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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书名： 呼啸山庄 作者： [英]艾米莉·勃朗特 本章字数： 3197 更新时间： 2020-07-30 15:11:12

一封带黑边的信宣布了我的主人的归期。伊莎贝拉死了，他写信告诉我，让我为他的女儿穿上丧服，并且为他年轻的外甥腾出一个房间，以及做好其他准备。凯瑟琳一想到要欢迎她父亲回来，就十分高兴。而且，天马行空、极为乐观地猜想她那个“真正的”表弟的很多优点。终于盼来了他们到家的那个晚上。从一大早起来，她就忙着让她自己做一些琐碎的事情。现在又穿上她的新黑袍——可怜的东西！她姑姑的死并没有使她感到多难过——她时不时地缠住我，非要我和她一起穿过田庄去迎接他们。

“林顿比我还要小六个月呢。”她喋喋不休地说着，这时我们悠闲地走过那边高低起伏的山地。“有他和我一起玩的话，多让人高兴啊！伊莎贝拉姑姑给过我爸爸一绺她美丽的头发，比我的头发颜色更浅一些——淡黄一些，而且非常细。我已经把它小心地藏在一个小玻璃盒里了。我还常常想：要是能见到长着这样头发的人，那该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啊。啊，我真高兴——爸爸，亲爱的，亲爱的爸爸！来呀，埃伦，我们跑吧！来呀，快跑！”

她跑过去，又跑了回来，转来转去。在我沉重的脚步到达大门之前，她已经跑了好多次了。然后她安静地坐在路旁的一片草地上，打算耐着性子等待，但那是不可能的，她连一分钟也不能安定下来。

“他们要多久才来呀？”她叫着，“啊，我看见大路上扬起的灰尘了——他们来啦！不！他们什么时候到这儿呀？我们不能多走一点儿路吗——半英里，埃伦，就走半英里！你就同意吧！就走到拐弯的地方那里！”

我坚决拒绝。最后，她这一阵子牵肠挂肚结束了。那辆长途马车已经遥遥在望了。凯瑟琳一看见她父亲的脸从马车上露出了头，便尖叫一声，伸出她的双臂。他下了车，几乎和她一样热切。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他们除了他们自己，根本没想到别人。在他们互相拥抱的时候，我偷偷看了林顿一下。他在车中的一个角落里睡着，身上用一件暖和的、镶着皮边的外套裹着，好像还没有过完冬天。一个脸色苍白、娇嫩柔软的男孩子，简直就像我主人的小弟弟一样。两个人是这么相像，不过他的眉宇间有一种病态的神情，那是埃德加·林顿从来没有的。林顿先生瞧见我在望着里面，他握过手之后，就叫我把车门关上，不要打扰了他，因为这趟旅行已经使他很疲乏不堪了。凯茜本来想多看一眼，但是他父亲喊她过来，我在前面忙着招呼仆人，他们就一块儿走到花园里去了。

“现在，宝贝。”他们走到门前的台阶上，林顿先生对他的女儿说，“你的表弟不像你这么健壮，也不像你这么开心，记住，他刚失去他的母亲没有多久。所以，别指望他马上就会跟你一起到处玩耍，而且也不要说惹他生气的话，至少今天晚上让他安静一下，可以吗？”

“可以，可以，爸爸。”凯瑟琳回答，“可是我真想看看他，他还没有探出头呢！”

马车停了下来，睡着的人被唤醒了，他的舅舅把他抱出来放在地上。

“这是你的表姐凯茜·林顿。”他说，把他们的小手放在一起，“她已经非常喜欢你了，你今天晚上可别哭得让她难过，现在要极力高兴起来。旅行已经结束了，你什么事也不用做，就歇着，随意消遣吧。”

“我只想上床睡觉。”那个男孩子回答，避开凯瑟琳的招呼，退缩着，又用手抹掉了眼角的泪珠。

“得了，得了，做个好孩子好吗？”我低声说着，把他带进去了，“你会把她也弄哭的——瞧瞧她为你感到多么难过呀！”

我不知道他表姐是不是因为他而难过，可是他的表姐跟他一样地哭丧着脸，回到她父亲身边。三个人都进去了，上楼到书房里，茶已经摆好在那里了。我就把林顿的帽子和斗篷都脱去，让他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可是他刚坐定就又哭了起来。我的主人问他这是为什么。

