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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匪殇 作者: 李利 本章字数: 6616 更新时间: 2024-04-30 11:56:57

翌日上午,我舅乖乖地跟我家公去了大坟堡盐场。

大坟堡盐场位于大安寨山脚下的大冲头。日头下,大冲头天车林立,烟波浩淼,一片沸腾的景象。

我家公一身青色唐装,戴一副象牙架的椭圆形墨镜和一顶乳白色大沿毡帽,拄一根雕着龙头的楠木文明棍,红光满面,神采飞扬,步履轻快。一如灯杆的管家金丝瓜殷勤地为他撑着天蓝色油纸伞。我舅以及我家公的两个黑大汉保镖屁颠在后。

走到一座高耸云端的天车脚下,我家公驻足了。他扭过头,用手摸着下巴,很自豪地对我舅说:“乐山,这叫燊海井,取意为炽盛的盐海。它开采于1835年,采用的是深井提捞法采卤,是世界上第一口超千米盐井。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阮家拥有一个世界之最。”

我舅心想,这哪是你阮氏家族的荣耀?这燊海井,包括整个大坟堡盐场,都是我娘祖上的产业,是你掠夺而来的。应该说,你只有卑鄙,只有耻辱。可他没有当面戳穿他爷,而是在心里有一种痛。

更让我舅感到难受的是燊海井的采卤现场。硕大的木制采卤花车的周围系着六条水牛。它们不停地绕着圈旋转,步履蹒跚,口冒白泡,一身臭气招引了无数的苍蝇。每条牛的旁边,都有一个赤着上身下体围着一张白帕的赶牛人。他们与牛一道旋转,一边不停地嘶哑地吆喝,一边不停地用黄荆棍猛力抽打牛的脊背,催其前行。他们浑身汗淋,一脸倦容,同牛们一样,步履艰难。我舅想这就是一种剥削和压迫,是我家公为了自己的利益在吸牛们和工人们的血。而在这十里盐场,这种剥削和压迫比比皆是。因此,我舅觉得我家公狼心狗肺且罪大恶极,是共产党所号召的消灭的对象。

看着牛推车从盐井里卷起的一丈有余的竹制汲卤筒以及所倒出的汩汩卤水,我家公仍口若悬河:“中国井盐史于战国末期,其盐井开凿的鼻祖为著名的科学家李冰。我们的采卤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演变过程。从自然盐泉的采集发展到秦汉时期大口盐井的楼架提汲卤水和木龙采卤,再由此发展为卓筒井时期的单向阀汲卤,最后演进为明清时期的深井提捞法采卤,历时两千多年。所以说,我们中国,堪称文明古国,很了不起的。”

我舅感叹于我家公对井盐史如此的了解,可他却显得对这些毫不感兴趣,两眼包含的全是对牛们和工人们的怜悯。

对此,我家公一下情绪低落,有如满腔的热情被泼上了一盆冷水。他说:“乐山,你对井盐史不感兴趣?你应当感兴趣的。将来,你要接我的班,要兴祖业,不了解井盐史断然不行的!”

我舅喃喃道:“你所讲的这些历史,我在书本里早就学过了。”

我家公不快地瞥了我舅一眼,“你就完全学通弄懂了?那,我就只考你一个问题,恐怕你也答不上来。你说,历史上我们凿井用的工具有哪些?最少讲八个。”

我舅嘁一声笑,“这个问题很简单。主要有垫根子锉、鱼尾锉、马蹄锉、蒲扇锉、银锭锉、小铁锉和绞车、凿井碓架,等等。”

我家公直打啧啧,“我儿是块读书的料!这,爷就放心了。”又笑着拍拍我舅的肩膀说:“走,我们去那边灶房转转。”

我舅一下想到了这大坟堡盐场当年因我家公而血雨腥风、尸横遍野,就生出一些悲哀,不愿再转了。可他又想到我家公昨天才出面为他解救了野刺莓,又不好推辞,只得再屁颠屁颠跟随其后。他想,跟着就跟着吧,小不忍则乱大谋,没法。

穿过错落有致的天车林,走到了一片平地,层层叠叠的白烟袅袅的灶房在现。

我家公用文明棍一指前方问:“乐山,你说这景象像啥?”

