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身负皇命巡齐鲁02崔通宝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崔通宝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二、身负皇命巡齐鲁02
书名: 郭嵩焘 作者: 崔通宝 本章字数: 11515 更新时间: 2024-04-26 09:40:46
“文大人治理山东,政绩斐然。这济南城就是极好的证明。这次,李湘在背后倾轧我,还希望文大人为我力辩,据实禀奏圣上。”
“钦差大人放心,文某一定据实禀奏。”文煜拱手发誓道,“郭大人,文某在回济南的路上,遇见了你的一个朋友。”
“谁?”郭嵩焘问。
“他叫王闿运。”
“他现在人在哪儿?”郭嵩焘又问。
“应该就在济南附近。”
“谢谢文大人,王闿运是我多年好友,能在济南与之相游,也是人生一快事。”郭嵩焘说。
“济南是个好地方,郭大人不妨在此多住几日。”
“一定,一定。”郭嵩焘说。
“钦差大人请休息吧,文某告退。”文煜退了出来。
文煜走后,郭嵩焘坐下来准备拟一份文件,突然手下递给郭嵩焘一封信。郭嵩焘拆开一看,是僧格林沁的来信。僧格林沁在信中严厉指责郭嵩焘独断专行,滥使职权,擅自开局,对僧亲王派的协办傲慢无礼;还说什么不把李湘放在眼里,就是不给他僧格林沁面子;再者,僧格林沁又指责郭嵩焘办事不力,措施失当,致使山东沿海州县民怨沸腾,以致发生烟台暴乱,拆毁厘局,殴毙命官等骇人听闻之事。
郭嵩焘看完这封信,倒吸一口凉气,自语道:
“僧亲王乃贤士大夫,怎么能不考察实情,仅凭李湘之谬词妄加揣测,横指鄙人呢?真是冤枉死人了。”
郭嵩焘站起身,慢慢地踱到窗边,推开窗子。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冬日的寒风迎面扑来,一阵寒意袭遍全身。
郭嵩焘派手下去打听王闿运住处,手下打听到后,郭嵩焘立即写了一封信给王闿运,邀他同游济南。王闿运应邀而至。在济南,两位好友相聚在一起。郭嵩焘对王闿运说:
“老朋友,你不是在尚书府中当先生的吗?这会儿怎么跑到济南来了?”
“肃尚书府中的先生也不是我一人,肃尚书对我很好,我想什么时候出来玩都可以。前不久,离京到山东来走访朋友,听说有钦差郭大人到山东,我没有想到会是你,以为你还在天津呢。”
“我在天津接到圣旨,然后直奔山东,并没有进京请示。”
“山东之行,感觉如何?”
“此行甚苦。”郭嵩焘苦笑着说。
“为什么?”
“我一路巡行,不住公馆,不吃公款,努力为朝廷办事,可是结果……唉,结果想必你也有所闻。”郭嵩焘无可奈何地说。
“我一方面听说这个钦差廉洁无比,另一方面又听说这个钦差事情办得很不好,甚至烟台厘局被拆,还闹出人命。”
“你不相信我的办事能力?”郭嵩焘说。
“依你的才能和办事态度,事情一定办得妙合无缝,滴水不漏。怎么也能产生那么大的差池?”
“这都是有人背后捣鬼,专门与我过不去。”郭嵩焘说。
“谁?”
“还能有谁!不就是僧格林沁,他派来了一个跳梁小丑,所谓钦差协办李湘呗。”
于是郭嵩焘把自己同僧格林沁之间的关系以及李湘如何背后相倾之情形向王闿运讲述一遍。最后,郭嵩焘说:
“事情就是这样,没有想到大贤者如僧格林沁也会有如此行为,实在令我万分难过。”
“看来你这两个月的辛劳将化为泡影了。”
“化为泡影也就罢了,千万别再生出别的事端来。”郭嵩焘担忧道。
“你同山东巡抚文大人谈过没有?也许文大人会给你山东之行作个公允的评断。”
“我已同他说过了,他的态度很好,愿意为我据实上呈。”
“如此甚好。可我还有一个担心。”王闿运欲说又停。
“但说无妨。”
“我担心僧格林沁会具折皇上,参你一本,皇上如果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给你处分怎么办?”
