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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会操
书名: 从军记 作者: 文清丽 本章字数: 9662 更新时间: 2024-07-11 11:2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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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两个多月摸爬滚打的严格训练中,不少人哭过鼻子,骂过人,甚至还有人想打着背包回家,但最终,她们坚持学完了全部的队列动作,吃了苦,受了不少约束,成为合格的士兵。就在大家长出一口气,觉得可以放松等着过年时,排里忽然通知下周会操,要在全基地面前展示训练成果。这不只是女兵排之间的会操,在分场训练的男兵排也要来,这是一场全连擂台赛。“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斗,各班要高度重视,基地首长及全基地人都会来观看。女兵行不行,会操定乾坤。咱不能吃了苦还白吃,对不对? ”排长最后语气放松了,态度缓和了,但女兵们可是个个倒吸冷气。

只有秦小昂高昂着头,面露自信,摆出了随时就可上场的架势。

那几天,三个女兵班铆着劲,班长的口令里都带着杀气,基地上空好像弥漫着火药的气息。排长双手背在身后,在训练场上三个女兵班之间来回巡查,眼睛像显微镜似的,发现哪个动作不规范,就带着浓浓的闽南口音喊:“全班罚训一小时! ”

隆冬,人的脸和手冻得刺骨,吸进的都是凛冽的北风,心心肺肺好像都冻僵了。周末时间过得好快,好像刚坐下休息,一封信还没写完,一包零食还没吃完,就又集合了。而训练场上,时间则像蜗牛一样,左等不开饭,右等不开饭。特别是走正步,一步一动时,左脚向正前方踢出约七十厘米,腿绷直,脚尖下压,脚掌与地面平行,离地面约二十五厘米;身体重心前移,上体正直,微向前倾。单腿站立坚持五分钟,比五小时还漫长。

李晓音最紧张。每次班长喊立定口令,战友们在“定”字一出时,步子齐刷刷地停止了,她却在“立”字上就站住了,整齐的排面在她这儿露出了难看的豁口。班长反复给她讲了几次,她仍出错。还有齐步走,班长喊着“一二一”的口令,“一”落在左脚上,李晓音却老落在右脚上。

中午吃过饭,班长把李晓音叫到没人处,说:“李晓音,怎么办呢?

难道你要打破我带兵的优秀纪录吗?”班长一双漂亮的眼睛忧伤地盯着李晓音。

“要不,班长,我就不去会操了,就说我病了。我吃点干辣椒,立马胃痛。”

“李晓音! ”景班长气得大叫一声,吓得李晓音打了个哆嗦。班长看了看四周,没有人注意她们,又小声说:“李晓音,你有点出息好不好?我景洁带兵,不能让一个兵掉队,这是我的原则,也是你努力的目标。”

“可是班长,我怕因为我一个人影响班级荣誉。”

“那就好好练! ”班长说完,大步走了。

晚上,战友有的在写家信,有的在看书。李晓音看秦小昂坐在一边跟着录音机学唱歌,就央求道:“小昂,你能陪我练一会儿队列吗? ”

半天没反应,她摘掉对方头上的耳机,又重复了一遍。

“平常没问题,可今天不行,我好不容易找到这首《成吉思汗》的感觉。会操是大事,唱歌也是大事,我可要代表咱们排参加基地春节联欢会呢。”

“我给你洗衣服、刷鞋子好不好? 不,津贴费一下来,我给你买罐头吃,你尽管挑。”李晓音苦巴巴地说。

“哎呀呀,李晓音,你别捣乱了,快走快走,我真的忙着呢。”秦小昂重新戴上了耳机,边敲着膝盖,边小声哼起来:“有一个东方古老故事,让我来告诉你,有一个中国古代皇帝……”

哼,离了狗屎我还不种胡萝卜了,走着瞧! 李晓音在心里嘀咕,穿上大衣走出宿舍。

穿着大衣没法练,脱掉大衣又冷,她绕着操场跑了两圈,全身热了,才开始在没人的地方练队列。自己喊,自己练,关键是不知道对错。

班长走过来了。她躲在这里,班长怎么发现的? 难道班长一直在注意她? 李晓音不能确定班长是不是在找她,但空荡荡的操场只有她,她不禁感动了,说:“班长好。”

