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穷途闻棠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闻棠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二十章 穷途
书名: 盛世(全三册) 作者: 闻棠 本章字数: 10568 更新时间: 2024-06-18 10:43:47

“你是不是霍铎之女?”月芜望着她的背影,敛去心底的悲楚,上前一步拦住他们,喝问:“陈大人隐忍这么多年,便是伺机起义,救我同族,为何一再遭你反咬?当日在西川刺杀陈大人的,是不是也是你?”

“起义?”青珑只觉可笑至极,笔直对视着她,凛然反问:“他跪舔敌寇,坐拥荣华,又是公车尉,八年来可有为奴场那些受尽苦难的同族发过一个兵?到底是想起义,还是在苟活,回去盘查清楚,再来过问。”

月芜与蔺池面面相觑,回答不出。

“还有,”见两人并非冥顽不化之人,青珑的语气渐渐和缓,偏头看了看怀中昏睡的孩童,道:“若非陈府中人加害,他的阿姊也许不会死于非命,即便无父无母,至少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可以相依为命的亲人。你二人救了他们,却因识人不明而直接送羊入虎口——是继续助人下石,还是浪子回头,两条路由你们选。若不知反思悔过,下一次相见,我必不会手下留情!”

“慢着!”蔺池疾步上前,伸臂将他们拦下:“你二人口口声声道陈大人不是,可有证据?”

青珑抬头,正色道:“证据就是归龙关内的累累白骨,还有受尽屈辱无家可归的族民,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

说到最后,她的眼睛微微泛红,想起了关内那些死去的将士被腐土填埋的尸骨,无一不戳她心口。

“子逍,我们走。”看着孩童安详的睡容,青珑收回久远的回忆,带着孩子往回返。

此时月芜和蔺池彻底沉默,凝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经久才开口,声音恳切:“你们说的,我二人会找陈大人问清楚,这期间烦你们照顾豆豆。”

说完,两人毅然转向大牢的方向,很快消失在雪夜里。

青珑回望一眼,迟疑顷刻,将孩子交给了褚子逍:“你带着他先回去,我去看看。”

“陈晟现在走投无路,迟早都要出事,你不要冲动。”褚子逍喊住她,怕她控制不住,跟着那两人跑到大牢去刺杀陈晟,那样不亚于同归于尽,一旦被捕役围攻,阿姐定然没有活路。

“你放心,我会冷静。”青珑答应他不会失去理智,“换作任何同泽,都不会容忍那些殉国的忠魂和英烈被人诬陷,我倒要亲口听听,陈晟如何给他们解释。”

大牢阴森可怖,到处充斥着死亡的气息。落到这步田地,陈晟如坐针毡,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这横祸,每每有下属前来探监,都会情绪失控,央求他们想办法为他开罪。

这会儿魏恺带着月芜他们前来探望,他激动地从地上爬起来,奔到牢门前,急急问道:“怎样?可有查到那叛女的行踪?皇上怎么说?”

“大人莫慌。”魏恺安慰他一句,徐徐道:“那日他们在我府中闹腾了一大阵,杀人作恶,留有证据,属下已经报案,仲远也去了府上调查取证,已经肯定贺礼被人动过手脚。”

陈晟放了些心,想到自己的处境后又不安起来,喝令月芜和蔺池:“这几日若无要事,就加快速度查到那叛女的去向,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把她挖出来!只有将她交给朝廷,才能彻底还我清白。”

“大人……”月芜一听,与蔺池迟疑不动,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受命,而是小心道:“昨晚我与蔺池一时冲动,去了朱府,杀了朱雄的长子朱和。”

“谁让你们干的?”陈晟惊愕不已:“贺礼一事已经让我背负弑君的嫌疑,那事还没查清,你们倒好,火上加油跑去杀朱和,再给我摊上刺杀朝官的大罪,是否嫌我在这牢里待得太舒服!”