“我也想过,我想僧亲王该不会卑劣到如此地步吧?”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如果僧亲王真上折参我,那我也防不了,该来的都会来的。”
“筠仙,我们还是不再谈论这些令人扫兴之事吧。济南这个地方很美,让我们一同出去散散心吧。海口课税,你已不宜再办,出去散心是最好不过的。人们说到济南,不游大明湖,不访趵突泉,就不能算是真正到过济南。所以我们应该去看看大明湖、趵突泉。”
“对,出去散散心。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们这就动身,先去大明湖吧。”
郭嵩焘与王闿运一同去大明湖游玩。他们出城北门,不多时就来到大明湖。虽在寒冬时节,可是大明湖一眼望过去,依旧湖烟浩荡,景色宜人,虽然看不见四面荷花,三面碧柳,仅沿湖所见的亭台楼榭参差有致,也相当漂亮。大明湖的美景似乎让郭嵩焘内心的忧郁有所减轻。
就在郭嵩焘出北城门游玩大明湖之时,钦差协办李湘也从济南之东城门进入济南城。李湘入济南城后立即就去见山东巡抚文煜。文煜听说李湘来到济南,立刻出来相迎道:
“几日前,钦差郭大人已到济南,大人怎么到现在才到?”
“人家是钦差,我这个协办怎么敢与之同行?稍后几日,乃是理所当然。”
“大人鞍马劳顿,请入公馆休息吧。”文煜说。
“甭急,文大人,郭钦差在济南有什么动静没有?”
“没有什么动静。好像只是例行检查,现在正与京城来的一个朋友在一起。”
“京城来的朋友?谁?”
“姓王,叫王闿运。”
“我知道,这个姓王的也是一个迂夫子,他与郭嵩焘在一起,正好是一对夫子。”李湘说。
“我觉得钦差这个人挺不错的,勤劳朴实,廉洁奉公,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大清国里还有这样的好官。”文煜说。
“他是不是好官还很难说呢。”
“大人此言何意?”
“官好与不好皇上说了算。皇上说你是好官,你就是好官;皇上说你是坏官,你就是坏官。”
“大人所言甚是。大人是钦差协办,请问大人是否已将烟台之事禀奏皇上了?”
“没有。我没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头面,不过,我相信会有人反映给皇上的。”
“敢问是谁?”
“就是我的上司,我的主人。”
“僧亲王!”
“正是。”李湘笑着说。
“僧亲王对郭钦差山东办理课税之事持何态度?”
“亲王十分恼怒,已向皇上参他一本,郭钦差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他郭嵩焘刚刚蒙皇上一点恩宠,就不把僧亲王放在眼里,岂有此理!”
“此话怎说?”文煜问道。
“皇上让僧亲王搞天津防务,派他为天津海防协办,他竟然对僧亲王横挑鼻子竖挑眼,我们亲王要不是看在皇上派差的份上,早就把他赶回京城去了。”
“郭大人真的像你所说的这种人?”
“李某之言,文大人可以不信,不过,李某手中有亲王给文大人的信,文大人一看便知。”李湘从怀里取出信来。
“僧亲王有信给我?”文煜显出疑惑的样子,上前一步接过信,打开一看,果然是僧格林沁的亲笔信。文煜从头到尾快速地看了一遍后,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文大人,”李湘说,“本人是郭钦差的协办,可郭嵩焘独断专行,竟然无一事与协办相商,许多事情皆出于其一时主意,一时兴趣。在胶东巡行之时,他利用手中权力拉邦结党,徇私枉法,烟台暴乱中死于非命的萧铭卣就是郭嵩焘的同年。从表面上看,郭嵩焘是钦差,负责查办山东沿海各海口正杂厘税,不住公馆,不吃公款,可暗地里中饱私囊,且不说他利用职权提携私党,收受贿赂,单在荣城时,他利用钦差身份,一次性支取白银千两也不知作何用途,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现在我已将了解到的详细情形具成一文,谨呈巡抚大人一览,以看清郭嵩焘的真实嘴脸。”
文煜接过李湘草拟的文件,手似乎有点抖,打开文件,粗略地看一下,又合上,慢慢地抬起头来望着李湘说:
“大人,这些情况非常重要,待我核实后据实上报,你看如何?”
“什么?还要核实?那也就是说,文大人怀疑我这个钦差协办所列证据不实,是捏造的?”