“李晓音,听我口令,齐步走! ”

一股温暖涌上心头,李晓音抬头挺胸摆臂,迈出第一步。

“立———定! ”班长“立”字刚出,李晓音紧张地不敢走了。

“错,重来! ”

李晓音吸着鼻涕重新立正。

“齐步———走! ”

在听到“走”字时,李晓音迈开了脚。她让自己的精神高度集中,班长立定的“定”字一出,她马上停步。

“做得很好,再练两次。”班长露出了难得的微笑。

在班长的笑声中,李晓音自信满满,走得越来越漂亮。

“好了,搓搓脸,像我这样,就不冷了,回去再体会体会。上楼。”

“班长,你先上去,我再练练向后转。”

第一次练向右转时,她一转身就摔倒了。班长说动作要领是:以右脚跟为轴,右脚跟和左脚掌前部同时用力,使身体协调一致,向右转一百八十度,重心落在右脚。左脚取捷径迅速靠拢右脚,成立正姿势。转体时,两腿挺直,膝盖向后用力,避免腰部弯曲。上身保持正直,挺胸抬腿,避免转体时重心不稳。转动时,两手贴紧身体,避免双臂乱甩。

她紧张,爱出错,不是没转够就是人站不稳。班长叹息了一声。

“班长,我是不是你带过的最笨的兵? ”

“跟着我反复练。”

练了四五次,终于跟上了班长的口令。

会操前一天晚上,李晓音睡不着,好容易到后半夜睡着了,却梦见队伍要出发,自己怎么也找不到军装,吓醒了,一看表,才凌晨三点。她去卫生间时,窗外白花花的,急忙打开窗子,发现下雪了。这天气,不会会操了吧? 这么一想,李晓音安心地睡着了。天亮了,窗外一片雪白,松树、杨树上挂满了冰串。班长说今天不出操了,整理内务。

秦小昂悄悄问李晓音:“会操还举行吗? 这么大的雪, 万一走队列不小心,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李晓音摇摇头,看了眼班长。班长已将被子叠成了豆腐块,正在叠大衣,她能把大衣叠得跟被子一样四角都平整。

吃过饭,刚回到宿舍,窗外的车喇叭声一声接一声,一辆辆大解放载着一群男兵驶进了营区。

“看什么看,一会儿会操时,注意力要高度集中,听我口令,动作迅速利落。不要紧张,把平时的水平发挥好就行了。秦小昂! ”

“到! ”

“你是排头,一定要起标杆作用,要跟我步调一致。排尾的梁艳玲,不能掉以轻心,队伍向后转时,你就是排头兵,注意排面。我要全面展示每个新兵的队列水平。雪地滑,大家一定要记住,脚步踩实,只要我们团结协力,就一定能夺第一。”

训练场站满了黑压压的人,广播一首接一首地放军歌,听得人心里既紧张又兴奋。

女兵列队跑向训练场时,三个男兵班已到位,在原地休息。他们一看到女兵就高声叫,有的挥手,还有的说女兵真漂亮,赛过电影明星。女兵们心里美滋滋的。班长悄声说:“不要理他们,保持女孩的矜持。”

女兵们到了指定位置,带队的排长整理好队伍。“起头,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预备唱! ”女兵们马上唱起来,唱的是:“战友战友,亲如姐妹。”

六列队呈U 形半包围状态。主席台上坐着一排穿毛料军服的领导,中间那个黑脸大汉就是基地最高首长杨振国主任。还有不少抱着孩子的家属、来来回回奔跑的小孩在边上观看,不敢过来。会场的雪刚扫过,又落了一层,踩上去咯吱作响。

男兵们先比,表现不错,但大家的关注点都在女兵身上。女兵一班有个战士多走了半步,得分九十五分。二班向左转时,一个战士转向了右边,得分九十四分。二班带回时,景班长说:“大家准备好,听我口令!

