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壮志02崔通宝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崔通宝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 第一章 | 少年壮志02
书名: 郭嵩焘 作者: 崔通宝 本章字数: 18710 更新时间: 2024-04-26 09:40:46

“十一岁了。那么你呢?”

“也是十一岁,”郭嵩焘说,“噢,对了,小师父,你说你师父给你取的名字与佛有缘。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太明白,只听师父叨咕什么菩提树,什么佛来自西天,说我是菩提树枝,说菩提树与佛有缘,所以说我这个名字就与佛有缘了。”

“我听说过佛呀佛祖什么的,却从没有听说过菩提树,更不知道树还与佛有缘,听起来怪复杂的。”

“施主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爹给我取的学名叫郭先杞,你见过枸杞子吗?就是那个枸杞的‘杞’字。”

“那我以后就叫你郭先杞,可以吗?”

“当然可以。”

“你爹给你取这个名字有没有什么讲究?”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我爹是行医的,经常和草药打交道。他说枸杞好看,什么青叶黄梗紫花红果的,这不,就给我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是吗?有意思。”西枝说。

小和尚带着郭嵩焘在庙里四下走走。这个庙不大,一会就转完了,郭嵩焘觉得也没啥好看的。大概只有正殿里的十八罗汉还有点意思,他们或颦或笑或怒,或蹲或站或坐,给郭嵩焘留下了较深的印象。时令毕竟还是正月,天气较冷,使这个本来就十分寂静的小庙显得更加清冷了,郭嵩焘与西枝转了一圈,就回到了小客厅。

老和尚与郭家彪谈兴正浓,见两个小家伙回来,方知时辰不早,学堂的门应该开了。郭家彪起身告别老和尚,领着郭嵩焘向寺门外走去。

今天是新学年开始,有些上学期的老生已到异地求学去了,同时学堂内也将补充一些新生进来,郭嵩焘就是其中之一。另外,还有几个家长也送他们的孩子来了。郭家彪走出庙门,便听见一个声音:

“这不是郭先生吗?”说话者乃当地一望族吴家的吴老先生。

“哟,这不是吴老先生吗?”郭家彪双手一拱道。

“郭某这里有礼了。”

“郭先生是送令郎上学的吧?”

“正是。”郭家彪又对儿子郭嵩焘说,“龄儿,快来拜见吴老太爷。”

“不用,不用,我也是送我的长孙英樾上学的。”吴老先生说完拉身后的孩子道,“樾儿,来拜见你郭伯伯,你小时得了重病,多亏你郭伯伯诊治。”

“免了免了。”郭家彪说,“以后你与龄儿就是同窗了。看样子你也有十一二岁了吧?”

“十二岁了。”吴英樾道。

“你比龄儿大一岁。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共同学习,互相帮助。”

“英樾谨记郭伯伯的教诲。”

“吴老先生,您的孙子不仅长得不俗,而且很有礼貌,看上去很像一个书生,将来肯定是大有作为的。”

“谢谢您的夸奖。令郎也出落得一表人才,英姿勃勃,将来也是不在常人之下的。”

正在吴、郭二人交谈之时,李选臣已经来到了学堂门口,于是吴、郭二人同其他几位家长一道围了过去,彼此自是嘘寒问暖一番。

李选臣说:

“各位乡邻父老,请稍等片刻,我先安排一下老生,马上就来。”说完,他径自走入课堂,先安排老生温习上年的功课,并清点了一下人数。不一会儿李先生又走了出来。

几位新生家长的目光都随李先生的身影移动而移动,几位即将入学的新生,更是怀着紧张而又急切的心情望着先生。

李选臣又走到了新生家长跟前,说:

“承蒙各位家长的抬爱,把孩子送进我的学堂,大家如此信任在下,在下决不会辜负大家的希望。我将尽全力使各位学童学有长进。在此,李某对大家的信任表示深深的感谢。”李选臣双手一拱,向乡邻们深施一礼。几位乡邻都拱手还礼,并纷纷表示:

“李先生太客气了。”

“李先生教书有方。”

……

李选臣对乡邻们说:

“按照入学的一般要求,凡入我的学堂学习的孩子,就算是正式学习了。我们干塾师的有一套规矩,凡入学的学童都得拜祭圣人。我这壁厢有孔圣人的挂像,孔子乃至圣先师,不可不拜。你们把孩子的衣冠整理好,准备拜孔圣人。”

于是,几位学童的家长都忙着替自己的孩子整理衣冠。片刻工夫,大约有六七名学童一字排开站在门口。

李选臣走进自己的书屋,用拂尘掸去孔子画像上的灰尘,把像摆正,在像的正下面放一个小鼎,里面插着几炷刚燃着的香。然后李选臣回身到门口,招呼几名学童进来,学童分两排立于圣人画像前。郭嵩焘与吴英樾个头稍高一些,站在后面。李选臣教导:

“这就是孔子孔圣人,是至圣先师,你们都要尊敬他。今天,在你们入学堂正式读书前,都必须跪拜孔圣人。现在正式行礼。孩子们都跪下,每人向孔圣人磕三个头。”

几个学童在孔圣人前行三叩首礼,然后站立。接着李先生又向他们宣讲了入学堂后的学规以及上学和放学的时间。

郭嵩焘一边听先生说话,一边用眼瞥着孔子画像。他看见画像的左上方有一行小字:“大成至圣文宣王。”画像的右边也有一行小字:“命世大圣,亿载师表。”郭嵩焘想,这右边的一行字,意思还好解,可这左边的一行字,意思就不那么好解了。因为他早就听说过孔子其人,知道孔子没有当过什么王,但是此时他又不敢问,因为今天是第一次拜见孔圣人,不能造次。

拜完圣人,接受过学规的教导,郭嵩焘就成了李选臣学堂里的正式学生了。

李先生把学生分成两批:一批学童是初级的,从教授《三字经》开始;另一批学童是中级的,从《大学》开始教起,中级学生一般都在十三四岁以上,而郭嵩焘只有十一岁,按年龄是不可以入中级的,但是因为郭嵩焘的幼学基础不错,便破例让他读中级班,同时破例的还有吴英樾。从此,郭嵩焘与吴英樾就成了同窗。

郭嵩焘头脑灵敏,吴英樾聪明过人,在李先生的学堂里,他俩的成绩都是佼佼者,难分高下,仿佛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他们背书和习字从未挨过李先生的戒尺,李先生也对他们二人赏识有加。

郭嵩焘在他上正课之余,仍然不忘他的《孙子兵法》,一有空就拿出来研习,尽管有不少字不认识,但他仍然爱不释手。有时候,他还从父亲的书架上抽一些史书和医书来读。

郭嵩焘上课时能认真听讲,对先生所讲解的内容都能熟记于心,下课后他也喜欢玩,这儿可玩的地方只有这座破庙。大约是因为老和尚与郭家彪的缘故,小和尚特别喜欢与郭嵩焘在一块玩。老和尚为什么给小和尚取名叫“西枝”?为什么说这个名字与佛有缘?自己的父亲也说这个名字与佛有缘,郭嵩焘是搞不明白的,“西枝”的名字怎么会与佛有缘呢?一天,他实在忍不住了,就向老和尚讨教:

