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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书名： 赤心如炬——决战黄疃庙 作者： 许泽夫 本章字数： 3423 更新时间： 2024-07-01 16:57:42

一

四月的晚风轻轻吹过，一弯残月寂寥地高挂于天幕。天空之下，朦胧的丘陵，静静流淌的乡间小河，睡熟的村庄，因偶尔的犬吠显得更静谧。

夜幕下，一支队伍急速地行进着，像一条黑影绰绰的长龙在河埂田间游走。黑夜里他们面容模糊，但一双双眼睛炯炯有神。

在跨过一条小溪时，旁人发现他们打着绑腿，穿着布鞋或草鞋，行动敏捷，身手不凡。

这是一支新四军的队伍，二师某旅特务团。

走在队伍前列的是个魁梧的青年人，他身材高大，浓眉大眼，一身灰布军装紧绷绷的，凸显出健壮的肌肉。他就是团长王战，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虽然年轻，却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了。

“报告团长。”作战参谋江大水跑步过来，“到了预定地点张兴垅集了，你看。”

借助朦胧的月光，只见路边有块巨大的岩石，上刻着四个大字“张兴垅集”。

张兴垅集坐落在江淮分水岭岭脊上，居民多姓张，民国时期是张兴垅乡。

“到家了。”王战低声说着。

江大水有些诧异，问：“团长，你说啥？到??家？到谁的家？”

王战没有回答他，而是下达指令：“部队原地休息，注意警戒。”

“向后传，原地休息。”低沉的口令接龙传递，偌大的队伍倒伏在路的两旁。

政委宋春紧挨着王战躺下，他用手肘捣了捣王战，说：“团长，你是本地人吧？”

宋春的问话将王战的思绪带入了不堪回首的往事中。

王战原来不叫王战，叫王大米，父亲希望他不再挨饿，顿顿有大米吃。在他的记忆中，全家一直在逃难中，不是逃荒，就是逃离战火，究竟一家人从哪来到哪去，谁也说不清了。印象中父亲总在拉车，一辆平板车上堆放着全部家当，而母亲总在后面推车。他有时跟在车后面，有时沿途捡着破烂。记不清哪年，一家人颠簸到一个叫下王的村庄，见这里地广人稀，民风淳朴，便停下来，住在一座破败的祠堂里。父亲打短工，麦子熟了割麦子，稻子熟了打谷子，母亲在王子城地主恶霸王华槿家做用人。

王大米十三岁时，恶霸王华槿酒后非礼母亲，母亲誓死不从，一头撞在王府的石狮子上。父亲正在水田里割稻子，得到消息后，这个一向胆小怕事的男人突然勇猛起来。他抓起两把镰刀直奔王子城，却被王华槿以私通共产党为由乱枪打死。逼死了两条人命，王华槿却若无其事，还扬言要斩草除根。

好心人及时提醒王大米：“伢子，赶紧逃命吧。”

王大米把悲痛和仇恨咽进肚子里，连夜逃走。他在合肥乞讨时，看到城门前贴着告示，是通缉高敬亭的。

从围观群众的窃窃私语中，他得知高敬亭带领一支叫“红军”的队伍，活跃在大别山区，专打地主恶霸，为穷人出气。王大米的眼前一亮：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人？！他心中燃起希望之光，往着大别山的方向流浪。好在几乎每个村庄都在传诵高敬亭神出鬼没、杀富济贫的故事。

王大米一路讨饭，走啊走，不知走了多少路，翻过多少座山，涉过多少条河??寒冬腊月的一天，又冷又饿的王大米昏倒在路边的草丛里??

一支举着红旗的队伍过来了。

一个魁梧的汉子把自己身上的破军衣脱下来盖在王大米身上，又让警卫员到附近村庄讨一杯热水，泡上一块锅巴，喂给王大米。

王大米从死亡的边缘挣扎了回来。

当他醒来时，队伍已匆匆开拔了。

王大米远远而又紧紧地跟在队伍的后面，直到有一天在岳西鹞落坪附近的一个村庄，王大米看到了一面红旗下摆着两张八仙桌，旁边有个木牌，木牌上的字王大米不认识。他赤着脚拄着打狗棍，站在一边观望，却见接二连三来了很多像他一样穿得破破烂烂的后生排队报名，他从这些人的谈话中听到了“红军”“红二十八军”“高敬亭高司令”这些话语，便悄悄地拉着一个年长者，问：“大叔，你??当兵的？”

“是啊。”大叔脸上不无骄傲，“我是红军，高司令的兵，有饭吃，不受富人欺负。”

“高司令？哪个高司令？”

大叔脸上露出不悦，说：“高司令都不晓得？除了红二十八军的高敬亭，还有哪个人能在穷人中一呼百应？”

王大米那个高兴劲儿，他一下子蹦起来：“我可找到了，谢谢大叔。”

后来，王战知道，大叔叫杨铁锅，是红二十八军炊事班班长。

王大米兴奋地站到报名的队伍中间。前面的人一个接一个被录用，当场发了军装，家人和围观群众欢呼雀跃。王大米整理了下腰间的破布条，幻想着自己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也受到掌声和喝彩，可惜父母不在了??“大、娘，等我当了红军，我要亲手宰了王华槿，宰了他全家，给你们报仇。”王大米想。

轮到王大米时，负责报名的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大男孩，王大米亲切而不失讨好地叫了一声：“大哥。”

“大哥？”那个唇上还没长绒毛的战士看了他一眼，“你才几岁？干吗来啦？”

“十??十四啦，我要当兵。”王大米有意多报了一岁。

小战士不屑地说：“十四岁？不像啊，人还没枪高，还当红军？先去儿童团吧。”引来一阵笑声。

“我??”

