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为筹军饷江南行崔通宝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崔通宝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三、为筹军饷江南行
书名: 郭嵩焘 作者: 崔通宝 本章字数: 8968 更新时间: 2024-04-26 09:40:46

曾国藩举杯在手,为郭嵩焘壮行:“筠仙,此去江南筹措军饷,任重道远啊!”郭嵩焘一饮而尽,豪气万丈:“涤生兄,指挥我三湘子弟,与太平逆军浴血奋战,可谓大清架海金梁,嵩焘不才,愿作我兄之萧何……”

江南的冬天,虽然没有北国的寒冷,但那份幽寒的氛围却总是无法抹去的。赣江悄无声息地从滕王阁旁流过,显得那么静穆与安详,天空显得蓝而高远。远方的战事并没有延及此地。两年前太平天国围攻南昌的战事也仿佛是昨日的一页梦,被轻轻地翻过去。太阳出来了,南昌正在享受冬日里阳光的温暖。

咸丰五年(1855)冬,在滕王阁下,曾国藩、黄赞汤、刘蓉、郭嵩焘、郭崑焘等人正在小酌。这是曾国藩在为老友饯行。酒过三巡之后,郭嵩焘起身告辞:

“谢谢诸位相送,郭某这就告辞。”

“浙江巡抚何桂清是我的朋友,你去杭州,见他后代我向他问好。”曾国藩说,“我想,何大人只要有可能,都会帮忙的。筠仙,一路上要多加保重。”

“筠仙,”刘蓉说,“涤生兄盼望你的成功。”

“我会尽力的。”郭嵩焘又向弟弟交代了两句,然后向赣江边走去。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员干将周腾虎,这次周腾虎随行,既是郭嵩焘的保镳又是其帮手。郭嵩焘带着周生登上了小舟,顺赣江北去,曾国藩站在江边上,目送出老远老远。

郭嵩焘此去浙江杭州,任务是为浙盐入赣张罗本钱。郭嵩焘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广泛地了解江南的情形。他从南昌出发,顺赣江入鄱阳湖,自南向北纵穿鄱阳湖,直奔江西南康府,停留在南康府雪子塘。一周后,郭嵩焘南返,历吴城镇,转昌邑县;再经王家渡去洪瑞镇,这才转入信江溯流东进。

在洪瑞镇时,由于风向不利,郭嵩焘系舟登岸,在洪瑞镇街市上转转。这里的街市依旧太平,人来人往,生意兴隆。郭嵩焘在一个叫做宝墨斋的斋前站立,欣赏着一张条幅,条幅上书写着龚自珍的一首《己亥杂诗》。郭嵩焘读罢入斋询问,原来斋内之人是龚自珍的儿子龚孝拱。郭嵩焘对龚自珍仰慕已久,如今虽然不能亲见其人,能见其子也是一大快事。龚孝拱并非庸碌之辈,当得知眼前站着的就是翰林院编修时,便立刻投来了敬佩的目光。龚孝拱邀郭嵩焘入内小坐,与郭氏交谈。他们似乎也很有缘分,谈得十分投机,颇有相见恨晚之感。郭嵩焘与龚孝拱谈论终日,从文学、文化,谈到时事、政治。在郭嵩焘临走时,龚孝拱还把自己著的《明堂图考》拿出来送给郭嵩焘。

接着,郭嵩焘移舟仁安。在仁安,郭嵩焘领着周腾虎上岸玩玩。仁安地方不大,却有个很不错的书院——石洪港书院。书院濒临江边,江流有声,江风无语,书院之中却有朗朗书声。郭嵩焘走进书院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发现书院体制不甚大,但却很别致,里面树木丛生,枝桠参差,掩映屋宇,使得整个书院显得苍老有意趣。郭嵩焘在书院里转了一圈,也没有透露出自己的翰林身份。转出书院,他们看见江边有一个亭,立于石矶之上。远远望去,颇有尘外幽致。郭嵩焘与周生登临亭上,江风带着寒气袭来,还真有点逼人的味道,而于亭上观信江却是十分怡然。