两人俱是变色,辩解道:“既已确定是嫁祸,皇帝却依旧不肯赦免,明显背后藏有猫腻,指不定他在利用大人!不如趁此机会,我们举兵……”

“放肆!”陈晟震惊不已,喝止了他们,并朝牢门外观望一眼,确定这话没有传到有心人的耳中,他才稍稍松口气,低吼道:“找不到那叛女,就不要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魏恺微微皱了皱眉,心中的不解如数道出:“大人隐忍这么多年,难道只是为了杀那叛女?况且时隔多年,没人知道她的身份是真是假,大人为何如此固执?现今得不到皇上赦免,再不想办法脱身,势必祸及性命。与其坐以待毙,不如……”

“住口!”陈晟怒吼一声,语出又意识到自己失态,所以强行稳定心神,放缓声音解释道:“我不过是一看守宫门的公车尉而已,拿事的始终是皇帝,岂是说调兵便能调得动?贺礼那事让我遭此横劫,不想法洗脱,如何作为?”

“不曾尝试,怎知胜负?如果一日不成,大人是否打算安于现状,就这样一直等下去?”月芜心底一空,疑窦丛生,笔直迎上他的目光,近乎逼问。

陈晟哑口无言,见月芜面带质疑之色,他下意识地避开视线,冷冷道:“没有十足把握,我不会枉费工夫。”

“大人等得起,那些奴民等不起。他们积贫积弱,衣食无着,饱受欺辱,骨子里的血性早被无望的现实磨灭,只求苟且度日。长此以往,还有几个人记得自己故土是何?”

陈晟想不到两人竟敢顶撞自己,不由声音音凌厉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敢问大人,可还记得自己故国?”月芜长吸口气,抑制着心中悲思,肃声反问。

陈晟话口一顿,目光始终躲闪不定,渐现不耐,拂袖喝道:“照我吩咐去做,其他的别来烦我!”

月芜与蔺池不走,双双立在牢门外,追问他:“两个孩子还小,不过因为没了父母,夜里吵闹几阵,扰了府中清静,大人为什么要派管家对他们下毒手?”

“谁说是我指使的!”陈晟眼一瞪,端直喝开。

“养育活命之恩,我二人没齿不忘,从小到大敬大人如父,即便有些做法心难苟同,也从未拂逆大人的命令,可是那日……孤孺懵懂,并无过错,为什么要对他们痛下杀手?他们姐弟没了父母,就剩下彼此相依为命,又是我青桑子民,大人既然有心帮助那些流民,又为何对他们下此毒手?”

“事已至此,节哀吧……”魏恺听罢心有不忍,劝慰一声,才使两人忍住了眼角涌出的热泪。

末了,他看去陈晟,道:“管家已经招供,说是大人授意他那样做的,对一个孩子,这么做确实……”

“我说过不是我做的!”陈晟烦不胜烦,吼道。

“陈大人这是在生谁的气啊,怎的如此激动?”突然间,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惊得几人转身回顾。

见是廷尉监仲远,陈晟面上堆笑,圆场道:“府上人没用,一点小事也跑来征询我的意见,不值一提。倒是仲大人,查案缉凶本就繁忙,还来这等污浊之地看我一个戴罪之人,实是委屈了。”

说完他冷冷看了看三人,低喝道:“还不走!”

“既然来了,无妨多待些时刻,这么着急回去作甚?”仲远睃了一眼他们,似乎没有放三人离开的意思。

陈晟惊了一下:“仲大人这是何意?”

仲远拂了拂衣上的霉气,漫不经心地笑道:“陈大人认为那事不小,可在皇后娘娘眼里却了不得。”

一语出,几人瞬间明白他所指为何,蔺池性子冲些,站出来道:“朱和是我杀的,与陈大人无关!”

“是吗?”仲远失笑,并未计较他在自己面前的无礼态度,“怎么朱府频现命案,本官调查的结果,是朱家父子手握公车尉陈晟之底细,为销毁物证,陈大人遂买凶杀人呢?”

