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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子
书名： 万卷楼国学经典（升级版）：陶渊明集 作者： （晋）陶渊明 本章字数： 4307 更新时间： 2024-06-13 17:45:33

题 解

《命子》是一首劝勉自己孩子的作品，是陶渊明写给长子俨的，俨生于晋孝武帝太元十八年（393），此时诗人二十九岁。也有评论家认为这首诗写作于东晋义熙二年（406），诗人四十二岁时，这长子俨正好是十四岁，在古代来说这个年龄的人就不再被视为孩子了，孔子也是十五岁开始志于学，所以在这个时间节点也正是有必要劝勉自己孩子。我们在此即认为这首诗创作于诗人四十多岁的时候。

这首诗在《册府元龟》中也叫作《训子》，意义和《命子》没有大的出入。

本诗的写法不是开门见山式的，前六章是写陶渊明的家族从三皇五帝以来出现的重要人物，以说明自己家族的人才辈出，借以激励长子俨向这些前辈先贤看齐。众所周知，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一个极度看重血统和宗族的时代，没有显赫的祖上，是没有办法在当时取得政治上的成功的。这也就是所谓的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陶渊明是这个时期的人自然也不能免俗，但是陶渊明对于先祖的描写更多的是为激励自己孩子，而不是出于夸耀的目的，这显然是积极的。

后四章才是写自己得子之晚，以及自己对无后的担忧，更有对于儿子出生的兴奋不已，这无疑是每一个初为人父人母的人都曾有过的心情。

这首诗的亮点是最后一句，即“尔之不才，亦已焉哉！”诗人通篇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继承先祖的荣光，但是在全篇结束的时候做了一个退步思考，即自己的孩子不成器怎么办？是打？是骂？是痛恨？都不是，陶渊明叹息一声，然后说那就算了吧。不过，这才是正常的父母该有的情感，即不嫌弃自己的孩子，永远怀着一份包容心。

