩焘说。

“筠仙莫非是想模仿京师的同文馆,在上海开同文馆吧?”丁日昌问。

“这样不好么?这样,我们就可以学习洋人的先进本领,引进技术资料,以图自强。当年咸丰帝在时,我就上折请求于京师开设同文馆,后来,京师终于开设同文馆了,那么,我们在上海再开设一个有何不可?”郭嵩焘说。

“我同意。”冯桂芬表示支持。

“我们还是将此事同巡抚商量一下再说。”丁日昌说。

“也好。”冯桂芬说。

次日,郭嵩焘与冯桂芬一同去府衙见李鸿章,向他述说开设同文馆的重要意义。李鸿章表示同意,并请朝廷批准。朝廷很快地批准了李鸿章的奏折。郭嵩焘等人得知朝廷恩准上海办同文馆一事后,便着手筹办。不久,上海同文馆正式挂牌,这就是上海第一所外语学校——广方言馆。郭嵩焘还亲手为广方言馆拟定章程若干条。

广方言馆正式开馆时,郭嵩焘亲自参加剪彩,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表示对洋务的支持。

就在这时,郭嵩焘接到上谕,朝廷要他以苏松粮道身份兼督松浙盐务。原来朝廷批准了左宗棠的奏折。郭嵩焘得此一任命也十分高兴,便积极准备赴松浙一带考察。正要动身之时,郭嵩焘忽接安庆曾国藩的来信,信中说曾国藩已奏请朝廷擢郭嵩焘为两淮盐运使。于是,郭嵩焘取消了去松浙考察的计划,留在上海等待。没有几日,郭嵩焘便接到第二份上谕,上谕诏授郭嵩焘两淮盐运使。

同治二年(1863)六月初十日,郭嵩焘奉旨赴任。江苏巡抚李鸿章亲自相送,冯桂芬、丁日昌也赶到黄浦江边码头与郭嵩焘话别。话别之后,郭嵩焘携带如夫人邹氏登上“恒川号”轮船。轮船启锚,顺黄浦江而下。船出吴淞口,转入长江,将溯江而上,直到江阴。

郭嵩焘扶着邹氏站在“恒川号”甲板上,望着滚滚东去的江水,心中涌起一种特别的感觉:人生于世,颠簸了这么多年,都是跟随他人办事,这一次算是挂职独立办事了,也算是一喜吧。然而,两淮盐运使一职也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了的,因为他在苏州考察时就已得知江南提督李世忠利用军队贩卖私盐,从中渔利。郭嵩焘深知这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邹氏不甚关心政务,只关心郭嵩焘的生活。上船之前,邹氏还与冯桂芬、丁日昌谈过郭嵩焘续弦之事。邹氏趁此无事之时又劝道:

“官人,上船之前,奴家与冯先生谈过你续弦之事。钱调甫的妹妹你如果觉得可意,就续娶为正室吧。你不要考虑奴家,奴家只要与老爷生活在一起就知足了。”

“你又来了。”郭嵩焘说,“我已年逾不惑,有无正室无所谓。”郭嵩焘说。

“不行。奴家不答应你,你若不娶正室,奴家在别人面前也说不清楚。”邹氏说。

“那好吧,等办完这趟盐务再说。”郭嵩焘说。

“盐务难不难办?也许奴家不该问。”邹氏问。

“本来并不难办,不过,这次可能很难办,甚至还可能见到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郭嵩焘说。

“有这么恐怖吗?”邹氏说。

“很有可能。要想把这趟盐务办好,我必须请曾国藩调拨水师营相助,如果没有水师营相助,我很可能一事无成。”郭嵩焘说。

“朝廷这碗饭还真不好吃。”邹氏说。

“看样子,天要下雨了,我们还是进舱吧。我要给曾国藩写信,让他派一支水师营北上,助我整饬盐务。”郭嵩焘说。

“我来替你研墨。”邹氏笑着说。

郭嵩焘的船只能行到江阴,再溯江而上就是太平军的控制区了。于是,郭嵩焘转走陆路取道仙女庙,往治所泰州而去。沿途的官员,或顶烈日,或冒大雨,迎来送往一直将郭嵩焘护送到泰州。

郭嵩焘到达泰州后,即将离任的两淮盐运使乔松年接待了郭嵩焘,并语重心长地说:

“两淮盐税供应江南粮台每月是二万两,调拨皖抚军用月费一万两,现在库存银子不足四万两,而且江南粮台已有五个月没有拨齐,至于皖军这一年连一两都未拨给。这个盐运使我是干不下去了。”