又经过几日航行,郭嵩焘到达弋阳。当夜,弋阳飘起了一场雪。南国的雪不甚大,但天地之间也是一片白茫茫。系舟弋阳,入城观览。几年前,郭嵩焘随陈源兖赴广信府做幕宾时,也许没有时间,也许没有机会,也许是没有情绪出来游玩。郭嵩焘清楚地记得最后他们从广信返乡也是在冬季。如今又在相似的季节里来到了弋阳。弋阳对郭嵩焘而言仍旧是一个比较陌生的地方。郭嵩焘在弋阳市面上转了转,了解了街面的一般情况,尽管夜里下了一场雪,但是毕竟是要过年了,街面依旧比较繁荣,无论是买还是卖都显得红红火火的。郭嵩焘是个文化人,对文化比较敏感,听说弋阳有个叠山书院,于是又亲自踏雪去看看。白雪覆盖下的叠山书院更显得圣洁幽爽。

书院傍山而建,旁有古寺相掩映,显得十分典雅,是个读书的好地方。郭嵩焘走进去时,被一位看上去很有学问的人拦住。那人就是书院的山长。当他听说眼前站着的人竟然是当今的翰林,于是山长立刻延请郭嵩焘入书院学舍坐谈……

郭嵩焘抓紧时间东行,历铅山,抵广信府。郭嵩焘曾在这里工作,帮助当时的广信知府陈源兖重新整理土地,征收被大地主私吞了的饷粮。那时郭嵩焘尽管还没有通过会试,但是在这里帮助陈知府干得却是有声有色的。如今郭嵩焘又来到这里,而知府陈源兖也不知埋在了哪里的地下,面对眼前的景物,郭嵩焘内心不禁伤感起来。

走过广信府,郭嵩焘一行在玉山县城过除夕与大年初一。之后,郭嵩焘改为陆路抵浙江常山县,再从常山雇船沿金溪东行。这儿的山要比江西的山明秀一些。郭嵩焘过严州府后,但见群山相接,绵亘不断。行了不多时,忽见岸边两座巨大的石峰,横江对峙,既高又平,仿佛两个方形的平台。舟人告诉郭嵩焘:

“这个地方很有名气呢。”

“是吗?”郭嵩焘问。

“东边叫严子陵钓台,西边叫谢先生哭台,想必郭先生对这两个故事一定熟悉吧?”船夫说。

“熟悉。”郭嵩焘回答。

“郭先生,你给我们讲一讲这个故事,行么?”周腾虎如孩子似地恳求道。

“好吧。”郭嵩焘说,“这位严先生与东汉天子光武帝是好朋友,光武帝知道他有才,就召他进京,希望他能辅佐自己成就大业。可是严子陵就是不想当官,一心只想隐居以至终老。但是光武却硬是要他出来,为了挽留严子陵,晚上,光武帝便与严子陵先生同榻而眠,在睡觉的时候,严子陵将自己的脚压在皇帝的肚子上面。哪知第二天,负责占卜的御史来见皇帝,说昨日有客星犯帝座,皇帝并没有理睬御史的话。尽管如此盛情,严子陵还是要走,光武帝也没有办法,最后还是顺从了严子陵的意愿,让他隐居去了。他就隐居于此,无事时就到这里来垂钓,于是人们才说这里就是严子陵钓台。”

“严子陵真傻,有官不做却跑到这里来钓鱼,我就想不通。”周腾虎说。

“你错了,严子陵可是世外高人。他深知自己的个性是不能在官场混的,假如硬要去当官,那他将来不是被罢免就是被谪遣,重者还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所以全身而退乃是上策。”郭嵩焘说。

