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飞豹子弄巧成拙02宫白羽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宫白羽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十章 飞豹子弄巧成拙02
书名: 牧野雄风 作者: 宫白羽 本章字数: 11558 更新时间: 2024-05-10 20:13:49
飞豹子在店中,刚用过晚饭,天色已黑,忽然店伙跑进来,喊道:“袁二爷,店外有一位客人找你老。”边荒小店,罕遇此事,袁承烈诧然道:“谁找我?我在此地没有熟人。”话还未毕,门口已出现一个瘦小如猴的人,尖着嗓子叫道:“袁二爷,好久没见了!”袁承烈抬眼一看,黑影中看不清面貌,但听口音,看骨骼神情,已知是个熟人,却想不起是谁来。
这个人竟直入店房,容得店伙退出,这人方才将貂皮大帽摘下,露出眉眼,瘦腮短髭,四十多岁年纪。袁承烈不由惊叫一声:“这不是纪五叔……”那人连忙用手一比口唇,袁承烈立刻住声。打量此人,数年不见,已然颇呈老态,这人正是鹰爪王的五师弟,算是飞豹子在王门中五师叔。袁承烈再想不到他会在此地相遇,连忙阖户上拴,上前施礼问安。又问:“师叔既到此地,不知我老师也来了没有?还有师母,还有义母鲁大姑,还有红锦女侠。”尤其是鲁大姑,与袁承烈有恩,红锦女侠可与袁有旧谊可念,不觉脱口问候。
夜猫纪五随便坐下,让袁承烈也坐下,已不再像从前那么滑稽顽皮了,拿出长辈的面目,对袁承烈道:“你教我好找!
你知道你师傅在关里也不能混了吗?他现在营口,他打算在秦皇岛安家立业,他想你来,知道你家中也出了事,要找到你,一来传艺,二来你们师徒相聚在一处,也可以成一番事业。打发我出来,找了你七八个月,如今刚刚算是把你寻着了,你近来混得怎样?你的功夫搁下了没有?还打算学不学?”
这一句话,又促起飞豹子雄心。当下长叹一声,道:“师傅还没忘了我!弟子不幸,家遭横祸,家兄被仇人连打带气,一场重病殁了。家嫂痛不欲生,我知信赶回,先把家嫂舍侄遣走,暗将家产折变,我就跟仇人拼上了。结果,大仇已报,我在故乡也不能存身了,就带着全部财产,分给舍侄六成,教他改姓埋名,迁居避祸,我就为掩饰仇人的眼目,诱引仇人的跟寻,故意逃到关外,所以我故乡的人全都知道我携眷出关了,其实只是我一个人,在关外鬼混。不意我经营不善,把所带浮资全赔在开垦上,我现在也无颜归寻舍侄,我只好孤身在此地漂流,好在我无妻无子,我只一个小女,已交给家嫂了。我只混上一个人的吃用,于愿已足,倒是学艺之心,至今未歇,师傅师叔既然不忘我,这正是我的万幸,我又可以承学绝艺。”
其实袁承烈此刻已将争名求艺之心放下了,他究竟是良家子,心知他现下这个师傅为势所迫,必将流为绿林,他还不愿这样堕落下去,故此对夜猫纪五说,志在求艺,意思之间,是不愿随师作贼。
夜猫纪五听他述志已毕,点头说道:“你们师徒同运,事情挤着你们这么干,想学好,谁容你呀!你想见你师傅吗?你若想见他,你就跟我走。我是奉你师傅的差,专诚来找你的,一来传艺,一来师徒合伙重整事业。”夜猫的话不离本题,袁承烈唯唯诺诺地答应,立刻跟随夜猫,起程奔牛庄营口,再奔秦皇岛。
到了秦皇岛,出乎意外,只见着师母鲁三姑寻个人,那义母鲁大姑,和红锦女侠,娘两个已然相偕走了,去向不明,也不知干什么去了,袁承烈微微失望,他与红锦女侠一见倾心,他心目中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丁门师妹云秀,如今早嫁给十二金钱镖俞剑平了,一个便是红锦女侠高红锦。
