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英艾米莉勃朗特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英艾米莉勃朗特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十五章
书名: 呼啸山庄 作者: [英]艾米莉·勃朗特 本章字数: 5995 更新时间: 2020-07-30 15:11:12

时间又过了一个星期——我更健康了,春天也快来了!我现在已经听完了我的邻人的全部历史,因为我可爱的管家从她那繁重的劳动中总是能够抽出一点儿时间。我要用她自己的话继续讲下去,只是略微缩短了一些。总的说来,她算是一个讲故事的能手,我可不认为她能把她的风格讲得更好一些。

那天晚上,就是我去山庄的那晚,我知道希斯克利夫先生又在附近,好像我看到了他。于是我不敢出去,因为我并没有把他的信送出去,而且不愿意再被吓唬或被揶揄了。我现在决定不交出这封信,在我的主人离开家一段时间之前,因为我拿不准凯瑟琳收到这信会怎么样。结果是这信过了三天才到她的手里。第四天是星期日,等到全家都去教堂后,我把信拿到了她的屋子里。还有一个男仆留下来同我看家。我们经常在做礼拜时把门锁住,可是那天天气很好,我就把门都打开了。为了履行我的诺言,我就告诉另一个仆人说女主人非常想吃橘子,他得跑到村里去买几个。他走了,我就上了楼。

林顿夫人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衣服,和往常相比没有什么变化。她坐在一个敞开着窗子的凹处,肩上披着一条薄薄的肩巾。她那原本很厚的头发在患病初期被剪去了一些,现在她简单地梳理,任其自然地披在她的鬓角和颈上。正如我告诉过希斯克利夫,她的外表改变了,但是当她平静下来的时候,在这种变化仿佛具有一种超凡脱俗的美。她原先那双烁烁有神的眼睛,现在变得含有一种梦幻、忧郁的温柔,让人觉得,她根本没有注意四周,而是总瞅着遥远的地方,遥远的地方——可以说远到世外。她脸上的苍白——她恢复之后,那种憔悴的面貌消失了——再加上从她心境中所产生的特别表情,虽然很凄惨地暗示了原因,但是更加使人怜爱了。这些现象——我认为,而且我知道,任何看见她的人都必然认为——那些说她正在恢复的人是错的,她分明要凋谢了。

一本打开的书摆在她面前的窗台上,不时有一阵几乎让人感觉不到的微风掀动着书页。我相信是林顿放在那儿的,因为她从来不想读书,或是干其他任何事情。他得花许多钟头来引她注意那些曾使她愉快的事物。她明白他的用意,在她心情较好时,就温和地听他摆布。只是不时地从内心发出一声叹息,表示这些是没有用的,等到最后就用她那最凄惨的吻来结束这些叹息。有时候她突然转身,用手掩着脸,甚至愤怒地把他推开,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让她自己待着,因为他真是无能为力了。

吉默顿的钟还在响着,山谷里的小溪传来了优美动听的潺潺的流水声。这美妙的声音代替了还没有到来的夏日树叶的飒飒声,等到树上生了果子,这声音就湮没了田庄附近的那种音乐。在呼啸山庄附近,在风雪之后或是雨季,小溪总是这样响着。凯瑟琳倾听时,如果她是在想或是在倾听什么的话,她所想的就是呼啸山庄!可是她却呈现出一种茫然的神情,这表明她的耳朵或眼睛不能辨识任何外界的东西。

“这儿有你一封信,林顿夫人。”我说着,轻轻地把信塞进她摆在膝上的一只手里。“你得马上看它,因为等着回信呢。我帮你打开吗?”“好吧。”她回答,并没有改变她目光的方向。我打开它——信很短。“现在。”我接着说,“看吧。”她缩回她的手,任这信掉到地上。我又把它重新放到她的怀里,站在一旁等着她什么时候乐意看了,可是她总是不动。终于我说——

“我帮你念好吗,太太?是希斯克利夫先生的。”

她一惊,脸上露出了一种痛苦的神情,这是由于烦造成的,她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她拿起信,仿佛是在阅读,当她看到签名时,叹了一口气。但是我发现她并没有领会到信里的含义,因为我急着要听她的回信,她却只指着署名,用一种带着悲哀的、疑问的热切神情盯着我。