说着,他悠悠然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拆开后呈于陈晟面前,并将一块杀手令牌也一并示与他。

信中寥寥数语,概述了陈晟当年反叛青军,投诚凉将罗傲,后又改名换姓栖身夏都的经过,两个大字尤为刺眼。

“乌德……”仲远咂摸着他的真名,笑得意味不明:“既是青人,又与凉将勾连,还在夏廷当职,如此三反四覆,倘若此事被皇上知道,这项上人头可就难保了。不过……”

恰在陈晟恐慌不已时,他一脸莫测地打住后文,停顿顷刻,话锋忽转:“陈大人向来忠于皇上,断不会给圣上添忧,莫说本官对这结果持疑,就连皇后娘娘听了也相信不过来。”

官场里摸爬滚打,有些事不便明说,便都委婉暗示。这话当中的言外之意,蔺池与月芜显然抓不住,就连魏恺也只听了个一知半解,但陈晟转瞬明了,看向仲远,惊疑不定:“你是……戚皇后的人?”

仲远笑笑:“跟谁不都是混口饭吃,陈大人何须分得如此清楚?皇上这个人防心甚重,陈大人跟了他这么多年,难道还看不出来?”

就在陈晟惶惶不定的当儿,他又笑开:“别的暂先不论,就说说当下这事,一旦从朱雄长子身上搜到的这封信交到皇帝手中,陈大人觉得自己还有希望脱身吗?”

“你想让我投奔戚皇后?”陈晟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突然让戚皇后看重,不惜派人来拉拢,但谨慎之心尚还存在,并未表态。

仲远含糊其辞:“都是为朝廷出力,日后少不得要方便彼此,能帮得上忙的,自然会尽些绵薄之力,不会看着同僚走投无路。”

“这种人两面三刀,大人不要相信他的话!他……”到此处,蔺池彻悟,惊道。

但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陈晟一语喝止:“闭嘴!”

仲远莫测地笑看着主仆四人,并未动怒,请辞道:“时候不早,改日若得空闲,本官再来看望陈大人。”

陈晟望着他迤迤离开的背影,心乱如麻,却见这三个属下依旧待在原地,不禁来气:“杵着干什么?全都给我回去!”

蔺池不依,固执地问他:“大人心里究竟作何想法?当年大夏王侯掠我城池,屠我百姓,就属姓萧的最猖獗,难道大人还要为他效命?”

陈晟烦躁不安,大吼一声:“别跟我废话,出去!”

语方开口,一直伫立在牢外的一名“男子”来到近前,一双眸子阴狠而萧杀,叵测地道:“陈大人,好久不见。”

陈晟吃了一惊,蓦然回头,视线对上一张陌生的面容,在那人眼底深处,藏着掩盖不住的杀意。

他并不认识此人,一对上这双眼睛,心脏砰然乱跳,声音抖了抖:“你是谁?”

“草民不才,受不了奴场里的凄苦岁日,从那里跑了出来。”青珑强忍杀念,冷森森地道,“后来天涯漂泊,苟且活命。”

陈晟心里无故打了个突,如此陌生且阴阳怪气的可疑外人,月芜和蔺池竟毫无所动,他只寻思了一下,便在刹那间恍悟:“是你们带他来的?你们到底瞒着我做了什么?他又是谁?”

月芜和蔺池看着他,却不答。

陈晟的喝问再次响起:“说,你们带他来这里做什么?”

“不做什么,陈大人无须害怕。”青珑的声音幽森而冷冽,缓缓道:“不过有些陈年旧事想当面问清楚,弄明白了自然就释怀,陈大人也就不用辛苦隐瞒了。”

陈晟无端端地心慌起来,避而不谈,催赶所有人:“滚,全都给我滚出去!”