从鲁大姑那边论起来,算是他的义姊,可是论年纪,比飞豹子还小两岁。说是义姊,也等于师姊,袁承烈当下见了鹰爪王之妻师母鲁三姑,这鲁三姑还似旧时,半老佳人,风韵犹存,白面孔微微淡黄,两道秀眉长可入鬓,另有一种春风,以晚辈之礼,见了袁承烈,扶他起来,叫他不要磕头,问候他的近况。随后问到师傅鹰爪王,方知鹰爪王也出了门,不过不出半月必回,教袁承烈在此稍候。鲁三姑道:“袁承烈,你是你师傅末后收的一个弟子,你师傅很喜欢你,上次无暇传艺,现在你师傅定要把生平技艺,倾囊传授给你。他还打算把你荐到佟家园佟庆麟那里去,你愿意学点穴,佟家一派正是点穴的名家。”
数日后,鹰爪王方归,竟打扮成一个老道模样,进了寓所,方才卸去伪装,袁承烈上前拜见,鹰爪王甚喜,略叙前情,即叩问袁承烈今日作何打算。袁承烈仍说志在求艺,鹰爪王点头,夸道:“难为你有这决心,数年如一日!很好,我回头就传你。”
飞豹子袁承烈此日与鹰爪王重逢,鹰爪王刮目相看,切实传起艺来。但鹰爪王不能隐遁,仍在秘密里有所营干,也曾试探着问袁承烈,劝袁承烈跟着他在江湖上混。袁承烈推以学艺未成,不敢问世,婉言拒绝了入伙。幸而有鲁大姑的前言放在头里,鹰爪王夫妻也就不再强人所难,一听袁承烈的便。不过遇上跑腿送信的事,袁承烈跟着帮忙,只不多染一水罢了,凡事都有界限。仗他机警,师徒居然同器相安。
辗转五年,鹰爪王本派的绝技,袁承烈已颇有所获。师母鲁三姑,师叔纪五,也都帮忙教技。做绿林生涯的,不论多严密,也难免招风,这一年正当秋天,忽然风声吃紧,鹰爪王的潜身所在,似被官面捕快能手看破。鹰爪王是老作手,立刻机警,立刻迁场,把秘密巢穴连夜迁出秦皇岛,由夜猫纪五把捕快诱到歧路上,然后再抽身退回。
如此又在新巢穴过了一年半,突然又得到警耗。上次是新案破露,此次是旧案重翻,豫中海捕越狱戕官的案子,追到这边来。鹰爪王又存身不住,遂召集家中人和手下人,共议当前避捕之策,及今后如何安身。夜猫纪五说:“索性我们落草吧。
这么偷偷摸摸,做黑道生涯,还不如开窑立柜,纠众大干。像这黑道生涯,颇同虎居闹市一样,藏躲得尽管严,改扮得尽管好,也挡不住六扇门的高眼。捕快难对付,还是官兵好支吾,我们落草吧。”
鹰爪王那几个绿林徒弟,也都主张落草。鹰爪王和夜猫纪五,把鲁大姑和红锦女侠找来,又重商议一回,落草之事就此定局。然后众人商议安插袁承烈之举,乃由鹰爪王夫妻,请鲁大姑和红锦女侠在半夜的时候,把袁承烈叫到密室告诉他现在的危险,和来日的打算,问他怎样。
袁承烈和红锦女侠,这方见面,红锦女侠早已嫁人了,她的丈夫关梦严,也是一个绿林中后起之秀,生得英姿爽露,身形稍矮,武功很可观,为人胆大气豪,口角神情,天然带着一种少年傲兀之气,和高红锦正好是一对。高红锦跟随着义母和丈夫,来见鹰爪王夫妇,已早知袁承烈现在师门,二人重逢,红锦女侠笑道:“师弟久别了,上次咱们见面,是你初入师门,是你老师身遭险难。今天我们重会,又到了你将出师门的日子了,你们老师又遇上对头了。师弟,你我算是有缘。”
飞豹子看红锦女侠,已然是少妇模样了,衣饰鲜明,眉清目秀,苗条的身材,拖着长裙,俨然是大家的少夫人,哪里像个绿林女寇?倒是她的丈夫,短小精悍,如一个小铁人似的,看外表便知道外功很强的人,竟没有文弱之气,因此也就不像少爷,像个少年镖师。袁承烈目对这曾有一日之雅的师姊,心中另有了种似酸似甜的苦味,他心中叹气,脸上陪出笑容,忙说:“师姊,我不知师姊已经出阁了!姊夫您大喜,师姊您也大喜!”高红锦娇笑一声道:“大喜大喜,彼此同喜,你多咱大喜呢?”