“不是这个意思,您是僧亲王最信任的人,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只是我们做事不要给人家留下口实,事情就要办得漂亮,要滴水不漏方是上策。”
“文大人的这句话符合僧亲王的意思。文大人要知道,现在我们亲王因大沽之捷而备受皇上宠爱,只要僧亲王在皇上面前替你美言几句,你立刻就会加官进爵,我想,这一点形势文大人还是能看清楚的。”
“清楚,清楚。”文煜满脸堆笑。
“如此这般,我在亲王面前也好有个交代。文大人,放心吧,郭嵩焘这个倒霉的钦差这次算是栽定了。”李湘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郭嵩焘知道李湘在背后捣鬼,使自己这么多日子的辛劳化为乌有,心情很不好。现在,来到济南,有老友王闿运相伴游玩,郭嵩焘索性玩个痛快。他们玩过大明湖,再访趵突泉,并继续南登千佛山“遥望齐州九点烟”。郭嵩焘通过游山玩水,探访名胜,来消除心中郁结的块垒。
郭嵩焘回到旅馆稍事休息,手下人说巡抚文煜来访过。郭嵩焘判断,文煜来访一定是有要事相商,于是顾不上休息,起身奔府衙而去。正在府衙办事的文煜见郭嵩焘进来,立即起身笑着说:
“钦差大人,济南之游乐乎?”
“济南之游本来就应该是最快乐的。听属下说,文大人找过我?”
“是的。”文煜说。
“文大人一定是有事了?”
“是有点事。钦差大人,上次你要我替你据实上奏,现在看来这件事可能有点不太好办呀。”文煜说。
“为什么?出了什么差错?”郭嵩焘说。
“您的协办李大人也到济南了,郭大人知道吗?”文煜说。
“知道,奸邪小人,郭某不屑与之为伍,所以只当他没来。”郭嵩焘说。
“可是,他来找过我。”文煜说。
“不用说,他一定讲了本钦差的许多坏话。身正不怕影子斜,跳梁小丑就让他去跳吧。”
“可是李大人也要我替他据实上奏,所以,文某甚感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李湘向你提供了些什么材料?不妨让我看看。”
“他交给我一个文件,就在这里,大人可以一看。”
郭嵩焘接过文煜递来的文件,看完之后,感到脊梁骨都在冒寒气,文件中一片诬陷之词,简直令郭嵩焘百口莫辩。这时郭嵩焘才意识到李湘好像一定要置他于死地而后快。不行,郭嵩焘心想,一定要写一份奏折来反驳。为了礼貌起见,郭嵩焘没有扔掉这份文件,而是轻轻地放在了文煜的案头,然后转过身去离开文煜的府衙。文煜看着郭嵩焘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郭嵩焘回到了旅馆,摊开纸笔,奋笔疾书,把自己巡行山东的前后情况一一地写了出来。写好之后,郭嵩焘又亲手交给文煜,并对他说:
“看来,本钦差与李湘的矛盾已经到了无法化解的地步,既然他诬告我这个钦差大臣,本钦差也只好将自己如何办理海口课税而他是如何在背后拆局的情况一一挑明,希望文大人将郭某之奏折与李湘的文件一同呈递给皇上,谁是谁非,任由皇上定夺。”
“好好好,如此甚好。这样本巡抚就不用动太多的脑筋了。皇上最圣明,谁是谁非,皇上自会定夺。”文煜说。
“我相信皇上一定会作出公正的裁决。”郭嵩焘说。
“钦差大人放心,明日文某就派快马呈送就是。”
“行。”郭嵩焘坚定地说。
文煜拿着两份内容针锋相对的奏折,不知是呈送好,还是不呈送好。正在犹豫之际,李湘来见。文煜将令自己进退两难的问题讲给李湘听。听罢文煜的话,李湘说:
“我不是说过了吗?亲王早已在皇上面前参了他一本,刚才我收到亲王的来信,信中明言皇上对郭嵩焘办事不力甚为不满,看样子,皇上可能要追究郭嵩焘的责任,这下他是非倒霉不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文大人,你看这两个折子是呈好呢,还是不呈好呢?”
“我明白该怎么做了。”说完,文煜将郭嵩焘的折子往旁边一扔。
“文大人真是善解人意,僧亲王一定会褒奖你的。”
“希望李大人今后能在亲王面前多多提携本官。”
“如果文大人能将郭嵩焘在山东的所作所为‘据实’禀报皇上,我想亲王一定会褒奖你的。”
“我明白。”文煜爽快地答应道,“本官现在就草拟文件,‘据实’禀奏。大人以为如何?”