“唉,他想见你一面。”我说,我觉得她需要一个人给她做出解释,“这时候他在花园里,很想知道我会给他什么样的回信。”

在我说话的时候,我看见洒满阳光的草地上,躺着的一只大狗竖起了耳朵,仿佛正要吠叫,然后又把耳朵耷拉了下来,摇了摇尾巴表示有人来了,而且它不把这个人当作陌生人看待。林顿夫人向前探身,屏息静听。过了一分钟,大厅传来脚步声,这开着门的房子对希斯克利夫来说太诱惑了,他情不自禁地走了进来。他大概以为我有意不履行诺言,就决定随心所欲地行事了。凯瑟琳带着紧张的热切神情,盯着她卧房的门口。他并没有找准哪间屋子,她要我去接他,可是我还没有走到门口,他已经找到了,并且大步走到了她身边,把她搂在自己的怀里。

他大概有五分钟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放松他的拥抱。在这段时间,他不停地吻她,我敢说,他一辈子也没有吻过她这么多次,但是我的女主人先吻了他,我看得清清楚楚。由于他沉痛的悲痛,不能瞅她的脸!他一见到她就和我同样确信,她没有复原的希望了——命中注定,她一定要死了。

“啊,凯茜!啊,我的心肝!我怎么能够忍受呀?”这是他说出的第一句话,那种声腔并不能遮掩他的失望。现在他这么热切地盯着她,

他的凝视是那样深情,我想他会流泪的。但是那对漆黑的眼睛里却燃烧着极度的痛苦,并没化作泪水。

“现在还要怎么样呢?”凯瑟琳向后仰着说,她突然阴沉下了脸,来回答他的凝望。她的性子不过是时常变动的精神状态的风向标而已。“你和埃德加把我的心都弄碎了,希斯克利夫!你们都为了那件事来向我哀告,好像你们才是被怜悯的人!我不会怜悯你的,我才不。你已经害了我——而且我想你也应该心满意足了吧。你多强壮呀!我死后你还打算活多少年啊?”

希斯克利夫本来是单膝跪地搂着她的,但是他现在想站起来,可是她抓着他的头发,又把他按了下去。

“我只想抓住你不放。”她辛酸地接着说,“一直到我们两个都死掉!我不应该关心你受什么苦。我才不会去理会你的痛苦哩。你为什么不该受苦呢?我就该这样呀!你会忘掉我吗?等我埋在土里的时候,你会快乐吗?二十年后你可能会说:‘那是凯瑟琳·恩肖的坟。很久以前我爱过她,而且因为失去她而难过,但是一切都过去了。那以后我又爱过好多人,我的孩子对我可比她要亲多了。而且,到死的时候,我并不会因为离她更近了而感到高兴,我会很难过,因为我得离开这些孩子了!’你会不会这么说,希斯克利夫?”

“不要把我折磨得跟你一样发疯吧。”他一边大声喊叫,一边扭开他的头,而且咬牙切齿。

在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看来,这两个人构成了一幅奇怪而又恐怖的画面。凯瑟琳很有理由认为天堂对于她就是流放之地,除非她的精神也随同她的肉体一起抛开。她的脸上,那白白的双颊,没有血色的唇,以及闪烁的眼睛,满脸都是恨得发疯的神情。在她的握紧的手指中间还有一缕他的头发。至于她的同伴,他一只手撑住自己,一只手握着她的胳膊。她的病本来需要温柔相待,可是他从骨子里就和温柔格格不入。在他松手时,我看见在她那没有一丝血色的皮肤上竟然留有紫色的抓痕。

“你是不是被鬼缠住了?”他凶暴地追问着,“你都快要死了还说这样的话,你有没有想过这些话都要烙在我的记忆里,而且是在你丢下我之后,将要永远更深地啮食着我?你明知道你所说的我害死你的话不是真的,而且,凯瑟琳,你知道只要我活着就不会忘掉你!当你得到安息的时候,而我却要经受着地狱般的煎熬,这还不够使你那狠毒的自私心得到满足吗?”

