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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割彘烹羔丐僧作剧 含沙射影胥役挟嫌
书名： 江湖剑侠 作者： 陆士谔 本章字数： 4079 更新时间： 2024-09-06 14:05:18

却说那人把王三杀死，就飞越树杪而去。

书中交代，这路振飞本是燕京人氏，自幼跟随着他哥哥路振鸣在外经商，后来他哥哥的商业失败，就漂泊到了这寿光县，开设了一片小杂货铺子。他兄弟二人克勤克俭地营业，倒也把一片小铺子做得十分发达。这时候，路振飞年纪也有十六七岁，他哥哥路振鸣已有三十多岁，但是因为营业上不很顺境，所以东飘西泊，尚没有娶得家室。他们这爿小店铺子，当然也用不起什么学徒伙友，一切事务都是他兄弟二人亲自照料。那路振鸣却时常出门去批发货物，以及四时八节到各县镇去收讨一点儿零碎账目，店中的事都交给他兄弟照管。那路振飞虽是年纪轻幼，却生得异常的聪明伶俐，因此，人家都喜爱他。路振鸣更是个笃实诚厚的人，这爿店信用既好，生意又会做，当然就名誉一天高似一天，营业一天发达过一天。

这年正值八月的中秋节，路振鸣因为店中事体太忙，恐他兄弟一人照管不下，就雇了一个学徒帮同照理。他自己就携了账簿，打叠了一个随身的包裹，又预备往各乡镇收账去，就对路振飞说道：“俺们店中的生意近来倒很不错，只是资本太小，每逢三节，账目不归齐，经济上就要不能兜转，但是欠人家的货款却要按节归清，不能失掉信用的。俺们打从这节起，生意情愿少做一些，不可再赊欠出去，以免临时受局吧。”

路振飞点头笑道：“哥哥见得不差，这次倘然能把乡账收齐，俺们须得收紧一点儿，好在俺们的信誉好，就是完全现钱交易，也不愁没主顾的。”

路振鸣道：“贤弟各事瞧着办吧，俺现在就要动身下乡，一切的事全仗贤弟照应。”

这天，路振鸣就搭着一只小船到各乡镇收账去。自打从路振鸣动身后，路振飞就打定了主意，凡是欠账的主顾，都一概谢绝，一者因为人少，没人去讨账，二者因生意太忙，自己和一个小学徒也应付不及，有班主客倒也肯原谅他，就是有几个素来喜欢赊欠的人，见他不肯欠账，也只索罢了。或者去另觅门路，也绝不会硬要去和他赊欠的。

哪知事有凑巧，他们刚准备着不赊欠，却偏偏就碰出一个要赊欠的魔头来。这人是谁？正是这个保证王三。本来这王三每逢四时八节都要去向他管辖地方的店铺鸡零狗碎地去拖欠，别人家欠账，早迟是有归还的时期，独有这王三，他是仗着地保的威势，向来是有欠无还，只算打一个临时抽丰罢了。本地出身土产的人，都晓得他脾气，不敢和他十分计较。路振飞兄弟是客地人，哪里懂得这诀窍？以为王三从前赊欠的账尚未归还，现在却又来啰唣，当然再不肯赊欠给他，便笑着说道：“俺们的本钱小，从这一节起，不拘什么人，都不赊欠的，望保证老爷原谅些，照顾别家吧！”

王三冷笑道：“俺姓王的走遍城里城外，却没有人不认得、不赊欠的，你这爿小小的店铺子就要坍俺的台吗？”

路振飞笑道：“保证老爷，你莫要错会意吧，俺们的这爿小铺子委实因为资本太小，所以才不敢赊欠，并非有意不赊给你的，请你老爷原谅吧。”

那保证王三哪里就肯相信他？就瞪着眼睛骂道：“小杂种，俺问你有多大的胆量，居然能和俺拗逆吗？莫说是你，就是你哥哥自己在店中，料想他也不敢不赊欠给俺呢。”

路振飞本是少年血气方刚的人，一听王保正骂他，顿时也就按捺不住，就说：“好好，俺今天偏不赊欠给你，随便见官见府，俺都不怕，倒要看看你这保证的威势哩。”