“敢问乔大人,盐税凋敝之原因何在?”郭嵩焘问。

“贪官劣吏,层层盘剥;私盐横行,无法禁止。盐务焉能不乱?”乔松年说。

“我明白了。谢谢乔大人。”郭嵩焘说。

“郭大人,两淮盐运使本是一个肥缺,可现在竟然没有人愿意干。你可要好自为之呀。”乔松年说。

“多谢乔大人指点。”郭嵩焘说。

郭嵩焘于六月十四日接印视事。

曾国藩接到郭嵩焘的来信,知道两淮盐务甚是棘手,决定协助郭嵩焘办好两淮盐务,两准盐务搞好了,郭嵩焘就可以为湘军、淮军筹到许多饷银。于是,曾国藩命令其弟曾国荃调拨一个水师营给郭嵩焘。曾国荃接到命令后,便派了大将杨岳斌北上,帮助郭嵩焘治理两淮盐务。郭嵩焘头一天到署,杨岳斌第二天便奉命赶到。郭嵩焘见水师提督杨岳斌亲自来,甚是高兴。有军队作后盾,郭嵩焘整顿盐务就易如反掌了。郭嵩焘对杨岳斌说:

“杨将军一到,两淮盐务所有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只要郭大人一声差遣,杨某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杨岳斌说。

“好!杨将军带多少兵来?”郭嵩焘问。

“一个整编的水师营。”杨岳斌说。

“太好了。今天,我为杨将军接风。”郭嵩焘又掉头对其属下说:“传命下去,犒劳水师营全体将士。”

“是!”差役应声而去。

郭嵩焘在署衙摆了一桌酒宴为杨岳斌洗尘。宴席刚刚结束,郭嵩焘得到线报:洪泽湖里有几条贩运私盐的船正在南下。郭嵩焘高兴地说:

“这个李世忠,知道本盐运使今日上任,竟然毫无避讳地在我面前贩运私盐,真是胆大包天。”

“郭大人,我们现在就动手吗?”杨岳斌说。

“杨将军,你立刻派一支小分队截住这批船,但是千万不要查收它们。”郭嵩焘说。

“为什么?”杨岳斌不解地问。

“你只管这么做,余下的事我来做。”郭嵩焘笑着说。

“好吧。”杨岳斌转身向部下命令道:“来人!”

“在!”一个副将答应。

“你火速行动,将洪泽湖里的盐船全部扣下,但是不许查收。明白了吗?”杨岳斌命令道。

“明白!”副将领命而去。

副将率领一支小分队迅速奔赴洪泽湖将那几条装有盐的船扣下。船是扣下了,但是杨岳斌还是搞不明白为什么郭嵩焘不许查收。于是忍不住地问:

“郭大人,为何不将这批私盐充公?”

“不要这么急。我估计这只是小批量的,我想等他们大批量的盐船来了,那时再将它一网打尽,也不为迟。”郭嵩焘说。

“报——大人,江南提督派人来见。”差役说道。

“来得好快,也来得正好,我看看他想干什么。”郭嵩焘说,“叫他进来。”

“是。”差役退去,不一会儿引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在下是江南提督李大人的师爷,奉李大人之命来向郭大人问好。恭贺郭大人荣升两淮盐运使。李大人命在下备些薄礼献给郭大人。”来客说。

“哦?什么礼物?”郭嵩焘伸头看。

“抬上来。”随着来客的一声吆喝,两个兵勇便抬着一只箱子走了进来,往桌子边上一放,来客说:“打开给郭大人看看。”

两个兵勇打开了箱子,只见箱子里金光闪闪,满是珍珠、翡翠、元宝,另外还有几根金条。郭嵩焘觉得眼花,擦了擦眼睛,又看了一遍,笑道:

“这位师爷,请坐。这二位差役也请到后堂用餐。”

“客气。”李提督的师爷说。

“提督大人的生意还好吗?”郭嵩焘问。

“托大人洪福,生意还好。提督大人关照在下,一定要把这些礼物亲自送到郭大人手中,请大人以后在生意上多多关照。”师爷说。

“好说好说,不看人面看情面,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家都是为朝廷办事,怎能不互相关照呢?”郭嵩焘说。

“有郭大人这句话,在下也就放心了,回去也好给提督大人有个交代。”

郭嵩焘又用好酒好菜招待李世忠的师爷,然后将他打发走。送走了这位师爷,郭嵩焘回到了衙署。杨岳斌见郭嵩焘回来,便怒气冲冲地说:

“郭大人,杨某是受浙江按察使司曾国荃委派,来此剿灭李世忠贩运私盐团伙的,可是,你在这里公然收下人家的银两,那你叫我怎么动手?”

