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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3
书名: 丧钟为谁而鸣 作者: (美)厄尼斯特·海明威著;杨蔚译 本章字数: 7898 更新时间: 2024-01-02 15:04:07

他们行走在高山草甸的簇簇石楠间,罗伯特·乔丹感到石楠刷过他的腿,感到枪套里的手枪压在大腿上的分量,感到太阳悬在头顶,感到风从山顶积雪上吹到后背的凉意,还有手,他感到姑娘的手坚定、有力,手指与他的手指紧扣,手腕与他的手腕相交,有什么东西从她与他相交的手掌、手指和手腕传递过来,清新得犹如迎面第一道微风,自海上吹来,几乎无法令平静的水面荡起一丝涟漪,轻柔得犹如拂过唇尖的一片羽毛,无风而落的一片树叶——那般轻柔,只有指尖相触才能察觉,却又那般渐行渐强,愈演愈烈,令他们手指紧扣,手掌与手腕紧贴,那样急切,那样疼痛,那样强烈,仿佛一道电流,顺着手臂蹿起,渴望带来揪心的空虚,遍布他全副身躯。阳光照在她麦穗般褐黄的头发,照在她柔滑美丽的金棕色脸庞,照在她弯曲的颈项,他托着她的头颅,让她抬起面庞,将她揽向自己,亲吻她。亲吻时,他感到她在颤抖。他紧紧搂着她修长的身体,隔着两件卡其衬衫,感受她的乳房抵在他的胸膛上,它们小巧、结实,他伸出手去,解开她衬衫的扣子,俯身亲吻她。她站立着,浑身颤抖,他的手扶着她的后脑,一只胳膊撑在她身后。她低下头,下巴抵上他的头顶,下一刻,他感到,她双手抱住了他的头,揉搓着,压向她。他直起身子,紧紧拥抱她,那样用力,她的双脚都离开了地面,整个人紧靠在他身上,他感觉着她的颤抖,很快,她的双唇落到了他的喉头,他放下她,说:“玛利亚,噢,我的玛利亚。”

然后,他说:“我们该去哪里?”

她一言不发,手却滑进了他的衬衫,他感到她在解衬衫衣扣。她开口了:“你,也解开。我也要吻你。”

“不,小兔子。”

“要,要,跟你一样,都要。”

“不,那不可能。”

“那,那就。噢,那。噢,那。噢。”

紧随而来的,是石楠碾碎的气息,在她脑后弯折的粗糙枝条,阳光在她紧闭的双眼上闪亮。这辈子他都会记得,记得她仰起头甩向石楠丛底时颈项的弧线,她禁不住微微翕动的双唇,她死死闭着阻挡阳光、阻挡一切的颤动的睫毛。对她而言,阳光穿透了她紧闭的眼睑,一切都是红的、橘的、金红的,一切都是色彩,所有一切,充实,占据,拥有,那色彩就是一切,一切都消失在色彩中。对他而言,那是一条漆黑的通道,通向无名的所在,从无名通向无名,依旧无名,仍然无名,一直、永远,通向无名的所在,胳膊肘撑起沉甸甸的重量,支在土地上,土地通向无名的所在,昏黑,永无止境,通向无名的所在,每时每刻,由始至终,通向未知的无名的所在,这一次,下一次,总是通向无名的所在;此刻,不再是无止境的又一次忍耐,去往无名的所在;此刻,超越所有忍耐,上升,上升,上升,进入无名的所在,骤然,灼热,紧握,无名的所在统统消失,时间彻底凝滞,他们都在,时间停止,他感到他们身下的地球渐渐远去、离开。

他侧身躺着,头深深埋在石楠丛中,嗅着石楠,嗅着它的根茎和泥土的气息,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枝叶搔着他赤裸的肩膀,贴着他的肋腹,姑娘躺在他的面前,眼睛依然闭着,然后,她睁开双眼,对着他微笑,他开了口,声音很倦,遥远又亲密:“你好,小兔子。”她微笑着,亲密无间地说:“你好,我的英国人。”

“我不是英国人。”他懒洋洋地说。

“噢,是的,你是。”她说,“你是我的英国人。”一边伸出手,捂住他的双耳,吻上他的前额。

“那个,”她说,“怎么样?我吻得好些了吗?”

之后,他们并肩沿着小溪走。他说:“玛利亚,我爱你,你是那么可爱、那么美妙、那么美,能和你一起,对我来说是那么不可思议,爱你时,我只觉得死也愿意。”

“噢,”她说,“我每次都死过去了。你没死吗?”