“郭先生讲得对。”摇船的人说。

“还有什么哭台呢?”周腾虎又问。

“那是与南宋末年抗金名将文天祥有关。文天祥打败仗后,他的好友谢翱就登上这个高台恸哭欲绝。于是,人们就给这个地方取名叫恸哭台。”郭嵩焘简单地解释说。

“郭先生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周腾虎夸赞道。

从桐庐至富阳,一百许里,两岸连山,奇丽天挺;游鱼细石,犹可人意。舟行至富阳,但见草木萧疏,峰峦秀美,入桐庐界,早见一石矶如鹳,截江而立。泊舟矶下,郭嵩焘与周腾虎登上石矶观览。此山名叫鹳山,又名观山。山上有一残破之亭,门额犹在,匾额上有字曰:“春江第一楼”。登临此处,富春景色,尽收眼底,而富春江宛如玉带一样向东飘去。郭嵩焘情不自禁地吟诵着六朝吴均的文字:“奇山异水,天下独绝。”

在富阳城,郭嵩焘拜访过县令之后,继续东行,此处江面渐宽,水流不急,舟行江上,如行画中,天光水色,山峰江流,无不让人感到惬意。船经过苹溪、江岭,进入了“之江”转弯处,杭州那美丽的六和塔就出现在眼前了。

杭州,郭嵩焘十分熟悉的地方。十五年前会试不第时,他曾给前浙江学政罗文俊做过幕宾,并在此经历了鸦片战争。如今郭嵩焘故地重游,心中自然又升起了无限的感慨,而那次与洋人交火的战斗情景又在脑海里展现,那可是一次痛苦的经历。如今国门大开,洋货泛滥,洋人肆意侵盗中国人民的血汗;又内乱兴起,太平天国已经建立了自己的王朝。刚刚踏上杭州土地的郭嵩焘内心难以平静。

此次来杭州是为曾国藩筹款的,郭嵩焘一路上见过了十多位知县、知府,并向他们宣传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而所见所闻,也使他颇有收益。特别是在浙江境内的闻见,对郭嵩焘触动不小。他见到市面上做交易时多用“花边”——洋银,而不用中国纹银。在这里,这一现象本也不足为奇,但是郭嵩焘却从中看出了大问题。于是,刚在旅馆歇下的郭嵩焘开始认真地研究起洋银来,结果他发现:纹银每两市价一千七百余钱,洋银每元实际是七钱二分,而用中国纹银换洋银却要花九钱一分得一元。西洋在造此银元时用银六钱四分、铜四分、铅二分,这其中已经暗占了六分利,在交易时又无故抬高二钱多,这样洋银在流通时就赚得更多。一般人不会注意这其中的奥妙,而郭嵩焘却注意到了,并认真地计算出来。他对周腾虎说:

“洋人诡诈,用钱套钱,西夷之患,看来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了。”

“洋人真是可恶,与人交往,应以诚信为本,如此欺诈,岂常人所为哉?”周腾虎说。

“我等地位卑微,无力回天,只能忍着,将来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一定要扭转这个局面。”郭嵩焘拍着桌子说。

“郭先生雄才大略,将来一定会大展宏图的,你肯定有这样的机会。”周腾虎说。

“周公取笑我了,我一个翰林院编修,又能展多大宏图?”郭嵩焘说。

“郭先生,我们来此可是为曾帅筹款的,现在我们人已经到杭州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周腾虎问。

“去见浙江巡抚呗。你我二人来杭州还能跑到大街上去讨要不成?”

“也不知巡抚大人能不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周腾虎担心地说。

“既来之,则安之。别人要是不给,我们又不能去抢,现如今兵慌马乱的,如此巨额的款项,可不是一下子就能凑齐的。不过,据说这位巡抚何大人可不是一般的人,他又跟曾帅关系很好,只要有可能的话,他一定会鼎力相助的。”

“这就好,这就好,要不然,大冬天的,白跑一趟,吃了那么多辛苦,结果回去还是无法交差。还有,曾帅那边眼看就要没米下锅了,还等着我们的消息呢。”周腾虎说。

“我们尽力而为吧。”郭嵩焘说。

到杭州的第二天清早,郭嵩焘携周腾虎一行直赴奔巡抚衙门。浙江巡抚何桂清闻听礼部侍郎曾国藩派人来杭州了,他立刻去门外迎接,将郭嵩焘一行迎入大堂。郭嵩焘拜见过何桂清之后,呈上了曾国藩的帖子。何桂清请郭、周二人坐下吃茶,他自己看曾国藩的帖子,看完之后说:

“你就是郭翰林,久仰久仰。”

“哪里,哪里。”郭嵩焘客气道。

“以前我曾听曾涤生谈过你,知你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后又听说你以前也在杭州干过事,参加过浙东大战,我推测你一定是一位了不起的干才,今日见你,果然仪表堂堂,真君子也。”何桂清说。

“多谢巡抚大人夸奖。”郭嵩焘说,“郭某此次奉曾大人之命,奔巡抚大人而来,希望大人能伸出援助之手。”

“曾涤生之请,何某定当努力办理,只是近来国家形势进一步恶化,浙江的经济也是每况愈下,形势严峻,前景堪忧。国家内忧外患不断,征饷一直未停,浙江的黎民百姓已经不堪重荷,筹这一笔巨款恐非易事。”何桂清无可奈何地说。

“无论如何,巡抚大人都要鼎力相助。现在洪杨兴乱,定都金陵自称帝王,湘军在湘赣一带与太平军苦战,很好地牵制了太平军的势力,可是曾大人湘军军饷不济,形势严峻,所以曾大人才派我来向大人求援来了。”郭嵩焘说。

“这我清楚,身为朝廷命官,理应报效朝廷。能为湘军出力,弹压太平贼,何某更感荣幸万分。”何巡抚说,“请郭翰林放心,你一路车船劳顿,需要好好休息一下,让我来想想法子。”

郭嵩焘到达杭州后,以前与郭嵩焘在一起共过事的朋友都来看他,郭嵩焘自己也是拜见官员,往来应酬。更有同年同乡,络绎造访,郭嵩焘忙得不亦乐乎。几天后,巡抚何桂清来见郭嵩焘,说道:

“浙江刚刚开设厘局,所得厘金还不够上缴朝廷规定的数字,其他经费更是捉襟见肘,看来这笔款子很难在此凑齐。”

“何大人的意思是——”郭嵩焘说。

“何某不是说没有,只是弄不到那么多。我昨天找了杭州知府王雪轩谈过,他也说很棘手。待一会儿,他就过来了。”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难道可以与天堂相媲美的杭州连筹这一笔款子都办不到?”周腾虎气极败坏地说。

“嗳——周先生可不能这么说,”郭嵩焘说,“我们是请人家办事情,而不是命令人家,何大人也不是外人,想必有难处,就像我们现在一样。”

“这位周先生真乃曾帅手下大将,”何巡抚说,“你看他说话时,虎虎生威。”

“猛士心直口快,请大人谅解。”郭嵩焘说。

这时杭州知府王雪轩到了。王知府见过何巡抚之后,又来见郭嵩焘,说道:

“闻听翰林来杭州,未得及时相见,望海涵。”

“大人忙于公务,今日郭某得与大人相会,甚感荣幸。”郭嵩焘说。

“昨日,巡抚何大人召见下官,询问筹款事宜。我说虽能筹一点,但是数量有限,要是筹集三万五万或许还不成问题,但是要筹集十万,我恐怕办不到。回去后,我又想,既然筹款的目的是去搞盐务的,为何不去盐务局看一看,或许盐务局本身多少也可以赞助一些。也可以同盐务局商议,看看能否先货后款。”王雪轩说。

“对呀,”何桂清说,“我们一同去盐务局看看吧。”

于是,郭嵩焘跟随巡抚何桂清、知府王雪轩乘轿直奔盐务局而去。结果仍然不能令人满意。浙盐本是按朝廷计划调拨,不准私运,如果有何巡抚与王知府作保,郭嵩焘贩运一些浙盐去江西也是可以的,但是三万担数目太大,即使同意郭嵩焘运回江西,也必须要现银,否则,盐务局坚决不批。一切都陷入了僵局,杭州筹款看来是困难重重。知府王雪轩说:

“何大人,为何不再想一想其他的门路呢?”