“陈大人不用担心,就近的狱卒被草民打昏了,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接下来你说的每一句话,除了天地你我和他们,不会被任何人听到。”

青珑不动声色地逼视着他,冷壁上投过来的火光照进她眼里,飘飘忽忽左右闪烁,映得她的眸子幽亮如狼目。

看着陈晟几近发狂的身影,月芜与蔺池只觉心中空寒,似有冰石压入喉间,堵得胸口窒闷且难受。他们既想立刻开口询问,又害怕得到的答案不是心中期望的那样,因而面现紧张,屏息静观。

魏恺不知道青珑的来历,只因为月芜央求,才答应带她进来。现下见陈晟失态至此,他也顾不上青珑,劝他道:“皇帝不立太子,戚皇后自然想方设法拉拢人手,培植党羽,今日大人对她有用,可以得她相救,明日或许她就会翻脸不认,大人何苦做这为人作嫁之事?既然横竖都逃不过一劫,何不放手一搏,兴许……”

“够了!该怎么做,不需要你来指点!”陈晟只想求生,听不进任何劝告,指着月芜和蔺池怒责道:“还有你们,吃里扒外的东西,这些年来算是白养了!”

“陈大人将他们当亲信栽培,还是当棋子玩弄?”青珑冷声反问,垂下的拳头咯咯作响。

“滚!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见此人添油加醋搬弄是非,陈晟额上青筋暴跳。

青珑心里的恨愈发浓烈,从见到这个奸贼的第一眼开始,她就一直在克制和忍耐,如果理智再丧失一点,她也许就会不顾一切地冲进去,卸掉他首级!可她不能冲动行事,一旦那样做了,万一这三人心念动摇中途倒戈,为了救陈晟而与她大打出手,届时必将惊动大牢守卫,群起围攻,那样她妄想活着走出去。

青军待复,故土待收,族民待救,家国待建,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她不能死在开始。

想到此,青珑的拳头才渐渐松开。

她压抑着心情,盯着陈晟的眼睛,从齿缝里磨出诅咒一样的阴森字眼:“不知道乌德这个人,陈大人可曾认识?”

乍一听这名字,陈晟震惊不已,面无人色——除了月芜、蔺池、魏恺这三个心腹,没人知道他的族名,这个人怎会知晓?

“不用紧张,好好回想一下。”青珑目光冷凛,寒如冰霜,隐隐泛着水雾,一字一句道:“归龙关外,二十万敌军浩荡杀来,五万青桑将士浴血顽抗,不惧生死捍卫家国;归龙关内,守将乌德贪生怕死,投敌叛国,无视族人悲苦,心安理得地坐享荣华,整整八年……”

“乌德,”青珑极力将那段记忆阻隔在脑海深处,不让自己想起同袍一个个倒下的血红身影,凛然问道:“若让你来审案,这样的叛徒当受何惩?”

“你是谁?”陈晟身躯颤抖,吼道:“动手!将这妖人拖出去!”

“妖人?”青珑失笑,眼里水雾迷滢,幽幽道:“是,苟活了八年,无时无刻不被噩梦缠身,早已疯癫成魔了。”

她目露凶光,五指咯咯作响,失魂般朝他靠近。

月芜面有悲色,但见青珑眼中杀意腾腾,及时挡住了她。

青珑逼视着她:“要动手吗?”

月芜与蔺池双双说不出话,如果方才陈晟能反驳出一句,他们或许还会相信是这个人含血喷人,污蔑大人,他们还会奋不顾身地保护他。

可是……

陈晟现在的样子就像一个无处躲藏的过街老鼠,惊恐万状,慌乱失控,与往日在他们面前悲天悯人的性情大不相同,完全就像换了一个人。

更重要的是,他只会歇斯底里地喊她滚,却连一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

到底以往的他是真面目,还是此刻的他是真面目?

两个杀手,包括魏恺在内,三人心神不定,无法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望着此时焦躁不安的陈晟,心海难平。

见他们无动于衷,陈晟心慌不已,低吼一声:“他是那叛女的同党,就是他们里应外合陷害大人,现在还想挑拨离间!他在妖言惑众,拿下他!”

月芜没有听令,心中对他依然有些许期望,哑声问他:“大人,他说的这一切……这一切是否属实?”

“他胡说!他是叛国的余孽,你们的父亲就是中了他们的圈套才战死沙场,凶手就在眼前!”陈晟容忍不了下属的怀疑,情绪失常,面色发白:“不要听信这妖人,把他给我拿下!”