“没有,就快了,那你感觉到地球飞走了吗?”

“是的,就在我死过去的时候。抱我,求你。”

“不,我要牵着你的手,牵手就足够了。”

他看着她,草甸对面,一只鹰正在捕猎,午后的浓云正越过山头飘来。

“你和其他人时没像这样吗?”玛利亚问他,现在,他们手牵手走着。

“没有,真的。”

“你爱过很多人。”

“有几个,但都不像你。”

“都不这样?真的?”

“那很愉快,但不像这样。”

“那,刚才地球飞走了。以前地球没飞走过?”

“没有。真的,从来没有。”

“唉,”她说,“这个,我们能这么着一整天。”

他没说话。

“不过至少我们现在有过了。”玛利亚说,“你也喜欢我吗?我让你快活吗?过阵子我会好看些的。”

“你现在就很漂亮。”

“不。”她说,“不过摸摸我的头吧。”

他照做了,感觉着她的短发,那么柔软,被抚平,又从指缝中钻出来,他两只手都放到了她的头上,抬起她的脸,亲吻她。

“我好喜欢接吻。”她说,“可我做不好。”

“你用不着会。”

“要的,我要会。如果我要当你的女人,就该处处都让你快活。”

“你已经让我够快活的了。不可能更快活。要是更快活的话,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你总会知道的。”她高兴极了,说,“现在你觉得我的头发有趣,是因为它古怪。不过它每天都在长,会长长的,到时候我就不难看了,你也许就会非常非常爱我。”

“你有一副迷人的身体。”他说,“全世界最迷人的。”

“只是年轻,还算瘦罢了。”

“不,美妙的身体是有魔力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有的有,有的没有。但你有。”

“是因为你。”她说。

“不。”

“是的,因为你,永远为你,只为你。可那对你没什么用处。我会学着好好照顾你。不过,实话告诉我,你以前从来没有过地球飞走的感觉吗?”

“从来没有。”他诚恳地说。

“我真幸福。”她说,“现在我真的很幸福。”

“你现在还在想其他事吗?”她问他。

“是的,想我的任务。”

“真希望我们能有马骑。”玛利亚说,“我一高兴就想骑马,要好马,和你一起骑,你就在我旁边,我们一起骑着马快跑,越跑越快,跑得飞快,永远不被我的幸福甩下。”

“我们可以坐飞机抓住你的幸福。”他心不在焉地说。

“然后在空中一直飞,一直飞,像那些小驱逐机,在太阳下发光。”她说,“一圈一圈地打转,往下俯冲。多好啊!”她笑着。“我的幸福甚至不会注意到它。”

“祝你的幸福好胃口。”他说,留一只耳朵听她说话。

这时候,他已经不在线了。他人在她身边走着,心里却琢磨起了桥的问题,情况都清楚了,确定无疑,脉络清晰,就像相机对准了焦。他看到了两个岗哨,看到了安塞尔莫和吉普赛人看到的一切。他看到路上空空荡荡,看到了路上的动静。他看到自己该在哪里安置两支自动步枪,才能实现最大的火力覆盖,还有,谁来负责它们,他琢磨着:我负责收尾,那谁负责开头呢?他填装炸药,封口,绑好,塞进雷管,拧紧,绕线,安放到位,回到放起爆器箱子的地方。接下来,他开始考虑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和可能出错的地方。“停,”他对自己说,“你刚和这姑娘做过爱,现在你脑子清醒了,很清醒,就开始担忧了。要考虑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你必须做什么,担心是另一回事。不要担忧。你一定不能担忧。你知道你必须做什么,你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当然,那可能发生。”

你知道你为什么而战,你投身其中。你反抗的,恰恰是你正在做的,为了争取一切胜利的可能,你不得不这么做。所以,如果想成功,你现在就不得不利用这些你喜欢的人,就像利用你毫无感情的军队一样。巴勃罗显然是最聪明的,他一眼就看出这有多糟糕。那女人完全赞同行动,仍然赞同,可也开始认识到其中真正的意味,这正在一点点儿压垮她,对她来说,这太多了。“聋子”一听就明白,他会做,但不喜欢,一点儿也不比他——罗伯特·乔丹——更喜欢。

也就是说,这不是关乎你的事,而是关乎那女人、那姑娘和其他你关心的人会怎样的事。好吧。如果你没来,他们会怎样?你来之前,他们是怎样,遭遇过什么?你绝不能这么想。除了行动,你对他们没有责任。命令不是你下的,是戈尔茨下的。戈尔茨是谁?一位优秀的将领,你追随过的最好的将领。可是,如果明知道那些不可能完成的命令会带来什么,还应该执行吗?哪怕它们出自戈尔茨,一个既是军人也是政客的人?是。应该执行,因为只有在执行过程中,才能验证它们是否不可能。不试一下,你怎么知道不可能?如果人人在接受命令时都说不可能,你现在会在哪里?如果命令到来时你只会说“不可能”,我们会在哪里?