“大师,我有一事不明,请您指教。”

“噢,何事不明?你说说看。”

“西枝说,他的名字是您取的,您说这个名字与佛有缘。请问是什么缘,西枝还说什么菩什么树的,您能给我讲一讲吗?”“我还以为是什么难题呢。”老和尚笑着说:“这个问题既复杂又简单。这样吧,老衲就给你简单地讲讲。佛来自西方天竺国,也就是现在的印度。有一位王子叫乔达莫·悉达多,他喜欢思考问题,思考人怎样才能摆脱痛苦。他认为人是因为有了许多的欲望才痛苦的,于是他自己就进行了苦心地修炼。最后他坐在菩提树下修炼成佛,升天了。因此,这棵菩提树也就成了佛的象征。我给徒儿取名西枝,意思是说他是西方菩提树上的一根树枝,所以说他的这个名字自然就与佛有关了。你听明白了吗?”

“噢——,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谢谢大师的指教。”郭嵩焘有礼貌地谢过了老和尚,又拉着西枝出去玩了。

西枝有时也去学堂里听听李先生的讲课,有时则跟着师傅在内堂里念经。一会儿学文,一会儿念经,西枝觉得怪有意思的。特别是与郭嵩焘在一起玩的时候,他显得尤其高兴,西枝曾言道:

“郭先杞,学堂里有那么多学生,我怎么就喜欢和你在一块玩呢?”

“大概是我们之间有缘吧。”

“对,我们有缘,可是缘究竟是什么呢?”

“缘,就是缘分,你有缘我有分,这样我们就认识了,就成了好朋友了。将来我当了大官,你当了大师,我们还是好朋友;一个在人间,一个在佛国,多有意思。”小小年纪的郭嵩焘说起话来一板一眼的,好像就有那么回事。

“我师父好像给我讲过缘什么的,他讲得越多我听得就越糊涂。我记得师傅给我讲解缘的时候,我差点没睡着。”

“是吗?要是我们在老师的课堂上睡觉的话,我们的手掌可是要倒霉的。”

“我佛慈悲,我从没受罚过。”说着西枝双手合十,做出虔诚状。

郭嵩焘在这里读书十分刻苦,与吴英樾的交往也越来越深,与西枝的感情也是与日俱增。

郭家在玉池山一带本是名门大户,只是因为三代以来,无人做官,所以家道中落。目前,郭家打肿了脸充胖子,尚可以维持大户面子。可是就在郭嵩焘入学后不久,家境又往下跌落一层,因为天旱,粮食减产,佃户锐减。为了维护大户人家的面子,只好将一些土地卖掉,来维持家庭的开销。郭家彪本想给儿子请个书童,经反复考虑,还是作罢,但是郭家彪对孩子的教育,一刻也没有放松。郭嵩焘在李选臣手下就读,其二弟又在母亲的身边开始了他的学习生涯。

郭嵩焘在李选臣的学堂里读了两年书。两年来,他一直都受到先生的褒奖。然而,为了缓解家庭经济上的困境,郭嵩焘被安排到堂伯父郭家瑞的学堂里继续学习。郭家瑞是郭家彪的堂兄,他在自己的村子里办了个小学堂。郭家瑞开学堂的目的本不欲凭此去赚多少钱,因为祖上留下不少田产,兄弟分家后,他分得许多上好的田地,这么多年来生活一直都不错。郭家瑞教书与郭家彪行医一样,只是个人的兴趣和爱好而已。

郭嵩焘得知将被从李先生的学堂里撤回来的消息后,心里很不是滋味,便把这事告诉了吴英樾:

“英樾,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事?”吴英樾瞪着眼睛道。

“明年开学,我可能不来这儿上学了。”

“为什么?”吴英樾诧异地问。

“我也不知道。”

“难道你就不念书了?”

“念。”

“在哪儿?”

“听我爹说,好像是想让我跟大伯读书,因为我大伯也开一个学堂。”

“李老师教我们不是很好吗?他又严格又认真。而我们俩在这儿,学习上都是数一数二的。如果你不来,先生肯定会生气的。而我也将少了一位可以互相帮助、共同学习的好朋友。”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虽然我们做不成同窗了,但只要我们心心相印,我们还是好朋友。”郭嵩焘话虽说得很轻松,但是语调中还是多了一份低沉。

“这样吧,郭先杞,以后我们俩都好好学习,几年后,看谁先通过童生考试。”吴英樾提出了一个建议。

“好!”郭嵩焘知道接受这个建议就意味着接受挑战,而这种挑战对郭嵩焘而言不仅是个刺激,更是一种激励,因为要想在将来有所建树,有所成就,通过童生考试乃是通向成功的最初一级台阶。

学期结束的时候,郭嵩焘转入了庙里去见西枝,想和他告别,正好遇见师徒二人坐禅。老和尚面向佛祖,背对大门。他听见了脚步声,判断出来者是郭嵩焘,于是说:

“小施主,步履沉而不坚,重而不稳,似胸有郁结,心神不宁。何也?”

郭嵩焘闻听此言,大吃一惊。他根本没有想到老和尚能够通过他的脚步声判断出他此时的心情,老和尚真是世外高人。于是郭嵩焘装作正常的样子说:

“大师此言差矣。小生现在心平气和,何来胸有郁结,心神不宁?”

“是吗?”老和尚仍旧打坐道,“小施主向来心高气傲,言谈之中,总是流露出一股少年的英气,为何此时语言乏力,底气不足?此乃胸有郁结所至也。再者口不言心中事是为谎言,而谎言总是苍白无力的。”老和尚转过身来,看着郭嵩焘,目光有神。

“大师真有神力,不看人脸,光听足音,就可知人心事。小生佩服,只是不知个中原因,大师可否为我解释解释?”

“大凡得道之人,其心明如镜,心平如水。其步态从容轻盈,其意态和平安详,功名利禄如浮云消尽,大喜大悲之情在他也是蜻蜓点水。而尘世之人则不然,如你郭先杞,向来心高气傲,常有登龙门的念头,所以步态沉重,意态逼人,一旦稍有差池,则心神不宁,心神不宁则步态变乱。因此,老衲不用睁眼看即可知你心事。”

“我好像明白了点道理。”

“再看你的眼神,神情恍惚,分明言不由衷。如果你说的是真话,那么你应该眼神专注,气度昂然。因为眼睛最能反映人的心态,嘴可以说谎,而眼神则是不能说谎的。”老和尚说完用手示意郭嵩焘坐下。郭嵩焘坐在老和尚身边的蒲团上,也盘着腿。老和尚又说:“但不知小施主小小的年纪,心中有什么解不开的郁结?”