“还有什么门路?”巡抚何桂清问。

“上海现在正在征收厘金,可不可以动用上海厘金?”王雪轩建议道。

“不错,上海的商业正在崛起,厘金数目一定可观,如果能动用上海的厘金,那么十万两数目也就不难筹到了。”何桂清说。

“如果不可以动用上海的厘金呢?”郭嵩焘问。

“动用一个地方的厘金,非得朝廷批准不可。郭翰林,请你捉刀,草拟一份奏折,由本抚会同礼部侍郎曾国藩上递朝廷,皇上一定会批准的。”何巡抚说。

“行。”郭嵩焘答应。他动笔草拟了一份奏折,递给了何桂清,何桂清拿过来一看,称赞道:

“好字!好字!”

“哪里哪里。”郭嵩焘说。

“你再写一份给曾侍郎,我具名其上,再转寄给曾涤生,让他也具名其上,我们共同上书皇上,皇上一定会同意的。”何桂清说。

“可以。”郭嵩焘于是又起草了一份,浙江巡抚何桂清具名其上后,郭嵩焘将它寄给曾国藩。而郭嵩焘本人也决定去上海看看。

在动身去上海之前,郭嵩焘到杭州的大街上去转转。在书肆上,他发现一本奇特的书,拿起来看看,原来是介绍天文的。郭嵩焘随便翻翻,发现里面介绍的一件事情特别有趣,书中说“地动日不动”,郭嵩焘觉得十分奇怪。明明每天太阳都是东升西落,怎么能说地动日不动呢?他向书摊旁的年轻人打听:

“请问先生,这本书上讲地动日不动,对吗?”

“对呀,只是中国人都搞反了。”

“书上说太阳系内的星都是绕太阳转的,也对吗?”郭嵩焘又问。

“也对呀。”

“从太阳周围的行星上看太阳都是东升西落吗?”郭嵩焘继续询问。

“不全是。如果从金星上看太阳,太阳则是西升东落。”

“太奇怪了。”郭嵩焘说,“太阳系以外又是什么呢?”

“是天,天外之天,无穷无尽。你看那满天星斗,其实每一颗都像太阳一样,有的不知要比太阳大多少倍呢。”

“有意思。”郭嵩焘说,“这些东西,等将来有时间,我一定要好好地研究研究。”

“郭先生,管他是天动还是地动,”周腾虎有点不耐烦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腿动。”

“好好好,就走就走。”郭嵩焘说。接着郭嵩焘又问了一下这位会讲天文者的姓名:“请问先生贵姓?”

“免贵姓邵,浙江余杭人氏。”

“等我去上海办完事后,再回来请你给我详细地讲析,可以吗?”

“行。”邵先生说,“只要你感兴趣,随时都可以来问。这本书我就送给你吧。”

郭嵩焘想给他钱,可邵先生却执意不收,于是郭嵩焘便收起了书,说了声“谢谢”后便走了。

要是等朝廷的批文下来再去上海,至少还得等一个多月,郭嵩焘性子急,等不了那么长时间,在浙江呆了没几天,他便让周腾虎去赁船。如有船,郭嵩焘就立刻动身前往上海,可是船却租不到。港口的人说四天之后,才有去上海的船。这几天郭嵩焘不得不留在杭州。于是,郭嵩焘利用这仅有的几天时间,约了几个熟人朋友去西湖、六和塔、文澜阁等名胜转转。

黄浦江正从容地从上海县城边流过,安详而又沉稳。江面上往来的船只也很多,还有几艘外国船,它们就停泊在江边码头。码头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其中还夹杂着几个黄发碧眼高鼻梁。