青珑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却被魏恺伸手拦下:“此处不是动武之地,弄不好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她攥紧了泛白的指骨,几经抑制,才冷静下来。

“我送你出去。”月芜也担心情势失控,一边请她出牢,一边问她:“可否告诉我们,你是不是霍家孤女?”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不要认贼作父了还引以为傲。如果还不相信,就去归龙关看看,那些白骨中或许就有你们至亲的遗骸。数年来经风历雨,尸骨虽枯,丹心不死。”

月芜眼睛潮湿,没再理会陈晟的咆哮和怒骂,与蔺池加快了速度,眼不见耳不听为净。

魏恺犹犹豫豫,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此刻的陈晟,只觉自己不认识眼前这个平日里和言善语的主子,莫名有些自嘲,就仿佛自己被人愚弄了一般。

“大人……你保重。”他摇摇头,长叹口气,一横心也大步出去了。

“魏恺!魏恺!”陈晟惊慌失措,如同失去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大声喊他,却再也得不到回应。

正当几人从牢头那里取回探视前被扣押的刀剑等物准备离开的当儿,大牢内却不知从哪个地方突然闯出四个蒙面黑衣人,径直奔向陈晟所在,领头之人掏出钥匙,快速解开牢门的大锁。

陈晟始料不及,吓得不轻:“你们……何人?”

对方来势汹汹,并没有多余的废话,一脚踹开门,齐齐冲了进去,拔刀就杀。

陈晟大吃一惊,猫腰躲开一击,连过几招后,从一个蒙面人手中抢来刀,疯也似的砍向他们。

蒙面人手段狠辣,几乎不给他喘息的间隙,其中一人眼疾手快,绕到他背后,刀锋迅如光电,猛地送出,捅穿了他左肩。

另有一人顺势斜劈,刀子毫不留情地划过他后背,割烂他囚服,豁开一道长长的血口。

陈晟险些痛晕,咬牙撑住,挥刀冲开包围圈,惊恐地逃出大牢。

蒙面人追了几步,却意外地没有纠缠到底,于中途放弃了杀他。

陈晟重伤在身,一心只想着活命,所以头也不回慌慌张张地直往牢外逃,生怕那些蒙面人杀上来,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这样做的后果。不仅如此,诸多蹊跷也被他忽略了,比如那些蒙面人是如何进入大牢的?为何在他们动手,以及他逃跑的过程中,没有惊动任何狱卒?

等到跑出去后,他才惊觉这一切都是陷阱。

大牢之外,已经有将近两百名捕役和狱卒候在那里,森然林立。

领头之人,正是仲远。

“陈大人这是畏罪潜逃吗?”仲远上前一步,看着浑身血迹的陈晟,不紧不慢地笑问。

陈晟回望一眼空荡荡的身后,骇得脸色惨白,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竟被仲远算计了。可自己与此人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什么他要置自己于死地?

难道是因为戚皇后?因为自己没有当场表态,所以仲远就起了杀心?但他留了时间让自己考虑,不可能这么快就出尔反尔,那眼下这阵势又是为什么?

陈晟此时的心绪如同一团乱麻,种种困惑无法理清,并且因为孤立无助,心中更有对死亡的恐惧,强作镇定地喝问:“仲远!你想怎样?”

仲远停在离他十步之遥的地方,漫不经心一笑:“此处离宫中也不远,用不了多久皇上就会收到陈大人畏罪潜逃的消息了。陈大人认为,在皇上到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能救你的还有谁?”