他见过太多指挥官,对他们来说,所有命令都是不可能的。比如埃什特雷马杜拉那个卑鄙的戈麦斯。他见过太多次进攻,没有侧翼挺进助战,因为不可能。不,他要执行命令,不幸的是,他必须和这些人合作完成任务,而他喜欢他们。

他们,敌后游击队员,执行的每一项任务,都在为这些掩护他们、协助他们的人带来危险与不幸。为了什么?为了最终能够没有危险,能够让这片土地变成安居的乐土。这是真的,不管听起来有多么老套。

如果共和国败了,那些信仰它的人便再也不可能在西班牙生活。会吗?会的,他知道会这样,看看法西斯占领区就知道了。

巴勃罗是个猪猡,可别的都是好人,让他们去做这事,不会是对他们所有人的背叛吗?也许。可就算不做,只要两队骑兵,就能在一个星期内把他们赶出这些山区。

不,任由他们自生自灭没有好处。只可惜所有人都只能靠自己,你不能干扰任何一个。所以他是相信的,是吗?是的,他相信。有序的社会以及其他,又该怎样呢?那是别人该操心的事。等战争结束,他还有其他事做。现在,他在这里,为这场战争而战,是因为它爆发在一个他爱的国家,他信任共和国,如果共和国被摧毁,相信它的人就无法继续生活。战争期间,他遵从共产主义的纪律。在这里,在西班牙的这场战争中,只有共产主义者给出了最好的纪律和最合理、最健全的方案。整个战争期间,他接受他们的纪律,因为在实战中,只有这个政党的规划和纪律能让他尊重。

那他自己的政治主张是什么?“现在没有。”他告诉自己。“但别告诉任何人,”他心想,“绝对不能承认。以后你要做什么?我要回去,像从前一样,靠教西班牙语为生。我要写一本真正的书。”“我敢打赌,”他说,“我敢打赌,那很容易。”

他一定要和巴勃罗聊聊政治,探究他的政见发展历程,肯定很有意思。也许是典型的左派转右派,就像老莱洛克斯。巴勃罗跟莱洛克斯很像,普列托也一样糟。[1]在最后的胜利上,巴勃罗和普列托抱有同样的信念,他们秉持的都是盗马贼的政治主张。作为政府形态,他相信共和国,但共和国必须把这大群的盗马贼统统剔除出去,免得被拉回到革命开始时的老路上。有哪个国家的人民和这里一样吗,他们的领袖恰恰是他们真正的敌人?

人民的敌人,这是他想扔掉的说法,是他想忽略的口号。这是和玛利亚睡过以后发生的。过去的他,盲目、顽固地执拗于他的政见,像个浸礼会信徒,让类似“人民的敌人”这样的口号占据了头脑,从来不曾以任何方式加以质疑。所有关于革命与爱国的陈词滥调都是如此,他的头脑不假思索地为它们所用。当然,它们是对的,但对它们的接受和使用来得太轻易。盲从是奇怪的东西。要盲从,你就不得不绝对相信你是对的,除了节制欲望,没有任何东西能造就这样的确信与正义。节欲是异教的敌人。

如果他细细审视,这个前提要如何成立?也许这就是共产党人为什么总要镇压波希米亚主义的缘由。当你喝醉,当你干出婚前性行为或通奸的事,你会发现,自己的本性并非使徒的信条、政党的原则,而是那蠢蠢欲动的犯错的可能。打倒波希米亚主义,那是马雅可夫斯基的罪。

可是马雅可夫斯基又变成圣徒了。那是因为他死了,安全了。你自己也会死,也会安全,他告诉自己。现在,别再想这些东西了。想想玛利亚。

玛利亚大大挑战了他的盲从。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影响到他的决心,但他的确更不想死了。他乐意放弃英雄或殉道士式的结局。他不想打温泉关战役[2],不想做任何桥上的贺雷修斯[3],也不当那个用手指头堵住大坝的荷兰男孩[4]。不,他情愿和玛利亚一起,这是最直白的表达。他想和她一起,长长久久。