我舅迷惑,“你说像啥?”

我家公说:“每当到此,它就使我想起了我当年所经历的硝烟弥漫的战场,有一种振奋感。只不过,它没有那种撕杀和血腥,有的只是财源滚滚。嘿嘿。我虽然已从一名军人过渡到了一名商人,但我把商场当作了战场,依然冲锋不止,战斗不息。将来,你也要这样,把商场当作战场,且力争战无不胜。”

我舅淡淡一笑,“爷,我做不好商人,也不愿做商人。我想,我将来应该搞科学,以科学救国。”他想说我不愿意压迫和剥削工人,让生活充满铜臭甚至血腥味。

我家公边引领着朝前走,边侃侃而论:“你这种想法也有一定的道理。不过,救国的方式多种多样,不仅仅靠科学。比如,我们大兴盐化工产业,进行工业革命,也是一种救国、强国的行为。当年,我作为一名军人,对商业毫无兴趣,亦看不惯商人,认为他们奸诈、低俗,实属小人。我甚至以为,奸商误国,军人才能救国。可你阿公跟我讲:‘你别以军人自居。商人咋了?老子就是商人!你娃务必明白,商人也有伟大之处。一个成熟和成功的商人,那可是智慧和勇气的结晶。’你阿公还讲:‘你脱了军装就是百姓了。你必须换把椅子坐,当一个商人,而且要当好,利用自己的勇气在商场上拼杀。军人救国,商人亦救国。因为,我们商人为国家创造了大量的财富,那叫富国、强国。’我从此就过渡到了商人。经过漫长的历炼,我算是一个很成熟且很成功的商人了。可哪个敢说我没忠义救国呢?历来,盐税是我们国家国库收入重要的组成部分,其中,盐城的盐税属全国之冠。而我呢,又是盐城盐商中的首户,自然而然也是纳税首户了。所以,我对国家的贡献之大,有目共睹,有据可查。再者,凡国家有难,百姓有灾,我从来一是自己掏腰包捐助,二是以盐商总会的名义组织盐商们捐资赈灾。比如,冯玉祥将军今年春上来盐城为抗日募捐,我就发动了所有盐商积极投入了赈灾活动,使盐城募捐款额名列当时全国之最。再比如,二十天以前,我又以盐城盐商总会会长的名义,给冯将军去了一封亲笔信,邀请他再度来盐城为抗日前线搞募捐。冯将军欣然同意,并已然动身,估计今朝午后就能抵达。今下午,我们将在培德女子中学举行声势浩大的募捐仪式,冯将军将首先进行演讲,盐商们以及各界爱国人士和爱国民众随后将现场义捐。我想,其声势和效果,不会低于前次。到时,你也跟爷一起去。”走到一座大灶房门口,他驻足回过头问我舅:“你说,爷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在救国吗?”

我舅一脸复杂的表情,嘴上嚅嚅着终归没说出话来。

我家公拍拍我舅的肩膀说:“好了,不讲这些了,我们接着参观。”

我舅跟着我家公跨进了灶房。

这是一间分布着六口巨大的椭圆形煎盐锅的大灶房。每口锅里的卤水都在沸腾翻滚,浓浓的乳白色的气体直冲屋顶,又散开来,弥漫空间,使整个工场卤气浓烈,热浪滔滔。

每口锅的旁边,都有五六个赤着上身下体系一张白色围帕的烧盐工人。他们或在用巨大的铁耙刮着锅底而不使盐巴生锅,或在用硕大的竹漏瓢滤着锅面的白泡而不至沸水溢出盐锅,或在用斗大的捞瓢打捞锅里煎出的盐巴并放于竹包子里。另外,还有不少工人鱼贯进出,用杠子抬走盐巴包子。我舅看到,工人们均瘦骨嶙峋,汗流浃背。他想,这又是一群可怜的被剥削者。

相比我家公刚才的高谈阔论,我舅感觉到了他爷的人格的低下与伪劣。他想,你的所谓爱国,所谓为国家无私奉献,其实掩藏着一种卑劣的诈取,诈取劳动人民的血汗。他想到了金环石,光圈闪亮,内里却黑暗不堪。他心中又生出一些悲哀和痛。

