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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神经术士 作者： 李维北 本章字数： 5259 更新时间： 2025-06-24 18:10:12

几下钟声宣布入夜，长长交叉的街道上只有霓虹灯孤独地伫立，平日喧嚣的各色广告牌也都暂且偃旗息鼓，卸妆后的银沙市显得颇为清冷。不过在桃花街上却是一片灯红酒绿。路过桃花街口的人都会忍不住朝里头张望，那股和周围格格不入的热情让人既怕又爱。怕它野性下的危险，红唇和俊朗笑容下的陷阱，爱，爱它的欲望，爱它引人内心的疯狂，爱它那股毫不在乎和桀骜张扬。

桃花街134号gogo吧里来了两个不寻常的客人。

为首的是一个大个子，接近一百九十公分，庞大的体格却无法掩饰他此刻脸色的不安。周围人不由笑，看来还是个雏儿。

在大个子身后则是一个穿黑夹克的年轻人，头发既没有染过也没有造型，他目不斜视，直接走到了最里头的一个座位处——那里一般是不准其他人碰的。两个看似保安的家伙正要过去给他一点“提醒”或者“教育”，却被一个酒保止住。酒保给他们低语了两句，两个人转身再次回到了门口位置。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加菲继续重复这句话，就像是一个无助的小姑娘。

杜安说：“我会让你想起来的。”

“哟，这是哪位？你就是为他给我打电话？”

身穿红色小背心和超短牛仔裤的罗莎懒洋洋地走过来。夜里的她和白日完全不同，卷曲的红发扎了起来，紫色眼影，同色唇彩，小背心将她漂亮的锁骨和结实纤细的小腹给凸显出来，长腿下是一双透明高跟鞋，脚踝位置上有一朵滴血玫瑰纹身。看似不太搭的风格却有一种奇特的诡艳美，这才是桃花街玫瑰，罗莎。

她让人又搬了张皮椅，翘起腿坐在上头打量着加菲。

“他说他认识你。“

杜安想起第一次和加菲见面的对话。

加菲赶紧看起来高大威猛，胆子却小，赶紧解释说：“我远远看到过，玫瑰姐你本来想买我的东西，你可能不记得了。”

“有吗？”

罗莎皱眉。

“有！它是贴在肚子上，功能是保护肠胃和平衡内分泌！”

罗莎眨了眨眼：“听起来像暖宝贴。”

“不是暖宝贴，它是外神经……”

加菲小声辩解了一句。

杜安直接道：“我想要借用你的一间房。”

“没问题，里头三个房间随便用。”

房间很小，只有一个小小折叠桌，桌子两边各有一张椅子，一顶老式吊灯摇摇晃晃。关上门，杜安发现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喧闹了，不由暗叹这隔音室效果不错。

“坐。”

加菲战战兢兢将双手放在腿上。

“你很怕我？”

加菲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们做小本生意的，哪有不怕警察的。”

“告诉我你那天看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

杜安猛地双臂将桌子往旁边一丢，嘭地一声撞在墙上。

“别给我废话，我耐心有限。”

加菲吞了吞口水，赶紧如同被打开了开关的复读机器人一样快速说了起来。

当天加菲到管理局有两个目的，其一是先把自己被没收的外神经外设给赎出来，根据相关法规他接受了教育也交付了相应罚款，拿到了证明书这才能凭证书取回设备。其二是给自己耳朵处外神经换证——也就是现在他耳朵里戴着的像是助听器的东西。他看起来粗壮其实身体算不上多好，左耳因为一次事故几乎听不到声音。至于肩头那个则是刻意显露出来，看有没有识货的来问价。作为生意人，什么地方都可以做推销，更何况管理局潜在用户数量庞大。

在排队时和杜安短暂交谈后他跟着工作人员上楼去取外设。

他不是第一次来了，所以很懂事地站在门口红线外，等仓库里头的工作人员给他找出东西来。正百无聊赖的时候加菲突然感觉脑子一痛，天旋地转的，他根本站不稳。好像有人给了他脑后一拳，他晕晕乎乎靠在墙边。这时他听到一阵惊叫，然后是一声巨响。

加菲吓得赶紧躲在墙角的三角带里不敢动分毫。他发现通信设备失灵有些慌，咬牙想要跑下去，结果在路上他被下面涌上来的人堵住了。加菲当时也没多想，只是以为楼下发生了爆炸之类，于是顺着人群一起往上。楼梯间的门立刻关上。

一个戴红色眼镜的年轻姑娘建议说，这里最安全的地方是在仓库里，里头有防火设备和足够的水，可以等到外部救援到来。下面烟雾越来越重，一群人都躲了进去。

“我本来也想跟着躲进去，不过我又想，躲在里头如果出了问题那么想要出来就更不容易，人太多。”

加菲的目的地是二楼食堂。他们做生意的对火患特别重视，在火灾里死于大火的人并不多，最大危害是浓烟。遇到火灾无法逃离的话就得找一个有水源的地方，然后迅速自制一个“防毒面具”。他的目的地就在食堂厨房水槽，抵达那里后他用T恤润了水捂住嘴鼻，关闭了窗户和大门，然后用湿帕子堵住下面的缝隙。就在他屏气凝神准备迎接呛人浓烟时，火灾警报突然消失了。