“小生今日特来与大师与小师父西枝告辞的。”

“阿弥陀佛,相聚相知相识只是缘分,相分相别相离也是缘分。没有离别之分,何来相聚之缘?何必悲苦。今日相别依依,定是来日相聚的情缘。你与徒儿西枝相处甚得,这很好。”老和尚又对西枝说:“今日不诵经,你与郭施主说说话吧。”

“是。”西枝早就想溜开了,可是没有得到师父的允许,是不敢的,现在得到了师父的批准,他一下子跳了起来,拉着郭嵩焘就往大殿外走去。

西枝与郭嵩焘来到一座四角小亭里,二人无语,默坐片刻后,郭嵩焘说:

“西枝你我有缘相识,虽然你在三界外,我在五行中,但我们却情同手足,亲如兄弟。一朝分别,还真有点舍不得呢。”

“是啊,回想这两年,我们一块儿亭前散步,一块儿谈经论道。我们能玩到一块,能谈到一块,这就叫你我有缘。”西枝说。

“可是,既是有缘,那为何还要分别呢?”郭嵩焘问。

“师父不是说了吗?相聚是缘,相别也是缘。”

“这句话我有点搞不懂。”

“其实,我也有点闹不明白。”西枝挠着光溜溜的小脑袋。

“佛家的语言有时像谜语一样难解。”

“不管怎样,你师父的话总是对的,没有分离,哪有相聚?今日分别之依依,定是来日相聚的情缘。”

“但愿如此。”

“只要你我有缘,即使将来我们分别在天涯海角,也都会有相会的机会。”

郭嵩焘与西枝对坐话别,二人的眼眶都湿润了。分别在即,话短情长,西枝合掌,郭嵩焘双手抱拳,洒泪而别。

道光十一年(1831)春天,郭嵩焘在堂伯父郭家瑞的学堂里读书了。此前郭嵩焘接受过李选臣的教诲,《四书》已基本谙熟,郭家瑞对这个聪明的侄儿也十分喜爱,经常有赞誉之词。郭嵩焘在这里进一步接受教育,郭家瑞给他讲解《五经》,《五经》中的《诗经》里有大部分篇章,郭嵩焘在“幼学”时就已经能够背得,并且他的母亲已经给他作了初步讲解,所以郭嵩焘学起来特别轻松,因而更迎得了伯父的喜爱与赏识。

就在郭嵩焘快把《诗经》学完的时候,夏雨降临了。天空整日都是愁云惨雾,不时地倾倒大雨。湘江告急,洞庭告急,长江告急;终于湘江破堤,洪水四溢,大片良田,顷刻间化为一片汪洋。郭嵩焘家近三百亩良田全泡在水中,夏季眼看颗粒无收了,这给郭嵩焘家本来就已显得捉襟见肘的经济雪上加霜。湘江两岸,难民四散,哀鸿遍野。不几日,疾病流行,大批灾民感染上了疾病,高烧不退,有的已经不省人事。灾民因疾病而死的消息不断传来。

面对天灾而造成的疾病,作为一个有良心的郎中,郭家彪是不能也不忍坐视不管的,于是他整天在外奔走忙碌。郎中给人治病本来可以有一份不菲的收入,然而此次则不行了,因为大量的灾民衣食皆无着落,甚至连个住处都没有,哪里有钱来看病?于是,郭家彪干脆统统义诊,免费送药。在这一点上郭家彪颇有其父遗风。领受恩泽的人很多,其中有一部分就是郭家的佃户,他们更是感恩戴德,泣不成声。

在这大水泛滥、号呼遍野的情况下,郭家瑞的学堂停课了。郭嵩焘无课可上,呆在家中。郭嵩焘也没有闲着,一方面帮着父亲打打下手、送送药,也是忙个不停;另一方面佣人张安因为自己的家被洪水淹了,向郭家告假回去看看情况,所以家中的活儿主要由郭嵩焘来承担。父亲基本上早出晚归,母亲要照顾九岁的二弟和四岁的三弟。偌大一个郭宅,里里外外都要郭嵩焘一个人来收拾。由于天上还不断地下着小雨,常常是院子刚清扫完就又被前来看病的人踩得泥泞不堪。

一个多月后,洪水退去。这段时间里,郭嵩焘忙忙碌碌,虽然也抽点时间看看书,但总是不能专心。不是因为家务使他没有心思,而是因为他为家庭的前途担心。这样的家境今后还能供他读书吗?

郭家彪看完了病,往回走。放眼望去,田里全是被水泡烂的麦子,一阵风吹来,扑入鼻孔的是阵阵沤烂的麦秸的味道。一天的劳累之后,他感到有点疲倦,正拎着药箱无精打采地走着。忽然,他听见背后有人在喊他:

“老爷。”

“哦,是张安呀。你回来了,家里还好吧?”

“唉,老爷,一言难尽呀,还是不说的好吧。”张安摇头叹气地说。

“不说也好,免得我俩都难过。”

“老爷,这药箱让我来拎吧。”张安说着就接过了药箱。

郭家彪在前,张安在后,他们走在斜辉残照里。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大门口。张安站在门口对里面喊:

“夫人、少爷,老爷回来了。”

听见张安的喊声,郭嵩焘马上跑了出来,接着便冲出了郭崑焘,再接着郭夫人搀着郭崙焘迎了出来。

“爹,回来了。张安叔也回来了。”郭嵩焘说。

“爹,张安叔。”崑焘边喊边去牵张安的手。

“老爷回来了。他张安叔也回来了。”夫人说。

“嗳,回夫人,我回来了。”张安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相互招呼完毕,大家簇拥着郭家彪入门,走过第一进,进入第二进的客厅。张安把药箱放进西厢的药房里,然后回来听老爷差遣。

“张安。”

“在。”

“去准备点热水,我要洗澡。”

“老爷还没有吃饭吧,我先弄点饭给老爷吃。”

“不用了。要是夫人、少爷们还没吃,呆会儿你同他们一块儿吃。先去给我准备点热水。”

“好的。”张安领命而去。

“夫人,今年大水泛滥,我整天在外忙碌,照顾不到家,张安又一去月余,家中上上下下都劳你受累了。”

“你当老爷的,心里能想着妾身,我就满足了。这一段时间并没有苦到我,倒是咱们的龄儿吃了不少苦,里里外外都是他张罗着。别看龄儿年龄还小,可是真懂事。”郭夫人一边慨叹一边称赞郭嵩焘。

“是啊,我们的龄儿真的长大了。”郭家彪说着把目光投向了郭嵩焘,“龄儿,爹这一段时间是整天在外,治病救人,与人为善,也算是为我们郭家积德。许多灾民,无衣穿,无饭吃,甚至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得了病,又没钱看,只有等死。我们郭家在地方上声誉一直不错,如果在这个时候还一味地往钱眼里钻,人家背后会戳脊梁骨的,所以这一两个月来,爹虽然在外奔波忙碌,可是几乎连一个铜子都没有带回来。而却让你在家操持家务,实在于心不忍。好在今天你张安叔回来了,你可以稍微轻松一下了。”

“不要紧的。爹呀,那些灾民也真够可怜的,便是我给他们看病,也不会向他们要钱的。这是上苍造孽啊!可是朝廷为什么不来管管呢?我们一家又能有多少力量呢?即便是把房产田地都卖了又能解决多少问题呢?”