现在,都戴上手套。”

忽然变戏法似的,女兵三班战士们全戴上了雪白的尼龙手套,全场一片躁动。“哇,还是景班长有招。”“这女班长,听说老厉害了,果然出手不凡。”台下不停地议论着,主席台的领导们则个个表情严肃,坐得端端正正的,悄无声息。

李晓音腿肚子发软,说:“班长,我还是不上了,我不想拖班里的后腿。你看,一班也有人没上。”

班长好像没听见,大声说:“三班,全体都有,跑步走! ”说完,双手握拳,跑向了会场中央。

女兵三班一出场,全场惊呼。男兵们猛烈鼓掌。

班长站到了队列前面。秦小昂是整个队列中第一个兵,排面看她,行进看她,敬礼也得看她。秦小昂是名副其实的基准兵。

班长的口令喊得比往常清脆而有暗示性。特别是喊“跑步走”时,“跑步”两字连着,然后停顿一下,像在给李晓音提示,李晓音牢牢记着。

班长喊出“立定”的“定”时,她马上和其他战友一样,右脚跟上。完美。

敬礼时,大家身体向左稍稍倾斜,右手五指并拢,举向太阳穴。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队列动作做完,李晓音以为要被带回了,班长忽然喊道:“立正,卧倒! ”她们立即扑倒,趴在地上。“匍匐前进! ”

我的娘呀,地上全是雪。可是三班的女兵们,依旧往前爬着。会场又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当她们跑过主席台时,基地首长站了起来,杨主任给女兵三班敬了一个礼。

这可是基地最高首长的礼呀,三班女兵们别提多高兴了,晚上的猪肉粉条包子比平时多吃了一倍。

会操最后,基地杨主任讲话。他笑着摆摆手说:“不是讲话,是跟你们谈心。我记得你们刚到基地时,穿得花花绿绿,剪个头发还哭鼻子,走路时吃零食,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我当时可真是发愁呀,毕竟咱们基地还没有过女兵。现在不到三个月, 我们的军队就把你们培养得这么精神,个个走起路来脚下生风,站着如松,坐下如钟。喊起口令来,像一只只小老虎,听起来带劲。一句话,孩子们,祝贺你们,成为真正的士兵了。”杨主任说到这里,目光扫视全场,最后落在女兵三班,说:“这次会操,我个人感觉,女兵三班,表现得最好。对了,毛主席那句诗怎么形容咱们来? ”他扭头问坐在他旁边的副主任。

“不爱红装爱武装。”副主任悄悄说。

“对。营区内银装素裹,让人不由想吟诗呀。可我是一介武夫,不会写诗, 就用主席他老人家的诗来表达我此时的心情吧: 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今天虽然没有太阳,但你们个个都是太阳,照得我们基地光灿灿的。我很高兴,咱们基地终于有了女兵,有了女兵的笑声,有了女兵的队列,以后我们还会有女军官、女工程师、女厂长,甚至女师长。战友们,我当兵三十年了,打过仗,带过兵,组织又让我到基地来带领大家搞农工商一体化。我希望你们爱咱们的基地,爱咱们的军队,爱咱们身上绿色的军装,把军旅生活过美。你们练射击时,我要跟你们比试,看你们能不能打过我这个老头儿。就这么定了。”

全场掌声雷动。

队列会操,女兵三班获新兵连第一名,红色三角锦旗和内务卫生先进班奖牌挂在了三班的墙壁上。班长乐得合不拢嘴,说:“大家这一阵很辛苦,晚上我教大家唱歌。想别人瞧得起,就得吃苦,这次会操就是例证。”

李晓音觉得这话像是对她说的。

吃过晚饭,班长坐在小马扎上,拉着手风琴,教大家唱《小路》,她先唱了一遍: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

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

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

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

纷纷雪花掩盖了他的足迹

没有脚步也听不到歌声

在那一片宽广银色的原野上

只有一条小路孤零零

…………

班长唱着唱着,忽然流泪。女兵们跟着唱,也抹泪。休息时,秦小昂悄悄跟李晓音说:“我敢保证,班长的男朋友肯定上前线了。”