“好。如此推波助澜,大功一定告成。”李湘万分得意地说,“我不打扰文大人写折子了,李某告辞。”
“不送。”文煜说。
文煜于是坐下身来,按照李湘的意图,草拟一份文件,并将它送往京城,而郭嵩焘的折子被文煜扣下来,而郭嵩焘对此全然不知,还在旅馆里等候消息。不久,郭嵩焘等来了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翰林院编修郭嵩焘代理山东海口课税稽查钦差,于巡行山东之中,任人惟亲,独断专行,办事不力,致使各海口发生严重骚乱,毙死朝廷命官。着郭嵩焘停止查办山东税务,即刻返京交部议处。
钦此。
郭嵩焘对圣旨来得如此之快感到意外,但随即又明白了,协办李湘不可能有这么大能耐,这都是他的主子僧格林沁干的。李湘在山东的所作所为皆受僧格林沁指使的。李湘掣肘于后,僧格林沁参奏于京师,郭嵩焘山东之行除了失败外还能有什么?郭嵩焘对贤者如僧格林沁之类为何要如此记仇是百思不得其解。
圣谕既下,郭嵩焘再留在济南毫无意义,于是准备返京接受处分。临行之前,他约王闿运一同进餐,以示告别。饭后,郭嵩焘立即动身北行返回京师。
山东之行,两个多月的艰辛,郭嵩焘自以为能替皇帝办事,能为国家开源节流。可他却没有想到,李湘的陷害,僧格林沁的掣肘,不仅使他所有的功劳化为乌有,甚至就连他头上那顶乌纱帽能否保住都得打上个问号。这是郭嵩焘外出办事所遭受到的第一次重大的挫折。
从济南到京城,路途遥遥。路上,郭嵩焘的心情十分沮丧,不仅仅是因为山东之行功亏一篑,更是因为返京途中,州县对这个即将交部议处的钦差十分冷淡,一个个避之惟恐不及。
郭嵩焘出济南到禹城。禹城县令为郭嵩焘准备了一个相当普通的公馆,也不热情,与郭嵩焘打一个照面之后就杳无消息了。至于公馆里的一切用度,皆由郭嵩焘自己治办。走到德州时,德州知府虽为郭嵩焘准备了公馆,可是却连郭嵩焘的面也不来见一次。在河间,郭嵩焘止于二十里铺休息,而河间县令(淡春辉)在二十里铺等候上面派来的学政万藕龄半日之久,硬是装着不知道有个钦差大臣就在眼前。在邱县,郭嵩焘住在自己找的旅馆里,县令黄某谎称下乡办案,对郭嵩焘不理不睬。到了涿州新城县,知府邓某与县令杨某如避瘟神一样早早地找了个借口溜开,不愿接待郭嵩焘。
郭嵩焘本是以暗访为主,在到济南之前,各知府县令迎来送往,忙得不亦乐乎;离开济南后,各地知府县令皆冷若冰霜。郭嵩焘从中体验到从未体验过的人生滋味──人情似纸,世态炎凉。郭嵩焘有一种难于言状的感觉萦绕心头,觉得不吐不快,于是他摊开纸笔,写下了一首七绝:
人生都是可怜虫,
苦把蹉跎笑乃公。
奔走逢迎皆有术,
大都如草只随风。
郭嵩焘写完之后,放下纸笔,仰天长叹道:
“仕途险恶,人生多艰。俗话说得好:虎心隔毛皮,人心隔肚皮。信哉!”
郭嵩焘回到京城,皇上立刻传旨召见。郭嵩焘是南书房的人,皇上对他是格外看重,但是僧亲王弹劾的奏折就放在手边,既然郭嵩焘回来,咸丰当然要召他来问个明白。郭嵩焘向咸丰行过大礼:
“臣郭嵩焘恭请皇上圣安。臣无能,未能将皇上托付之事办好,恳请皇上罚治。”
“郭爱卿,山东之行,辛苦了。快起来说话。”咸丰帝说。
“谢皇上。”
“烟台闹事,毙死命官,汝在何处?”
“回皇上,那时臣已在离烟台数百里外的即墨县。”
“这么说,你对烟台闹事的具体情况一无所知了?”
“臣巡行到日照时才听说。”
“也就是说,烟台之事,你事前不能意料,事后也无能为力了,是这样的吗?”