“我不能坐在椅子上。”那孩子抽泣着。

“那么，到沙发上去吧，埃伦会给你端茶过去的。”他的舅舅耐心地回答。我相信，一路上，主人已经被他所照顾的这个烦躁不安、病病歪歪的孩子搞得够受的了。林顿慢悠悠地拖着脚步走了过去，躺下来。凯茜搬来一个脚凳，拿着自己的茶杯，走到他身边。起初她沉默地坐在那里，可是没过很久，她想把她的表弟当成她的一个宠儿来对待，她也满心希望他是一个宠儿。她开始抚摩他的鬈发，亲他的脸，用她的小茶碟给他端茶，像对待一个婴孩似的。这让他觉得很高兴，因为他实在和婴孩差不多，他擦干了自己的眼泪，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

“啊，他会好起来的。”主人注视他们一会儿之后，对我说，“会过得很好的，只要我们能留住他，埃伦。有个跟他同年龄的孩子做伴，可以很快给他注入新的精神，再加上他也希望自己有力气，所以他会得到的。”

“唉，我们能留住他吗？”我暗自沉思着，一阵痛苦的疑惧涌进我心头，因为这种希望太渺茫了。后来我想，这个虚弱的孩子生活在呼啸山庄，在他的父亲和哈顿中间，究竟会怎样生活下去呢？他们将是什么样的游伴和教师呢？我们的疑虑马上就成为事实——甚至比我预料的还要早一些。喝完茶后，我就把孩子们带到楼上，看着林顿睡着了——他不准我离开他，一直等到他睡着了——我下了楼，站在大厅里的桌子旁边，给埃德加先生点上一支到寝室去的蜡烛。就在这时，一个女仆从厨房里走出来，告诉我，希斯克利夫的仆人约瑟夫在门口，想见见我的主人。

“我先去问问他想说什么吧。”我惊慌失措地说，“这时来打扰别人真是不对，主人刚刚长途跋涉回来。我想主人不能见他。”

我说这些话的当儿，约瑟夫已经走过厨房，在大厅里出现了。他穿着他做礼拜日的衣服，绷着他那张伪善透顶的、阴沉的脸，一只手拿着帽子，一只手拿着手杖，他开始擦他的那双皮鞋了。

“晚上好，约瑟夫。”我冷冷地说，“你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

“我一定要跟林顿少爷说话。”他回答，轻蔑地挥一下手，让我闪开。

“林顿先生要睡了，除非你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不然我担保他现在不会听的。”我接着说，“你最好坐在一边，把你的使命告诉我。”

“哪一间是他的屋子？”那个家伙追问着，注视着那关着的一排屋子。

我知道他根本不会按我说的去做，因此，我只好违心地走到书房，帮这个不合时宜的来访者通报，还劝主人不要见他，明天再说。林顿先生没有来得及授予我这样做的权利，因为约瑟夫紧随而至了。而且，他冲进这个房间，稳稳地站在桌子那边，用两只拳头握住他的手杖，开始提高了嗓门儿讲话，好像知道他会受到训斥一样。

“希斯克利夫叫我来要他的孩子，我不会回去的，除非带他一起走。”

埃德加·林顿沉默了，一种极度悲哀的表情渐渐笼罩了他的脸。为这孩子打算，他只能可怜他。可是，回想起伊莎贝拉的那些希望和恐惧，对于她儿子的热望，再想起她去世的托付。现在竟要把他交出去，他实在是难过极了，心中苦苦思索着该怎么避免。无奈无计可施，如果流露出留住他的愿望，反而会使这个人更加胡搅蛮缠。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放弃他。然而，他不打算把他从睡梦中唤醒。

“告诉希斯克利夫先生。”他平静地回答，“他的儿子明天就去呼啸山庄。现在他已经上床睡觉了，并且已经很累，不能再走这么远的路了。请你转告他，林顿的母亲希望他由我来照管。目前，他的身体状况是十分令人担心的。”

“不行！”约瑟夫说，用他的棍子在地板上“砰”地一戳，装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不行！没用。希斯克利夫根本不管他那个母亲，也不管你，他就要他的孩子，我要带走他——现在你明白了吧！”

“今晚就是不可以！”林顿坚决地回答，“马上下楼去，把我的话传达给你的主人。埃伦，把他带下楼，去——”

他把这个愤怒的老头子的肩膀一抓，就把他拉出门外，随手关上了门。

“很好！”约瑟夫大叫，这时他慢慢地走出去，“主人明天会亲自过来，看你敢不敢把他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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