“杨将军是带兵之人,应该懂得用兵之道。兵者诡道也。兵不厌诈。今天他所送来的‘礼物’不过是他李世忠贩私盐所得的九牛一毛,他送这份礼物给我是来试探我的,那洪泽湖上几条被扣的盐船,船上私盐数量一定很少,如果我们把这批私盐给查收了,那就表明我们没有关照他,而大量的贩私盐的船将会隐蔽起来,那时,我们想捉都捉不到。今天,我这么做是在演戏,是放长线钓大鱼。”

“我明白了,郭大人,妙计,请恕在下刚才鲁莽。”

“杨将军,你现在亲自去查这几条船。”郭嵩焘说。

“可是你刚才说是不查的呀?”杨岳斌说。

“我说不查收,没说不查。”郭嵩焘解释道。

“杨某明白。”杨岳斌说。

于是杨岳斌带着几个兵勇去洪泽湖口检查了被扣的几条船。船上确实有私盐,但数量却极其有限。杨岳斌立即将情况回报给郭嵩焘,接着,郭嵩焘指示说既是李提督之船,想必这点盐一定是军用之盐,立刻放行,今后凡是李提督之船,没有两淮盐运使的命令不准再查。杨岳斌按郭嵩焘的指示把这几条船放行。杨岳斌回到泰州后,郭嵩焘说:

“我敢保证,要不了多久,李世忠必将有大批船队装私盐南下,到时候就看杨将军的了。”

“请郭大人放心,一切包在我的身上!”杨岳斌斩钉截铁地说。

果不出郭嵩焘所料,一周之后,李世忠用几十条船运私盐南下,船上有私盐数千担。郭嵩焘得到情报后,立即命令杨岳斌指挥水师营全面出动,将李世忠的所有盐船扣下来。李世忠感到事情有点不妙,立刻差遣其师爷来诘问郭嵩焘:

“郭大人,您上次不是答应关照李大人的吗?怎么又变卦了?”

“上次我不是关照过了吗?”郭嵩焘说。

“哎——上次数量不大,提督大人的意思是——”这位师爷有意拉长话音。

“是什么?据我所知,你们提督大人贩运私盐所得合计不下百万,你送那么几个小钱,就要我放过数千担的私盐,这交易是不是太不公平啦。你当是打发一个讨饭的。”郭嵩焘生气地说。

“好说好说。只要郭大人放了这批船,我们会重谢的。”师爷满脸堆笑地说。

“不行。本盐使必须禀公办事,如果放过私盐,那你叫我拿什么向朝廷交代?”郭嵩焘说。

“郭大人,别假装正经了。你开个价吧。”师爷说,“只要你开出价来,一切都好说。”

“郭某不懂行情,还请师爷指示。”郭嵩焘说。

“本师爷此次豁出去了,替提督大人做一回主。只要郭大人放船,我保证将这批私盐利润的一成分给大人。大人以为如何?”师爷说。

郭嵩焘摇头。

“一成五怎么样?”

郭嵩焘摇摇头。

“两成?”

郭嵩焘又摇摇头。

“两成五!再往上加,我这个师爷就做不了主了。”

郭嵩焘依然摇摇头。

“请问郭大人,您要提成多少才算满意?”

郭嵩焘用手示意让师爷走近些,等师爷走近后,郭嵩焘不紧不慢地说:

“你看我的手。”郭嵩焘将五指分开,一正一反地亮给师爷看。

“五五分成!”师爷惊呆了。

“看来师爷是不同意了,那么,本官只好公事公办。来人!”郭嵩焘喊道。

“有!”立刻有几个兵勇冲进来。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请郭大人容我同李大人商量商量,然后再给你一个回话,怎样?”