飞豹子头一低,虎目一翻,强笑道:“我大喜?我这一生哪里还有大喜的日子?”红锦女侠道:“这是什么话?这话怎么讲?年轻轻的,旺生旺长,哪来的这些牢骚?你不是一心想苦学得技艺吗?如今你老师果然不出我所料,把他老人家的心窝子的本领都传给了你,你算得其所了,还有什么不称心?哦,我明白了,你别是现在还没有成家吧,你想媳妇了吧?我说干娘,三婶子,你瞧你这徒弟干儿子也二十好几了, 你该给他张罗张罗了。你可知道我们黄师姊她的那个李家二表妹么,今年也十八九了,上年跟梁家订了婚,没等出阁,姑爷遭事了,现在李家二表妹还没主儿,若不然,你二位老人家就给我们袁师弟说说呢。”
她只顾放言高论,把正事都丢在一边。鲁大姑这位五六十岁的老太婆,此时高据卧榻正有所思,笑了笑说:“红姑娘刚出嫁,就惦记做媒,这可真是自己乐,忘不了别人也乐。现在你们还顾不得保媒了,我听纪老五说,河南的海捕已然一路踏访,跟到这边来了。我们三妹夫三妹妹可得搬家,他们实在搬腻了,他们要改变门风,要大大地干一家伙,省得教他们六扇门像屈死鬼似的,老在屁股后头跟着,人要上了山,开山立柜,他们六扇门也就弯了气了。三妹夫的朋友,快马汤金望劝三妹夫投他们这一行,三妹夫已然活了心,打算此刻就改行。
不过他不想跟着汤金望走,他要开门另创。这已然定局了,我这回是专问问袁承烈,你打算怎么样?”
飞豹子袁承烈忙道:“弟子的事,请师傅、师母、义母你们三位老人家做主。”鲁三姑道:“论你的为人,心眼义气本领,足够十成,你师傅实在爱你,不愿离开你。但我们都知道你……知道你是良家儿女,教你跟我们染一水,我们心上不安。我们的意思,打算给你打点盘川,送你回乡。故乡回不去,你可以找你那隐居的侄儿去。再不然由你师傅写荐信,把你转荐到别处去。你愿做事,就把你荐到镖行,你还想学别的绝艺,就把你荐到别处去。你跟着我们也好几年了,我看你提心吊胆,你实在不是我们这里头的虫,你不要再跟我们混了。”
本夜在密室反复商量,袁承烈不必明言,师门已完全尽知他的心事。遂由鲁三妹,取出一包金珠,两封荐札,把袁承烈再荐到别家。
袁承烈和红锦女侠刚刚再见面,如今就要永别,心中未免茫然,事实呢,又难避免,鲁大姑和高红锦都把承烈劝了一阵,还是拿出“后会有期”的话安慰他。催他打点行装,可以先一步避开这是非地。据鹰爪王说:他要开山立柜,此刻免不了还要拒捕闯山。
鹰爪王当夜密议,外面风声加紧,已然布上卡子,远远只把鹰巢包围了。
包围鹰巢的指挥人,乃是中原有名的捕快,设计周密,不动声色,竟调了二百多名官兵,还有当地的捕快,他们任听鹰爪王呼朋引类,纠党集众,他还只监视出来的人,放宽进去的人。鹰巢是设在岛边滨海的小山山脚。表面做着脚行生涯,专接海道而来的船舶,暗地却干着据舟劫货的把戏。鹰爪王本非水寇,在岛中寄居,这是避祸的意思大,糊口的打算也当然有,他连家眷弟子同门道,也有三十多人,如今官军大举,竟调了二百多名海防的缉私水师。据河南跟下来的海捕推测,这只鹰必要落海当海寇,哪知这只鹰还是要投山恢复陆地生涯。
鹰爪王夫妻,和红锦女侠夫妻,以及鲁桓、鲁大姑姊弟,连夜布置出走的事。第一步,是先把飞豹子送走,事已刻不容缓,到次晨,夜猫纪五同一个朋友,慌慌张张奔回来;他是出去探道,并窥看官军的动静。据他所探,海边上已不能走,海口子已然卡住,这情形鹰爪王已先知道了,他养的几艘小海船,已然被扣,官军以抓官船运粮为名,把大小民船商船全都扣留。鹰爪王睹状知危,竟命夜猫纪五,伴送飞豹子袁承烈脱离虎口, 鹰爪王并预备亲自送出五十里外, 红锦女侠也要送行。
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看。今日的袁承烈,武力大进,又异于初出关的时候。他又多历险难,心思更加细密,今日可当得起“胆愈大,心愈细”六个字的考语,若在昔年,他必不烦人送行,他此刻竟不推辞,愿送就送,也省得出了差错,令师门动疑自己卖底。打点齐备,结束停当,挨到夜里,预备往外一溜。出乎意外,官军不但勘破他们的明窟,把他们的密窟也盯上了。他们送行的人也稍为多些,官兵严窟监防,潜搜他们的密窟,似已看准了他们的底细,这就要下手。官军起初跟缀很松,但实在是许入不许出,许一二人来往,不许好多人出入,他们这一行众多人,官军干捕决不放松,于是鹰爪王大怒,鹰爪王在暗中调遣;官军也在暗中移动,鹰爪王喝道:“不行,打出去吧!”这的确已不能善走,众人随声附和,也说:“打出去!”