大牢的旁门处光线昏暗,那里除了几个守门的狱卒之外,还站着探监完毕即将出牢的魏恺等人。

最开始他们并不知道仲远突然集结如此多的狱吏意欲何为,颇觉吃惊,但是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见陈晟负伤从牢中逃了出来,当场被包围。

一眨眼的工夫便发生这种事,几人无比吃惊,尤其魏恺,最先按捺不住,前去查看究竟。

“魏叔……”月芜和蔺池没能当场拦住,追过去想劝回他。

独剩青珑被留在原地。

事发突然,她没有走,决定静观其变。

“魏恺……”陈晟瞧见了停在外围的魏恺,顿时把他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伸手呼喊他:“救我……救大人……”

“陈大人,”仲远侧目一视,声音不由拔高,“时不我待,生死全在一念之间,倘若不从,那就休怪本官不客气了。”

陈晟捂着伤口,勉强站住脚,心头思绪乱飞——若求助魏恺,与他们负隅顽抗杀出去,自己必然身败名裂一无所有,往后亡命天涯,既要被朝廷通缉,还要遭受霍家余孽的追杀,提心吊胆永无宁日。一旦月芜他们听信霍家人的话去追查真相,等到水落石出那一刻,必定与他反目成仇,他如何斗得过?但若听了仲远的提议,虽然保住性命,却等于做了戚氏一党的走狗,处处受他们摆弄。何况他们如果真心想拉拢他,为何要派人刺杀他,将他逼出大牢,这背后有没有什么阴谋?

怎么办?

到底该选那条路?

陈晟举棋不定,惶惶然权衡着。

仲远没有耐性等下去,及时递话:“一旦皇上移驾此处,事情可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陈晟惊然,望一眼仲远,又看着赶来的魏恺,踯躅良久,最终一横心,点头接受:“好,我从……”

下一刻,他手指魏恺等人,忽生杀念:“但是他们,必须死!”

培植的心腹非但与他见地不和,反还倾向霍家人,既然自己择木而栖,那么他们全无留命的必要了。

仲远玩味地勾起嘴角,自然会意,竖手一令,身后的捕役迅速围过去,反杀向惊觉不妙而转身逃离的魏恺等人,片刻间将他们困在死角,企图诛杀。

陈晟漠然旁观着血战,下一刻,他拾起一截血刀悄然扑到奋力冲杀的魏恺身后,毫无犹豫,一刀刺入他后心。

魏恺心口一凉,身子弓成了虾,连痛苦的呻吟声都发不出来,没多久了无一息,尸体滑倒在地。

“魏叔!”月芜和蔺池大惊失色,发疯般扑过去,挥剑杀向陈晟。

瞎了眼,是他们瞎了眼!可怜魏叔一直忠于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陈晟大骇,在地上一滚,躲开了致命的一剑,惊恐万状地逃了。

仲远作壁上观,见陈晟遇险,却意外地没有派人搭救的意思,而是对就近数名捕役交代了几句,那些手下便颔首领命,不知跑向何处。待他们再次现身出来时,悉数换成夜行装,粗暴地扯着伤重求救的陈晟将他拖走了。

青珑藏匿在黑暗角落里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不免唏嘘和感伤。倘若他们肯听劝,早早对陈晟死心,也不至于被他害到如此境地。

但见陈晟被仲远派人带走,她忽而萌生杀念,毕竟机不可失,眼下事端一桩接一桩,越发诡谲,一旦错此良机,就不知道何时才能再除去那奸人了。可恨的是,她势单力薄,还没靠近陈晟,就被一群捕役围住,无法脱身。

仲远留了一半的人围杀他们,接着率领余部转身离开了囚牢。

牢外刀光剑影,与之邻近的皇宫同样不得安宁。

消息已经传开,宫中兵影奔动,正在各处搜寻。

在这之前,萧璟浩闲来无事在自己府中打拳,因其居处与大牢相距不远,依稀听到了那边嘈杂且慌乱的打杀声。等他出府一看,竟见一帮捕役在仲远的带领下匆忙往皇宫的方向赶去了。

他一时好奇,寻思着事有蹊跷,便换掉练功服,身着便装,借口给皇上和蕙妃送点补品,紧跟着也进宫来了。途中他截住一个狱吏,一问才知道是陈晟畏罪越狱,不知被谁接应走,潜逃到宫里来了。

蕙妃听他一说,也甚是诧异,为了避免惹上麻烦,也未久留他,放下东西说了几句话便将他打发走了,顺道叫他去一趟东苑,叮嘱楼西越务必小心。

萧璟浩再次溜到东苑时,却意外地碰到了另外一个人。

那人也正要离开,不过萧璟浩来得匆忙,他避之不及,两人遂打了个照面。

舒九容不慌不惊,从容行一礼,见过他:“六皇子。”

萧璟浩敛去面上的惊色,回之以礼,朗声笑笑:“九公子。”这么说着,他又颇为纳闷,舒九容何故跑来这里?