“回禀皇上,正是这样。”
“朕命你为钦差大臣巡行山东稽查正杂厘税之事,让僧格林沁派员协办,可你为何独断专行,任人惟亲,擅开厘局?你还有收受贿赂之嫌,将僧亲王所派的协办置之不顾。”咸丰说。
面对咸丰帝一连串发问,郭嵩焘不得不将自己巡行山东的大致情形讲述一遍,最后,郭嵩焘说:
“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是这样的。”
“以后外出办事,要多加小心为是。”咸丰帝谆谆地告诫道。
“臣郭嵩焘谨记皇上的教诲。”
“明天,你到军机处,把这些情况再向军机处讲一遍。”
“臣遵旨。”
“你跪安吧。”
“臣叩拜吾皇万岁万万岁。”郭嵩焘退出南书房。
郭嵩焘从咸丰皇帝那儿走出来后,走向善化会馆,善化会馆仍然为他留着房间。回到善化会馆后,郭嵩焘开始考虑对军机处说些什么、如何说。僧格林沁正在红得发紫,对于他的弹劾,军机处是要慎重对待的。如果自己过多地指责僧格林沁的不是,可能不仅于事无补,反而还会把事情搞得更糟;可是如果自己不说,又不能使自己解脱,正在两难之间,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忽然有人来说:
“兵部尚书陈孚恩想见郭翰林。”
郭嵩焘立刻起身随来者去陈孚恩府。在陈府中,陈孚恩说:
“郭翰林,辛苦了。”
“郭嵩焘谢大人关心。”
“皇上派你巡行山东,可你怎么把僧格林沁给得罪了?”
“回大人,郭嵩焘从未得罪过僧亲王,如果要说有所得罪的话,那就是我曾给僧亲王上帖子十多次,指出他布置海防方法失当,从而获罪于此,至于别的方面我实在找不出原因了。”
“僧格林沁外表如鸿儒,其实他是个气量狭小,喜独断专行之人。他自以为是大沽之捷的英雄,又正在皇帝眼里红得发紫。如今北京的安危皆系于其一身,所以皇上对他礼待有加。你遭他弹劾,吾恐翰林从此多事矣。”
“僧亲王应是贤者,我料想他应不会对一个翰林如此怨恨吧。”郭嵩焘还对僧格林沁抱有幻想,他继续说道:“只是山东之行,我本想为皇上分忧,为社稷造福。据我初步估算,如果按章交税,光是山东各海口被内耗的杂税全部纳入国库,国家一年可以净增两百万两收入,只可惜,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筠仙,你真是个迂夫子,现在还想那些事干什么,先想一想你头上的红顶子能否保住吧。”
“今日,圣上召见我,言谈之中可以看出皇上并没有责备之意。我能感觉到圣上宽宥了我。我得到圣上宽宥,可是出来为国家办事的山东乡绅却蒙受不白之冤,就连我的同年萧铭卣也被殴致死,我一定要为他们讨回个公道。”
“算了吧。公道自在人心。你此次出行,约束部下,廉洁自律,为有清一代钦差的楷模。可是你却遭人暗算,当前,你所要考虑的问题是如何度过眼前的危机。”
“尚书大人,郭嵩焘本乃南夷鄙人,承蒙大人推荐,更蒙圣上拔擢,行走南书房,代天巡行,人生到达如此境地,还有什么可追求的。郭某遭人掣肘,小事一桩。我就位去位已不在考虑之中,吾恐圣上从此以后外欺于强敌,内惑于小人,国家从此多事。”
郭嵩焘将自己如何办理山东事务,如何遭到李湘背后计算,又向兵部尚书一一条呈。最后,陈孚恩很有感触地说:
“事已至此,无法挽回。圣谕交部议处,你接受处分也就在所难免了。”
“我并不计较功名得失。做官就是要替皇上办事,光做官却不干事,倒不如回家翻几卷闲书看看。整天为做官而提心吊胆、如坐针毡,也太没意思了。”
“郭翰林,户部尚书肃大人、上书房总师傅翁心存都对你甚为关心,他们叫我关照你一声。他们早已知晓皇上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但希望你以后外出办事要格外小心,要知道地方上的官吏同朝中的大员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不可凭一时意气用事,不顾后果。”
“尚书大人,请代我向肃大人、翁师傅致谢。”
“你巡行山东之时,肃尚书在京师也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此事震动朝野,想必你已经知晓。”
“有所耳闻,不解详情,只知肃尚书借此案大开杀戒,株连数人之多,恭亲王的家人都被查抄,甚至连上书房总师傅主管财政的大学士翁心存及协办大学士周祖培都受到一定程度的打击。这是真的吗?”