他不相信世上有长长久久这种事,但如果有,他想和她分享。“我们可以住酒店,登记为利文斯通医生和夫人,我猜[5]。”他想着。

“为什么不娶她?当然要,”他想,“我要娶她。然后,我们就会是爱达荷州太阳谷的罗伯特·乔丹先生和太太,或者到得克萨斯的科珀斯克里斯蒂去,或者蒙大拿的巴特。”

“西班牙女孩都是好妻子,从没有人能让我如此确信。等我回到大学,重新开始工作,她就是教员的妻子,当那些拿到西班牙语四级的毕业生在黄昏时分抽着烟,珍而重之地闲谈起克维多、洛佩·德·维加、加尔多斯[6]以及其他备受尊崇的亡者时,玛利亚可以跟他们说一说,那些虔诚狂热的蓝衫十字军[7]是怎样坐在她的头上,让其他人扭住她的胳膊,掀起她的裙子,用裙子塞住她的嘴。

“我想知道,在蒙大拿的米苏拉,他们会怎样看待玛利亚?当然,前提是我能在米苏拉重新得到一份工作。我猜我已经被划为赤色分子了,重点标识,永不取消,名列黑名单。可你永远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你永远说不好。他们没有证据证明你做过什么,事实上,就算你告诉他们,他们也绝不相信,何况,在他们发布限制条例之前,我的护照还是能进西班牙的[8]。

“一九三七年秋天才是回去的时候。我一九三六年夏天离开,一年内不必回去,可以待到来年秋季开学。从现在到秋季开学还有很多时间。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说,从现在到后天还有很多时间。不。我看没必要操心大学的事。只要秋天能回去,就没问题。只要努力回到那里。

“可现在要过的是一长段奇怪的生活,不怪才见鬼了。西班牙是你的事业,是你的工作,所以待在西班牙是自然的,合理的。你花了许多个夏天做工程项目,在林务局、在公园里修路,学习使用炸药,所以,搞爆破也是顺理成章的工作。总有点儿匆忙,但很正常。

“一旦你把爆破当成麻烦,它就永远只是麻烦。但总有那么多不好的事情掺杂在里面,尽管上帝知道,你完全可以轻松处理好。总有人把爆破跟成功暗杀的先决条件绑在一起。唱唱高调就能让它变得更情有可原吗?就能让杀人变得愉快美好吗?要是问我的话,你接受得有点儿太轻易了,”他告诉自己。“等你不再为共和国工作时,你会是怎样,或者更确切地说,你会适合什么工作?要我说,”他想,“非常值得怀疑。”“可我猜,你能通过写作摆脱这一切,”他说。只要写下来,事情就过去了。如果能写下来,那会是一本好书。比其他书都好得多。

“可同时,你拥有的全部生活,未来的生活,就是今天,今晚,明天,今天,今晚,明天,一再一再重复(但愿),”他想,“所以,你最好把握眼前,心怀无比的感激。如果桥的情况不妙的话。现在看来并不妙。”

“可玛利亚很妙,难道不是吗?噢,她难道不是吗,”他想,“也许,这就是此刻生活要给我的。也许这就是我的生活,不是七十年,而是四十八个小时,或者不多不少,刚巧七十或七十二个小时。一天二十四小时,三整天就是七十二小时。”

“我猜,或许七十个小时就能过完七十年的一生——姑且假定七十个小时开启时,你的生活已经丰富充实,假定你已经到了合适的年纪。”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想,“你自己在瞎琢磨些什么破烂,这才真是胡扯,也可能不是胡扯。嗯,走着瞧吧。我最后一次和女孩睡觉是在马德里。不,不是,是在埃斯科里亚尔,只可惜,我半夜醒来,以为是另一个人,立刻兴奋起来,直到意识到那究竟是谁,整个过程只是行尸走肉——不过也很舒服。那之前,是在马德里,要不是我全程都在编织谎言欺骗自己,情形也就一样,或许更差一些。喏,我不是西班牙女人的浪漫歌颂者,也从未想过任何地方的某段露水情缘与别的露水情缘有多大差别。可和玛利亚在一起时,我爱她,爱到感觉死也愿意,毫不夸张。我从不相信这样的事,也从没想过它可能发生。”