“据我估计,这批货可获利润约十万,我要分五成。我必须先见到银子,然后才会放船。你去与李大人商量,我等师爷的好消息。”郭嵩焘笑着说。

师爷走后,郭嵩焘对杨岳斌说:

“没收这批盐,再全部出手,本钱与利润一起约合二十万两。我再诈取他五万两,连同他上次送来的礼物折合成银子约一万多两,一共有二十六万两之多。李世忠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一定会狗急跳墙,与我动武,你要密切注意他的动向。”郭嵩焘说。

“是,我密切注意。郭大人,这笔账算得很好,可是如果他不肯再送五万两来呢?”杨岳斌问。

“他一定会送的,因为他现在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换作是你,你是要五万还是要十五万?”郭嵩焘说。

“当然要十五万两。”杨岳斌说。

“对了。当然,我叫他李世忠掏五万两出来,他一定不会甘心的。我们不妨分析一下,李世忠如果不想捧钱来,那他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借刀杀人,二是斩草除根。”郭嵩焘说。

“愿闻其详。”杨岳斌说。

“要走第一条路,他就必须去找江苏巡抚或者是两江总督,对我进行控告,来个釜底抽薪,让他们撤我的职。我想他李世忠不会是个傻蛋,他一定知道我与督抚的关系,所以他绝对不会这么做的。那么就剩下第二条路了,他派人来将我杀掉,彻底搬开他发财路上的绊脚石。否则,他李世忠只有乖乖地捧银子来。”郭嵩焘说。

“嗯,大人分析得很有道理。”杨岳斌说。

天黑的,两个人影从郭嵩焘卧室后闪过。来者是两个蒙面人,他们发现四周无人,便轻轻地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到郭嵩焘的床边,二人对视一下,举刀便砍。

“哈哈哈。”郭嵩焘在门外笑起来,说道:“恭候你们多时了,还不束手就擒!”

刹那间,房屋四周被兵勇团团围住,火光照亮了整个房间。这两个蒙面人要想冲出去比登天还难,面对如此局势,知道没有逃走的可能,于是二人互相点头,便挺起剑相互刺进对方的胸膛,然后一同倒下去。

第二天,李世忠的师爷来了,见到郭嵩焘,便惊讶地问:

“听说有刺客行刺郭大人?刺客捉住了没有?”

“捉住了,可惜都死了。”郭嵩焘说。

“都死了!”师爷说。

“都死了。”

“这刺客是什么人?为何要刺杀您?”师爷问。

“不清楚。不过,本官一定要追查幕后的指使者。师爷,礼物带来了没有?”郭嵩焘问。

“带来了。”师爷从怀中取出一沓银票来,一张一张地数给郭嵩焘。

“师爷稍等,我要验银票,银票真实,我立刻放船。师爷可以一同随船南下。”郭嵩焘拿着银票,哼着小曲走出了大堂。那位师爷还在堂上等待着。

一会儿,郭嵩焘走回到大堂上来,对师爷说:

“师爷,银票都是真的,谢谢师爷为我送来这么一份厚礼。”郭嵩焘又对门口喊道,“来人!送这位师爷上船。”

突然,从门边冲出了几个兵勇,三下五除二便将这位师爷给绑了起来。这时,这位师爷明白原来郭嵩焘根本就没有打算放船,于是破口大骂道:

“郭嵩焘,你这个说话不算话的小人,提督大人是不会放过你的。”

“掌嘴!盐运使的大堂之上,岂容你这等盐贩子咆哮。”郭嵩焘命令道。

几名衙差上来狠狠地掴了他几记耳光,可是师爷还是破口大骂。郭嵩焘说:

“这是你贿赂本官的银票,那是你贿赂本官的赃银,现在全部贴上封条,上交国库,船上私盐全部没收充公。将这位师爷押入大牢,听候审理。”

江南提督李世忠闻听郭嵩焘软硬不吃,派刺客行刺又失败,于是气急败坏,将手下军队拉了出来,找两淮盐运使算账。郭嵩焘早已在路上安排了杨岳斌来“迎接”他。李世忠派来的部队被杨岳斌的水师营打得落花流水,连带兵的头领都被活捉。

然后,郭嵩焘呈文给曾国藩,把李世忠贩运私盐,扰乱盐法,贿赂盐官,以及拥兵自重,对抗朝廷等罪一一揭露出来。结果李世忠被革职拿办。接下来,郭嵩焘大力整顿盐务,杜绝私盐,将收缴的私盐全部充公,然后运往各地销售,所得盐款全部充作饷银,将本来所欠江南粮台饷银以及皖军饷银一次性拨过去,当郭嵩焘偿清所有债务之后,银库还余银十万余两。

于是,盐运使郭嵩焘整饬吏治,禁止贪污,开办厘局,严格管理,两个月后,库存银两达二十余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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