“我不能得到安息。”凯瑟琳哀号着,她的身体十分虚弱,因为在这样过度激动的情况下,她的心猛烈地、不规则地跳动着,甚至能察觉出来它在跳动。

她说不出话来,直到这阵激动劲儿过去了,稍微温和了一些。

“我不想让你承受比我更多的痛苦,希斯克利夫。我只愿我们永远不分离,而且如果我有哪一句话使你今后难过,想想我不在会感到同样的难过,看在我自己的分上,饶恕我吧!过来,再跪下去!你从来没有伤害过我。是啊,如果你生了气,今后要想起你对我的愤怒要比我的激动还要糟糕!你不肯再过来吗?来呀。”

希斯克利夫走到她椅子的背后,向前探身,让她看不见他那因激动而变得发青的脸。她回过头望他,他不想让她看到。他突然转过身,站在火炉旁,站在那儿,背对着我们沉默。林顿夫人疑惑的目光跟着他,每一个动作在她心里都唤起一种新的思绪。在一阵沉默和长久的凝视之后,她开始讲话了,带着愤慨的失望声音对我说——

“啊,你瞧,奈丽,他一刻都不想发发慈悲,让我在坟墓外多待一会儿。我就是这样被人爱啊!好吧,没关系。那不是我的希斯克利夫。我还是要爱我的那个。我带着他走,他在我的灵魂里。而且,”她想了一下又说,“使我感到厌烦的终究要归于这个监牢[1],我已经厌烦了,我不愿意被关在这儿了。我多想躲到那个辉煌灿烂的世界里,永远在那儿。不是泪眼模糊地看到它,不是在痛苦中渴望着它,而是真的跟它在一起,在它里面。奈丽,你以为你比我好一些,幸运一些,健康有力,你为我难过——过不了多久就会改变的。我要为你们难过。我将要无可比拟地超越你们,在你们所有人的上面。我奇怪他居然不肯挨近我?”她自言自语地往下说,“我以为他是愿意的。希斯克利夫,亲爱的!现在你不应该阴沉着脸。到我这儿来呀,希斯克利夫。”

她异常激动地站起来,身子靠在椅子的把手上。听了那真挚的乞求,他转身向她,完全不顾一切了。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面饱含了泪珠,终于猛地向她靠近,胸口激动地起伏着。他们各自站住的一刹那,只见凯瑟琳向前一跃,他就把她擒住了,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我想我的女主人不会被活着放开了,实际上在我看来,她仿佛立刻就不省人事了。他扑腾到最近处的椅子上,我赶忙走上前看看她是不是昏迷了,他对我表示出憎恨,像个疯狗似的吐着白沫,带着贪婪的嫉妒神色把她抱紧。看来即使我跟他说话,他也不会懂,因此我只好惶惑地站开,也不吭声。

凯瑟琳的身体动了一下,这才略微使我放了心。她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他抱住她,她的脸紧贴着他的脸,他给了她数不清的爱抚,又狂乱地说——

“你现在才使我明白你曾经是多么残酷——残酷又虚伪。你过去为什么瞧不起我?你为什么欺骗自己的心呢,凯茜?我是不会安慰你的。这是你应得的。你害死了自己。是的,你可以亲吻我,也可以哭,并且得到我的吻和眼泪。我的吻和眼泪要摧残你——要诅咒你。你爱过我——那么又是谁让你离开我的呢?有什么权利——回答我——对林顿存在那种可怜的幻想?因为悲惨、耻辱和死亡,以及上天或是魔鬼所能给予的一切痛苦都不能把我们两个人分开,而你,却出于你自己的心意,这样做了。我没有弄碎你的心——是你弄碎了的,把我的心也弄碎了。因为我更加强壮,就要接受更多的痛苦吗?我还要活吗?那将是什么活法?当你——啊,上帝!你愿意带着你的灵魂留在坟墓里吗?”

“离开我吧,离开我吧。”凯瑟琳抽泣着,“如果我做错了,我就要为此而死去。够啦!你也丢弃过我,可我并不责备你!我饶恕你了。饶恕我吧!”