“管,朝廷还是要管的,可是,如果要等上面的粮款下来,真不知道将会有多少人已经饿死、病死。我郭家虽然拯救不了天下的灾民,也要尽一点力量,救一个是一个。刚才听了你的这一番话,似乎觉得龄儿你也有郭家先人的风范。扶危济困,不惜千金,好!好!‘千金散尽还复来’嘛,只是眼下我们要过一段时间的苦日子了。”

“是呀,”郭夫人打岔道,“今年洪水泛滥,我们家几百亩田全部被淹,几乎是颗粒无收,佃农又纷纷逃亡,流浪他乡,乞讨为生。夏收已经成为泡影。家中积蓄本就不多,往后的日子是得紧点了,不过,维持生计应是不成问题的吧。”

“夫人有所不知,我虽不是什么占卜家,但是,我观天象,今年肯定是个大灾之年。夏收已无,我恐秋季也难保。”郭家彪神态严肃。

“要是今年秋收再受影响,我们的生活恐怕真要受到影响了。”母亲担忧道。

“爹,娘,要是生活太紧,我就不去学堂读书了。”本来就担心上不了学的郭嵩焘听见爹娘这么一说,就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行。”郭氏夫妇异口同声道。然后郭家彪继续说:

“我们郭家三代以来,每况愈下,就是因为没有人登上仕途,所以才会出现今天这个局面。龄儿,要是你这一代再不努力读书,求取功名的话,恐怕我们郭家的门面再也维持不下去了。我已年近不惑之年,本来就无心于功名,现在更是无力去求取功名了。振兴郭家就指望你们这一代,你是长子,更是责任重大,以后不许再说不想念书这种话了。”

“孩儿谨记爹的教诲。”

“爹再穷都要想法子供你读书。”郭家彪又补了一句。

“老爷——,热水已给您准备好了。”张安在外面喊。

“龄儿,你吃过饭了呢?”父亲问。

“没呢。”

“吃过饭后去书房看看书。爹今天有点累了,洗过澡就想去睡觉。”

“老爷,快去吧,”夫人催促道,“呆会儿水又凉了。”

“我就去。”

张安安排好老爷沐浴,又转回头来伺候夫人与少爷们。

在张安陪同老爷进门之前,郭嵩焘已经做好了晚饭,等父亲回来。现在张安回来了,张罗晚饭之事自然由张安来干。郭嵩焘终于从繁重的家务中解放出来了。

郭家彪浴罢自己去睡觉,郭嵩焘饭后径自去书房看书,郭夫人带着崑焘与崙焘在偏室内,边消闲,边教他们背背诗文,特别是教郭崑焘。这时郭夫人又身怀六甲,郭氏一门又将添丁口,郭家彪这一支又将人丁兴旺了。

次日,郭嵩焘早早就起床,走到家院前边的石凳上背书,背《孟子·公孙丑(上)》:

“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

背完之后,反复自念:孟夫子之言妙极,一句“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发人深省,寓意深刻。男儿气壮,自当胸中可吐万丈长虹,如果不能养浩然正气于胸,男子汉如何可以安邦治国平天下?郭嵩焘一边踱着步子一边口里念念有词。

张安也早早地起来,和少爷打个招呼,正准备开始一天的活儿,这时有人敲门。张安径自去开门。来者是郭家瑞,张安招呼道:

“哟,这不是郭大老爷吗?怎么一大清早就到这儿了?快请进。”张安又对郭嵩焘说:“大少爷,大老爷来了。”

郭嵩焘拎着书赶快跑过来道:

“大伯,您早。这么一大清早就到这儿来了,快请到里面来。”郭嵩焘一边说着一边恭请郭家瑞。

躺在床榻上的郭家彪听见张安的喊声,便一骨碌从床上起来,迎出来道:

“大哥早,但不知大哥这么一大早到这里来有什么事?”

“早晨比较凉快,所以起早了点。今天我来是想谈谈龄儿上学之事。”

“唉!”郭家彪一声长叹,“洪水泛滥,我家颗粒无收,家里的经济相对比较拮据了点。”边说边把郭家瑞引入了客厅。

“你总不至于不想让龄儿上学吧?”

“那倒不是。”

“那你的意思是——”

“我是下定决心让龄儿读书,再困难也要挺下去。我们要是再不培养一两个孩子走上仕途来振兴郭氏,往后的日子将更加难过。而且也太对不起祖宗了呀!”

“是啊,龄儿是我的侄儿,我见他聪明过人,悟性极好,只要悉心培养,将来肯定是个人才。这次大水,我那边损失也相当惨重,有三分之二的农田绝收,剩下的三分之一,也由于雨水太多而大大地减产。但不管怎样,孩子的读书还是要支持的,就是弟弟拿不出学费,我也要继续培养龄儿,他将是我们郭氏一门的骄傲。”

“那真是太感谢大哥了。目前经济虽紧,但还不至于到那种地步。”

“灾后,能继续去我那儿读书的孩子减少了一半,龄儿去,我可以有更充裕的时间给他讲课。”

“龄儿学问的确有长进。”

“是啊,有这样的侄儿,有这样的学生,我很高兴。只是目前龄儿在文章的体式上还有点欠缺,如果他能领悟到八股文章写作的要义,再磨炼个两三年,让他通过童生考试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这就要看龄儿的造化了。”

“龄儿一定能行。”

“大伯来了。”这时郭夫人也起床来见郭家瑞,“大伯想必还没有用过早餐吧?”郭夫人对前一进喊道:“张安,马上准备早饭。”

“知道了。”张安在外面答道。

郭家瑞兄弟最后商定,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将龄儿培养成才。

第二天,郭嵩焘又去上学了。在家境如此窘困的情况下,郭嵩焘还能继续读书,自然十分高兴。他下决心把压力变成动力,刻苦攻读。

果如郭家彪所言,夏日大洪水的阴影尚未从人们的心头消尽,秋天又是阴雨绵绵,连月不开,越下越紧,结果湘江再次告急,洞庭湖水位再次超过了警戒水位。已经溃过堤的湘江,满身伤痕,只要稍微有点小恙,都会有明显的反应,新筑的围堤还没有沉积结实,连绵的秋雨又使湘江狂怒起来,奔腾的河水撞击着江岸,湘江那尚未愈合的伤疤再次被撕破,湘江再次溃堤了。顷刻间,湘江一带又是一片泽国。正在抽穗的数万亩良田转眼间又变成“汪洋”底下的“海藻”。这次洪水虽然比上次小些,但这无疑使湘江两岸的人民生活雪上加霜。

郭嵩焘家的大部分田地又被洪水淹没。夏季绝收,本来指望秋季来补,没想到,一年之内,湘江两次溃堤,使郭家彪今年所有的收入由原来合定的两百多担粮食一下子变成了几十担,郭家彪从原来相对有点剩余的地主,转眼间变成了一个破落的地主。