王大米还想争辩，小战士高声喊着：“下一个！”

王大米恋恋不舍地走出来，满眼都是泪。杨铁锅上来劝他：“孩子，你实在又瘦又小，怎么上战场？打仗是要死人的。”

王大米抓住杨铁锅的手，哭着说：“大叔，你帮我求求情，收下我吧。我父母都让坏人逼死了，我要报仇。”

杨铁锅叹了口气，说：“好吧。我试试。”

杨铁锅拉着王大米回到报名处，以哀求的口气说：“小同志，你看这伢子太可怜了，无家可归，你就收下他吧。”

“不要，不要。”小战士不耐烦地挥手，“他这么小，上战场等于送死，不要不要！”

“你这个小同志咋这么倔呢？”杨铁锅有点火了。

“老同志，”小战士说，“这可是高司令颁发的命令，十五岁以下不能当兵，你想让我违抗军令吗？”

希望之火被一盆冷水浇灭，想到父母的惨死，想到自己又要流浪，王大米失声痛哭了起来。

“我要！”

洪钟般的声音从人群里响起，一个壮实的身影出现在王大米眼前。

小战士慌了，战战兢兢地鞠个躬：“高、高司令。”

高敬亭没理会小战士，他搂住王大米，见王大米冻得发抖，便脱下上衣给王大米披上。其实高敬亭想到了自己惨遭反动派杀害的儿子，如果活着，也该这个岁数了。

王大米认出了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趴到地上便磕头。

高敬亭蹲下身子，扶起他，认出了他：“啊，是你，还没走啊？”

“我要当红军。”

高敬亭问：“为啥要当红军？”

“活不下去了。”王大米坚决地说，“我要杀地主恶霸，杀王华槿。”

“等过两年长大了再来当红军吧。”高敬亭看着瘦骨嶙峋的王大米劝道。

王大米话没出口就哭了。

“你这伢子，哭啥？”

“恩人，这世上到处都是吃人的地主恶霸，我还能活两年吗？”

听到这句话，高敬亭有点心酸，他摸着王大米蓬乱的头，又问：“叫啥名字？”

“王大米。我大大起的，指盼着天天吃大米饭。”

“王大米？”高敬亭略一思考，说，“孩子，我给你改个名字吧。我们红军不光要让你全家天天吃大米，还要让普天之下的贫苦人天天有大米吃。但蒋介石和国民党反动派是不愿意的，那怎么办？那就要战斗，把旧社会推翻，我们穷人当家做主。记住，要战斗，勇敢地战斗。你以后就叫王战吧，战斗的战！”

高敬亭的一番革命道理，王大米似懂非懂，但他从此有了新的名字：王战。

王战加入红军后，给高敬亭当勤务兵。勤务兵是照顾首长的，高敬亭却时时关心照顾王战。战斗间隙，教他认字、教他枪法、教他武功。在高敬亭的悉心培养下，在红二十八军这座大熔炉里，王战茁壮成长，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随着高敬亭南征北战、出生入死，几年下来，他已是一个优秀的红军战士了。

1938年初，王战奉新四军第四支队司令员高敬亭之命，潜回家乡合肥东乡，在张兴垅、梁园一带发动群众，组织游击队并担任排长。

……

“团长，团长。”

有人在轻轻叫他。王战从回忆中睁开眼，是作战参谋江大水。他原是金陵大学学生，日寇占领南京后，学校被遣散，江大水跟着难民的队伍逃到全椒与合肥东乡的交界处，遭遇已是王子城联防队队长的王华槿纵兵抢劫。危急关头，砚山游击队出手相助。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王战冲锋在前，直向王华槿扑去，游击队队长崔干制止了他：“敌众我寡，不能蛮干，撤！”

江大水死里逃生，从此加入了砚山游击队，几年来一直跟随王战??

江大水说：“团长，你到家了。”

王战面无表情地说：“到家了。”

宋春问：“几年没回家了吧？”他与王战相识是在皖南事变突围中，部队建制被打散，在泾县茂密的山林里，他俩收容着几十号伤病员打游击，九死一生。

王战没回答。

宋春说：“抽空回家看看吧。可别学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

“家里没人了。”

“不是有张槐花吗？”江大水既关心又调侃。

王战并不否认，自他离开家乡，家的概念就是父母孤独的坟了。可后来发生的一件传奇般的事，使他一提起家，便想起了美丽的村姑张槐花。

“哦，团长，从来没听你讲过啊。”宋春说。

“团长，给我们讲讲吧。”江大水一个劲地催促。

王战将背包挪挪，让身体换个姿势。往事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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