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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我不可能只是仰望着你 作者： （美）保拉·麦克莱恩著；钟山雨译 本章字数： 2603 更新时间： 2024-01-03 15:22:05
马德里还有更安全的酒店，我后来很快了解到，不过外国人大多都找到弗罗里达来，从美国记者、法国摄影师，到德国导演、英国飞行员……这里也有妓女，她们或凹凸有致，或瘦削，或年轻，或年老，有的留着垂在背上的长辫子，有的则乌黑中夹杂着缕缕金发，不禁让我觉得她们看了太多美国电影。
“战时娼妓。”第二天厄尼斯特对我说。我们穿过大堂去到格兰大街上，迎着清冷的阳光走过卡耀广场。正值上午十点左右，我已经睡了超过十二个小时。烟雾此时方才渐渐升起。而与此同时，厄尼斯特在我身旁悠然地迈着大步，摆着双臂，轻快地绕开砾石堆和碎玻璃。我不懂他怎么能如此自在，除非他待在这样的世界里最舒服不过。除非灾难是他最适应的事。
到处都是工作队，其中一些清理着混乱的现场，用独轮手推车运走，其他人则给破洞糊上新的水泥。经过一栋废弃的公寓楼，我抬头一看，建筑结构中间已经下陷，窗户向外爆开。“这些人都去哪儿了？”
“马德里的其他地方，或者像吉普赛人一样游荡在公园里。当然有些人逃走了，不过大多数人拒绝离开。”
“干得漂亮，不是吗？”
“是的。不过我不愿想象他们在这里会经受什么。我努力不去想，说实话。”
一列有轨电车经过我们身旁，沿着林荫道畔一路驶去，正好经过众多路障和废墟中的广场。
“这电车可以把你一路送到前线。是不是很可怕？”
我对他说，“这样的场面我从未见过，不过确实，马德里的所有一切都是如此可怕。”
我们很快到了电信大楼门口。十三层的高楼，纯白色，又或者只是这萎靡的街区衬得它好似纯白一般，勇敢地屹立在房屋和餐馆被摧毁的尸骨之上，钢筋水泥的建筑，比周围都要摩登许多。经过中庭，全副武装的保安拿走了我们的证明信，接着我们走进大楼，下至地下室的审查办公室。进去后，一个瘦长但结实的西班牙人迎接了我们。
“阿图罗·巴利亚，这是玛蒂·盖尔霍恩。照顾着她点儿好吗？她是我的朋友，给《科利尔周刊》写报道。”
“她简直漂亮得不该当记者。而且这么漂亮，真不该跟你待在一块儿。”他笑着大声说道。
我握了握他的手，很温暖。“我倒不懂这些。”
“欢迎来马德里。”
阿图罗的搭档伊尔莎·卡尔克萨这时也走了进来。厄尼斯特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了什么东西，然后摊开手掌：是只橙子。
“他从来不会忘了我，这个家伙。”伊尔莎说。她来自澳大利亚，年轻美丽，浓重的澳洲口音和温暖的微笑瞬间令我不再拘束。
“所有稿件就从这里发出。”厄尼斯特向我解释道，“有两条线，一条往伦敦，一条往巴黎。这里的审查严得很。这二位会检查你写的每一个字，他俩干了十个人的活儿。”他继续说，“精力充沛得可怕。”
阿图罗和气地耸了耸肩。“不然还会有别人愿意做吗？毕竟战争不会因为谁累了就停止。”房间里有两张桌子，他坐到一张上，点起一支美国烟，对我们说，现在一包烟已经在黑市上涨到十五比塞塔了。上周还是十比塞塔呢。
我伸进挎包，拿出一包自己的烟给他。他的笑容说明了一切。
“要知道，这是俘获他芳心的最快方法。”伊尔莎说。
“烟，还有美丽的秀发。”阿图罗说，“你的头发像金色的云彩一样，你确定你真是个作家？”
“一点儿也不确定，说实话。你要是说我的头发像云彩，我敢保证这云脏兮兮的。酒店连洗发水也没有。”