“看看这对眼睛,摸摸这双消瘦的手,做到宽恕是多么不易呀!”他回答,“再亲亲我吧,别用你的眼睛看着我!我饶恕你对我做过的事。我爱害了我的人——可是把你害成这样的人,我又怎么能够饶恕他呢?”

他们沉默——脸紧贴着,任凭眼泪互相冲洗。至少,两个人都在哭泣。在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场合中,连希斯克利夫也会哭泣。

我越来越焦虑了,因为下午过去得很快,我吩咐出去的人已经完成使命回来了,而且从照在山谷的夕阳,我也能看到吉默顿教堂门外已有一大堆人拥出了。

“做完礼拜了。”我宣布,“我家主人在半个小时内就要回来了。”

希斯克利夫哼出一声咒骂,把凯瑟琳抱得更紧了,她一动也不动。

不一会儿,我看见一群仆人走过大路,向厨房那边走去。林顿先生在后面不远处,他慢慢地打开大门,走了过来,大概是要享受这风和日丽、宛如夏日的下午。

“现在他回来了。”我大叫,“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快下去吧!你不会在前面的楼梯上遇见什么人的。快点儿吧,在树林里待着,等他进来你再走。”

“我一定得走了,凯茜。”希斯克利夫说,想从她同伴的胳膊中挣扎出来,“可是只要我还活着,在你睡觉以前,我还要来看你的。我不会离开你的窗户五码远的。”

“你不能走。”她回答,用尽了她的力气拽住他,“我告诉你,你不要走。”

“只走开一小会儿。”他热诚地恳求着。

“一分钟也不行。”她回答。

“我真得走了——林顿马上就要来了。”这受惊的闯入者坚持着。

他想站起来,想掰开她的手指——但她紧紧地搂住,喘着气。她的脸上露出了疯狂的想法。

“不。”她尖叫,“啊,别,别走。这是最后一次了!埃德加不会伤害我们的。希斯克利夫,我要死啦!我要死啦。”

“该死的浑蛋!他来了。”希斯克利夫喊道,倒在他的椅子上,“别吵,我亲爱的!别吵,别吵,凯瑟琳!我不走了。如果他要是枪毙了我,我咽气的时候也会感谢上帝的。”

他们又紧紧地搂在了一起。我听见我的主人上楼了——我的脑门直冒冷汗,我吓坏了。

“你就听她的胡言乱语吗?”我激动地说,“她根本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她神志丧失,不能自主,你要毁了她吗?起来!你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的。这是你做过的最恶毒的事。我们——主人,女主人,仆人——可都给毁啦!”

我绞着手,大叫。林顿先生一听声音,加快了脚步,在我心急如焚时,我看见凯瑟琳的胳膊落下来,她的头也垂下来了,心里着实高兴。

“她是昏迷了,或是死了。”我想,“死了更好。与其活着成为周围人的负担,成为不幸的制造者,那还不如让她死了好。”

埃德加冲向这位不速之客,他的脸色发白,这是因为惊愕而引起的。他打算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可是,另一个人把那看起来仿佛没有生命的东西往他怀里一放,立刻停止了所有的示威行动。

“瞧吧。”他说。“除非你是一个恶魔,不然就去救救她吧——然后你再跟我说话!”

他走到客厅坐下来。林顿先生召唤了我,我们费了好大劲儿,用了好多方法,才使她醒过来,可是她完全精神错乱了。她又是叹气,又是呻吟,不认识任何人了。埃德加一心为她急得坐立不安,也忘了她那可恨的朋友。我可没有忘。我一找到机会就劝他离开,同时告诉他,凯瑟琳已经好些了,他明早可以听到她这一夜是怎样度过的。

“我可以答应走出这家的门。”他回答,“可是我要待在花园里。奈丽,记着明天你要遵守诺言。我就在那些落叶松下,记住!不然我还要来,不管林顿在不在家。”

他着急地向卧房的半开的门里投去一瞥,断定了我所说的都是真实的,这个不吉利的人才离开了这所房子。

[1]指肉体。西方通常称肉体为灵魂的监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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