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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书名: 呼啸山庄 作者: [英]艾米莉·勃朗特 本章字数: 6120 更新时间: 2020-07-30 15:11:12

我看完这封信,立即就去见了主人,告诉他小姐已经到山庄了,而且给了我一封信表示对林顿夫人的病况很挂念,她也十分挂念他,希望他能够尽早派我过去表示一下宽恕,越早越好。

“宽恕?”林顿说,“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宽恕她,埃伦。如果你愿意,你今天下午就可以去呼啸山庄,说我并不是生气,而是十分可怜她,特别是我根本无法相信她会幸福。无论如何,要我去看她是不可能的,我们永远地分开了。若是她真为我好,就让她劝劝那个浑蛋离开这里吧!”

“你要不要写个便条,先生?”我乞求地问着。

“不。”他回答,“不用了。我和希斯克利夫家属的来往就像他和我家的来往一样,全省掉吧!一刀两断。”

埃德加先生的冷漠使我十分难过。我从田庄动身,一路上都在想该怎样把先生的话加一些感情进去,怎样把他拒绝写便条的事情以安慰伊莎贝拉的口气而说得委婉些。我敢担保,她是从一早就盼望着我的到来。在我走上花园的砌道时,我就看见她在探头,并对她点了点头。可是她缩回去了,好像怕让人看见似的。我并没有敲门就径直进去了。这栋以前很欢乐的房子,从不曾呈现过像现在这种忧郁的光景!我必须承认,如果我处在这位年轻的夫人的位置上,至少,我要扫一下壁炉,把桌子打扫干净。可是她已经沾染了几分到处蔓延的懒散精神。她姣好的脸色苍白而无精打采,她的头发没有梳理,有的发卷直直地掉了下来,有的凌乱地盘在她的头上。我想她大概从昨天就没有梳过头发。亨得利不在那儿。希斯克利夫坐在桌旁,翻阅他的袖珍记事册。可是,当我出现时,他站起来了,向我问候了一声,还请我坐下。他是那里唯一看上去很体面的人,我觉得他以前从没有这么好看过。环境把他们的地位改变得这么大,陌生人乍一看,会认定他是个天生有教养的绅士,而他的妻子则是一个从头到脚邋里邋遢的贼婆娘!她热切地走上前来迎接我,并且想去取她认为会收到的那封信。我摇摇头。她大概不懂这个暗示,还跟着我到了一个餐具柜那儿,我是去那里放我的帽子。她低声央求我把我所带来的东西马上给她。希斯克利夫猜出她那举动的意思,就说:“如果你要把什么东西给伊莎贝拉,就交给她吧。你们用不着瞒着我,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啊,我没有带什么。”我回答,我想最好还是实话实说,“我的主人叫我告诉他妹妹,她不必再去盼望着他的来信和来访了。他叫我向你致意,夫人,并且祝你幸福。他对你所引起的悲苦都肯原谅,但是他认为从现在起,他的家和这个家庭应该断绝来往,因为这样是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的。”

希斯克利夫夫人的嘴唇微微颤着,她回到了她原先的位置上。她的丈夫站在壁炉前,靠近我,开始问一些有关凯瑟琳的话。我只能尽量说一些我认为无关的病情来告诉他,他却问来问去,逼得我说出了大部分的事实。我责怪了她(她是该受责怪的),因为都是她自找苦吃。最后我希望他也向林顿先生学习,不论好坏都该避免再与他家接触。

“林顿夫人正在康复。”我说,“她不会像从前那样了,不过她的命保住了。如果你真关心她,就不要再去打扰她了,不,你要完完全全搬出这个地方。而且我要告诉你,为了不让你后悔,如今凯瑟琳·林顿跟你的老朋友凯瑟琳·恩肖大不同了,正如同那位太太和我一样不同了。她的外表变了很多,她的性格变得更多。那位迫不得已,必须和她朝夕相处的人,今后只能凭着回忆和她相处了,以及出于世俗的仁爱和责任感,来维持他的感情了!”

“那倒是挺有意思的。”希斯克利夫勉强使自己显得平静,他说,“你的主人出于世俗的观念和一种不容懈怠的责任,这是很可能的。可是你以为我就会把凯瑟琳交给他的责任和仁爱吗?你能把我对凯瑟琳的情感跟他的相比吗?在你离开这所房子之前,我一定要你答应,你必须让我们见上一面。答应也好,拒绝也好,我一定要见她!怎么样?”