“你了解得已经不少。”
“肃尚书真是英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胆识了得。只是杀罚太重,过于凶蛮。”郭嵩焘说。
“你又来了。肃尚书整饬朝纲,严明法度,这本来就是一件好事,谁能想到朝廷之中竟然有人敢玩‘钞票舞弊’中饱私囊,侵吞巨款达数千万两之多,这种现象若不加以惩戒,法律威严何在?圣上威严何在?”陈孚恩说。
“肃尚书于郭某有恩,如同陈大人有恩于我一样。但就事论事而言,我以为当今之时宜省繁刑崇实政为急务。”
“郭翰林之言虽美,然而却不实用,你千万要记住,外间不可发此议论。”
第二天,郭嵩焘又赴军机处接受调查。在军机处,郭嵩焘把自己巡行山东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复述一遍。军机处针对郭嵩焘所言,结合僧格林沁的折子,拟文呈报咸丰皇帝,建议皇帝给郭嵩焘降级处分。咸丰皇帝对郭嵩焘率直的个性十分喜爱,尽管郭嵩焘此次出行办事不力,然而廉洁自律,声誉颇佳,但为了能对僧格林沁之弹劾有所交代,于是同意将“翰林院编修郭嵩焘著降二级调用,以资惩戒”!
郭嵩焘接受处分后,正好遇见回京的亲王僧格林沁。僧格林沁回到北京,既是向咸丰帝汇报天津防务,又是来参加皇帝每年一度的春节大典。郭嵩焘向僧亲王请安,这既是礼节,也不失郭嵩焘之绅士身份。郭嵩焘说:
“翰林院编修郭嵩焘参见僧亲王。”
“郭嵩焘呀郭嵩焘,你代天巡行山东,查办山东沿海各地正杂厘税,怎么把事情给办砸了?”
“郭嵩焘无能,山东之事能够办到目前这个样子,还要感谢王爷给在下安排的协办李大人。”
“郭翰林此话怎讲?”
“他时时设障,处处掣肘,遂有郭某之今日。”
“什么!李湘处处与你过不去?怎么会呢?你怎么不早说?你要是写信给我,我将他撤回不就万事大吉了?”
“可是,郭某愚笨,一时没有想到。李湘不过一个小人,我堂堂翰林也不与之计较了。”
“郭翰林真是宰相之量,本王敬佩之至。”僧亲王拱双手说。
“哪里哪里,僧亲王真乃中流砥柱,皇上倚重,明日更是前程无量,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哪里哪里!”僧亲王说,“现在天津防务甚急,本王希望郭翰林能再赴天津襄办海防,不知意下如何?”
“感谢僧亲王之抬爱,郭某实在不敢接受。”
“一代名士不愿与本王合作,本王甚觉遗憾。”
“郭嵩焘告辞,僧亲王请面圣吧。”
虽然郭嵩焘被降两级,但咸丰皇帝继续让他在南书房行走。僧格林沁对此事仍不甘心,再次具折咸丰皇帝,条呈郭嵩焘山东办事不力,滥用职权,贪赃枉法。回到肃顺府里的王闿运从肃顺口中听到风声,立刻写信给郭嵩焘,让他多加提防。郭嵩焘接到王闿运的信后,立即赴南书房查看。郭嵩焘看见御案上果然有僧格林沁的折子。咸丰皇帝本不想再去追究此事,见郭嵩焘来了,就让他自己看看僧格林沁的折子。郭嵩焘看完之后,只是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并没有发表议论。因为郭嵩焘明白,此时在皇帝面前争辩是非曲直是毫无意义的。
郭嵩焘处理完自己的那份工作,回到寓所,情绪十分低落,本来一心为朝廷办事,没想到动辄得咎,不仅无功,反而有过。郭嵩焘觉得当官真没意思,再加眼下官场的虚伪的应酬,又令郭嵩焘十分厌烦,满腔气愤只能用笔倾吐在纸端,于是他坐了下来把自己的感受写进了日记。
郭嵩焘混迹官场越来越感到无聊,于是他利用旬休之日,约好友王闿运到西郊清漪园游玩。二月的昆明湖看不见春的影子,甚至还有点萧条的意味,但是,山水之间皆是亭台楼阁,而亭台楼阁又都色彩绚丽,正好填补了二月昆明湖的空缺,因此尽管此时是二月,但昆明湖并不让人感到荒凉。
郭嵩焘与王闿运漫步在寒风中,闻到湖水淡淡的腥味。他们边走边聊,走进一个亭子。亭子建在湖中,形体很小,但却别致。二人落坐亭中,面前是碧波荡漾的昆明湖,郭嵩焘说:
“老朋友,你我是多年至交,现在尽管你没有正式的官衔,却也是个了不起的名士,出入将相之门如同走街串巷,那么你对官场应是十分了解的吧?”