那王保正本想动手就打，他一看路振飞是个筋力强壮的小伙子，自己晓得动手占不着便宜，就点点头，连说了几声好，扬起脖子，走出了店去。

歇了一天，路振鸣也讨完乡账回到店中来，路振飞也不把王保正的这件事放在心上，所以对他哥哥并没提起。他兄弟二人又将店中的账目整理过一番，路振鸣便对路振飞说道：“贤弟，俺们这一节的乡账虽然算得齐全，本应已可应付各行家的货款，不过本城还有些账目，俺们既然不预备再赊欠，倘然这一节延宕下去，这不就要难索讨吗？俺的意思，贤弟就去辛苦一趟，把些账目归结，俺们以后才可以不再赊欠哩。”

路振飞晓得他哥哥已有些劳顿，当然是不能自己不去，就答应着。这天一早，自己携了账簿，肩上搭着一个钱袋，往城内归账去。直到午牌辰光，才收了六七成账目，他就走进一个小饭铺子里去，想吃一餐饭充饥。进了饭铺，就把捎马放置在桌上，要了几个馍馍、一个大面，又要了一盘葱蒜羊肉，在路振飞已经算得是大嚼大啖，轻易也没敢这样花费过的。那店伙刚给他把羊肉、馍馍拿来，路振飞一眼瞧见那一大盘羊肉，心想：“就这样地吃了，岂不觉得太没有滋味又可惜吗？”想罢，就叫唤那个店伙，再拿一壶酒来，他这才自斟自饮地吃喝着。正在十分起劲，就猛然听得他身背后有人像牛喘似的叹了一口气，倒把路振飞吓了一跳，赶忙拨转头看时，原来隔壁一张桌上坐着一个破衲衣的乞丐和尚。路振飞刚才并没有看见，不由他自己心中纳罕，暗说：“这和尚什么时候进来的呢？”再一看，见这和尚先坐在那里叹气，桌上并没有吃的东西，连杯筷也没有一副。路振飞一看，心中就不大快活，暗说：“这班店伙委实势利可恶，他们看见这和尚衣服破败一些，居然就不去招呼理睬他。这和尚真是个好人，自己受了人家的委屈，却不会开口，只管坐着叹气，试问这样，能气得饱肚皮吗？”他想到这里，就不由得捏起拳头，在桌上一击，砰的一声，几乎连碗盏都翻身。慌得那店伙赶不迭地走过来，满面赔笑地说道：“小人并没有得罪你老，你老要甚菜，尽管吩咐下来，小人们照办就是，请你老不必生气吧。”

路振飞道：“俺把你们这班敬貌不敬人的东西，看见这和尚穷，就敢不理睬他吗？”

那店伙被他这一教训，果然就见他身后坐着一个穷和尚，心中也就觉得纳罕，因他们并没见这和尚多早晚走进来的，心想：“这和尚一定是他的朋友，所以他才能恁地发怒。”赶紧连赔了几个不是，走到和尚那张桌子上去，问酒问菜地热闹了一阵，立刻就替和尚把杯筷盘碟拿过来。那和尚就要了一大盘牛肉、一碗清炖羊蹄、两大壶酒、两个半鸡大面，顷刻就像风卷残云似的吃了个一干二净。把路振飞却看得呆住了，暗说：“这和尚倒拼得吃，看不出他着的穷，吃的倒不穷哩。”等到那和尚通通吃完，路振飞还在吃着。

那和尚立起身来，拍拍肚皮，一眨眼，也不晓得在什么时候走了，路振飞也没留心。不一会儿工夫，路振飞也吃喝完毕，那店伙一算账，竟多出他三四倍来。路振飞却弄得莫名其妙，就说：“怎么你们店中的食物却这样的昂贵哩？”

那店伙笑道：“小店是公平交易，无论本地外乡、城里城外的人，都是一例定价，分毫不肯欺负的。你老的酒饭账共是三百四十文，连那位大师父的账九百八十文，两共一千三百二十文，外加手巾小账，是听你老赏给的。”

路振飞不由得心中一愕，便说：“俺不认识那和尚，怎么他的账也要俺会钞呢？”

那店伙道：“你老既然不认识他，刚才不是你老替他招呼，叫俺们供给他的吗？他临走时已和柜上说过，归你老一并总算，还给留下一个信，叫你到赵家墩去看他哩。怎么你老却说不认识他呢？”