咸丰六年(1856)二月初,一只小船正顺黄浦江而下,靠近了上海县城,于上海大东门码头停了下来。郭嵩焘与周腾虎弃舟登岸,踏上了上海的土地。

二月的上海还属于早春。倘若在湘阴或是在长沙,那情形或许要稍稍暖和些,而上海却让人依旧感到寒风料峭。冒着二月的清寒,郭嵩焘一行行进在黄浦江边的大路上。郭嵩焘明显地感觉到上海不同于长沙,更不同于北京,因为无论是上海还是长沙都是清一色的中式建筑,而上海作为开放的通商口岸,经过殖民者十余年的经营,欧洲文明已经明显地渗入,最能体现这一特色的大约要算建筑了。郭嵩焘见那沿江的建筑,样式特别,虽然无法知道其建筑风格,但造型之美观,体式之优雅,却令他惊叹不已。郭嵩焘对周腾虎说:

“周公,你看,这些房屋看上去明显都是外国的,那样式也并不比中国的差呀。”

“再好都好不过中国的房子。”周腾虎说。

“何以见得?”

“因为外国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怎么可能会超过我们中国人呢?”周腾虎认真地说。

“我倒觉得这些外国人挺聪明的,单就这个造型而言,我们中国就没有想到,也不敢想。”郭嵩焘说。

“我还是觉得中国的建筑比较好看,外国的这种样式我不喜欢。”周腾虎仿佛固执地说。

“但是,我们可不能以个人的好恶来评判事情的好坏,评判事情的好坏要看事情的本来面目。”郭嵩焘说。

“也许我没有翰林大人那种判断能力,也许你的话真有道理,但是,这种样式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周腾虎倔强地说。

“可是我却很喜欢,它们令我耳目一新,让我开拓了眼界,增长了见识。”郭嵩焘说。

郭嵩焘边走边说。路边一溜排的房子全是欧洲式样,郭嵩焘瞪大眼睛,仔细观察,留心每一处细节。他发现洋房形体高大,洋人个头也高大。郭嵩焘仔细地看了看洋人,尽管十几年前在浙江就与洋人开过仗,但那时他是带着一种仇恨与杀戮的眼神去审视洋人的;如今仔细地看一看洋人,觉得洋人的相貌也颇好看,并不像一般所说的那样面目可憎。

郭嵩焘与周腾虎转入西直门直奔上海县衙。此时,上海县令已经接到上谕,上谕说,上海的厘金不准擅自动用。因为上海的厘金为朝廷直控。但咸丰帝并没有把话说绝,他让上海县令酌情办理。等郭嵩焘到上海,见到上海县令之时,动用上海厘金之事也是困难重重。看来为湘军筹款之事不得不从长计议了。

郭嵩焘经过长途奔波,筹款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是郭嵩焘来上海却开拓了眼界,认识了世界。

在上海县令的安排下,曾国藩的特使──翰林院编修郭嵩焘受到了隆重的礼遇。他与周腾虎由上海县令及其几个属官陪着去参观英国火轮船,英国驻上海领事必理(GeorgeBalfoun)也陪着一同参观。

英国的火轮船就停泊在黄浦江边。郭嵩焘在英国领事必理的引导下,从悬梯上船。悬梯边上有两个外国小厮,垂手而立,殷勤迎客,相貌却也十分秀美。船长见有人来访,便脱帽向客人致敬,然后伸手来同郭嵩焘握手,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

“欢迎参观。”

“谢谢。”郭嵩焘说着,也大方地伸出手来与之握手。这是郭嵩焘平生第一次与洋人正面打交道。虽然郭嵩焘还不了解洋人,但在情感上并不讨厌。

登上火轮船,郭嵩焘感到十分震惊。船上竟然安放着十几尊大炮,据必理介绍,每尊炮重约三千斤,其中有一尊最重,重达五千斤。郭嵩焘用手拍着大炮问:

“领事大人,这炮的射程与威力如何?”