“那是当然。仕途险恶,自古皆然,今日似乎更有甚者。”
“我原本以为,奉命钦差赴山东办事应是轻而易举的,没成想结果是无功而有过。就连僧格林沁那家伙都同我作对,太令我失望了。”
“你在天津时对他的做法处处挑剔,现在他对你的做法也来挑剔挑剔,实际上你们二人才打个平手。”王闿运说。
“这两者之间有着本质的不同。在天津,我是为国家着想;可是在山东,他是泄私愤图报复,是以损害国家利益为代价的。在天津,我是就事论事,有话当面说,可在山东他却利用奸邪小人在我的背后捅刀子,然后他再在这个伤疤上撒上一把盐,以示快意。我算是彻底地栽在他的手上。”
“皇上对你的态度如何?”
“皇上对我很好。我除了被降二级外,其他一切照旧。”
“这应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为人要正直诚实,为官要正大光明。可是现在呢?连京师之中口碑甚好的僧格林沁都如此为人为官,可见真是人心叵测,官场险恶呀。”
“你在天津防务上与僧格林沁持不同的态度,可他却不认为你是在为皇上办事,而是视为你与他过不去,与他过不去的人就是异己,异己之人在皇上身边走动,他就是睡觉都不会踏实的。”
“真是这样的吗?如此看来,只要我在皇上身边,僧格林沁造谣中伤就不会停止?”
“极有可能。”
“老朋友,说实话,我有点厌倦官场生活。我一向认为,做官就要像个官样,为国家办事,替圣上分忧。如果只是为了做官而做官,或者是挖空心思投机钻营,甚至不择手段去捞官,捞到官后,除了大把大把地捞银子外,什么事也不做。这一向为郭某所不齿。现在看来,我再想替皇上干大事太难了,因为僧格林沁不肯放过我的。我不能再为皇上干事,不能再为国家出力,留在京城混官度日,真没意思。改日,我要向皇上告病,回湖南老家休息。”
“你不会是当真吧?”
“是真的,此意已久,绝不是一时激动。今日邀老友西郊一游,也可以算是我们在京城最后一次出游。”
“你现在回乡恐怕不宜吧,一则是你刚入南书房未久,与皇上感情还不深厚;二则你刚受军机处降级处分,皇上很可能会误认为是对他不满,以辞官相对抗;再则是你去京返乡,正中僧格林沁下怀,正好让僧格林沁达到目的。”
“我既已辞官,哪管官场那么多是是非非。”
“你抽身一走,对你寄予厚望的那么多人,像曾国藩、胡林翼、骆秉章等,你如何交代?对栽培你的肃顺、陈孚恩、翁心存等,你又如何交代?”
“千顷湖水清澈见底,官场泥潭深浅难测,既不容于官场,何不归去来兮。我向他们不好交代那就不交代。”郭嵩焘说。
“筠仙倘若真的要回湖南,也好,离开这个泥潭。我多年在外,也有回家的念头,到时候与我说一声,我们结伴而行。行不?”
“那感情好呀,到时候我们结伴而行,一言为定。”
一阵寒风夹杂着湖水的气息袭来,郭嵩焘与王闿运都感到一丝寒意。他们不自觉地站起来,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从北京西郊回来后,郭嵩焘作出最后决定——辞官回家。郭嵩焘于咸丰十年(1860)三月十七日向咸丰提交辞呈,恳请告假回家,以调养多病之躯。咸丰帝看完郭嵩焘的辞呈,又看了看郭嵩焘的脸,心中甚是疑惑,便问道:
“汝之身体真的病了?”
“回皇上,臣之身体一向都不甚好。这一段时间连日奔波,旧疾复发,颇感不适,所以乞病还乡,恳请皇上恩准。”
“该不会是因为山东之事而心怀不满吧?”咸丰说。
“皇上圣明,山东之行,惟臣办事不力,咎由自取。皇上降臣二级,仍留在南斋行走,臣感激犹恐不及,何敢怀忿?”