鹰爪王的明窟在海滨,密窟在岛内荒村中,背后倚山接谷,十分荒僻,鹰爪王连日将主力都退在这一处,只留下数人,在海滨假守着那座明窟,他们从外面进入,从明窟移到密窟,全在夜半秘密行动。但就是这样,也已看出改装的干捕,在荒村附近伸头探脑,已暗地里扼住要路。鹰爪王决定爬山,从山后夺路,官兵若来阻挠,就此动手拒捕。
山后在白天看,还没有官兵,一到夜间,也有人卧底了。
鹰爪王夫妻,红锦女侠,夜猫纪五,与袁承烈一齐出了密窟。
红锦女侠把袁承烈拦住,黑影中低叫了一声:“师弟。”袁承烈连忙止步,红锦女侠将一只黑绸面幕,塞在袁承烈手内,手碰手,这一只绵软如嫩玉、如春笋的手,和数年前在汉阳那一握,正是一样,袁承烈心中不觉得怦怦一跳,侧目回头,那红锦女侠的丈夫关梦严恰立在妻子的身旁,如铁人一样,短小精悍,手持一对钩刀,双眸闪闪顾盼傲然。袁承烈忙咽了一口气,敛住心神,口称谢谢!把面幕要往衣囊里装,红锦女侠笑了笑,说道:“你还是不露真面目的好,你现在就戴上吧。”袁承烈又谢道:“是的,师姊!”如嘱挂在耳轮上,黑幕掩面,只露口鼻,从目眶中透出了一对虎目,也闪闪含光。
然后他们从黑影中散开了,零零星星,几个人分批往山坡溜。大野漠漠,黑夜沉沉,丛林乱草沙地摇风,小山如土坟,林柯如怪兽探爪,恍惚见黑隅暗角,有人头窥探,夜猫纪五掏出暗器,要抖手先给他一下,鹰爪王低喝道:“住!犯不上,留在前面再用!”
夜猫纪五当先开路,鹰爪王从侧面翼护着飞豹子袁承烈,红锦女侠和她的丈夫关梦严,紧随在后,虽在紧迫的局面下,夫妻俩兀自喁喁细语,夹着红锦女侠和她的娇笑微哂声。鲁三姑姊妹又在最后,各持着兵刃,暗器。其余鹰爪王门下弟子,同门好友,同道良朋,也都三三五五,分别撤防回窟,从窟中出来,先是以守为退,跟着试探着得溜就溜,不得溜就硬闯。
都有一个秘密约定:“千万不要散了帮!”虎落平阳,还要吃亏,何况是一个人,走了单,必要受祸。
爬上山坡,幸而没有遇上伏兵。夜猫纪五露出怪声对鹰爪王说:“你不是说已然露出了馅了吗?怎么此地空着,他们会没有埋伏呢?”两人手拉手,登山下望,旷野一片漆黑,定睛窥看良久,推测地势,那边有一片矮林,恰好是设伏的要地,但是左看右看,没有人影,没有火光;鹰爪王更俯首下望山脚,山脚却是更加漆黑,以他那一对鹰跟,也看不出所以然来,因骂道:“管他娘的呢,往下闯吧。”
他们全是有功夫的人,虽然夜行山径,横穿丛莽,他们只用长兵刃,作为山杖,他们并不用裹毡下绳之法,还是一步一步硬往下踱。暗中互相关照,如遇难行的崎路,磕绊的坎坑,就低低嘘唇。不敢高呼,恐被埋伏听见。可是红锦女侠,鲁氏两姊妹乃是女人,女人缠足,脚登铁尖鞋,宵行乱莽中,磕磕碰碰,到底不及男子,鲁大姑和鲁三姑互相扯着手,他们的胞弟鲁桓也从旁搀扶,红锦女侠就和自己的丈夫拉着手,结成一串,侧斜身子往下寻路。忽然哎哟一声,红锦女侠腰肢一晃,如风摆柳,一栽二栽,竟骨碌碌直滑下去了。关梦严急救爱妻,也被互牵互拖,骨碌碌地一同下去了。
下面竟是深谷,飞豹子袁承烈恰在红锦女侠的旁边,见状失声一叫,急忙探爪一抓,没有抓住,急得忘情,纵身急往下救,也是一脚蹬空,骨碌碌地栽下去了。
鹰爪王、夜猫纪五吃了一惊,闪目往四面一瞥,各展飞腾术,如燕子掠空,如饥鹰捕雀,双双往下面深谷蹿。但当此时,飞豹子只一栽,只一翻,立刻团身如圆球,张爪如蜘蛛,一下子,捞着一块崖石角,把全身之力,全运在爪掌上,鹰爪王的“鹰爪力”传给他,他现在用上,右手使劲抓,左手一按山坡,立刻拧身立起来,急凝步拿桩,将身立住。仍不以自救为足,眼往下方,侧身下滑,他还想捞救红锦女侠。
红锦女侠也捞着山上的灌木,刚刚要借力站起,不想她的丈夫落下来,恰砸在她的身上,哎哟一声,两人全倒,又往下溜,飞豹子袁承烈一股急劲,滑步而下,他为贪速,竟冒险一纵,唰的一声,一落数丈,倒越过了红锦夫妻,趴伏在下面。
红锦夫妻顺势下溜,两口子齐砸在飞豹子的头顶肩膀上。
红锦女侠失声一叫,“哎哟,是师弟吗?”关梦严几乎坐在飞豹子的身上,红锦女侠的铁尖鞋蹴着飞豹子头,把袁承烈连砸带踹,踏得哼了一声,道:“是我!师姊,你怎么滑倒了?”