“希斯克利夫先生。”我回答,“你真不能这样做,而且你不要想通过我见到她。你跟我主人再碰一次面,就会把她的命送掉的。”

“只要你肯帮忙就没有问题。”他接着说,“如果会有这么大的危险——如果他就是增加她的痛苦的原因——那么,我想我正好有理由采取极端手段!我希望你诚诚恳恳地告诉我,若是失去了他,凯瑟琳会不会很难过?就是因为怕她伤心难过,我才忍住的。这样你就能够看得出我们两个人情感中的区别了。如果我们两个人换一下位置,我当然恨他恨得要命,我坚决不会向他动手。你要是不信,那也由你!只要她还要他做伴,我是不会从她身边把他赶走的。她一旦不再对他表示关心的时候,我就要挖出他的心,喝他的血!可是,不到那时候——你不信我所说的,你是不了解我——不到那时候,我宁可一步一步走向死,也不会碰他一根头发。”

“可是。”我插话说,“你真的要毁掉她那最后一丝存活下去的希望吗?在她快要忘了你的时候,却硬要把你插到她的记忆里,而且重新让她回到一场新的争斗和烦恼中去吗?”

“你以为她快要忘了我吗?”他说,“啊,奈丽!你知道她并没有忘记!你跟我一样知道她想林顿一次,会想我千次!在我一生中最悲惨的一个时期,我曾经有过一种想法。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就在这里,这个想法还缠住我不放。可是只有她的保证才能使我接受这可怕的想法。那么,林顿就算不得什么,亨得利也算不得什么,就是我做过的一切梦也都不算什么。我可以用两个词来概括——死亡与地狱。要是没有她,活着将是地狱。”

“但是,我曾经一时糊涂,以为她把埃德加·林顿的感情看得比我的还重。哪怕他以他那软弱的身心的整个力量爱她八年,也抵不上我对她一天的爱。凯瑟琳有一颗和我一样深沉的心。要说他独自占有了她的感情,就像把海水装在马槽里。呸!对她来说,他不见得比她的狗或者她的马更珍贵些。他比不上我,他本身没有什么像我一样值得去爱。她怎么能爱他本来没有的东西呢?”

“凯瑟琳和埃德加像任何一对夫妇那样相亲相爱。”伊莎贝拉突然振作起来,大喊大叫,“没有人能够这样讲话,我不想听到别人咒骂我的哥哥而无动于衷。”

“你哥哥也特别喜欢你吧,是不是?”希斯克利夫讥讽她说,“他放任你一个人在外漂泊,还真叫人奇怪。”

“他不晓得我受的什么罪。”她回答,“我没有告诉他。”

“那你告诉了他什么?你写信了,是不是?”

“我是写了,说我结婚了——你看见的那封短信。”

“以后呢?”

“没有了。”

“我家小姐自打生活环境换了以后就憔悴了很多。”我说,“显然,有人不再爱她了。是谁,我可以猜得出,但是我不能说什么。”

“我认为是她自己不再爱自己了。”希斯克利夫说,“她堕落成一个不折不扣的脏婆娘了,她很早就得不到我的欢心了。你简直难以相信,就在我们婚后的第二天早上,她就哭着要回家。无论如何,她不讲究体面,正好适合这房子,而且我会留神不让她在外面乱跑来丢我的脸。”

“得啦!先生。”我回嘴,“我希望你会想到希斯克利夫夫人是习惯被人照顾和伺候的,她像是一个独生女那样长大的人,人人都要随时服侍她。你一定得让她有个女仆给她收拾东西,而且你一定要关心她。不论你对埃德加先生的看法如何,你不能怀疑她对你强烈的爱情,不然她不会放弃她以前家里的优雅舒适的生活和朋友们,而心甘情愿地和你住在这么一个荒凉的地方。”