郭嵩焘又一次面临失学的考验。今秋大水并没有像夏洪那样形成大疫,所以郭家彪不像上次那样忙碌。再者,生活一困难,人们有点小病能不请郎中则不请郎中。作为一家之主的郭家彪,看着家里的积蓄,盘算着如何度过今冬明春。他再也不可能有像他父亲那样推辞美女,焚烧债券,不惜千金的壮举了。如今连儿子的学费都有点让他蹙眉头。

大水期间,郭嵩焘又呆在家中,看着父亲整天愁眉不展而忧心忡忡,却又无可奈何。他经常独自躲在书房里,无目的地乱翻书。平时十分欢快的郭宅之中现在显得相对安宁了许多,只有不甚懂事的崑焘和呀呀学语的崙焘不时地发出一些嘻闹之声。

郭家彪终于决定召开一个家庭会议。他把夫人、孩子、佣人张安等都叫到客厅里来。

“今天,我把全家人都集中到这里来开一个会,想讲一讲我们家现在的境况。我们郭氏一门本来是一个大姓望族,只是到了我们这一代,家势衰落,再加上这几年来,或旱或涝,特别是今年,湘江两次破堤,我们家受灾最重,本来家中积蓄就不多,夏季为治病救人,把家中的药都用光了。现在我算了一笔账,我们要想接到来年夏收,日子必须勒紧点过,再也不能有所差错,更不能浪费,多吃点稀饭,宁可顿顿缺,不可一顿无啊。”

“老爷,”张安说,“现在经济这么困难,我还是回去吧,这样可以减少家中的开支。”

“这叫什么话?”郭家彪说,“只要有一碗饭,我也要加一瓢水,然后分着吃,也不能少你一份。你在我郭家辛苦了这么多年,哪能让你就这么离开呢?我郭某可不是没有肺肝之人呀。”

“你不能走,”夫人说,“一家上上下下都离不开你呀。”

“就是我不去学堂上学,张安叔也不能走。”郭嵩焘说。

“那可不行,”张安道,“我张安在这里这么多年,承你们关心,我感激不尽。我少一口饭吃不要紧,大少爷读书是大事,可不能耽误呀。”

“书还是要念的,”郭家彪说,“明天我到那边去一趟,我想你大伯那里受灾可能不会太重。上次他大伯说过,即使我们交不起学费,他还是要教龄儿的。”

“张安呀,”郭夫人道,“只是因为目前家境贫寒,让你干这么多活,又没有很好的待遇,望你不要嫌弃。”

“夫人言重了,我张安怎敢嫌弃?在郭府这么多年,你们一直待我很好。冷了,给衣穿;饿了,管饭吃;病了,老爷亲自给我抓药。我张安真是三生有幸啊。”

“只要你不嫌弃,就留下来干活吧。”

“龄儿,你过来。”郭家彪道,“你是长子,爹娘都认为你天资很好,又勤奋好学。不管将来怎样,你都要记住,振兴郭家的重担落到你的肩上。你下面还有两个小弟弟,你要给他们树立一个榜样。”

“孩儿谨记爹的教诲,一定要发愤图强。”

郭家彪还计划,再将田产变卖一部分,以应付目前生活上的窘迫。家庭会议正在进行,这时门口有人敲门。张安自去开门。张安打开门,一看是邹先嫂站在门口,忙将她请进来,又去通禀老爷:

“老爷、夫人,陈老爷府上的邹先嫂来了。”

“快请进。”郭家彪说着便站了起来,这时邹先嫂已经来到二进的客厅前,向郭氏夫妇施礼道:

“老爷、夫人,奴家有礼了。”

“快请坐,邹先嫂。”郭夫人说。邹氏坐下甫定,张安送上茶来。邹氏一看郭家人都在此,便惊讶道:

“你们一家人在开会?”

“没有。一家人没事,随便聊聊天。”郭家彪道,“但不知邹先嫂来此何事?”

“这次我不得不来,我们陈老爷前天去了长沙,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家里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干,实在走不开,可是我又不能不来。”

“到底有什么事?”郭家彪问。

“是大小姐,昨天夜里发热,病了。我们夫人叫我过来,请郭老爷去看一看。”

“噢,大小姐病了?我马上就去。”郭家彪又对张安说:“把我的衣服、鞋子准备好,我要出诊。”又对邹先嫂说:“你先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喝口茶。我去收拾一下药箱。”说完郭家彪径直去西厢药房。

“夫人,”邹先嫂说,“您的大少爷都长这么高了,又这么英俊。我们陈老爷非常欣赏您的大少爷。我今儿个一看见您的大少爷,果然不假。”

“邹先嫂,陈老爷那边今年灾情如何?”

“并没有多大损失,只是雨水太多,可能要减产,这是陈老爷亲自讲的。”邹氏话锋一转,“唉,两次大水,可苦了咱穷人老百姓了。本来夏天发水,夏收没有了,还指望秋天,结果秋天又发大水,于是有好多人家全家都去讨饭,搀着的、抱着的,一个个面黄肌瘦,那情形可真惨哟。”

说话间,郭家彪已收拾好药箱出来,辞别了夫人,他与邹先嫂一同赶赴陈兴垲家。一路上邹氏唠叨个不停:一会儿夸赞郭嵩焘聪明帅气,一会儿又夸陈家大小姐心灵手巧,一会又唉叹荒年日子难过。郭家彪只是默默地赶路。

陈夫人正在家里等得着急,忽然听说郭家彪到了,赶忙迎出接入厅堂。郭家彪只简单地问了问情况,然后直接去绣阁给大小姐诊治。其实陈思蓉的病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只是因季节转换,偶感风寒。她只要吃上一两剂汤药就无甚大碍了。郭家彪诊治之后,开了药方交给陈夫人,说:

“夫人,郭某本应连药都带来,只是因前时赈灾义诊全用完了,未能及时进药,还得请邹先嫂去集市药铺抓药。”

陈夫人接过药方交与邹先嫂去办,转身对郭家彪说:

“今年天公不作美,湘江两度泛洪水,无数灾民流离失所。你家田地好像大多低洼,想必受灾不小吧?”