“所以,如果要用七十年的人生交换七十个小时,我现在也值了。能明白这一点儿,我很幸运。要是根本就没有‘漫长的一生’‘你的余生’‘从今往后’之类的东西,只有现在,那现在不就是应当赞叹欣赏的吗?我很高兴能拥有现在。‘现在’,西班牙人说‘ahora’,法国人说‘maintenant’,德国人说‘heute’。现在,‘now’,等于整个世界,你的一生,这听起来很滑稽。‘今晚’,西班牙人说‘Estanoche’,法国人说‘cesoir’,德国人说‘heuteabend’。‘生活’和‘妻子’,法国人说‘Vie’和‘Mari’,不,这个不对,法国人把它变成了‘丈夫’,是‘现在’和‘frau’。可那也不能证明任何东西。再看看‘死人’,法国人说‘mort’,西班牙人说‘muerto’,德国人说‘todt’。‘todt’是死得最彻底的。‘战争’,‘guerre’,‘Guerra’,还有德国人的‘krieg’。‘krieg’是最像战争的,不是吗?还是说,只是因为他对德语最不精通?‘心爱的’,法国人说‘chérie’,西班牙人说‘prenda’,德国人说‘schatz’。他情愿把它们统统换成‘玛利亚’。一个名字。

“是啊,他们所有人都会上,从现在算起,也没多久了。形势无疑是越来越不好。这本来就是那种不能在大早上干的事。你要在不可能的情况下挺住,挺到夜里再逃走。你努力坚持,直到夜晚重回大地。你会没事,也许,如果你能坚持到天黑,然后躲进夜色里。那么,要是从白天就开始坚持,又会怎样呢?你觉得会怎样?那可怜的该死的“聋子”放弃了他的洋泾浜西班牙语,那样仔细地向他解释一切。好像他就从来没考虑过那些,从第一次听戈尔茨提出这计划,就从来没有过任何特别糟糕的设想一样。好像他从没忍受过内心的不安,从昨晚的昨晚的昨晚到现在,他的胃里就没有好似被无法消化的生面团堵住一样。

“这算什么事。你走过整个人生,它们看上去似乎意味着什么,可到头来总是什么意味都没有,从来没有。你觉得,那就是你永远不能拥有的东西。结果呢,在一场差劲的表演中,就像这样,带着两支没胆子的蹩脚游击队,要靠他们在不可能的情况下帮你炸掉一座桥,阻止一场或许已经开始的反攻;你遇到了一个女孩,玛利亚这样的女孩。是的。那就是你要做的。你与她相见太晚,仅此而已。

“就这样,一个像那个皮拉尔那样的女人,事实上,是她把这姑娘推进了你的睡袋,发生了什么?是啊,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请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是啊,那刚好是所发生的,那就是所发生的。

“对于皮拉尔把她推进你的睡袋这回事,别对自己撒谎,别假装若无其事,也别假装那有多污秽。第一眼看到她,你就沦陷了。她第一次张嘴对你说话,一切就注定了。你知道。你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可你有了这么一天,既然如此,就没理由再诋毁它,既然你知道那是什么,你知道,当她端着铁盘子,弯腰钻出洞口,你第一眼看到她,它就降临了。

“它击中了你,你心知肚明,那又何必再为它撒谎?每一次,当你看到她,每一次,当她看向你,你的五脏六腑都变得奇怪起来。所以,你为什么不承认它?好吧,我会承认。至于皮拉尔把她推给你,皮拉尔的所作所为,都是一个智慧的女人该做的。她把这姑娘照料得很好,她看出了,姑娘端着餐盘回到山洞里的那一刻,是什么在到来。

“所以,她只是让事情变得简单些。她让事情简单了,才有了昨天的夜晚和这个下午。她那该死的眼光见识比你高明得多,她知道,时间到底意味着什么。是的,他告诉自己,我看我们可以承认,她对时间的价值有清楚的认识。她受了打击,纯粹是因为,她不希望别人再丢失她已经失去的东西,而承认失去,这个念头太沉重,太难下咽。所以,在山上时,她出拳反击了,我猜我们没能让她感觉好过点儿。

“哦,所以,那就是发生的,已经发生的,你最好还是承认吧,现在,你再也没有两个完整的夜晚可以和她共度了。

没有一生的时间,没有共度的生活,没有人们往往会设想拥有的一切,全都没有。一个夜晚已经过去,一个下午春风一度,一个夜晚即将到来——也许吧。不,先生。

“没有时间,没有欢愉,没有乐趣,没有孩子,没有房子,没有浴室,没有成套的干净睡衣,没有清晨的报纸,没有一起醒来,没有醒过来时知道,她在身旁,你不是孤单一人。没有。统统没有。可为什么,当这些就是你这一生希冀的一切,当你找到了它,为什么连区区一个夜晚,躺在铺着床单的床上的夜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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