李晓音还记着秦小昂不陪自己训练的仇,不吭声。

“晓音,不都结束了嘛。”秦小昂大声说。

李晓音没好气地反问:“难道要忘记历史? ”

“哎,你还记仇呢,至于吗? ”

“没呢,我在想,秦小昂,你咋这么优秀? 队列、内务全是第一。”

“马上要进行的射击训练,我肯定也是第一。咱是谁,咱是军人后代呀。十八岁,十八岁,我参军到部队,红红的领章映着我开花的年岁……”秦小昂端着脸盆,肩膀上挂着雪白的毛巾去了水房。

第二天晚上开过班务会,班长说:“李晓音,你跟我来一下。”

李晓音思忖,这几天训练还可以,怎么班长又要给自己“吃小灶”?

她跟着班长心神不宁地走下楼。

风很大,吹得人都站不稳,李晓音看班长一点都不冷,便挺直身子立正站好。班长从口袋里掏出一封厚厚的信,信封上写着“内详”。“谁来的? 打开看看。”

一入班班长就说过,服役三年期间不准谈恋爱,严禁跟驻地男兵打情骂俏,眉来眼去。这封写着“内详”的信,班长肯定认为是危险信件,所以亲自交给李晓音。

一定是全涛,他会说些什么? 万一班长让她念……她不敢想。看班长没有走的意思,李晓音便打开了信,却是一张报纸———《军星报》头版发了她的稿子。还有一封信,很短:“李晓音同志,你的散文不错,已发,欢迎继续赐稿。顺致安祺。全涛。”

“就是送你当兵的那个男兵? ”

“是的。”

“晓音呀,好好当兵,咱们农村孩子不容易,不要过早陷入这种对咱们来说奢侈的事情上。等你提了干,当了军官,好对象多的是。”

“是,班长。”

“顺致安祺,安祺是什么意思? ”班长低声问。

“我也不知道,想必就是祝福吧。”

“好了,回去烫烫脚,天冷,别冻着。”

“谢谢班长。”

班长拍拍她的肩。李晓音看到班长的眼神里真有秦小昂说的那种慈母般的关爱,便说:“班长你放心,我一定向你学习,当个好兵。”

班长伸出手,说:“把报纸给我,我在班务会上念一下,鼓舞士气,也帮你在战友间建立威信。你平时不合群,这很不好。部队是一个团结的集体,战场上你的战友会为你挡子弹。”

“我听班长的。”

班长在班务会上念完李晓音的散文,却没有一个人鼓掌,连秦小昂也没拍手。还是班长启发说:“这是李晓音同志的第一篇文章,写了一个女兵第一次穿上军装的兴奋心情,也许语言不够好,但也真实、生动,我们不该鼓励一下吗? ”

这才有了陆陆续续的掌声。可李晓音发现,大家虽然鼓了掌,对她更疏远了,那天晚上连秦小昂都没跟她说话。

第三天, 李晓音正在写会操体会, 秦小昂笑嘻嘻地问:“写得如何了? 让我学习学习。”

李晓音把纸反扣到内务柜上,整了整短发,不吭声。

“好,不看你的。大作家,我好纳闷,每篇体会你都能上咱们的黑板报,再配上班长的画,真是好看。咱虽不是学霸,也高中毕业了,怎么就写不过你呢? 晓音呀,好朋友要共同进步。这可是班长常说的话。”

“你不是我的好朋友。”

