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英艾米莉勃朗特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英艾米莉勃朗特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十六章
书名: 呼啸山庄 作者: [英]艾米莉·勃朗特 本章字数: 3587 更新时间: 2020-07-30 15:11:12

那天晚上十二点左右,你在呼啸山庄看见的那个小凯瑟琳出生了。一个瘦小的婴儿才被怀了七个月。小婴儿出生后的两个小时,她的母亲就死了。死之前,她的神志没有恢复,不知道希斯克利夫离去,也认不得埃德加。埃德加由于丧妻的悲痛而失魂落魄的样子让人看着心疼,从日后的影响看得出他的这场悲痛有多深。

在我看来,这还增添了一件新的烦恼,就是他没有一个男继承人。我注视着这个孱弱的婴孩儿,哀叹着这件事。我心里骂着老林顿,因为他(这也不过是由于天生的偏爱而已)规定把他的财产传给他的儿子,而不是给一个女孩。这个婴孩儿真是不受人欢迎,可怜的东西!她在生下来的头几个钟头里就死命地哭,不过谁都无动于衷。后来我们补偿了这个疏忽!但是她刚出世时的无依无靠,也许就注定了她长大后的命运。

第二天——外面晴天而爽朗——清晨的阳光透过这间寂静的屋子的窗帘照了进来,一道悦目而柔和的光亮映照在卧榻和睡在上面的人的身上。埃德加·林顿的头靠在枕上,双眼紧闭。那张年轻漂亮的脸和那位的一样毫无生息,如同死去一般,而且差不多一样纹丝不动。可是,他的脸是极端悲痛之后的安静,而她真是得到了宁静。她的容貌是柔和的,眼睑闭着,嘴唇带着微笑的表情,就是天上的天使也比不上她的半分美丽。我被她安眠中的永恒恬静所感染,当我凝望着这个神圣的安息者脸上呈现出的无忧的神情时,我的心境从来没有更神圣过。我不自觉地模仿她在几小时前说出的话。

“无可比拟地超越我们,她是在我们所有的人之上!无论是她还在人间,或者现在已在天堂了,如今她的灵魂都与上帝同在!”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特性,但是当我守灵时,除非有和我一块儿守灵的人哀痛若狂或悲恸欲绝,我很少有不快乐的时候。我看到一种连上帝和魔鬼都无法破坏的宁静,我感到今后有一种无穷无尽、光明普照的信心——他们所进入的永恒——在那儿,生命无限延续,爱情无限和谐,欢乐无限充溢。在那时候,我注意到当林顿先生如此痛惜凯瑟琳的美满超脱时,我甚至觉得就是在他这种爱情中也存在着某种自私的成分!

的确,人们可以怀疑,在她度过了任性、急躁的一生后,最后她配不配享有一个风平浪静的安息之处。人们在不断冷静思考的时候可能会有这样一问。可是,在她的灵前,却不能。

她保持自己的宁静,仿佛对以前和她同住的人也给了同等宁静的诺言。

“先生,你相信这样的人会在那边的世界里得到快乐吗?我想知道。”

我拒绝回答迪恩太太的问题,这个问题使我觉得有点邪恶。她接着说:“回想凯瑟琳·林顿的一生历程,恐怕我们都不能确定她的一生是快乐的。不过我们还是把她交给她的造物者[1]吧。”

主人看起来是睡着了。

日出不久,我就大胆离开这屋子,偷偷地溜了出去,呼吸新鲜的空气。仆人们以为我是去摆脱因长久守夜而产生的困倦,其实,我主要的动机是想见到希斯克利夫。如果他整夜都待在落叶松的树林中,他不可能听到田庄里的骚动。除非,也许他会听到送信人到吉默顿的马蹄疾驰声。如果他走近一些,大概能判断出来。从闪烁的灯光,外面那些门的开开关关中,知道里面出了事情。我想去找他,可是又怕去找他。我觉得一定要告诉他这个可怕的消息,我真想快点儿熬过去,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告诉他。

他在那儿——在果树园里至少有几码远,靠着一棵老杨树,他没戴帽子,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是被头上那即将开放的花朵上的露水淋湿的,而且还在他周围淅淅沥沥地滴着。他一定是这种姿势站了很长的时间,因为我看见有一对鸫离他还不到三尺,跳过来跳过去,忙着筑它们的巢,把站在旁边的他当一块木头。我一走过去,它们飞开了,他抬起眼睛,说话了。

“她死了!”他说,“不用你告诉我,我早就知道了。把手绢收起来——别在我跟前假惺惺的。你们都该死!她才不稀罕你们的眼泪哩!”