等了两分钟，加菲鼓起勇气推开门。他先是到了楼下，发现大门还是紧闭，只有些残余烟雾。于是他折返走向楼上。

上楼时加菲心里有些奇怪，照理说这时候楼上人应该下来了才对。再一个那个火灾到底是怎么回事？

走到楼口，加菲看到仓库门已经打开，里面没有人出来。

他不由放缓了脚步，小心不要发出声音靠近过去。一股呛人的烟味传入他鼻子里，他忍不住探出头。里面的人躺了一个屋子，一个个就像睡着了一样。

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人在数数。

75、76、77……

原来是眼镜姑娘正在清点人数。

不过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好好的？

加菲感觉这事透露着诡异，于是准备悄悄退走。

“你进来。”

那姑娘看到了他。

不知为什么，加菲被她的眼睛看得有些发寒，不敢不听。

“帮我把这些人抬到二楼食堂去，这里太窄了。”

原来是这事。

加菲松口气。他们在仓库里找了个几个伸缩轮推箱，一个箱子可以塞几个人进去，直接从楼梯处推下去就行。没几趟加菲就干完了活，当他折返回去时闻到一股呛人的烟味。这次他确定是温度极高产生的灼烧味道，不是假货。接着他看到了吃惊的一幕……

“有烟吗……”

加菲舔舔嘴唇。

杜安不抽烟，不过为了应付一些特殊情况也会携带烟和火机，于是递给加菲一根，给他点火。

他狠狠吸了两口，仿佛要将那股莫名焦虑和恐惧从身体里吐出来。

“她正拿着一个高温喷枪在烧尸体……我看到时她正在处理最后一具尸体，只剩下最后一只手臂了……”加菲有些失神：“其他人都变成了焦炭，她还将那些焦炭砸碎铺平……”

加菲已经说不下去，嘴唇不停蠕动，呼吸也沉重了很多。

“她的特征你还记得吗？”

“差不多一百六十公分，马尾辫，嘴唇有些薄，她穿的工作服，应该是其中的员工。前头我听到有人叫她沈倩倩。”

随着加菲的讲述杜安渐渐有了不详预感，不过听到的确如此时受到的冲击还是极大。

杜安本来设想的是术士混入了人群中，然后制造假火和爆炸引发恐慌再动手。可按照加菲所述，这起事件最后的焚尸人竟然是沈倩倩？怎么可能？

“你确定？”

加菲脸色发苦：“杜警官，那天的事情我想忘都忘不掉。”

倩倩，术士……沈倩倩的笑容再次浮现在杜安的脑子里，她是术士？不符合逻辑……可从结果来看并没有倩倩尸体的确凿证据。他记忆回朔，倩倩就是一个正常女孩，没有什么奇怪举动和怪异爱好，她没有理由做出这样的事情……

杜安突然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你是怎么出来的？”

面对这个疑问，加菲却显得有些疑惑：“我也不太清楚。”

他又吸了一口烟，眯起眼仔细回忆着。

目击沈倩倩毁尸灭迹后他整个人完全是失常的，只想着逃走，对方的冷酷和镇定都让他感到无法对抗，深深无力。于是他迅速躲进厨房，拼命想要利用外神经智能系统求救。可惜依旧处于屏蔽状态，通信功能根本使用不了。很快沈倩倩的声音在门口出现。

“你躲在里面干什么，出来。”

冷冷的命令声就像是在招呼一个本来的助手一样。

加菲拿了一把菜刀和一个锅在手里，随时准备应付接下来的战斗。

“之后的事情我记得不清楚……好像是醉酒一样，”加菲此时拧起眉毛：“模模糊糊中，我好像被人给带了出去，我再次醒过来已经是在管理局外面的绿化带里。看到好多警察进去，我害怕，趴在里头不敢动，好在灌木够密，外面看不到。后来就逃了回去。看到报道说是关于那个杀人狂‘术士’的，我连家都不敢回，每天都在躲，你知道那种滋味吗？好像每一个角落都有人在看你，才闭上眼又被自己吓醒，每一个人都有可能过来逮住你，我他妈……”

他将烟头丢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

杜安抓住关键：“有人将你带出去？有别的印象吗？”

“不记得了，我只知道自己是被人丢在绿化带里的，因为我手臂上还有擦痕。杜警官，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让我走吧，求你了。”

加菲又变得紧张起来。

“怎么联系你？”

“我把联系地址给你，晚上我也许会登，不过不确定。银沙市我是不敢呆了。”

加菲如释重负和杜安的手机连接，给了他一个邀请码。现在的互相添加必须对方发邀请码才能够电邮或者短信，陌生电话很多都会被屏蔽，这也是个人隐私保护法案实施后的一个最有力手段。手机来来去，电邮长流传。

“真的不想当证人？”

加菲脸都垮了下来：“杜警官，我还想多活一会。那个术士我也看过新闻，完全不是正常人，你放过我，就当我是一个屁……”