“哼,没良心。”秦小昂从床下拉出帆布马扎,坐到李晓音跟前,说:“李晓音同志,说话要有良心,被子谁教你叠的? 枪械分解,你笨得夹了手,是谁一个零件一个零件教你安装的? 我不能当着众人面鼓掌,是在背后支持你,评选优秀士兵,我还投了你一票。可我不能树敌呀,大家不喜欢你是有原因的,你太笨了,一个队列动作要学好几遍,擦枪擦得满手满脸都是油。再说,班长是大家的,不是你一个人的,她吃喝方面照顾着你,还把你带到下面说悄悄话、单练。大家能高兴吗?我们九个也是她的兵呀! 还有,我对你,也是有些嫉妒的,全涛也认识我,为什么不约我稿子呢?我也会写文章。晓音,我不是圣人,我知道,作为你的好朋友,有这种想法不对,可它客观存在呀。我最讨厌说假话,你就不能容我慢慢消化掉自己不正确的想法,再恢复咱们的友谊吗? 今天早上你值日,我帮你抬稀饭桶,帮你给大家打饭;昨天下午三公里越野,是我拉着你跑到终点的。我顶着大家的压力和嫉妒之心,能做到这些很不容易。晓音,我一想起班长对你的好,我就……真不想理你了,可谁让我善良呢? 看着你孤单的样子,心就软了。”

听了秦小昂的这一番解释,本来很委屈的李晓音倒一时无语,只好说:“行了,行了,感想我给你看看。记住,写东西少用形容词,要写感动自己的细节。这次我划掉的,你要是再用,下次我就不看了,人不能老犯同一个错误。”

“好好好,不过你也记住,练队列时不能胡思乱想,要注意听班长的口令,反应要灵敏,动作要快。”

自己的文章第一次发表,油印的,李晓音很激动,到军人服务社买了一个黑色的硬皮笔记本,学着大哥的样子,在扉页写了三个大字:剪稿本;在右下角又写了行小字:一九八七年启用。她把刊发的文章剪下来,粘在第一页,在下面注明:发表于《军星报》,一九八七年一月十四日。

2

天越来越冷, 排里通知大家统一穿军用棉袄。李晓音拿出她那件男式棉袄,这棉袄至少能装下两个她,实在没法穿。晚上自由活动,李晓音拿出部队发的针线包,把棉袄多出来的部分剪了,露出的棉花缝进里面,穿在身上军装刚好套住,毛边也看不出来。她把棉袄套在上衣里,盖在被子上,香香地睡着了。

第二天下完操洗脸时,她才发现衣服有人帮她重新缝了一圈,用绿色的布把露出来的棉花包进去,针脚细密。

她问秦小昂。秦小昂摇摇头说:“唉,笨人就有笨福,无论我多么优秀,班长就是视而不见;笨笨的你,稍微有点成绩,班长就表扬你。你说这公平吗? 昨晚我发现班长在水房缝衣服,没想到缝的是你的衣服。”

李晓音被感动了,很想感谢班长,但又想,不能只用一句空泛的话。

发了十四元津贴,她存起来十元,用两元买了一盒凤尾鱼罐头。罐头盒是铁皮的,上面画着一条鱼。她从来没吃过凤尾鱼,更没见过凤尾鱼,她想象长着凤凰尾巴的鱼一定好看。

趁班里没人,她把罐头塞到班长手里,说:“谢谢班长,你针线活做得真好。”

正说着,有人进来了,班长把罐头放进内务柜。

晚上活动时,班长把罐头拿了出来,李晓音紧张得半天说不出话。

班长说:“李晓音说,吃了大家不少零食,她特别感谢大家,买了一盒罐头,请大家尝尝。晓音,是不是呀? ”

李晓音只能说是。

大家传着分着吃完。秦小昂说:“李晓音, 你行呀, 学会巴结领导了。不过,你的如意算盘还是打错了,咱班长呀,我给你说,她不是肉做的,她是钢铁打成的,我怀疑她根本不会爱人,眼里只有工作。不过,我爸说了,这种人肯定能成功,她想干什么事,准能干成。”

新兵三个月的最后一天,女兵们终于戴上了向往已久的领章帽徽。

多年过去了,李晓音仍旧忘不了初戴领章帽徽的幸福心情。

那天晚上,窗外北风呼啸,玻璃咣咣响,女兵宿舍却好像在明媚的春天里。十位女兵坐在小马扎上,看班长如何缝领章。

班长拿着一件新军衣示范。她边缝边讲:“同志们, 你们已经成为士兵了,要看得懂咱们军人的符号。现在咱们领章上钉缀有军种符号,陆军士兵是红领章,钉缀八一军徽;海军的是黑色领章,钉缀叠加金黄色铁锚的八一军徽;空军的是天蓝色领章,钉缀叠加金黄色飞鹰两翼的八一军徽。再说缝领章。大家拿出部队发的绿色针线包。梁艳玲,不要急着缝,先听我讲完注意事项。你们不少人连针都没拿过吧?先穿线。”