原文

悠悠我祖，爰自陶唐①。

邈焉虞宾②，历世重光③。

御龙勤夏，豕shǐ韦翼商④。

穆穆司徒⑤，厥族以昌。

纷纷战国，漠漠衰周⑥。

凤隐于林，幽人在丘⑦。

逸虬绕云，奔鲸骇流⑧。

天集有汉⑨，眷予愍mǐn侯⑩。

任贤图治

於赫愍侯?，运当攀龙?。

抚剑风迈?，显兹武功?。

书誓河山?，启土开封?。

亹wěi亹丞相?，允迪前踪?。

浑浑长源，蔚蔚洪柯?。

群川载导，众条载罗。

时有语默?，运因隆窊wā?。

在我中晋?，业融长沙?。

教子读书

桓桓长沙，伊勋伊德。

天子畴我?，专征南国?。

功遂辞归，临宠不忒?。

孰谓斯心?，而近可得？

肃矣我祖，慎终如始。

直方二台?，惠和千里?。

於皇仁考?，淡焉虚止?。

寄迹风云?，冥兹愠喜?。

嗟余寡陋，瞻望弗及。

顾惭华鬓?，负影只立?。

三千之罪?，无后为急?。

我诚念哉，呱闻尔泣。

卜云嘉日，占亦良时?。

名汝曰俨，字汝求思。

温恭朝夕，念兹在兹?。

尚想孔伋?，庶其企而?。

厉夜生子，遽而求火?。

凡百有心?，奚特于我?！

既见其生，实欲其可?。

人亦有言，斯情无假。

凤凰

日居月诸?，渐免于孩?。

福不虚至，祸亦易来。

夙兴夜寐，愿尔斯才?。

尔之不才，亦已焉哉?！

注释

道学清修

①爰：句首语气词，起调节语气的作用。陶唐：指尧，相传在夏之前有唐（或称陶唐）、虞二代。关于陶唐的说法很多，有人认为是地名，有人认为是国名，但是指代尧帝是无疑问的。②虞宾：指尧的儿子丹朱失去帝位后在虞这个国家避难，因虞以宾礼待之，故称。③重光：再次大放光芒，也比喻累世盛德，辉光相继。④御龙勤夏，豕韦翼商：陶渊明夏代的祖先是御龙氏，商代的祖先是豕韦氏。勤和翼都是辅佐帮助的意思，意义相近。⑤司徒：古代的官位名词，属于三公之一，是朝廷的重臣，负责管理民众、土地及教化等。这里的司徒指西周时期陶叔。周灭商以后，周公把殷余民七族分给周武王的弟弟康叔，陶氏是七族之一。⑥漠漠：和上一句诗中的“纷纷”相对而言，纷纷指热闹纷繁，漠漠则是乏善可陈或寂静无声。⑦幽人：隐士。丘：指山。林和丘都是隐士喜欢居住的地方。⑧奔鲸骇流：狂奔的大鱼掀起惊涛骇浪。这里指秦末的群雄逐鹿时期动荡不安。⑨天集：老天气运集中。有汉：汉朝。西汉人韦孟《讽谏》诗：“於赫有汉，四方是征。”⑩愍侯：指汉高帝时的右司马愍侯陶舍，陶舍（前263—前 196），秦末著名将领，西汉开国功臣之一。他初为秦将，后追随汉王刘邦，以军功授中尉。愍，是他的谥号。?於赫：表赞叹，一说指赫赫。《诗经·商颂·那》：“於赫汤孙，穆穆厥声。”?攀龙：指辅佐开国皇帝打天下，陶舍辅佐汉高帝刘邦。?风迈：像风一样迅速，指意气风发，昂首前行。?武功：和文治相对而言，指在战场上取得胜利随之建立功勋。?书誓河山：指封爵盛典。《汉书》记载，汉高帝刘邦与功臣盟誓：“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宁，爰及苗裔。”?启土：分封土地。开封：地名，在中原地区。?亹亹：勤勉不懈的样子。丞相：指的是陶渊明的祖先陶青，是陶舍的儿子。?允迪：确实能赶上。允，确实能做到；迪，继承、遵循。?洪柯：指枝繁叶茂的大树。这里用大树比喻陶氏家族的兴盛不衰。洪，指大；柯，指树木的枝干。?语默：引申为出仕与隐逸。《周易·系辞》上说：“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语或默。”语，显露；默，隐没。?隆窊：起落。隆，高起，升高；窊，低洼，降低。?中晋：晋中，晋世之中，具体指东晋。?长沙：地名，指东晋的名臣陶侃晋明帝时被封为长沙郡公。?畴我：功臣死后子孙袭封，世世与先人等。畴，使相等。?专征：被任命可以自主征伐。南国：指南方地区。因为东晋偏安于长江以南，所以可理解为东晋的全境。?功遂辞归，临宠不忒：指古人在建立大功勋之后的处世智慧，宠辱不惊。不忒，指没有出现任何错误和疏漏。忒，过错、差错。?斯心：指代上句功成身退且宠辱不惊的高明境界。?直方：法度谨严足为楷模。二台：二台指内台和外台。据《汉官仪》：御史台内掌兰台秘书，外督诸州刺史，所以以御史台为内台，刺史治所为外台。?惠和千里：指恩惠遍及千里方圆。?於皇仁考：即於仁皇考。皇考，指先父。如《离骚》：“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考，是对已故去的父亲的称谓，与之相对，对已故去的母亲称为妣。仁，指仁慈可亲。?淡焉虚止：恬淡无为的意思。焉、止，皆语助词。?寄迹风云：暂时托身于仕途。寄，暂时；风云，指仕途上的风云变幻。?冥兹愠喜：指喜怒不形于色。冥，指晦暗、隐藏；愠喜，指生气和高兴。《论语·公冶长》：“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这是魏晋时期比较推崇的品质。?华鬓：指鬓角花白。华，同“花”，花白。?负影只立：指只有自己，有些孤单，和影子在一起。和上句连起来就是看到自己头发都开始变白了，可是还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没有后代。?三千之罪：指罪行有三千种之多。《尚书·周书·吕刑》第二十九篇中说：“墨罚之属千。劓罚之属千，剕罚之属五百，宫罚之属三百，大辟之罚其属二百。五刑之属三千。”?无后为急：孟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以在古人看来有子孙后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卜云嘉日，占亦良时：形容诗人陶渊明初得儿子时的郑重和欣喜。卜和占都是卜算的意思，嘉日和良时都是指好的日期。?念兹在兹：出自《左传·襄公二十一年》：“《夏书》曰：念兹在兹，释兹在兹。”指念念不忘于某一件事情，这里是诗人陶渊明希望儿子不要忘记名字所蕴含的美好寓意。?孔伋：字子思，孔子之孙，是儒家学派孔子和孟子之间的重要人物之一。《史记·孔子世家》上说：“孔子生鲤，字伯鱼。伯鱼生伋，字子思。”相传孟子是孔伋的再传弟子。让自己的儿子字求思，就是含有向孔伋学习的意思。?企：企及，比得上。?厉夜生子，遽而求火：此二句见《庄子·天地》：“厉之人夜半生其子，遽取火而视之，汲汲然唯恐其似己也。”厉，同“疠”，指恶疾，这里指患癞病的人。?凡百：一切，所有。?奚：表示疑问语气的词。特：特别。?可：可以，满意。?日居月诸：语出《诗经·邶风·日月》：“日居月诸，照临下土。”意思是时间一天天过去。居和诸在这里都是语气助词。?免于：不再是。孩：指婴孩、小孩子，古人十五岁以下都称为孩，十五岁到二十岁是童，二十岁以上才是成人。?斯：那样的。?亦已焉哉：也就到此为止吧，在这里指也就算了吧。语出《国风·卫风·氓》：“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译文

