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英威廉萨默塞特毛姆著张乐译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英威廉萨默塞特毛姆著张乐译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书名: 十部小说及其作者 作者: (英)威廉·萨默塞特·毛姆著;张乐译 本章字数: 4943 更新时间: 2024-01-03 10:49:22

像其他形式的成功一样,巴尔扎克在文学上的成就给他带来了很多新朋友;他活力十足,性格温和,魅力四射,成为几乎所有高档沙龙里最受欢迎的客人。他的声望吸引了一位贵妇人,德·卡斯特里女侯爵,她是德·马伊勒侯爵的女儿,詹姆斯二世的直系后代菲兹·詹姆斯侯爵的侄女。她以假名给巴尔扎克写信,他回了信后,她又写来一封,透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于是去拜访她,很是喜欢,随后天天都要见她。她皮肤苍白,金色头发,像朵娇滴滴的花儿。他陷入爱河,可尽管她允许他一吻自己高贵的手,却不准更进一步的亲密举动。他特意喷上香水,每天都换上一副新的黄色手套,却依然无济于事。他开始烦躁起来,怀疑她只是在玩弄自己。事实显而易见,她想要的是崇拜者,而不是情人。能有一个名气颇大又头脑聪明的年轻男人拜倒在自己裙下,这无疑是件值得骄傲的事,但她可从没打算做他的情妇。她和巴尔扎克在其叔叔菲兹·詹姆斯的陪同下一起前往意大利,途中在日内瓦小住。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巴尔扎克和女侯爵出门散步,回来时却满脸泪水。也许他向她发起了终极请求,却惨遭拒绝,被狠狠羞辱了一番。他又痛苦又愤怒,感觉自己被可耻地利用了,愤愤地回了巴黎。可别忘了巴尔扎克是个小说家,他所经历的每件事,不管多么屈辱,都能物尽其用;这位卡斯特里女士因此将成为上流社会中轻浮放荡的女人原型。

巴尔扎克向女侯爵苦苦求爱时,曾收到一封从敖德萨寄来,署名为“外国人”的崇拜者来信。两人分手后,又收到第二封相同署名的信。他在俄国发行的唯一一份法语报纸上刊登了寻人启事:“德·B先生收到了寄给他的通信;直到今日才得以通过这份报纸表达谢意,却不知该回复何处,深感遗憾。”写信的人叫伊芙琳·汉斯卡,一个出身显赫、家财万贯的波兰女人。她三十二岁,已婚,但丈夫已经五十多了。他们育有五个孩子,只有一个女孩活了下来。她看到巴尔扎克的启事,于是让他把信转交给敖德萨的书商,这样她就能收到回信了。两人便这样通起信来。

巴尔扎克常说的,他一生中最炽热的感情便由此开始了。

他们的通信很快就越来越亲密。在当时浮夸之风的盛行下,巴尔扎克为激起她的怜悯和同情,把自己的内心赤裸裸地袒露出来。她生性浪漫,生活在乌克兰五万英亩乡下野地的豪华别墅里,早就对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心生厌倦。她崇拜他的作品,爱慕他的人。这样通了几年信后,汉斯卡夫人和她年迈体弱的丈夫、她的女儿、家庭女教师及一些仆人搬到了瑞士纽沙特尔;巴尔扎克也应邀前往。关于两人的第一次碰面,有这样一种浪漫却不怎么现实的说法。说是巴尔扎克在公园里散步,忽然看见一个女人坐在长凳上读书。女人的手帕掉在地上,他礼貌地上前拾起来,竟无意发现她正在读的是他的书。他开口搭讪。原来这个女人就是他要来拜访的人。这是个美人,出落得非常标致;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也不难发现她美目迷人,秀发如瀑,娇唇欲滴。她第一眼看到这个矮矮胖胖、面色潮红的男人时,似乎有点惊讶,就像看见一个屠夫,可正是他给她写了那些如诗如歌、饱含激情的信件啊;然而,就算是被吓了一跳,他那闪着光的亮晶晶的眼睛、旺盛的活泼精力和善良的心肠,都让她很快平复过来。在纽沙特尔的五天里,他成了她的情人。他不得已返回巴黎,但两人分开时就约好初冬在日内瓦再见。他来日内瓦过圣诞,在那儿待了六个礼拜,这段时间除了偶尔继续和汉斯卡夫人谈情说爱之外,还写了《朗热公爵夫人》,在书中狠狠报复了卡斯特里女士对他的侮辱。他离开日内瓦的时候,汉斯卡夫人答应等自己体弱多病的丈夫去世后就嫁给他。然而回到巴黎不久,巴尔扎克遇见了圭多伯尼·威斯康提伯爵夫人,对她一见钟情。她是个英国女人,长着一头淡金色的头发,尽管来自英国但作风放浪;因为对她善良随和的意大利丈夫不忠而臭名远扬。没过多久,她就成了巴尔扎克的情妇。两人的奸情闹得尽人皆知,很快就传到已经搬去维也纳的伊芙琳·汉斯卡的耳朵里。她写信痛斥巴尔扎克,说自己马上就回乌克兰。这件事打击太大了。巴尔扎克一直盼着她丈夫去世(他以为不用等多久),娶了她,继承她的大把财产。他借了两千法郎,赶去维也纳赔礼道歉。这一路用的都是巴尔扎克侯爵之名,行李里装着那枚不属于他的盾徽,还随身带了一个男仆;旅途的成本因此大大增加,因为作为一个有爵位的男人,总不好意思跟客栈老板讨价还价,给的小费也要和自己的地位匹配才行。他赶到维也纳时已身无分文。好在伊芙琳慷慨大度,但她仍然忍不住痛骂他,他只有谎话连篇才慢慢打消了她的疑虑。三个礼拜后,她动身返回乌克兰。之后的八年里两人都没再见过面。