“至少还有热水。”伊尔莎说，“人得知足常乐。”
我们又待了一会儿，聊了聊刚刚传来的电报消息。数支意大利军队已经密集在马德里的北面，正以一天二十公里的速度前进。
“这肯定不能说是好消息。”阿图罗说，“不过至少我有好烟抽。”
“我长大了也要像阿图罗那样。”离开时我对厄尼斯特说。
他大笑起来。“你想当西班牙人里的最轻量级选手，然后不要你这双腿了？”
“别拿我取乐了。我觉得他看得很开，即使是面对这样的局面。”
“他们都是这样，这些人。这是在把握住每一天。你真该见识一下这儿节日期间的样子。没有哪个国家比西班牙更知道怎么活得生机勃勃。”
“发生这样的局面，让这一切更遗憾了。”
“希望这部电影能起些作用。”
“你是说带来救护车支援？”
“不止这样。如果我们做得够好，在美国看到这部电影的人，都会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们无法不伸出援手。靠讲明真相可以改变整个世界。”
“你可真像个作家。”我轻声说道。
“哦，哥们儿。”他说，“可别提起这个话头。”
我们回到格兰大街上。梧桐树高耸在林荫道一侧，枝丫仍光秃秃的，像雕成的一般，等待着春天来临。树荫之下，一道延伸数个街区的石墙弹孔累累。似乎所有人都走在那一侧，即使另一边的毁坏程度没那么明显。我停下来一会儿，思考着人们的习惯，而安全感又意味着什么——即使没有安全可言。“要是你没提起《科利尔》就好了。”我说，“我还没有证明自己。”
“话怎么说不重要，都是一个意思。”
“真的吗？你能站在我这边，我简直说不出这对我意义有多大。”
“不用说。这点上我们俩一模一样。我在想，说不定在其他方面也是。”
我瞥了他一眼，以为他在揶揄我，但他只是继续朝前走，双臂摆动着，像两支不偏不倚的箭。
我俩回到酒店时，西德尼已经做好了堆积如山的早餐——煎火腿，猪油煎过的紧实厚面包片，还有实实在在的咖啡，可不是我房间里那种速溶结晶。我们埋头吃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分享着这份幸福。接着，厄尼斯特打了个哈欠，说他得去写点东西了，不然得睡过去，一天就浪费了。
我准备独自去探索这座城市，带上了贝德克尔旅行指南，这是厄尼斯特坚持的。他同时建议我只走大路。
“如果遇上炮轰怎么办？”
“躲进门廊里，最好是石头的。但你应该不会有事。炮击基本都在晚上。”
“我怎么知道发生了呢？”
“那警报声刺耳得能把你的五脏六腑化成一摊果冻。”
“你可真懂得让女孩子安心。”
“你都走到这一步了，我不觉得你是需要放宽心的那种人。”
“大概不是。”我站直了些，把旅行指南装进口袋，倒掉杯子里残余的咖啡，感谢了西德尼的早餐。
我回到房间拿上风衣，便下楼到几乎空荡荡的大堂去。敞开的大门前站着一个瘦小、穿着讲究的西班牙人，胳膊下夹着一叠报纸。他看了一眼手表，又抬头看了看外面的街道。
“我觉得我前一会儿听到了狙击枪响。”
“你确定？”
“不确定，也可能是别的。”他又看了看表，我便站在他身边等着。跨过这道门，外面上演着一切——狙击手，尖啸的炮弹，手榴弹，死亡。但这道门不过是最低限度的保护罢了，酒店大堂也一样，没有人是真正安全的，不管在哪里。我一面这样想着，又站了一会儿，决定要勇敢些，至少要动身去某个地方，就算是假装勇敢也罢。显然，这个男人一时半会儿都不会移动半步。终于我告了辞，祝他今天愉快，然后绕开他身旁，走到了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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