我们的祖上历史是多么悠久啊，竟可以追溯到君主是陶唐那时候。

尧的后人虽然伟大但也遥远了，在数代之后又一次重新散发光芒。

夏的时代为国出力的是祖先御龙，商代时又有叫豕韦的祖先帮助成汤。

西周时候的陶叔曾经担任尊贵的司徒，他的宗族也正是因此而大昌。

到了战国的时候战乱纷纷并互相攻伐，无比荒凉的是衰弱中的东周。

那时候凤鸟选择隐匿在深林里，隐居的人也纷纷选择在山林中躲藏。

迅捷飞腾的虬龙在云间择人而噬，海中狂奔的大鱼带来骇人的狂流。

天下终于统一归于汉朝统治，高帝钟爱我族人陶舍任命他作了愍侯。

那伟大的祖先愍侯啊，确实拥有着辅佐君主崛起成功的好运气。

他手握着长剑在烈风中进击，建立了他军事方面的业绩和功勋。

汉高帝写下了共保江山的盟誓，把开封这一块作为封地给了我们陶姓。

陶舍的儿子陶青更是勤勉后来做了宰相，确实也没有辱没宗族的英名。

陶姓就像一条源远流长的大江大河，像一株大树枝叶茂盛散发生机。

繁多的陶氏分支从源头发展而来，就像众多的枝条一样星罗棋布。

虽然历代的族人有出来做官和隐居，这也不过是因为大环境而为之。

我们晋代中期时候，长沙公陶侃毫无疑问是建立了辉煌大业的人物。

我们那威武无比的长沙公陶侃啊，他拥护了皇族并且安定住了国家。

皇帝赐给了他和君主平等的地位，可以自己做主去平定动乱的南国。

完成这样的大功业后他竟飘然而去，并没有因为君主的宠信而失德。

谁说这样不贪恋权力和爵位的人，在现在这个时代还能轻易获得？

祖父陶茂是一个严肃的人，他做事结束时就像开始时一样小心慎重。

他在做御史和刺史时都以正直著称，千里的辖区都因为他受益和乐。

我的父亲是一个充满着仁慈的人，他本质上更喜欢清净无为的生活。

他虽身处风云变幻的时局，但对于自己境遇起落谈不上生气和快乐。

可叹我自己才寡又识陋，比不上我们的这些祖先有名赫赫。

看看我的两鬓都开始变白了，家族的男丁也基本就我一个。

触犯刑罚的罪行有三千种之多，没有后人的确让我着急。

我正为这件事苦恼的时候啊，恰巧听到了你出生时的哭泣。

我去占卜说你出生的这一天是个好日子，出生的时辰也是好时辰。

我给你起的名字是俨，这之后给你取的字是求思。

希望你早上晚上都能做到温恭，时时刻刻都记得这个道理。

我想到了孔子优秀的子孙孔伋，寄希望于你或许能比得上他。

有恶疾的人晚上如果生了儿子，一定会匆忙地取来灯火细观察。

人人都对自己的子女有这样的关爱之心，我又哪里有不同啊。

既然看到了后代的出生，实在是希望后代长大后能被认可。

人们也从来都这样说啊，这份感情实在是没有半点儿的虚假。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你渐渐不再是一个小孩子。

我知道福气不会平白无故而来，灾祸却是容易招惹。

起早贪黑努力吧，希望你在某一领域能成才。

如果你实在是不成才，那也就算了吧，我也不去计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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