巴尔扎克回到巴黎,与圭多伯尼夫人再续旧情。因为她的要求,他比过去更挥霍浪费。他因为欠债被捕,圭多伯尼交上一部分钱使他免去牢狱之灾。从此之后,当他因为经济问题焦头烂额时,她就时不时帮上一把。1836年,他的第一个情人伯尼夫人去世了,这让他心痛如绞;他说她是自己唯一爱过的女人,而其他人则说她是唯一爱过他的女人。同年,一头金发的英国女人说她怀了巴尔扎克的孩子。孩子出生时,她的丈夫,一个非常宽容的人,这样说道:“好吧,我知道夫人想要个深色头发的孩子,现在她得到了。”关于巴尔扎克的其他情事,我只想再说说他和寡妇伊莲·德·瓦莱特,因为这段恋情和德·卡斯特里夫人及伊芙琳·汉斯卡一样,都是从崇拜者的来信开始的。巴尔扎克一生最重要的五段爱情中,竟有三段以书信开始,这实在太古怪了。也许这就是恋情不够圆满的原因吧。当一个女人被男人的名气所吸引,她最关心的不过是这段韵事能否为自己脸上添光,而忽略了那种发自真爱的无私感情。她只是个受了挫又爱显摆的女人,只想抓住机会自我满足。和伊莲·德·瓦莱特的恋情维持了四五年。奇怪的是,巴尔扎克之所以和她分手,是因为发现她在上流阶级并没有像她所吹嘘的那般吃香。他问她借了一大笔钱,等他去世后,她找到他的遗孀也没能把债要回来。

和伊莲在一起的同时,巴尔扎克仍然保持与伊芙琳通信。他一开始写的几封信毫无疑问地暴露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两封不小心被伊芙琳夹在书里,让她的丈夫看见了。巴尔扎克得知丑事败露,写信给汉斯卡先生,说那两封信只是在开玩笑;伊芙琳曾经揶揄他不会写情书,于是他就写了两封以证明自己写得很好。这种解释实在太蹩脚,但汉斯卡先生显然相信了。从那之后,巴尔扎克的信变得非常谨慎,拐弯抹角;他希望伊芙琳能从字里行间读出他对她的爱激情不减,渴望有一天他们能永远在一起。这个愿望只是花言巧语,他对伊芙琳·汉斯卡的感情也远远没有那么深,因为在两人分别的八年里,他除了拈花惹草之外,还和圭多伯尼夫人和伊莲·德·瓦莱特正式交往过。巴尔扎克是个小说家,他在写情书的时候难免会把自己当成痴心一片的情种;就像他试图说明吕西安·德·吕邦波莱的文学天赋时,代入了一个富有才华的年轻记者的角色,写出一篇绝妙的文章。我不怎么怀疑他在给伊芙琳写信时,自己也确实感受到了那种热烈的感情。她说好丈夫死后就嫁给他,而他的未来安稳与否都取决于她是否遵守承诺。也难怪他有些操之过急。因为漫长的八年时间里,汉斯卡先生的身体一直不好不坏。他走得很突然。巴尔扎克苦苦等待的时刻终于来到,他的美梦就要成真了。他最后总算变成了富翁,起码摆脱了那些零零碎碎的债务。

但是紧随伊芙琳告知丈夫死讯的信后,还有另一封来信,在其中说明了她并不会嫁给他。她对他的不忠、挥霍和那一屁股的债务耿耿于怀。巴尔扎克因此陷入绝望。她在维也纳时曾说,只要他的心一直不变,并不指望肉体能一样忠诚。可她要求的都得到了啊。他被她的出尔反尔激怒了。他觉得只有见了面才能让她回心转意,于是通了很多信后,便不顾她的犹豫,硬是踏上了去圣彼得堡的行程。她当时正在那里处理丈夫的后事。他的小算盘没打错:尽管这两人都已体形肥胖,步入中年——他四十三,她四十二——可当他们身在一起时,他那活力十足、才华横溢的魅力就再也难以拒绝了。他们又一次成为恋人,她又一次答应要嫁给他。而直到七年后,诺言才最终兑现。传记学家都搞不懂她为何犹豫这么久,但原因一定不难找。她是个身份显赫的贵妇人,像《战争与和平》中的安德鲁王子一样骄傲于自己的出身,她极有可能发现做一个享有盛名的作家的情妇和成为一个粗俗暴发户的妻子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她的家族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她和这样一个不合适的人订婚。她有一个适婚年龄的女儿,让女儿嫁进门当户对的人家本就是她的责任;巴尔扎克因为挥霍无度而臭名远扬,她应该提防自己的钱被打了水漂。他一直巴望着她的钱呢。甚至不单是从她的钱包里掏,简直是两只手都要伸进去了。她很有钱,过得也很奢侈,而自己挥霍自己的钱找乐子是一回事,别人花这钱就是另一回事了。