“这炮的威力很大,你看见那边的大楼没有?只要中上一至两炮,整个大楼就可能要坍塌。至于射程嘛,那是可以调节的,就一般情况而言,三千斤大炮最大的射程为两华里,而这尊五千斤大炮最远射程可达三华里。”

“这火炮真厉害呀。”郭嵩焘说。其实,早在十几年,郭嵩焘于浙东战场已经初步领教过了这种大炮的威猛了。

英国领事必理还向郭嵩焘介绍了火轮船的结构、武器火力配备、运输能力、作战能力等。郭嵩焘一一铭记在心。接着,郭嵩焘还问及火轮船的动力原理、蒸气机的转动以及水箱的贮水量等。

此前,很少有中国人来英国人船上进行考察访问。因为大多数中国官员不愿与洋人打交道;一些封建保守分子,不敢与洋人打交道;还有一部分中国知识分子不屑与洋人打交道;至于与洋人打交道的一般人却又并不关心火轮船本身及其军事装备。像郭嵩焘这样,既是翰林身分,又是湘军统帅曾国藩的特使,能够主动地登上火轮船参观考察,更是一般人所不敢想的。英国人见这位中国先生举止得体,主动与他们接触,使英国人也乐意与郭嵩焘交朋友。郭嵩焘虚心地听取了英国人向他介绍的许多东西,努力记住他们讲的每一句话。郭嵩焘想透过他们的介绍更多地认识西方世界。

在英国的火轮船上,郭嵩焘还碰见了两个法国人。他们分别是利名、泰兴两个洋行的头目。这两个法国人见这位中国先生彬彬有礼,落落大方,便主动地与郭氏打招呼。这使郭嵩焘感到自称礼仪之邦的中国,似乎并不比洋人好多少,甚至在与陌生人交往时,中国人还不如洋人随和。

郭嵩焘一行在英国领事必理的引导下详细地参观了轮船的机房、驾驶舱,接着又参观了船上的大餐厅。餐厅之整洁与豪华乃郭嵩焘平生所未曾见,令他惊叹不已。郭嵩焘在国内可以说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高中举人时,他参加过巡抚的庆祝宴;高中进士时,他参加过皇帝的闻喜宴。那些餐厅也没有此处的干净整洁,更没有这里的奢侈豪华。

英国领事必理邀请了郭嵩焘及上海县令一行人就在这个餐厅里进餐,并置酒相款待。中外宾主围圆桌而坐,服务生过来,给每人发一张餐巾,郭嵩焘不明白这是干什么的,身旁的翻译告诉他这餐巾是放在桌边或是自己的腿上,相当于中国的毛巾。接着,又是一位身着白褂的服务生走过来,在每位客人面前放上碗碟刀叉之类的东西,然后又放上高脚杯和几瓶红葡萄酒。菜肴呈上来了,有整只鸡、整块牛肉,还有一块巨大的蛋糕等。几位中国人不知如何处理眼前的这些东西。他们认为,既然是吃饭,当然就少不了筷子,可是在他们面前却没有筷子,那么,要吃饭就必须要动用这些刀叉了。郭嵩焘笑着对周腾虎说:

“与太平军交火,我们死且不怕,难道还怕用不好刀叉?洋人能用刀叉吃饭,我们也一定能。”说完就自己先抓起了刀叉,然后,左右手互相换换,直到感觉舒服一点,接着转脸又看了看洋人的动作。不到两分钟功夫,郭嵩焘居然像模像样地吃起西餐来,而其他的几个中国人却感到别扭得要命。郭嵩焘觉得洋酒也不错,色泽微红,酒味醇厚,绵甜爽口,回味益佳。牛油做的蛋糕,郭嵩焘也觉得口味相当不错。酒席虽然不像庆祝宴、闻喜宴那么豪奢,却让人吃得很舒服;气氛虽然没有中国式酒宴那么浓烈,却也显得恰到好处,特别是进餐的方式,既文明又卫生,给郭嵩焘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晚上,郭嵩焘回到了旅馆,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躺倒之后又坐了起来。周腾虎见状就问:

“郭先生不舒服了。”

“是的。”郭嵩焘说。

“哪儿不舒服?”周腾虎关切地问。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