“你与科尔沁亲王都是朕亲信的大臣,你应该努力为朕办事才对,引疾还乡,要三思而行。”咸丰极力挽留。
“臣不敢隐瞒皇上,臣之身体实在不好,恳请皇上答应让我还乡养病。”郭嵩焘说。
“这样吧,下月乃是例行大考,你先帮助料理会试。朕是否准你还乡,以后再议,如何?”
“臣遵旨,臣告退。”郭嵩焘向咸丰行过跪拜礼后,便退出来。
郭嵩焘具折辞官的消息传开后,兵部尚书陈孚恩甚感意外,立刻派人把郭嵩焘请到府上来。陈孚恩说:
“筠仙,你要知道,辞官一事非同小可,宜三思而行,千万不可冲动,更不能义气用事。”
“多谢尚书大人,郭嵩焘已经考虑好长时间了。决不是一时冲动,更不是义气用事。”郭嵩焘干脆地说。
“皇上对你的辞呈持何看法?”陈孚恩问。
“皇上并没有立即答应,只是劝我三思,并口谕要我参加下个月会试工作,等大考结束后再议。”郭嵩焘说。
“皇上英明仁厚,他是婉转地表示要挽留你,你可不能辜负皇上一片苦心呀。”
“我感念皇上知遇之恩,但我这性格在官场确实混不开,现在我对当官并不热心。此次代天巡行山东,满腔热情地为皇上办事,结果还遭到处分,更让我感到心灰意冷,所以乞病归休。”
“难道这一切都是天意?”陈孚恩说。
“我在京师得陈大人提携,今生感激不尽,只是嵩焘无能,只好激流勇退了。”
“你可以暂离官场,游于京师,不回湖南,如何?万一皇上有急事,可以立召而至,湘省远在千里之外,音信难通。”
“既已乞归,便真心归去,何能佯去官场却又流连于此呢?陈大人一片诚意,嵩焘终生不忘。”
会试的龙虎榜公布出来,郭嵩焘再次向咸丰提出辞呈,咸丰见郭嵩焘去意已决,便答应了。接着,郭嵩焘再上谢恩折。然后,郭嵩焘收拾行李,准备返湘。
吏部尚书许乃普听说咸丰帝批准了郭嵩焘的辞呈,心中十分惋惜,给咸丰上折,褒奖郭嵩焘赴山东办事得法,又不受招待,不收贿赂,为钦差之中少有者。如此贤才,不可以离开朝廷。可咸丰已经答应开缺,此奏也只好作罢。
郭嵩焘临行之前,向京师朋友一一作别。他拜别上书房的总师傅翁心存、户部尚书肃顺、兵部尚书陈孚恩以及礼部司事劳崇光等。最后,郭嵩焘去找王闿运,果然,王闿运决定回湖南,于是他们雇了辆马车离京南返。
马车慢慢地向西门驶去,出西直门,走过永定河卢沟桥。这时,郭嵩焘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
“脱离官场,回家的心情真好。”
“难道你对京师就没有一点眷顾?”王闿运问。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那么多知心朋友让人眷顾,圣上对郭某的知遇之恩更是让人依依怀想。”
马车扬起了四月的尘沙,迅速地向南驶去。
郭嵩焘一行历正定,过开封、许昌,而至于襄樊。郭嵩焘到襄樊时,闻听曾国藩被任命为两江总督。郭与王商量,准备一同顺江东去,于九江拜会分别许久的曾国藩。他们从樊城顺汉水而下,至于武昌。在武昌,郭嵩焘与王闿运拜会了湖北巡抚胡林翼。胡林翼见翰林院编修郭嵩焘来到武昌,便立刻告诉郭嵩焘陈隆瑞病重的消息。郭嵩焘得此消息后,便打消与王闿运同去九江的想法,立即与王闿运分手,火速雇船返回湘阴老家。五月,正是霉雨时节,江水湍急,逆水行舟十分困难,又不断地阻风,致使从武昌到湘阴的一段水路异常难行。郭嵩焘在风雨之中艰难地往家赶。辞官返乡途中,一直由王闿运相伴,所以并不感到孤独,可现在他却是只身一人,妻病又急,水路难行,更担心湘阴会发大水。因此,从武昌到湘阴这一段路程,江边、湖边的景色,郭嵩焘全无意绪欣赏,他一心只想快点赶到家中。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