三个人摔倒在一处,红锦女侠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头顶上之鲁氏姊妹们连打胡哨,禁她住声。红锦三个人互相挽扶,勉强站起,全都砸破了许多浮伤。红锦女侠左手抓住飞豹子,右手拉着自己的丈夫,低声哎哟,道:“把我的脚挫了,你们俩把我拉着点,咱们就此往下走吧。”
说时,鹰爪王和师叔纪五已腾身而下,虽然身轻似燕,可是错夜瞎跳,提气上拔,终不免落地有声。在红锦三人互相扶挽,要往上走时,鹰爪王已然跃到,忙说:“这么走不对!还得上去。”夜猫纪五道:“这么走也好,不过稍为绕远,只是他们上面的人,也得跟着跳下来,才好。”互相传呼,就从这山谷半坎,斜往下走。红锦这一摔,竟摔出是非来。他们轻嘘低啸,不料已被官兵听见,还没容他们爬出山谷,突然听山坎的胡哨,跟着放起“旗火”。跟着山脚蓬然大响一声,开了一炮,乃是重炮。就在看不出有埋伏的地方,突然出现了埋伏。官兵竟有大行家,竟料定山险之路,是贼人逃走必由之路。当下,火光连闪,伏兵四起,全抄上来。
鹰爪王大骇大怒。鲁氏姊弟还在上面,一见旗火,立刻知警。鲁大姑这老太婆好不厉害,喝一声道:“喝!我们先把这东西料理了!”头一个提兵刃,扑过去。旗火起处,有三个伏路兵,通了暗号,正要溜走,回归本队,鲁大姑提刃当先,鲁桓后随,鲁三姑也扑过去,鲁氏三姊弟,只有两人动手,竟把伏路兵砍倒在山坎。索性掏出铜笛,大声一吹,把自己人一齐调到这边。鹰爪王忽命红锦夫妻和袁承烈退后,命夜猫纪五,和自己分两面当先开路。走下集合地点,容得鲁氏三姊弟,和同伙诸人陆续到齐,这就分别往下硬闯。
官军火把齐燃,全奔山谷攻来。鹰爪王如猛狮一样,一手提兵刃,一手握暗器,头一个冲下去。官军放箭,被他连闪带挑,冲开箭雨引领一行人奔东闯。由鲁氏姊妹二人断后。夜猫纪五引领一行人奔西闯,由鲁桓断后。红锦女侠夹在纪五队中,袁承烈夹在鹰爪王队中。官兵很勇,干捕也有功夫,却挡不住这亡命徒拼死忘生,硬拼硬碰。竟被他们这两队人冲开一条路,闯出深谷。
鹰爪王大展雄威,先冲到指挥官面前。这指挥官本隐在林中,此时有八名小队子,排刀持叉保护,四只官衔灯照耀着,倒做了群寇攒攻夺路的目标。鹰爪王避实踏虚,如一阵风,如一条曲折的蛇,东冲一头,西冲一头,望见这指挥官跨马提刀由手下兵挑着一只高竿提灯,作为号令,指挥这些兵左围右攻,很是得法,鹰爪王竟卷扑到兵官马前,兵官喝命放箭,鹰爪王手起刀落,砍倒那提灯的号令兵,又一转刀锋,猛砍兵官的马头。这马是良驹,不容刀到,便往旁闪,鹰爪王一咬牙,抬刀往上一架,那兵官的刀已然劈下来,刀刃砸刀刃,腾的一声,竟把兵官的腰刀磕飞,又复一刀,下削兵官的大腿。兵官大惊,但他马上功夫很好,急急一抬腿,躲开刀锋,就势带马抽枪,枪在鞍下插着。鹰爪王不容他抽枪,刀锋只一转又一伏身,突然下砍马腿,马负刀伤,连声嘶叫,拼命猛蹿,这马已越刀出口,却是蹿得急剧,把兵官掀翻在地下,仰面朝天。马竟不跑,站在主人身旁。兵官摔得发昏,见鹰爪王刀到,瞑目待毙。部下群卒见状驰救,鲁氏姊妹两个妇人已到,纵刀乱砍。