“今年我家受灾可谓惨重,几乎颗粒无收,好在目前生计尚能维持。”

“陈、郭两家本是世交,你有什么困难,需要我们帮忙,只管直说出来。”

“谢谢夫人。”

“听说令郎龄儿,现在学习精进,‘四书’‘五经’都可以倒背如流,真是自古英才出少年。”

“夫人过奖,犬子虽然脑子好使,却也只浪得虚名。家兄授课,也时时褒奖,然犬子于文章体式多有不通,家兄断言,龄儿要想小有所成,至少还要三年五载。”

“这可是郭氏一门的福气哟。”

“夫人——”邹妹儿从绣阁里跑出来道,“大小姐下床了,二小姐正扶着她往这里来。”

邹妹儿的话音刚落,二小姐陈隆瑞搀着姐姐陈思蓉已走进了厅堂。

郭家彪看着这三个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大小姐陈思蓉,体态轻盈,面庞白皙,头上虽未簪珠带翠却自有几分神韵,再加上身体不适,略带倦容,脸上却又平添了几分慵懒意韵,模样十分可爱。二小姐陈隆瑞与姐姐的相貌、个头相近,只是面庞多了几分红润,精气十分旺盛,仿佛出水芙蓉,更是不俗。邹妹儿个头略小,也略显贫寒,但是由于长时间生活在陈府,倒也比农村女孩多几分雅致,如果再加上几件像样的衣服和几样饰物,其美亦不在二位小姐之下。

陈夫人见三个孩子都进来了,就说:

“蓉儿,你郭叔叔刚才给你诊治过,你的病虽无甚大碍,最好还是躺下休息,不要起来。”

“娘,孩儿躺得时间太长了,想起来转转。”陈思蓉说,再说,郭叔叔也在这里,这么多年来一直蒙郭叔叔诊治,我也该亲自说声谢谢才对。”陈思蓉转身对郭家彪说:“叔叔,侄女感谢您多年关心。”说完,她给郭家彪道了个万福。

“蓉儿,无须客气。快过来坐下歇歇。”

陈思蓉坐定,妹妹陈隆瑞立在母亲与姐姐之间,邹妹儿很伶俐地转出去给大小姐沏上一杯茶。

邹先嫂去街上买药。回来的路上正好遇上陈二嫂,陈二嫂是陈兴垲哥哥的妻子,今天她也是上街买点日用品的,手里还提着个篮子,看见邹先嫂,立刻就去搭茬:

“邹先嫂,这是给谁抓的药呀?”

“是给大小姐。”

“又是郭郎中给开的药方?”

“是啊,郭先生家里没有这种药了,所以我就拿着药方赶了一趟集,这不正往家赶呢。”

“蓉儿的病要紧不?”

“郭先生说不要紧,只要吃几剂药就能好了。”

“邹先嫂,听说郭郎中家的大公子,人长得帅,又聪明,你们的陈(兴垲)老爷经常称赞他。陈、郭两家是世交,经常通婚,是不是陈兴垲他想把女儿许配给郭郎中家的大公子呀?”

“这我可不知道,我们做下人的是不敢过问这种事的。不过今天我是见过郭家大少爷的,人那是没有挑剔的,我们老爷的大小姐那也是没有说的,只是我不敢往那方面想。你是不是又想来当这个媒婆?这两家可是大户人家,有红利可捞呀。”

“看你邹先嫂说的,要是没有我们这些媒婆,天下的男男女女如何能成双成对?”

“不过,经你这么一提醒,我倒觉得陈家大小姐与郭家大少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真的,你这个媒婆为何不趁此大捞一把?再说,陈、郭两家本是世交,陈老爷对郭大少爷赞不绝口,我们大小姐又长得漂亮,郭先生经常来给她看病,应是了解的,还有,大小姐文才也很好。我猜想,只要你一出马,这桩亲事就有可能成功,你为何不试一试呢?”

“是啊,这两家可都是大户人家,如果我这个媒婆能当成,肯定是好处多多。”

陈二嫂讲着讲着竟然兴奋起来,走路的劲头更足了。她们二人边说边往村子走来。

几天之后,陈兴垲从长沙回来。邹先嫂张罗着为老爷接风。陈夫人陪同丈夫在客厅里,陈夫人说:

“一去长沙十余日,我正为你担心呢,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唉,长沙城里乱糟糟的,讨饭的人不计其数,来去的路上更是让人触目惊心。可长沙城内的老爷少爷们却躺在床上大吸鸦片,一个个面黄肌瘦,形同废物,然而他们照吸不误。长此下去真不敢想象长沙的情形将会怎样。”

“这叫有钱人给钱害死,没钱人给钱逼死。”

“夫人之言甚是。我走了这几日家里没有出什么事情吧?”

“你走后,蓉儿又病了,我让邹先嫂去找郭家彪来诊治,抓了几剂药服下去后,蓉儿现在好多了。”

“是吗?”陈兴垲略带忧虑道,“蓉儿这孩子都已经十四岁了,可体质还是那么差,如果她的病不能除根,将来她要是嫁到人家做媳妇,真不敢想那情形会是怎样的。”

“对了,前几天,陈二嫂来过一趟,她想做媒给蓉儿找个婆家。你不在家,我也不敢做主。”

“是吗?但不知是哪家公子看上了我们的蓉儿了?”

“不是哪家公子看上了蓉儿,她想两边搓合。”

“那么男方是哪一家?”

“是郭家彪的大少爷龄儿。”

“噢?是吗?龄儿那孩子挺不错的,将来肯定大有作为。如果把蓉儿许配给他,将来肯定会享受荣华富贵的。”

“这么说,老爷是同意啦?”

“但不知郭家那边同意不同意?这种事可不能一厢情愿,尤其是女孩这头,得顾及我们陈家的颜面。”

“陈、郭两家是世交,历代都有姻亲关系。这件事,我想,也应该能成。”

“龄儿与蓉儿同庚,这大概也是上天特意安排的吧。”

“不过,”陈夫人担心道,“今年夏、秋两季,郭家受灾惨重,生活可能较为紧张,看样子,一两年之内都很难翻身。万一此事成了,三四年后,我们的蓉儿嫁过去,恐怕会受累的。”

“如果此事能成,别的事到时候再说。或许说不定明年就是个丰收年呢。”

“但愿吧。”

陈氏夫妇又继续谈论其他的事,一会儿,小邹妹儿从外面闯了起来,见老爷、夫人端坐大厅,连忙施礼道:

“老爷、夫人。”

“你这小鬼,两个小姐呢?”陈兴垲问。

“回老爷,她们在后园里。我去告诉她们老爷回来了。”说完便飞也似地跑开了。

陈兴垲一直都很欣赏郭家大少爷,现在经陈二嫂这么一提,陈兴垲还真同意了。听说陈兴垲回来,当日陈二嫂又过来一趟,陈夫人把陈兴垲的想法讲给陈二嫂听,陈二嫂听罢非常高兴,看来她这个红媒是当定了。第二天,陈二嫂就正儿八经地去了郭家给郭嵩焘当媒人。虽然郭家目前经济上有点困难,但是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郭家毕竟还有几百亩土地。郭家彪对这桩婚事并不反对,首先从郭、陈两家世交的关系上看,他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再次从他与陈兴垲的关系上来看,也可谓是同气相求;只是有一件事他放心不下,那就是陈思蓉的身体,郭家彪拿不准将来她的病情会不会加重,但这并不能影响两家的联姻。陈二嫂就这么两边一说,这件事居然就成功了。陈二嫂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个大人物,因为她是给当地两个大户人家当媒人,脸上自然光彩万分。所以她回家时,面带笑容,嘴里哼着小曲,连迈着的步子都显得格外高远。

陈兴垲在客厅见了陈二嫂,问道:

“郭家那边怎么说?”

“同意啦,同意啦。人家是一口答应的。”

“二嫂,你是怎么想起来给我们两家做媒的?”

