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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书名: 旧梦曲 作者: 沈鱼藻 本章字数: 2589 更新时间: 2024-04-22 13:17:43

光绪31年,珊卓回国的时候,已经和吴子矜订了婚。

他们在香港登岸,子衿子君兄妹俩想在香港合开一家西医院,珊卓也收到一家日报社的聘约,在日报社任编辑。

太平戏院里,再遇淑娴,珊卓看了半天,才敢确认那是她。

距离她和淑娴初见,一转眼,已经过去了十年。

她已经二十七岁了,淑娴也已经二十六岁了。

可是淑娴,怎么会出现在香港,在石塘咀,在太平戏院?

这一代是什么地方?半个世纪前,香港开阜后,英国人把香港打造成了个自由港,全世界往来于此的冒险家和搵食客不计其数,殖民者、军官、商人、水手、流亡者……尽是些单身汉,由此催生了风月行业,大批贫女来港,流落妓寨。原本香港风月行业集中在水坑口一代,后来被政府强迫搬迁到石塘咀,酒楼、菜馆、戏院相继在此落地开花,一时间石塘咀风月无边,人称“塘西风月”。

而太平戏院,就是这一代最有名的戏院,每日上演粤剧大戏,太平戏院的粤剧班子是一等一的,三层高楼气派华丽,港府高官来此交际、社会名流来此消遣……但最常光顾这儿的,还是附近大大小小妓寨的红牌姑娘们。

红牌姑娘出卖青春对男人卖笑,好容易攒下一点钱,便来太平戏院里挥霍,争相地讲排场捧戏子,包下一楼大堂数张贵妃床,一群千娇百媚的姑娘倚成一排,咕咕哝哝,笑笑闹闹,嗑瓜子,给喜欢的男戏子叫好,捧场。

好像能从那些也惯会作息的男戏子身上得到什么爱情的慰藉似的。

男温女,女温伶,醉生梦死,一场戏。

可是,淑娴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站在一楼一排贵妃床边上,手里托着漆茶盘,盘上放着毛巾、花露水、茶壶茶杯……那贵妃床上一个个浓妆艳抹的,分明就是附近妓寨的姑娘。

她不是遇上喜欢的男人了吗?怎么会沦落至此……仿佛是妓寨的女佣。

珊卓问身边的陪客纪医生:“纪医生认识那下面的人吗?”

今天,是纪医生陪她来太平戏院“见世面”。纪医生是子矜东京大学的师兄,在这附近开了一间医院,港府有规定,执照妓女必须定期体检才可继续营业,纪医生的医院每年都要接待不少附近妓寨的姑娘们。

纪医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下一看:“可巧,都认识,那一帮是附近欢得楼的姑娘,从左到右是如花、似月、香红、妙仙……”

珊卓轻声问:“妙仙姑娘身边站着的那个人,你可认识吗?”

纪医生不假思索:“她是妙仙的女佣,妙仙在欢得楼最当红,自己独有一个女佣,听她说,这是她老家亲戚,是四年前来的香港,每次都是她陪妙仙来医院做检查,妙仙喊她娴姐。”

娴姐……淑娴,是她没错了。

她四年前来到香港,是六年前吧,哥哥的信上说,淑娴遇到了喜欢的男人,离开了程家。

这两年里发生了什么?是那个男人辜负了她吗?

纪医生看出来不对劲,问她:“你认识娴姐?”

珊卓叹息道:“我和她,算是故交。她这几年过的怎么样?”

纪医生苦笑:“能怎么样?这一代人倒是风月无边,其实姑娘们不过是含泪做笑,有限的几年青春,卖完了人也就完了。运气好一点的,遇到个有良心的老契,上岸重新做人,也不免被夫家歧视,但好歹还余生有靠;会为自己算计的,省吃俭用,多存点老本,哪天年老色衰了也能俭省着继续过日子。最怕就是那些痴情种,风月场子上的子弟都是惯会逢场作戏的,真信了他们的鬼话,被骗的棺材本蚀尽,想不开上吊吞鸦片的也不在少数,我在香港待了四年,从水坑口转到石塘咀,这样的事情见的多了。妙仙姑娘就是这么个痴情种,她迷恋这里粤剧班子的小生五哥,钱全挥霍在了捧戏子上,每次她去医院,我都让娴姐劝她看牢自己的钱,但她总不听……”

他这絮絮叨叨一大堆,没有讲到淑娴的什么事情,反倒让珊卓看出来,他对那位叫妙仙的姑娘,颇有意。

珊卓只得打断他:“娴姐在香港可有家人吗?”