鹰爪王乘此时机,轮刀一蹿,要斩兵官,忽然暗中发来一箭,连忙一闪,群卒不顾捉贼,不顾迎敌,竟全队大噪,全来搭救主将。鹰爪王大喜,喝一声:“还不快走?”把刀尖往上一指,往西一扬,引群寇由东方奔了西方。
夜猫纪五所率实力稍弱,已被官兵包围,身中一箭,幸不致命,已被他拔下,带伤苦斗。断后的鲁桓忙抢上来,一面掩护,一面替代他。兵多贼少,又被包围。忽然间,阵势松动,急张目一瞥,才知鹰爪王擒贼擒王的战法,砍倒号令,战败官兵,官兵大队已乱,溃围的群寇至此大喜,互相传呼一声,并力夺路,一同东奔西逃,又大反转,迎上鹰爪王,两队相合,如飞地落荒奔逃,逃出不远,鹰爪王停步提刀,回顾自己人,按名呼唤,本队幸无落伍之伴,也无被擒之人,连说:“好好!”连催:“快跑,快跑!”
鹰爪王又跑出一段路,忽然想起,又复停步道:“哎呀,小袁呢?还有红锦呢?”
只这一番溃围拒捕夺路,查点人数,别位不短,单单短少了三个人,一个是专诚来护送出险的飞豹子袁承烈,两个是相伴送行的红锦女侠高红锦,和红锦的丈夫关梦严。那年老气雄的女侠盗鲁大姑,那徐娘半老的鹰爪王之妻鲁三姑,和内弟鲁桓,师弟夜猫纪五,以及鹰爪王的四个共患难的弟兄,十多个生死的朋友,只有少数负伤,全得出虎口庆更生,偏偏短少了他们三个少年。询问纪五,纪五也说不上来,因为他已负了伤,一味顾命,忽略了别人。
鲁大姑到底年老,喘吁吁拄着一杆枪:“怎么我也没看见他们三个呢?我们回去找找他,别是走岔了道?”鲁大姑又问胞弟鲁桓:“你和纪五爷不是跟他们三个人一路吗?纪五爷不晓得,是因为他当先开路,你可是断后的人,你也没留神吗?”
鲁桓诧异道:“记得一出山谷,我就恍惚没有看见他。”鹰爪王忙问:“没见谁?是红锦还是袁承烈?”鲁桓道:“我说的是袁承烈,我们一意是送走他,倒没想到惊动官军,连我们也闹了一个跑。我只注意他,没有留神红锦夫妻。”说时面有愧色,黑影中,战疲了,也无人理会。
鹰爪王回身望背后,恍惚潜有火光,迟疑半刻,一咬牙,一顿足道:“我们全始全终,全出全聚,我不能害了他!你们先走,我回去找找他们。袁承烈与我有好处,红锦又是干侄女,又沾着亲,就是关梦严,也是老友之子,人家为急难而来,我不能断送了人家。抬腿一走!”
说话时,双眸霍霍,吐露威光;把兵刃一挥,向妻子要了一把暗器,迈步就往回返。
鲁三姑忙道:“我同你去。”
鲁大姑道:“我同你去。”
鲁桓道:“我同你去。”
夜猫纪五左臂有箭伤,但也一顿足道:“走,咱们全回去找。”
但他们这一来,只是激于一时的义气,他们苦战奔波通宵,谁都感觉疲劳。鹰爪王点着火折,看了看众人的神气,只率同妻弟鲁桓,前往寻找。请鲁大姑率领众人,速离这是非场,好在未有预定的逃避之所,众人便散开了溜过去。鹰爪王就同鲁桓重返旧路。鲁大姑尖着嗓子叫道:“你们俩可务必把他们三个孩子寻回来,万一寻不回来,也得打听一个准下落,咱们再想法子。”鹰爪王只哼了一声,心中闷,鲁桓也很烦恼,鲁大姑不悦,又厉声叫道:“到底你们听见了没有?”