“我见你平时夸赞龄儿,想必一定喜欢他;再者陈、郭两家是世交,关系本来就非同一般;还有,大小姐蓉儿是那么出众,郭公子又一表人才。于是我想这不就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吗?所以我就壮着胆子来试一试,没想这事真的成了。”

“二嫂,你看还有什么事要办的吗?”

“现在双方都已经同意了,还得另外择一个日子,举行一个订亲仪式。这样,这桩婚事才能算是定下来,待到可以婚嫁时,就可以直接办喜事了。”

“那么,二嫂以为择个什么日子好呢?”

“我可得回去翻翻黄历,等我选定个好日子后再来与你商量商量。”陈二嫂说完笑咪咪地走出了陈府。

是年腊月初八,陈、郭两家举行了订亲仪式,场面非常热闹。郭嵩焘见自己未来的新娘子长得不错,心中较为满意,陈思蓉对自己未来的夫君也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仪式结束后,陈、郭两家走得更近了。

道光十二年(1832)春天,郭家彪为了维持生活,又典当了几十亩土地。尽管家境艰难,郭嵩焘依旧留在郭家瑞处读书。除了学习儒家经典外,他又进一步拓宽了视野,什么辞书、典史以及他能够触及到的书,他都能认真地看一番。同时郭家瑞从历代应试策对,特别是明清以来的八股文方面的写作要义对他进行详尽讲解。郭家瑞说:

“文无古今,惟意之适。望溪方氏言义法,《易》所谓‘言有物’者,义也;所谓‘言有序’者,法也。曲折往复,不相凌越,斯所谓序;荡涤稗垢,而其精者存,斯谓之物。”郭家瑞的讲解使本来懵懂无知的郭嵩焘初步了解了八股文写作要旨。

夏季高温,学生休假一个月,郭嵩焘在家中依旧刻苦学习,虽有蚊虫叮咬,却仍然勤苦不辍。郭家彪看在眼里,乐在心里。空闲时与儿子谈谈经史,他发现儿子真得已长成大人了,在许多地方都有其独到的见解,甚至儒家的经典,没有注释,或无法注释的内容,他也能讲出自己的看法,这让做父亲的是又担忧又惊喜。喜的是郭嵩焘的才能远远地超出了同龄人,忧的是他的这些观点有的不合正统,如果和儒家的基本思想离得太远,将来可能会影响他通过科举考试的。

一日,郭家瑞无事,到弟弟郭家彪家里坐坐。兄弟二人一番客套后,话题又转到郭嵩焘身上,郭家彪说:

“龄儿这几年就辛苦大哥了,在你的教导下,龄儿的进步非常快。”

“都是自家兄弟,还有什么客气的,都希望龄儿学有所成。我觉得龄儿要是再在作文体式上再加一把劲,两年后考个生员应不成问题。”

“但愿如此。”郭家彪说,“最好将来能考取举人、贡士、进士,为郭氏一门扬眉吐气。”

“我想,凭龄儿这个聪明劲,这应不成问题,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还有劳大哥多多费心。”

“要是将来龄儿能够高中的话,不仅是我郭氏一门的荣誉,更是我这个曾经为师的脸面呀。”

郭氏兄弟二人谈了好长时间,当晚,郭家瑞留在弟弟郭家彪处用餐。饭后,郭家彪兄弟二人在院子里乘凉。郭夫人带着崑焘与崙焘也在院子里歇着。郭夫人马上就要临盆了,行动不甚方便。家中一切事务皆由佣人张安承办。

郭嵩焘吃过晚饭后,回到书房里继续攻读,哪管天气炎热,哪管挥汗如雨。郭家瑞对弟弟说:

“龄儿不管遇到什么事,办起来都是小心翼翼,惟独见到书却如猛虎扑食、鸷鸟捉鸡一样,我看后辈诸生中很少有赶上的,所以我敢断定龄儿将来决不会在常人之下。”

“听了大哥的这番话,我感到高兴,只是希望龄儿别学你我兄弟二人无心于仕途。”

“龄儿不会的。因为龄儿心高气傲,既然科场是显示才能的地方,他一定会去试一试,去显示其才能的。”

郭嵩焘在书房里看书,大伯与父亲的讲话他都能听见,因为天热,窗子都开着。当他听见大伯对自己的评价时,心里美滋滋的,于是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在科场上出人头地,为祖宗争光,为郭家添彩。

郭家彪又对郭家瑞说:

“大哥,你看我二儿焘儿(崑焘)也已经十来岁了,可否也放在你的学堂读书。你弟妹在家已教了他不少内容,你看,她身子又不便了,马上就要临盆。再说,我看焘儿的聪明好像也不逊于龄儿。”

“我看焘儿也长得一脸福相,也像大富大贵的命。好吧,等天一凉快,就让他与龄儿一块儿来上学。”

“龄儿就全靠你了。”

“像龄儿这样的学生再收几个,我才高兴呢。”

郭家兄弟又把话题转到其他方面,诸如:去年欠收,影响今年;或是长沙城内烟馆四起,鸦片泛滥令人担忧等等。直到人定时分,明月在天,气温微降,郭家瑞才起身告辞。

半个月后,郭家的四公子又出世了,这就是郭少焘。郭府上下又是一团欢喜。在郭少焘百日庆贺之时,郭府张灯结彩,大摆宴席。陈兴垲夫人亲自带来了贺礼,祝贺未来的亲家添丁增口,门庭兴旺。

燥热的夏季早已过去,郭嵩焘与弟弟崑焘同在郭家瑞门下进学。郭嵩焘现在主攻的是时文义法。而郭崑焘则开始系统地学习《四书》了。

在郭家瑞的教导下,郭嵩焘的时文写作有了长足的进步。秋风又来,一日紧似一日,季节的更替往往会给人带来身体上的不适。郭嵩焘未来的新娘子又起微恙。倘在以前,郭嵩焘是不会在意,或是不会太在意的,然而现在不一样了,因为有婚约在。倘若陈思蓉无病无灾,郭嵩焘倒也并不十分挂念,如今陈思蓉病了,郭嵩焘如果不去看一下,总觉得心中有点不踏实。邹先嫂来请郭家彪去给陈思蓉看病时,他征得了父亲的同意,一同去陈家。陈大小姐的病是多年的老毛病,只要针对其病状和当时的身体状况,配上几剂药即可止住,然而其病根总是无法除去。

郭氏父子来到陈家大院,早有陈夫人把他们让进屋里。机灵的邹妹儿早已撒腿跑进里面,向大小姐报告:

“大小姐,大小姐,公子来了。”

“哪个公子呀!”

“就是你的那个如意郎君呀!”

“去去去。”陈思蓉脸一红,她动了动,想欠起身。陈隆瑞在旁边用枕头给姐姐垫后背,让她斜倚在床头。

“姐姐,”陈隆瑞道,“你一闲下来就在纸上写他的名字,现在不用写了,只要用眼睛去看就行了。”

“你别再惹我生气了,我身体不好。”

“‘生气’?不,这应该是‘福气’。要是我的白马王子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何来气生?”