一穿着青绸褂子和黑色短裤并留着小分头的汉子气喘吁吁跑进来。到得我家公面前,他霍地单腿跪下,嗫嚅道:“阮大老爷驾到,小的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我家公看看小分头,又看看金丝瓜,有些莫名其妙。

金丝瓜边为我家公摇着折扇,边笑眯眯解释:“老爷,他叫莫金龙,是贡灶的场管。”又呵斥般地问小分头:“你猫哪去了?老爷来了半天你也不露面!”

小分头的身子有些颤抖,“小的昨晚吃红烧肉吃多咯,肚子拉稀,跑茅房去咯。”

我家公显得很温和地一笑,“水火不留情,屎尿胀死人,嘿嘿。没啥,起来,起来吧。”

小分头起身,哈着腰立在一边。

金丝瓜指着我舅对小分头说:“这是少爷。还不快问好!”

“少爷好!”小分头忙一脸阿谀地笑,“我们都晓得阮少爷,人长得标致,又是大学生,还有一副糍粑心肠。”

我舅淡淡地笑笑。

我家公拉上我舅的手,走向灶房中央,并边走边介绍说:“这间灶房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从前烧出的盐总是直接向朝廷进贡,所以叫贡灶。一直以来,它出产的盐巴都是精品,名扬国内外。跟你讲吧,现在,我们的蒋委员长也食用这里的盐。”

我舅扫了一眼紧张劳作的工人们,向我家公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既然工人们创造出了那么高的价值,那,他们的报酬又如何呢?是否公平、合理?”

我家公指指金丝瓜说:“这种小事是由金管家负责打理的,他可以回答你。”

金丝瓜忙回答:“当然公平、合理。在盐城所有的盐场中,我们给工人开的工资是最高的。”

我舅一脸严肃地问:“你所说的高,程度咋样?也就是说,他们辛劳一天,能获得多少大洋?”

金丝瓜想了想,说:“大概是两斤大米的钱吧。”

我舅嘁了一声,“这就是你所谓的高工资了?他们那么重的劳动负荷,两斤大米恐怕连自己也不够吃吧,还能养活一家子人?难怪他们瘦得皮包骨!这叫剥削和压迫,是残酷的剥削和压迫,很不人道,你晓得不晓得?”

金丝瓜尖瘦乌黑的脸窘迫地扭曲得像油炸麻花,求援地看看我家公。

我家公一笑说:“乐山,你言重了。工人工资的事你用不着操心,我们是按劳付酬的,不存在啥剥削和压迫。当然,现在是抗战时期,物价过高,两斤大米的工钱的确有些偏低。这样吧金管家,把工人的工资在原来的基础上提高二成,以弥补高物价给他们造成的生活上的窘况。我说过的,我阮宗旺的工人,断不能穷死或饿死。”

“是,老爷!”金丝瓜哈腰回应。

我舅刚想问提高二成就能解除工人的困境了吗?却被我家公一下用力揽住了肩膀,“乐山,好样的,心眼儿善,像你娘!这样吧,中午我们就在这大坟堡盐场用餐。爷让你尝尝美味佳肴。”又扭头对金丝瓜说:“金管家,安排一下,我们中午就在这盐锅边吃饭,整些火边子牛肉,再弄一大锅水煮牛肉。还有,叫些平时干活不错的工人来,我们热热闹闹一起打牙祭。”

金丝瓜又一哈腰,“是,老爷!”过后,冲小分头使了一个眼色。

小分头折身乐颠颠离去。

我舅明白,我家公这样安排,一是欲堵住他的嘴,不让他在外人面前信口开河与之叫板,二是做秀,显得自己毫无架子,与民同乐。他心里感到好笑,不自觉地瘪了瘪嘴。

随后,我家公领着我舅又看了十多座灶房,回到贡灶已是中午。

这时,进门的那口盐灶旁已摆放了一口硕大的铁锅和十多个陶瓷菜盘以及十多只粗瓷二碗。铁锅里面盛满了红彤彤的海椒(辣椒)和牛肉片,明晃晃的油珠浮于汁水面,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仿佛弥漫了整个贡灶。大瓷盘里搁放着叠起约两卡高的火边子牛肉,大张大张的透明的薄片油浸浸红扑扑的,令人食欲之火陡然燃烧。