鲁桓知道他这老胞姊又动脾气,连忙诺诺地答应了,又把鹰爪王肘了一下,鹰爪王也大声回答了。鲁大姑这才罢休。这老婆子一搀鲁三姑,又向夜猫纪五招呼道:“咱们先走一步。”
立刻没入黑影分投西方去了。
鹰爪王佩带暗器,提兵刃,与内弟鲁桓,先汲取凉水,痛饮一回,瞭望地势,立刻摸了回去。
凡绿林中人物,全都能够夜观星光,辨南北,辨辰夜。两人走了一段路,仰面看天,知道已将五更,转瞬就要天亮。两人退到林丛,晃动火折,验看衣襟,果然有星星的血迹,随风已干,却瞒不过明眼人。又汗流浃背,短衣服后面起了汗斑,像这行色,一到白天,实不能瞒过行人。两人急忙预留退步,寻找近处人家,翻堵穴窗,暂作穿窬小盗,偷了几件民衣,仍给丢下几两银子,为的是要个借名,做大盗的不愿当小偷。
两人把偷来的衣服穿上,打点已毕,又点上火折验看了,大致无甚可诧,这才又往回寻。没走出多远,东方已透鱼白色,群鸟噪林,晓露沾足濡面,两人冲围时,忘了雾露,现在方才觉出,摸了摸刚才的衣服也被露水打湿了。鹰爪王提了一口气,说道:“快走!”刚才溃围时,不觉得努力,可是走得很快,此刻努力加快,还是不如刚才快。摸到旧居附近十余里外,已到了日上三竿时候。两人又往前走,不敢迫近,先爬山远望,就在他们的旧居,已换了大旗,远远看见官兵出入,后山坡也有官兵似在搜山。两人看模样,白昼实在不好近前。两人不由怔住了。
寻思良久,忽然得一计较,两人一先一后,爬山穿林,潜入山坎,隐在暗密处。屏息等候。直耗过很久的工夫,居然得手。有五个小卒,各提兵刃,奉官命搜山寻缉余贼,这五个小卒踏破空山,没见人影,竟投到山下小庙中歇息去了,预备挨时候,回营交令。鲁桓从林中探头,要一径进去,鹰爪王忙拦住道:“留神他们还有同伴,只一喊,再取铜笛子一吹,我你就费事了。你看我来。”
鹰爪王挨到小庙畔,伏在树身后,捏鼻孔叫了几声:“营里老爷们快来救命啊!”连叫几声,果然不出所料,立刻出来两个兵,左张右望,大声询问:“是什么人喊?”接连问数声,不再见回答,只听哼哎了几声。三个兵立刻拔刀出鞘,互相诧异着,雄赳赳地奔来。鹰爪王向鲁桓一点手,两人一边一个,预备停当。果然三个兵扑到林边,左窥右窥,两个兵当前,一个兵在后,喝问着寻进来。鹰爪王、鲁桓就如饥鹰捕兔,倏地一蹿,让过第一人,专奔第二人。第一人必然胆大,末一人必然持重,只有居中这一人定是乏货。两个江湖巨寇便专冲着乏货扑来。只听怪叫一声,鹰爪王施展出鹰爪力,把这乏货擒住,鲁桓帮忙,一举手之间,把前后两人也给撂倒。
这只是一种暗算,鹰爪王立刻把这乏货,往肋下一夹,如飞地跑去。鲁桓在后紧跟,跑出一段路,两人替换着,把这活掳的人拖到僻密处,先验看鼻息,还有一口活气。立刻把他平放在地上,摊开四肢,施行推宫过血之法,不大工夫救活。然后倒缚双臂, 刀加脖颈, 讯问昨日官军剿匪, 到底捉了几个人。
这一讯问,又问出奇事来,鹰爪王一党共计失落了四个人,内中有红锦夫妻,有袁承烈,还有王门一个弟子,实已殒命并未遭擒。可是一问这兵,官军竟捉了十几个“道里朋友”。
鲁桓听了不信,以为这兵是信口胡说。“这大概不错。”把鲁桓扯到一边道:“这一定有无辜被捉附近居民,也被官军碰上,活捉住充数了。”
鹰爪王这一猜,倒有一半对。其实官军也真搜捉了四五个宵行的闲人,只认为嫌疑犯,还等着审讯保释呢。这个兵被鹰爪王收拾得头昏眼花,疑鬼疑神,为免受苦,就信口编造口供。鹰爪王反复讯问数遍。鲁桓也讯了两三次,这兵倒很在行,咬定牙关,决不改供,前后供词如一。鹰爪王又问他这十几人的相貌年岁口音。这兵说:“我是个小卒,我实在挨不到上边,我只听我们哨官说,我们这才捉了一个,人家别的哨比我们多,人家一共捉住十几个,教我们弟兄多辛苦,仔细搜搜,别的情形,你二位就打死我,我也不知道,我也不能信口瞎造,你二位只得向别人打听。”