纪医生摇头:“没听说有,她和妙仙姑娘相依为命的。比起那些姑娘来,她的处境倒好一些,只是个女佣,不用卖笑。只不过你也知道,娴姐年龄不算太大,长得也颇有几分姿色,也有孟浪子弟挑逗她的,还好妙仙拿她当姐姐,总是护着她。”

珊卓听了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很快,她就亲眼见识到了淑娴的处境。

一天晚上,子矜的朋友在陶园酒家设宴,宴请一帮在香港的同窗,刚开宴没多久,就听见旁边包房传来嘈嘈切切的琵琶声,伴着划拳声哄笑声女人的娇笑声,东道主解释说:“没什么,八成是隔壁叫了局。”

又调笑地问:“这里酒家提供花笺,在座诸位有没有想见见世面的?”

所谓花笺,是酒家提供给客人叫附近妓寨姑娘出局的名帖,客人在花笺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和要叫的姑娘名字,托酒楼杂役所谓“豆粉水”前往妓寨交给姑娘,若姑娘应局,就会来酒家,若不应,就把花笺退回。

子矜有些不悦:“都是些苦命的贫家女,不该这样调笑他们。”

东道主忙拱手讨饶:“十年不见,子矜兄还是一样的一本正经,是为兄错了。 ”

纪医生一脸的怅然,悄声对珊卓道:“隔壁叫的是妙仙姑娘,她那一曲《客途秋恨》,弹得最好。”

妙仙姑娘?那淑娴是不是也跟着来了?

珊卓借故离席,悄悄来到隔壁门外。

等了没多久,就听见门里突然传出来争吵声,然后是耳光声,碗盘碟子哗啦落地声,珊卓心里一惊,推门进去,只见屋子里一片狼藉,一个醉汉踉跄站着,气咻咻地冲着跌坐在地上的两个女人破口大骂:“什么东西!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给脸不要脸!”

坐在地上的两个人,正是妙仙和淑娴。

其余姑娘一脸惊悸,不敢上前扶人,珊卓快走几步,把两个人扶起来,这时,隔壁子矜他们也听到了动静,赶来瞧看。

子矜一个箭步走过来,把珊卓和两个女人护在身后,问旁边瑟瑟发抖的其他姑娘:“怎么回事?”

那姑娘嗫嚅着说:“刘三少喝醉了酒,硬要娴姐喂他吃酒,娴姐说自己只是个女佣,不做这种事情,妙仙替娴姐解围,被刘三少打了一耳光,娴姐也被推到了地上……”

子矜听了怒不可遏:“逼良为娼?你是哪家的三少,眼里还有没有法律?”

纪医生送妙仙先回欢得楼了,珊卓把淑娴拉到隔壁自己的包房,检查她手臂上是否有擦伤。

十年不见,近看时,淑娴还是苍老了许多,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但身上那种温柔敦厚的气质似乎更胜以往,这大约也是她吸引刘三少的地方——对于这种恶少来说,嫖欢场姑娘,哪比得上逼迫良家女刺激?

淑娴垂着头不说话,半天才道:“程小姐,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你。”

一开始她喊她大小姐,后来喊她少奶奶,现在俱是异乡人,以前那些称呼都不再合用,她喊她“程小姐”。

珊卓问:“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你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淑娴没有回答,而是问她:“刚才那位先生,是你的什么人?我看他似乎很紧张你。”

珊卓浅浅一笑:“他是我的未婚夫。”

淑娴看她一眼,眼神很复杂:“他是个好人,小姐你真好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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