李晓音就没拿过针线, 之前都是妈和姐帮她缝。她哆嗦着从针线包里拿出一根针,又抽出一根线,线还没插进针孔,针就掉地上找不见了。还是秦小昂眼尖,拾起递给她。

“大家知道为什么部队要给你们发针线包吗? ”

女兵们一时语塞。秦小昂抢着回答:“报告班长,我知道。”

“请讲。”

“我听我妈妈说,部队是个大学校,不但教我们走队列、射击,还要教我们做饭、洗衣、做针线,要把我们培养成一个复合型人才。”

“复合型人才,秦小昂同志说得很对。当兵三年,部队不但要把你们培养成优秀的解放军战士,还要培养成会做饭会持家的巧媳妇。”班长说到这里,大家害羞地笑了。

“你们别理解错了,我说的是将来,将来你们肯定会出嫁的。会做饭,会持家,会缝衣服,当然还会嫁一个好小伙。别笑,现在拿着针,开始缝领章,下沿要挨着衣领的下缝线,外斜边挨着领子的外边缝,左右领章要对称。大家抬头看,对,秦小昂放得正合适。针孔在领章边沿的内侧,可以在领侧露针脚,绝不能在领章上露出针脚,不要坏了领章的红绒面。连领章都缝不好的人,肯定不是好兵。”

缝好后,班长让大家穿上军装,戴上无檐帽,一一检查。有些人的帽徽歪了,班长帮忙拧正。有些人领章左右不对称,就让拆了重新缝。有人把针线缝到领章绒面后,她狠狠批评,满意后才露出笑容,说:“祝贺你们。大家要牢记,领章过了水会掉色,大家洗衣服时,别连着领章一块儿搓,要把领章拆下来。你们看,我的领章一直红艳艳的,这就是秘诀。

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明天基地政治部的张贵君干事来给大家拍照,把大家拍得漂漂亮亮的,寄回家,挂在家里最醒目的地方,看看咱们新时代中国女兵的风采。”

“乌拉! ”女兵们齐声高喊。

照相时,有的战友还化了妆,嘴唇涂得红红的,眉毛画得细细的、弯弯的。秦小昂帮着李晓音抹了粉,画了眉眼。李晓音往镜子里瞧,在照相之前赶紧洗掉了,她怕爹妈骂她是妖精,不学好。

照片洗出来后,她给家里寄了一张,给全涛寄了一张。给全涛寄的那一张, 是她站在基地礼堂挂着的一幅山水画前拍的, 山峰间云雾缭绕,湖水碧绿,有个船夫划着船,水波清晰可见。

张干事说:“这个背景好。你叫什么名字? ”

“李晓音。”

“你的审美很独特。”

李晓音虽不完全懂这话,但是“独特”和“美”这两个词,让她很开心。

给家里寄的照片上,她抱着一支枪,站在军旗下,表情严肃,嘴唇紧闭。

班长拿着一件新军衣讲,缝领章时,不能在领章上露出针脚。

终于戴上领章帽徽,李晓音给家里写了信,连同这张照片,一并寄回家。离家到现在,整整四个月,她不知妈想她想成了啥样子。信的内容跟大哥当年给家里的信大致相似,民以食为天,肯定离不了吃穿住行。

不同的是,作为文学爱好者的她,为了给父母展示自己不同于哥哥们的细腻,信里多了女孩子独有的温情:爹妈,我在部队很好,顿顿吃白馒头、炒肉菜,冬天穿棉大衣、毛头鞋,住的是带暖气的楼房,出行是大轿子车。部队真是好呀,我们每周能洗一次澡,每月剪一次发。还有,一周至少能看一场电影,可不像在村里看电影,顶着风冒着雨,鼻子吸溜着,脚踩着雪。