我舅还看见,远远的角落站着十多个盐工。他们的目光胆怯地迎着我家公一行,可又忍不住不时要去偷瞟那锅里和盘中的肉食,舌头也禁不住舔舔嘴唇,仿佛是欲堵住那贪婪的口水。

我家公被小分头扶到一张方板凳上坐下后,示意我舅和金丝瓜分别坐他两边,又显得和善地冲远处的盐工招手。

盐工们怯懦地定在那角落,好像如临大敌,不敢越雷池一步。

小分头粗着脖子吼:“龟儿子些,还不快点过来领阮大老爷的情!”

盐工们更加望而却步了。

我舅恨了小分头一眼,起身走过去,笑眯眯地说:“大哥大叔们,过去吧,我爷请你们打牙祭哩。”

一盐工惊诧地小声问:“你就是阮乐山阮少爷?!”

我舅笑眯眯点点头。

那盐工用手捣着后脑勺嘿嘿一笑说:“你是好人。我们早就晓得你的大名啰!”过后,一挺胸,喜滋滋走向那铁锅。

少刻,其余盐工蜂拥上前,围着坐到了几根长板凳上。却有五人没了座位,只好站在一边。

我舅走过去,对金丝瓜、小分头和两个保镖说:“你们起来,让师傅们坐。”

四个人极不情愿但又无奈地站起让座。五个盐工不敢就座,仍呆立一边。我舅一一将他们摁在座位上,说:“今天,你们是我爷请的客人,理当入座。”

我家公对我舅的做法大为不快,剑眉紧锁。可他跟变色龙似的,眉宇很快舒展开来,笑嘻嘻道:“乐山说得对,你们乃我阮家大盐场的功臣,理当被厚待。金管家呀,该给师傅们倒酒了吧?”

金丝瓜又是一个哈腰,“好,老爷!”遂甩了小分头一眼。

小分头忙提起一只沉重的陶瓷罐,逐一地往碗里倒满酒。

我家公拿过一只空碗放到自己面前,一脸歉然道:“我今下午要迎接冯玉祥将军,不能喝酒,只能吃菜陪师傅们了。不过,我让犬子乐山代我敬敬大家。看,大家同意不?”

盐工们全都笑眯眯点头。

我舅端上一碗酒,走到我家公身后,又双手擎起,说:“诸位大哥大叔,虽然我不胜酒力,但这碗酒我是要干完的。为啥呢?第一,大家为我们阮家辛勤劳作,贡献颇多,出自感谢,我得干。第二,为了感谢大家的辛勤劳作和巨大贡献,我爷决定,从今天起提高盐场所有工人的工资,即,把工人的工资在原来的基础上,提高五成。这是一件好事,出自高兴,我得干。”

盐工们目瞪口呆了,仿佛在做梦。

我家公的脸一下阴沉了,剑眉再次紧锁。

金丝瓜附在我舅耳畔说:“少爷,你搞错了,老爷讲的是提高二成!”

我舅没去看我家公的脸色,而是侧过脸瞪金丝瓜一眼,“金管家,是你听错了,我爷分明说的是提高五成。二成是啥?那是骂人!我爷是堂堂的君子、绅士、大富豪,会吝啬到只给自己的工人提高二成的工资的程度吗?在物价如此飞涨的情况下,工人们咋活?开玩笑!你说是不是呀,爷?”