真正奇怪的不是伊芙琳·汉斯卡等了这么久才嫁给巴尔扎克,而是她最后竟然真的嫁给了他。他们不时见一面,某次见面的后果是伊芙琳有了身孕。这可把巴尔扎克给乐坏了。他觉得自己终于得到了她,再次向她求婚;但她不愿意为人所迫,说等孩子生下来后先回乌克兰,这样能省点钱,然后再和他结婚。孩子生下来是个死胎。这大概发生在1845年或1846年。她于1850年嫁给巴尔扎克。他整个冬天都待在乌克兰,婚礼也在那儿举办。伊芙琳最后为何同意下嫁呢?她并不想嫁给他。从未想过。她信仰虔诚,一度认真考虑过进入修道院;也许是告解神父劝她尽快处理这段不合常规的感情吧。巴尔扎克整个冬天都在奋笔疾书,喝了大量浓咖啡,导致他旺盛的精力一去不返,身子也跟着垮了。他的心脏和肺都受到影响,显然活不长了。也许伊芙琳心有所动,开始同情这个将死之人,毕竟他虽然不忠诚,但对她的心一直也没变过。她的哥哥亚当·泽伍斯基专程写信求她不要嫁给巴尔扎克,她的回信被皮埃尔·迪斯卡维斯摘录在《巴尔扎克先生的一百天》中:“不,不,不……这个男人因为我受尽了折磨,我曾是他的灵感和快乐,所以这是我欠他的。他病了;他的日子不多了!……他曾经多次遭遇背叛;现在无论如何我都要忠于他,忠诚地做他心目中那个理想的女人,如果就像大夫说的,他的日子不剩几天了,也让我最后握着他的手吧,让他最后脑子里想的是我的样子,让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我——他如此深爱的女人,全心全意爱着他的女人。”这封信写得感人至深,我想并没有理由去质疑它是否真诚。

伊芙琳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富婆了。她把大把财富都花在女儿身上,自己只留下一份年俸。如果巴尔扎克因此感到失望,至少他没有如此表现出来。他们去了巴黎,用伊芙琳的钱在那买了一栋大房子,装饰得非常豪华。

说来可悲,巴尔扎克痴痴地等了这么久,最后终于梦想成真娶了伊芙琳,但这桩婚姻却并不幸福。他们在乌克兰住了一阵子,似乎两人已经对彼此很熟悉了,对方的缺点和性格都已了然于胸,原本很快就能变成亲密无间的夫妇。但可能同样的态度和把戏,放在情人身上,伊芙琳可以放任不管,而放在丈夫身上就不行。巴尔扎克这么多年一直处在追求者的位置:也许结婚之后,他变得说一不二,蛮横霸道。伊芙琳也是个高傲、苛刻、性急的人。她决定下嫁已经是做了很大牺牲,而发现他竟然不够感恩戴德,这让她又恨又气。她一直说要等他还清了债再结婚,而他向她保证已经处理完毕;但搬到巴黎后,她发现这房子竟然被抵押了,除此之外他还欠下很多债。伊芙琳早就习惯在大房子里做女主人,雇上二十个杂役随时听命;她用不惯法国佣人,更讨厌巴尔扎克的家里人掺和自己的家务事。她不喜欢那些人,觉得他们平庸又虚伪。这对夫妻的争吵剧烈又频繁,以至于所有朋友都有所耳闻。

巴尔扎克是带着病回的巴黎。病情越来越重,最后只能卧床。并发症一个接着一个,他于1850年8月17日与世长辞。

伊芙琳·汉斯卡和凯特·狄更斯、托尔斯泰伯爵夫人一样,都给后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她比巴尔扎克多活了三十二年,替他还清了债,每年给他母亲三千法郎直到她去世,这是巴尔扎克答应过却从未实现过的许诺。她重新出版了巴尔扎克的全部作品。一个名叫尚弗勒里的年轻人因为出版工作的缘故,在巴尔扎克去世后的几个月里经常上门拜访她;尚弗勒里本来就会讨女人欢心,他向她求爱,她也没有拒绝。两人的关系持续了三个月。随后一个叫让·齐古的画家顶替尚弗勒里,成了她的情人。这段恋情一直维系到伊芙琳八十二岁时去世,根据时间长度推测,恋情到了后期可能变成了柏拉图式的爱情。也许后人更想让伊芙琳在巴尔扎克死后一直保持忠贞,情伤难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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