放电影的小伙子,技术好得很,整部电影一口气放完,不像村里的放映员换片子手忙脚乱,动不动就烧了片子,或者放错了片子,让牺牲的英雄又活过来。看电影在礼堂, 礼堂特别大, 能容纳上千人,有成排的桌椅,还有高高的主席台,里面还有暖气,人坐着直冒汗。班长对我很好,晚上睡觉时还帮我盖被子。对了,每天晚上都有卫生员背着药箱到宿舍楼,看谁病了,谁需要药。

姐回信了,信里说:

晓音,你走后,一直不来信,妈不停地哭,骂你没良心。不过,看到你当上兵,妈又笑了。妹妹,你起得好头,好好干吧,姐最想当兵了,你就当也是替姐当兵呢。当不了女军官,别回来。现在,农村能吃饱饭了,但日子还是挺苦的。农机站要裁员,我得加把劲,在业务上拔尖才能留下。咱们家好日子终于来了。妹呀,你当上了万里挑一的女兵,爹妈半夜都笑醒了。妹呀,你开了咱县第一个女兵的先河。千万不要学鞭炮,开头响得炸天,后面却悄无声息。

姐在信中还说她生了一个男娃。李晓音拿着信,反复读了好几遍,心想,就是想当鞭炮,她也当不了。

女兵最盼望又最害怕的课目射击提上日程了。

吃饭练,睡觉练,馒头也成了李晓音瞄准的对象,窗外的群山都成了她眼中的敌人,周末大家外出时,她还在练。秦小昂让她出去走走,她说再练十分钟。李晓音不会只睁一只眼,只好用胶布把左眼粘住,发现这个方法灵,准星、缺口、靶心瞄在了一起。

“李晓音! 我再也受不了你的呆了。”秦小昂在屋里又是拍桌子,又是大喊。“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阿拉伯的故事,故事的发生是这样的。”秦小昂头上系了条红布带,又蹦又跳地唱起来,“有一本书它叫天方夜谭,很奇妙又好看。叙述的是阿拉伯的故事,到处都在流传……阿里,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是个快乐的青年。晓音,李晓晓音,李晓晓音是个有志气的女孩。她呀她呀,拿根火柴棍也能把地球撬翻!”秦小昂抱住李晓音,说:“呆子,一起唱,阿里巴巴是个快乐的青年……”李晓音嘴上跟着唱,姿势依然做瞄准状。

射击考核,秦小昂果然又夺得全排第一。李晓音第一次是合格,第二次打了七十分,只能算中等。班长还是表扬了她,说她不甘落后的精神值得大家学习。

新兵要下连了, 女兵们都分到基地的直属单位。秦小昂分到了招待所,李晓音分到了食品厂。另外两位班长,一位分到了总机班,一位分到了卫生所,景班长被通知到教导队学习。有人说她还是去带兵,有人说是去比武,还有人说是先去上学后提干。李晓音没敢问,她认为班长那么优秀,提干是迟早的事。

班长走时,李晓音刚分到食品厂,不敢请假,只能把班长送到营门口。

班长掏出一个纸包,说:“李晓音,原谅我。”

她愣了一下。班长说:“站在你的角度,我可能做错了;但是站在班长的角度,你应该会感谢我。咱们农村孩子当兵就一条路,一步都不能走错。不管你理解不理解,我必须这么做。祝你成功。”

“班长说的我记住了,班长就是我的榜样。”

班长扬扬手,说:“李晓音,任何一条路,只要一直走,肯定能走通的。”

李晓音打开纸包,里面是全涛的三封回信。

她想给班长解释,但看到全涛信中的一句话,放弃了。全涛写道:“李晓音战友,你为什么不再给我回信呢? 我们高炮旅的天空、炮群,都充满了忧伤。”

读着这样的信,李晓音心里酸酸的,回信道:“我们新兵连的生活,每天都按分钟计算,我神经绷得紧紧的。如果你没收到我的信,一定要理解,这是纪律。”她想了想,又把“这是纪律”涂黑,重新写:“这不是因为我。”信要封口时,她又加了一句:“作为军人,我相信你肯定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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