我家公揽过我舅的头,嘴贴着他的耳朵小声嗔怪:“你个败家子!不过,你小子善辩!”过后又冲盐工们变戏法似地一脸微笑,“乐山讲的极是。如今大家过得都不容易,提高五成工资是应该的,应该的。”

我舅乘机提高嗓门:“大家放心好了,我爷这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们可以把这一消息转告给所有师傅,让大家欢喜欢喜。好了,不多说了,为欢喜,我们干了这一碗。”说过,仰脖咕咕干尽碗中酒。

盐工们愣怔了一会,又忽地欢呼起来,并纷纷灌下满碗酒。

我舅顿时有些身子发飘眼睛发花,可他到底看到了有好几个工人两颊流淌的热泪。他的心海因此而波浪滚滚,醉意全无。不知咋的,他对盐工们有了一种亲切感,并且这种亲切感很是浓烈,胜过对阮家祠堂所有亲人,除了他娘。他想,这种亲切感是不经意的,却仿佛又是与生俱来的。

我家公揽过我舅与自己挤坐在那张方凳上,不无心疼地说:“山儿,你太嫩,不胜酒力,如此喝法会醉的!来,吃点菜压压。”遂用筷子去锅里夹起一片牛肉喂进我舅嘴里。

麻辣烫的牛肉鲜嫩化渣,咀嚼起来山香可口。我舅从来没吃到过如此安逸的美味菜肴。他想,山珍海味算啥?满汉全席又如何?与这大锅里的肉片相比,逊色万千。他自己又去锅里夹了一大筷肉片放进嘴里,并乐乐地边包嘴咀嚼边示意盐工们快吃。

我家公问:“山儿,好吃吧?”

我舅直点头。

我家公说:“这就是水煮牛肉,是我们盐城盐工的独创,在全国乃至全世界都有名,就像重庆长江上船工们独创的火锅。这种烹饪虽然显得粗制滥造一锅乱,但作料丰富,重油、盐和海椒、花椒、胡椒、老姜、大料等,故有麻、辣、烫之特色,且很注重火候的掌握,使之鲜嫩无比。”又指指盘中的火边子牛肉,“你再尝尝这个。”

我舅夹起一片火边子牛肉,用牙撕一小块咀嚼,绵香、爽口。遂对盐工们说:“大家随便吃好了,别客气。”

盐工们方才伸筷夹菜,逐渐大口大口地吃开来。

我家公夹起一小片火边子牛肉放进嘴里,边咀嚼边对我舅讲:“这火边子牛肉也是我们盐场盐工们的独创,同样闻名世界。它的做法是:先把生牛肉切成簿片,再抹上酱油、香料和海椒面、胡椒面、花椒面等,过后贴在用牛屎作燃料的炉子周围进行熏烤,并边烤边抹那些作料。这样循环往复,做工精细,烤制出的牛肉不但有如纸一般簿而透明,且绵香爽口。”

我舅深有感触道:“所以,一位名人说:‘智慧往往产生于劳动人民之中。’真正创造世界的是劳动者呀!可世道却很不公平,像孔子说的,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我家公佯装没听见,夹了一块水煮牛肉放进我舅碗里。

我舅对我家公的殷勤似乎毫无知觉,而是直定定地看着正狼吞虎咽的盐工们,鼻子隐隐发酸。他眼前的这些盐工,因了重负荷的劳作,大多弯腰背驼了;又因了饥饿和严重的营养不良,大多面黄肌瘦有如枯柴排骨;还有,用的汗帕已然破旧不堪筋筋缠缠像刷把签子,而下身的围帕则千疮百孔咋也遮不住里面的屁股和羞处。他想,所有盐场的工人都是弱势群体,是被像他爷那样的资本家盐场主残酷剥削和压迫的群体。他想,这世道太他妈不公平太他妈黑暗了!在大学里,有人私下给他看过共产党一个叫毛泽东的人写的一篇文章,里面有一段话:‘哪里有剥削,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有斗争。’这段话写得好,有哲理,人不应该心甘情愿做奴隶。可盐工们咋就不反抗不斗争呢?咋就逆来顺受像只小羊羔呢?这是一种悲哀。

“爷,我去外面透透风。”我舅闷闷地起身走出灶房。

灶房外,虽然烈日当空,却没有了那煎盐的热浪的侵袭,我舅感觉凉快了许多。可他心里依然很沉重,闷闷不乐。他坐在贡灶门口一副生了青苔的废弃的石磨上,看着石板道上来去匆匆的抬盐工,嘴里不自觉地叨念着毛泽东那段话:“哪里有剥削,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有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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