这兵好像也是贼盗出身,颇懂诀窍,有问必答,好像很诚实。问罢,鹰爪王便有主意,这兵看出不妙来,忙央告道:“二位问完了我,我是有什么说什么,二位多留面子,我也不敢求二位放我,我只求二位留我一命,别把我丢在这里,又捆着手,那我不到天黑,准教狼吃了。二位多积德行好,保佑您顺顺当当的。我敢起誓,我就回营,我也决不把今天的事说出来,这跟我有害,长官知道了,一定押着我,探寻二位,我不但无功,还要受罪。二位放心,您就放了我,我回队,谁也不告诉,决误不了二位的事。”
这话说得鲁桓心动了,鹰爪王猛然狂笑道:“朋友,你真在行,可是我也是老在行,我不能上当。我决不阴你,也决不能放你。朋友,你撞大运吧。”即掏出麻核桃,命这小卒张嘴。
小卒极力央告道:“二位,二位,留面子,你要一堵我的嘴,我可准教狼吃了。你老行好,别堵嘴,您把我吊在树上,行不行?我管保半天不出声,您二位走开了,我再求救。”
这兵满口江湖话,说得有情有理,鲁桓有些听不进去,他说:“把核桃免了吧。”鹰爪王摇头道:“这位是朋友,我们本不该这样。但是,这位是行家,我们不能不小心。”到底逼这兵张开口,给塞上这东西,又给勒上套,教他吐不出来。然后,将反缚改为缚前,把一条腿拴在松树底下。鹰爪王这才说:“朋友。我这么对待你,我也知道差事,可是你要明白,缚虎不得不急,现在我这样给你上绑,我们走后,你只稍微费点事,大概有两个时辰的工夫,也是可以把绳套挣断磨断,只不过稍为受点苦罢了。我告诉你,钢杵磨绣针,你可以慢慢地把手上的绳,往这株松树上去蹭。但不要太心急,慢慢地蹭,不到半天,一定蹭断。你要是心急,那可就不但疼痛,越蹭越热,留神伤了手。”
鹰爪王又似半恶作剧的,向这兵作一揖,说道:“相好,我们后会有期。我们这就去打听,只要你的话没骗我,一到夜晚,你还不能磨断绳子,我准回来,把你放了。你要是诓骗我,我可对不住,我也不杀你,自然有狼来吃你。请了,请了!”
鹰爪王和鲁桓立刻离开此地,奔往旁处,仍去伏在林中,打算再捉一个兵,对一对口供,证一证消息。无奈这也是轻易不遇的事,再想活捉散伍出来搜缉匪贼的小卒,已不可得,又到天午也不好下手,鹰爪王来回绕了一圈,深感棘手,遂与鲁桓找一僻密处,潜伏不动,静候天夕,再行活动。
此时官军大剿匪寇,指名捕索的要犯竟是无所得,却将附近别派的海寇,居然剿了两竿子。刚才那兵只说到他们本营本哨,他们是陆营,现在水师营颇获大功,纵然剿拿鹰爪王未能得手,但既有两竿子海寇落网,带兵官和地方官核计,把上详的公事措辞议好。他们不肯承认地方上的过失,纵容大盗,罪名太大,公文上认定海寇是外海蹿入的。带兵官一面督兵清乡,地方官一面设筵庆功,鹰爪王一案仍然以“杳无其人”了事,并给被擒的海寇,捏了一个名字,叫作“阴曹王”,说这阴曹王就是鹰爪王的传讹。把河南海捕下来的捕快,也是连申斥,带贿买,教他承认了访拿有误,一桩大案弄得变了相。
鹰爪王那边,先到附近探听了一会儿,挨到入夜,展开夜行术,重返故巢,来寻找袁承烈和高红锦夫妻。先在后山踏寻,用铁笛发出暗号,如有自己落伍之友,还可以拔救出来。
吹了一阵,不见动静,倒惊动了官兵,应声放箭,大闹了一阵。鹰爪王和鲁桓早已抽身下山,溜到平地;这才施展武功,冒险去故居寻访。时当昏夜,往来密搜,虽有官军站岗布防,这两个大盗如入无人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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