路振飞想了一想，自己却回不出一句话来，总怪自己多事，给人家骗吃了去，只得慷慨解囊，一并算给店家。掮上捎马，大踏步走出饭店。自己心中又是委屈，又是舍不得，回到店中去，也报不出这一笔账来，只得推说是请了一个朋友吃饭。路振鸣当然也不去查究他。

这天晚上，他兄弟二人一到上灯后，就把店门关闭起来，备了一桌酒，连那个学徒，一共三个人，饮酒赏月，倒也觉得十分兴致。他们一边吃着酒，一边谈谈家庭的境况和人情世态的阅历，不知不觉地，已吃到天交二鼓左近。路振鸣正待要叫把残肴撤去，猛然就听得店门上像擂鼓似的一阵响，接着又噪起一片人声来，大叫：“不要放他兄弟逃跑！”倒把他兄弟二人吃了一惊。那路振鸣到底是个诚笃的人，自己相信没做什么歹事，料想没有什么紧要的，当下就跳起身来，大踏步抢进店堂里，隔着店门，先问明这班人的来意。只听得保证王三答话的声音，连连催促着说：“开呀！开呀！躲得和尚躲不了庙，难道不开门就算了事了吗？”

路振飞本是个机灵不过的人，一听得王保正的说话，顿时触起前事来，心中就猜定了七八分。正要拦阻他哥哥，不叫开门，哪知路振鸣早把店门开放着。路振飞眼快，一见王保正领着三五个工人，手中都拿铁尺铁链，晓得是一件大祸事。这时候，也顾不及他哥哥，拨转身往后天井就逃，打从矮墙上爬了出去，一口气落荒跑了三五里，才敢停歇住，总算是逃过了这场大难。那王保正没有捉住路振飞，只把路振鸣锁住，连那学徒也一并带往保证家中去。路振鸣就问王保正，自己犯着什么罪，却这样把他捉来。

那王三冷笑道：“你犯的罪，自己还不晓得吗？你兄弟二人伙通贼盗，抢劫周家村周监生家中的金银财物，还敢说没犯罪吗？”

路振鸣一听，仿佛就像晴天中震了一个霹雳，自己又惊又气，简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停了一会儿工夫，才分辩道：“你这话真是冤屈好人，俺平素也不认得什么周监生、李监生，你竟敢诬害俺吗？好好，俺和你到公堂上去对证吧。”

王三就板起一副瘦削骨的面孔来，喝道：“你想见官吗？恐怕没这容易的事哩。俺这里就是十殿阎王的第一殿，不在这里先招出口供来，莫想能进衙门的。俺晓得不动刑罚，你是不肯承招的。”

说着，就叫过两个伙计来，把路振鸣的手脚大拇指用麻绳系住，顿时把他吊在半空，足足地抽打了一百皮鞭子。无奈路振鸣又是个死心塌地的人，无论受怎样的痛苦，绝不肯招承。等打到二百皮鞭子，不料却打伤致命的地方，放下来，便直挺挺地死了。王保正本想要他招供，便好敲他一笔大竹杠，却万不料他打熬不过，就轻轻地送了性命。好在保证老爷打死了人是一件极稀淡寻常的事体，只消向官中一报案，说是犯人患急病身死，经过仵作马马虎虎地一验，就算完结了账。

路振鸣既死，那个学徒也被他敲了一点儿小竹杠，由家属当尽卖光，才摒挡些银钱，把他赎转了去。

那路振飞逃到乡间一个共往来的铺家，托他们派人到城中去打听他哥哥的消息。那探听的人一打听路振鸣已被王保正打死，就即刻飞奔回去，给路振飞送信。路振飞听得哥哥已死，禁不住伤心痛哭一场，顿时就咬牙切齿，要到县中去告状，替他哥哥申冤报仇。那些人就劝着他说道：“现在是黑暗世界，那班官吏保证都是串通一气的，那王保正正在诬陷你弟兄做盗贼，你若是去要替你哥哥申冤报仇，岂不是自投罗网，白送性命吗？据俺们看来，你还是暂且避居他方，躲过这场大祸，慢慢地再寻机会图昭雪吧！”

路振飞被他们一提醒，顿时眉头一展，心中想出一件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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