罗莎瞄了眼急急忙忙离开的大汉，朝站在屋子门口脸色不太好看的杜安说：“有消息了？”

“不算什么好消息。”

杜安叹了口气。

“请你喝酒。”

罗莎给酒保说了两句，然后端了两杯酒过来。

“你们干了什么？虽然熟归熟，东西坏了还是得赔。”她将两杯酒递给杜安，走过去把桌子重新放回原位摆好，上面除了一点擦痕并没有其他损伤。

俩人坐在这个屋子里。

杜安点点头：“把账单发给我。”

“当然。”

罗莎点点头：“那个高个是你要找的人？”

杜安说：“他算是一个目击证人。”

“你就让他走了？”

他苦笑：“我现在并不是警察……只是以个人名义来查这案子，严格来说他可以告我非法拘禁的。”

“懂了，私人恩怨。”

“之前我不是给你说过吗，术士出没，刚才那个人叫加菲，他看到……”

“停。”罗莎摊开双手比出制止动作：“杜警官，现在叫杜安吧。对于你的恩怨情仇我没有任何兴趣，也不想招惹麻烦。所以你不用给我讲，我也不想听。”

杜安哑然，自己今天过于失态了。的确，罗莎和自己之间甚至算不上朋友。

他喝了一口酒，辛辣入喉，让他镇定下来。

“我无意中打听到一点消息。”

罗莎着重于无意中几个字，她翘着腿，姿态优雅，鞋子前端的镶钻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大鸟现在在医院里，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往日这个消息一定会让杜安极为震惊，不过今天听到加菲证词后他对此只是微微一失神。

“术士干的。”

罗莎瞄了他一眼，抿了一口酒：“最近你们应该也发现了，大鸟的人伸手到了我们这边。之前我们也猜测原因，到底是大鸟老糊涂还是想要退休前再拼一把。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他，听他的副手说大鸟正在医院疗养，这些都是他的指示。昨天独眼联合了几个老辈联合找大鸟喝茶谈话，意思很简单，要么说清楚要么就打断你乱伸的手，终于逼出了真相。爆炸案之前术士找到了大鸟。当时大鸟副手在场，他们俩人似乎是在商量找一个人。大鸟回绝了他，让他另外去找帮手。术士直接放狠话，要么合作，要么你就不用退休了。”

“他就一个人？”

“就他一个。”

罗莎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当然了，敢这么威胁大鸟的人一般都有相同结果。术士被打成了筛子，死了。他们将他的尸体做到了水泥墙里，确定他不会诈尸。你猜猜接下来？”

杜安抓住其中的问题所在：“他为什么要上门挑衅？”

“疯子呗。面对疯子是没有逻辑道理可讲的。”罗莎对于杜安的不接话也并不为意，径直说：“大鸟变成了傻子，在自己家。他自己用水性笔在墙上写了字。”

她的声音也低沉下来。

“神经术士到此一游。”

杜安揉了揉太阳穴：“他又活了？还是说术士是一个团伙？”

“人都被嵌在水泥里怎么能活？我们都倾向于术士不止一个人。顺着这条线独眼和几个老大四处打听，终于有了关于术士的消息……他不仅仅出没在银沙市，东海市，岐山市，沪市都有他的影子。不过都是一样的风格，颠颠倒倒，疯狂冷静，他选择的都是那些并不算特别强，但是又有影响力的地头蛇。其他地方的人倒是都很配合，不过他依旧下了不少手，闯入别人地盘……最关键的是他不再是一个人。”

杜安呼吸为之一滞。术士的团伙终于要浮出水面了。

“都说术士人格分裂，要么就是不同的几个人。他们不谈钱不谈价，一直在找东西，有次一个狠角色想搞掉他，结果那人连自己加小弟八个人全部被爆头，死了。总有些人忍不住不按规则来，喜欢用暴力解决争端。全部是互相爆头，小弟互射，老大也是自己射自己太阳穴。这件事引起了很大震动。不管术士是用什么方法达到目的的，这都让人不想和他打交道。前一段时间，又传出了术士内部似乎出现了什么问题。一直破坏杀人的疯子被称为黑术士，另一个理智寻找人的叫做白术士。黑术士一出现必定会造成大麻烦，爆炸，燃火，伤人，被伤人，白术士则更像是一个做扫尾工作的，谈判，安抚，包括做一些解释。倒是像一对闹矛盾小夫妻，暴脾气丈夫到处乱杀人，好心老婆到处填坑抹去痕迹掩盖。女人真是吃亏。”

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巨哥快要出国了，你要找他的话最好快一点。”

末了罗莎说：“我真的不记得和这个大块头打过交道。”

打了个哈欠，她慢慢走回了喧闹的酒吧舞池里，继续坐在黑暗的角落里。

杜安今日得到的消息已经让他彻底确定，术士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反社会疯子那么简单。加菲诡异的证词，黑白术士，找人，破坏与杀戮，军方插手……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每增加一个要素，案情复杂度就会提升一个档次。

他现在已经没有警方资源可以直接利用。可以说独立查案步履维艰。

杜安从桃花街走出，回到清冷的街道上。

为了抓住术士，他得用另一个身份……那个曾经桀骜又无所不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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