恰在这时,琼儿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进来,张口要说什么,却见大夏皇子也在此,于是收住声,改口道:“公子,王爷喊你回去呢!”

舒九容点点头,向楼西越和萧璟浩请辞,之后带着琼儿离开了。

两人一走,萧璟浩这才方便询问:“表哥,舒九容怎会来此?”

楼西越的视线从外面的夜色中收回,道:“朋友有心,托他关照。对了,方才殿下神情焦灼,可有急事?”

“可不是,都快翻天了,说是陈晟不安分,从大牢里跑了出来,逃到宫中了。此事惊动父王,这会儿他正责令仲远四处搜捕。母妃叫我顺路叮咛你一声,当心那厮狗急跳墙胡乱跑,窜到你这里来,那时你就百口莫辩了。”

楼西越听完,甚是不解:“大牢戒备重重,陈晟如何逃得出去?既然逃之夭夭,为何又跑至宫中这种有进无出之地?”

萧璟浩也对此事持疑:“当中疑点我也不完全清楚,只是打听到的小道消息。不过我来这边的时候,确实见禁兵火速集结,大抵是父皇动用他们捉拿要犯去了。”

正说着,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跑来一个宫女,走得太急,一个趔趄绊倒在地。

“东雯?”见是蕙妃的贴身宫女,萧璟浩不明所以,上前将她扶起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东雯脸白如纸,惊慌不已,声音颤抖又结巴:“娘娘……娘娘出事了……奴婢趁乱跑来找殿下,您赶快、赶快回去!”

“母妃怎么了?”萧璟浩眼皮一跳,急问。

“殿下刚走没多久,廷尉的人就闯入毓秀宫,说要抓娘娘审讯……”

萧璟浩脸一白:“为什么抓母妃!”说着他足下生风,大步奔往皇宫。

东雯向楼西越福了福身,也匆匆跟去了。

这样的变况让楼西越再也坐不住,紧追而去。

不同以往那样冷清,今夜的毓秀宫沸沸扬扬,宫娥的求饶和呼喊此起彼伏。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残留着一行猩红血迹,触目惊心。

一众禁兵执戟而立,将毓秀宫团团围住,罅隙不露,皇帝也已移驾此处。

萧璟浩不知细由,挥拳冲开那些禁兵的拦堵,强行闯了进去。只见蕙妃跪在冰冷地面上,身子隐隐作颤。在她近旁,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囚犯,人事不知地倒在血泊里。

那囚犯不是别人,正是陈晟,萧璟浩认得他。

“父皇!母妃她……”年轻皇子面色煞白,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末了扑通跪地,欲作解释,却被皇帝沉声打断。

“窝藏重犯,罪当问斩!念其贤良淑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皇帝面色阴沉,并未给萧璟浩说话的间隙,令道:“来人,将蕙妃押往大牢,严加审讯!”

数名禁兵上前,就要将蕙妃押走。

“放开我母妃!”料想不到的变故让萧璟浩无法保持冷静,扑上去踹开众兵,将自己母亲牢牢护在身后,怒声辩驳:“母妃甚少走动,根本与陈晟没有来往,又怎会窝藏他?一定是有人陷害!求父皇明察!”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让赶来的楼西越惊在当下,脑海中思绪乱飞。

皇帝没有理会萧璟浩声嘶力竭的辩解,递了个眼色,身侧的禁兵即刻蜂拥上前,强行将萧璟浩拉扯开,与他打斗在一起。

仲远见状,急忙勒令两个士兵将蕙妃押走,但刚踏出宫门,便被人迎面拦下了。

“陈晟身受重伤,命在旦夕,如何能躲过狱吏的追捕,孤身逃至此地?”楼西越站在他们面前,没有让路,一双深邃眸子笔直盯着仲远,冷声反问,“此外,蕙妃若有心窝藏,岂会不加掩饰,静候廷尉来问责?”