我哭,是为她,也为他。我们有时候会怜悯这样一些人,他们不管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没有一点儿感情。我乍一看到他的脸,就察觉出他已经知道她的死讯了。我忽然愚蠢地想到,看来他的心镇定下来了,而且他还正在祈祷,因为他的嘴唇紧闭,打着战,双目凝视着土地。

“是的,她死了!”我回答,我控制住我的哭泣,擦干脸。“我希望是上天堂了,如果我们接受应得的警告,改邪归正,我相信每个人都可以进入天堂。”

“那么她也得到了警告吗?”希斯克利夫问,试图讥笑一下,“她是像个圣徒似的死去吗?来,告诉我事情的真实情况。到底——”

他很想说出那个名字,可是说不出,他闭紧嘴,与深埋的痛苦进行争斗,同时又以毫不畏缩的凶狠目光蔑视我的同情。

“她是怎么死的?”

终于,他又开口了——虽然他很坚强,却不得不在背后找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因为,在这场斗争之后,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打战,连他的手指尖也在抖。

“可怜的人!”我想,“你也和别人一样有着相同的心肝呀!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些隐藏起来呢?你的傲慢蒙蔽不了上帝!你引得上帝要把你的心和神经扭过来,一直到他迫使你发出屈服的哀号。”

“像羔羊一样地安静!”我高声回答,“她叹了口气,把身体挺直,像一个孩子醒过来,随后又沉入睡眠。五分钟后,我能感觉到她的心脏微弱地跳动了一下,就什么也没有了!”

“还有——她就没有提起过我吗?”他对这个问题没有丝毫把握,好像唯恐对他所提的问题的答复,是一些他不忍听到的话题。

“她的神志从来都没有恢复过,从你离开她时,她就谁也不认识了!”我说,“她躺着,脸上带着甜蜜的微笑,她临终的时候思想回到快乐的童年时光。她的生命是在一个温柔的梦里终止的——愿她在另一个世界里醒来的时候同样温和善良!”

“希望她在苦痛中醒来!”他带着可怕的激动喊着,跺着脚,由于一阵无法控制的激情发作而呻吟起来,“唉,她临死都不能是一个正直的人呀!她在哪儿?不在那里——不在天堂——没有毁灭——在哪儿?啊!你说过不管我的痛苦!我祈祷的就是这一条——我要重复地说,直到我的舌头僵硬——凯瑟琳·恩肖,只要我还活着,你就永远不得安息!你说我害了你——那么,缠着害我吧!被杀的人总是会纠缠杀害他的凶手。我相信——我知道鬼魂是在人世间漫游的。那就永远跟着我——采取任何形式——把我逼疯吧!只要别把我一个人放在哪个深渊中,这样我找不到你!啊,上帝!真是无法呀!没有我的命根子,我不能活下去!没有我的灵魂,我不能活下去啊!”

他把头朝着多节疤的树干上撞,他根本不像是一个人,睁着漆黑的双眼,像狼一样嚎叫,却像一头野兽被刀和矛刺得快死了。

树皮上留下了好几块血迹,他的手和前额都沾满了血。我看见和听见的景象,很可能在夜里已经重复做过几次了。这倒没有激起我的感情——却使我十分害怕,但我还是不愿就这么离开他。然而,他一清醒过来,发现我望着他,就怒吼着叫我离开,我服从了。我可没有本事使他安静下来,或者给他以慰藉!

林顿夫人的葬礼定于她死后的那个星期五举行。

在出殡之前,她的棺木没有合上,撒着鲜花香叶,一直停放在大厅里。林顿日日夜夜在那儿守着,成为一个忠诚的保卫者。还有——这是除了我以外谁都不知道的一件事情——希斯克利夫夜夜在外面度过,至少,也是一个忠诚的保卫者。

我没有跟他联系,不过我知道,如果可能,他会想尽办法进来的。到了星期三,天黑后不久,我的主人因为极度疲劳,去休息了一两个钟头。我打开一扇窗户,被他的坚韧感动了,便决定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对那张已经黯然失色的面孔做最后的告别。他没有错过这个机会,谨慎而且迅速,小心翼翼地没有一点儿声音,任何人都不知道他来过。真的,要不是死人脸上的盖布有点儿乱,地板上留有一小绺淡色的头发,我都不会发现他来过了。仔细一看那头发是用一根银线扎着的,我断定是从凯瑟琳脖子上戴着的一个小金盒里拿出来的。希斯克利夫把这小装饰品打开了,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装进他自己的一绺黑发。我把这两绺头发拧成一股,把它们全都放了进去。

恩肖先生当然受到了邀请,来参加这个葬礼的下葬仪式。他没有任何推托,可他始终没来。因此,除了她丈夫,送殡的全是佃户和仆人,伊莎贝拉都没有受到邀请。

村里人都很奇怪,凯瑟琳的安葬地点不是在礼拜堂里的林顿家族的已刻了字的石碑下面,也不是在她自己的家人身边,却是埋在墓园一角的青草坡上。那里的围墙很矮,以致那些带花的长青灌木丛和覆盆子都从旷野那边爬过来,几乎要淹没了这个小土丘。如今她的丈夫也葬在同一个地方,他们各自的坟前都竖立着一块简单的石碑,它们的脚下也各有一块没有雕刻的灰石,作为坟墓的标志。

[1]指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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