“哇,妹妹,这是秋天呀,你怎么却怀起春来了呢?”陈思蓉说完就咯咯咯地笑起来了。

“好呀,你取笑我,我这就去找‘姐夫’来,看你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好了,妹妹,别闹了。你可千万别去喊他,你看看,我这副模样,‘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我真不想让他看见我这个样子。”

“这恐怕我做不了主,郭先杞是来看你的,你怎么可以不见他呢?如果不能见上你一面,回去之后他肯定是不会安心的。”“大小姐,”邹妹儿道,“郭老爷来了。”

二小姐陈隆瑞连忙上前施礼,大小姐陈思蓉斜倚在床,想欠身施礼,郭家彪连忙止住道:

“蓉儿,不用多礼,就躺着,让我来给你诊治一下。”郭家彪说完伸手去给她把脉,然后又看了看她的脸说,“这还是老毛病,目前这种病也没有什么特效药,好在我现在的方子还能控制它,目前也没有什么大碍。蓉儿,你可要多加休息,注意不要着凉。我去外间。”

不一会儿,邹妹儿向二小姐使了个眼色,二小姐移步过来问是什么事,邹妹儿说公子想见见大小姐。二小姐说可以见。邹妹儿转出去引着郭嵩焘走向绣阁,邹妹儿开口道:

“大小姐,公子来了。”

“公子来了,快请进。”大小姐陈思蓉又欠了欠身,二小姐扶她坐正。大小姐喘着气道:“公子请坐。”

郭嵩焘在离床不远处落座,同时用眼睛环视着这个闺房,鼻中闻到一股清香。这时,陈隆瑞还站在陈思蓉的旁边,邹妹儿又递了个眼色,二小姐一下就明白了,便悄悄同邹妹儿退了出去。

“大小姐,”郭嵩焘说,“听说你病了,我很着急,特地请假来看你。”

“我以为公子把我给忘了。”

“小姐将我郭先杞看成什么人了?我是薄情之人吗?”郭嵩焘似乎有点激动,稍稍顿了顿又说:“我认为,只要你我健康平安,一切都好;只要你我心中想着对方,就行了。我现在正在读书,一两年后我就要参加考试,所以我得抓紧时间,努力攻读。将来我还想考举人,考贡士,考进士。因此,今后我一时没有来看望小姐,还望小姐莫见怪。”

“男儿就是应当有理想,有抱负,以前途为重,小女子何敢怪罪。只是有时闲下来,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其实男儿皆有情。每当夜晚做完功课,独坐书斋,对着半墙明月,一窗星斗,有时也是情不能自已。”

“是吗?我本以为,此情只应女子有,没想到,男儿也有九回肠。看来我是给李易安带入了歧途。”

“大小姐还是李清照的追随者?难得。”

“又让你这大才子笑话了。”

“我郭先杞是才子,你陈思蓉是佳人,那不是正好吗?我比较喜欢《诗经》中的一首诗《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诗经》我学得不多,你说的这首,我还比较熟悉。”

“大小姐我觉得你不仅人长得好看,而且还聪明得很。如果要是投生男儿,肯定是貌若潘安才比相如。”

“那你不就少了一位佳人了?”

“可我会多个哥们或是对手。”

“算了,就我这‘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面容,还比什么潘安,这不是在取笑我吗?”

“郭先杞怎敢?”

“公子——”

“慢,”郭嵩焘阻止道,“你叫我公子,我总觉得别扭,你我都不是外人,以后叫我‘先杞’好了。为了省事,我也叫你蓉儿吧,怎么样,蓉儿?”

“行,公子。噢,不对,先杞。”

郭嵩焘与陈思蓉在闺房里说着说着都笑了起来。

郭家彪诊断完了,转回客厅,与陈兴垲及其夫人讲述陈思蓉的病情,郭家彪说:

“这种季节性的反应症,现在也没有特效药来根治。不过只要没有加重的倾向,一般不会危及生命。现在,蓉儿已同龄儿定下了婚约,她也就是我郭家未来的儿媳妇了,我岂有不尽心治疗之理?”

“唉,”陈夫人叹息,“蓉儿是多么好的女儿呀,可偏偏生了这么一种怪病,真让人担心。”

“郭老爷,请用茶。”邹先嫂斟了茶后,又退至一边,站到二小姐和自己的女儿之间。

“夫人不必太过忧虑了,”郭家彪安慰道,“蓉儿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异样反应,以后当在春秋乍暖乍寒时,稍加注意一点,当不会有事。”

“愿上天保佑蓉儿。”陈夫人双手合十。

陈兴垲与郭家彪又谈了一些社会上的事情,如长沙城内的烟馆,越开越多,令人担忧等。他们二人虽然头无顶戴花翎,却对国事还是比较关心的。正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二小姐陈隆瑞与邹妹儿听了一会大人们的讲话,觉得甚是无味,便跟邹先嫂去火房给大小姐熬药。她们在火房转了一圈,又觉得药味难闻。二小姐对邹妹儿说:

“走,去看看姐姐和如意郎君都说了些什么话。”

“这——”邹妹儿有点犹疑,于是陈二小姐一把拉着她,直奔绣阁而来。到了闺房的门口,她们二人放轻了脚步,把头往里面探去,只见郭嵩焘已将凳子挪到了大小姐的床边,正和陈思蓉讲得津津有味。大约是心上人来了的缘故,大小姐的精神特别好,平时,她的脸上很少有红晕,此时大小姐双颊飞满红霞,笑逐颜开。郭嵩焘背对着门,她们看不见他的脸,但却见他的手正握着大小姐的手。

“唉哟——”邹妹儿喊起来。

郭嵩焘腾地一下站起来,本来正入神地同陈思蓉谈心,没想到背后传来了惊叫声。

“你叫什么?”二小姐责备道。

“二小姐,你头上的发卡戳到我脸上的肉了,你看,破了没有?”

“唉呀呀,一丈二尺长的大口子,血流成河,赶快去把床单揭来给你包扎。”

“你们俩像小偷似的,偷听到什么了?”陈思蓉说。

“回大小姐,我一句也没有听到。”

“姐姐,还有这位公子,我是什么话都听得一清二楚哟。”

陈思蓉脸涨得通红,郭嵩焘也感到有点局促。二小姐看着姐姐陈思蓉道:

“放心吧,姐姐、公子。我什么也没有听见,刚才只是逗你们玩的。”

“你真调皮。”陈思蓉道。

“唷,姐姐,今天你说你是西风帘子,人比黄花瘦,我看你倒像东风卷帘栊,人比桃花红。”

“不对,不对。”邹妹儿说,“应是小姐双颊飞彩霞,霜叶红于二月花,因为现在正是深秋。”

“大小姐!”邹先嫂在外面喊,“药已经熬好了,夫人马上就过来给你喂药。”

郭嵩焘对二小姐和邹妹儿说:

“我们都到外间去吧,让大小姐吃药休息。”郭嵩焘一面向外走,一面回头向陈思蓉深情地看了一眼。大小姐也以同样的眼神还之,算是同郭嵩焘打招呼表示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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