“何意?”见是楼西越,皇帝移步过来,负手而立,神色肃然。

楼西越的目光不闪不避,凛凛道:“皇上心知肚明。”

皇帝敛去面上的阴寒,换做若隐若现的疑虑,带着些许揣测的意味看了一眼廷尉监仲远。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陈晟为何会藏在毓秀宫里。

最初他接到的消息是陈晟畏罪潜逃,紧接着事情发生转变,廷尉那边派人传话,说陈晟被人接应,逃往宫中。于是他转道回宫,就在刚刚得知,救走陈晟的从犯乃蕙妃。

当时他的心情不足以用震惊来形容,连楚定云坐事下狱她都能沉住气,无甚动作,又岂会在陈晟的案子上动什么百害而无一利的手脚?

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

因为事态向着对他有利的方向进展,他只得先做出有益于自身的决定——当年白楚两家被萧恪率兵屠杀,所余无几,寥寥生者患难与共,其心必齐。虽说蕙兰是他的妃,但靠他算计和施与的名分捆绑而来的帝家之情,远不足以与他们母子对楚定云的信赖相媲美。他心知肚明,蕙兰和浩儿的心,并不在这九重宫阙中。一旦他的所作所为被揭穿,这份亲情便会在瞬间土崩瓦解,换之以深恶痛疾。

蕙兰如是,楚定云更如是,他必须防。

而后者,为人臣子却对帝家淡漠至极,与最先誓死追随他打江山的态度大相径庭,似乎早有明修暗度的迹象,是因为……他早已查知当年白楚两家遭难的真相?

皇帝心下一颤,无端端地慌神起来。若是如此,楚定云必与蕙妃母子里应外合,联手报复他。未来上位的不是浩儿便是楚定云,甚或、甚或是他这个来历成谜,身份存疑的“养子”……

养痈遗患,先下手为强,他必须打压扼杀!

仲远上前一步,笑着解释道:“查案缉凶只讲证据,楼少将军所言纯属臆测,是真是假有待定夺。法不容情,无论是谁,只要有嫌疑,都应当接受审查。皇上仁厚,既然加以宽恕,立案之前定不会为难蕙妃,还请殿下和少将军放心。”

楼西越字叮句咬,不予让步:“廷尉所捕重犯为陈晟,现今主犯在此,却视而不见,蓄意针对蕙妃,居心何在?如此草率办案,又视法理为何物?”

“楼少将军,”皇帝面上阴霾横亘,踱步向前,肃声道:“查案缉凶乃廷尉之职,莫要越了界限。”

说完,他赫然下令:“来人,将蕙妃押入大牢!陈晟无视王法,畏罪潜逃,择日逐出京畿,发配边疆!”

众兵闻令而动,不顾楼西越的阻拦,强行将蕙妃押走了。

萧璟浩义愤填膺,铁青着脸,吼问皇帝:“母妃本本分分,没有过错,更没跟任何大臣来往,为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抓她!”说着他几拳将钳制着他的禁兵打倒在地,不顾一切地冲向皇帝。

“冷静!”楼西越死死扣住他肩膀,自己亦是尽力克制着情绪,压低声音对他道:“你是亲王,蕙妃不会有事。”

萧璟浩脸面涨红,形容悲愤,快要失去理智,还欲动手,却突然听到这样的话,神色一凝,瞬间醒悟,几经挣扎,方才压下了那股冲劲——他是亲王,只要自己没事,那些人便不敢给母妃太多为难,日后还有机会替她伸冤,救她出来。但若自己冲动之下触怒龙颜,负罪在身,他不敢想象父皇会怎样对待他们母子……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