“她抱着痴心妄想才放弃那些的。”他回答,“把我想成一个英雄,希望从我的豪侠气概的倾心中得到无尽的娇宠,我简直不能把她当作一个有理性的人,她竟然对我的性格抱有这样的一种执拗的想法,而且凭她所孕育的错误印象来行动。可是到头来,我想她开始了解我了,起初我根本不去理会她那种痴笑,也不理会那种糊涂的低能。当我告诉她我对她的迷恋和对她本身的看法时,她竟然不能分辨出来。真是费了九牛二虎的劲儿才使她发现我本来就不爱她。我相信,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还真以为是不能让她更明白一些了!可是她现在居然懂了,因为今天早上,有一件惊人的消息,她宣布,说她已经开始恨我了!我向你保证,这可是真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哩!如果她真能明白,那我真有理由千恩万谢。我能相信你的话吗,伊莎贝拉?你确实恨我吗?如果我让你一个人待上半天,你会不会又唉声叹气跑到我面前,又跟我甜言蜜语呢?我敢说她宁肯当着你的面表现出温柔的样子来,暴露真相是伤她的虚荣心的。但是,我才不会理会外人看到我们两个人的感情是一头热,我也从来没有在这件事上对她讲过一句谎话。她不能控诉我说过一句假话。从田庄出来时,她看见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的那只小狗吊了起来。当她求我放了它时,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希望把她家的所有人都吊死,只有一个人例外,可能她把那个例外当作她自己了。但是任何残忍都不能引起她的厌恶,我猜想只要她自己是安全的,她对于那种残忍还有一种赞赏哩!是啊,那种可怜的、奴性的、下流的母狗——纯粹的白痴——竟然痴心妄想我能爱她,这岂不是荒谬透顶!告诉你的主人,奈丽,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下贱的东西。她甚至玷污了林顿的名声,我试试她,看她能忍受到什么程度,可是她总是含羞地谄媚地爬回来,由于实在想不出新的办法,我有时候都动了慈悲心肠哩!不过,也请你告诉他,请他放宽他那兄妹之情吧。我是严格遵守法律限制的。直到现在,我一直给她哪怕是一丝一毫要求分居的权利,她都不要。不仅如此,谁要是分开我们,她也不会感谢的。如果她愿意走,她可以走。她在我面前所引起的厌恶,已经超过我折磨她时所得到的满足了。”

“希斯克利夫先生。”我说,“这是一个疯子说的话,你的妻子很可能以为你疯了。因为这个缘故,她才对你容忍至今。可现在你说她可以走,她一定会利用这个允许的。小姐,你总不至于鬼迷心窍了吧,还自愿跟他住下去?”

“小心,埃伦。”伊莎贝拉回答,她的眼睛闪着怒火,从这对眼神看来,无疑的,她的配偶企图使她恨他的目的,已经完全成功了。“他所说的话,你一个字也不要信。他是一个撒谎的恶魔!一个怪物,不是人!以前他也说过让我离开,我也试过,现在我可不敢了,埃伦,答应我不要把刚才的话向我哥哥或凯瑟琳吐露一个字。不论他怎么样,他只是希望激怒埃德加,他说他娶我就是为了好摆布他。我一定让他办不到——我会先死的!我只希望,我祈求,他会忘记他那狰狞的谨慎,而把我杀掉!我所有的乐趣就是赶快死去,或者看着他死!”

“好啦——现在够了!”希斯克利夫说,“奈丽,你要是被传上法庭,可要记住她的话!好好瞧瞧那张脸吧,她快要配得上我了。不,现在你不适宜做自己的保护人了,伊莎贝拉。我既然是你的合法保护人,就一定得监护你,不论这义务是怎样令人讨厌。上楼去,我有话要跟迪恩·埃伦私下说。不是往这边走,我对你说上楼!对啦,这才是上楼的路啦,孩子!”

他抓住她,把她推到屋外,边走边回头嘟囔着:“我可不是在怜悯!我没有怜悯!虫子越扭动[1],我越想挤出它们的内脏!这是一种精神,它越是痛,我就越要使劲折磨,好让它不痛。”

“你知道怜悯这个词的含义吗?”我赶快戴上帽子,说,“你平生就没有感到过一丝怜悯吗?”

“放下帽子!”他插嘴,他看出来我要离开,“你还不能走。现在过来,奈丽,我一定要说服你,让你帮助我实现见凯瑟琳的决定,而且不能再耽搁了。我发誓我不想害人,我并不想引起任何乱子,也不想激怒或侮辱林顿先生。我只是想亲自看看她怎么样了,为什么生病?问问她我到底做什么才能使她高兴。昨天夜里,我在田庄花园里待了六个钟头,今夜我还要去。每天夜里我都要到那儿去,直到我有机会进去。如果埃德加·林顿遇见我,我将毫不犹豫地一拳打倒他,好让他在我没有离开之前乖乖躺着。如果他的仆人们顽抗,我就要用这些手枪把他们吓走。可是,如果可以不碰上仆人们和他们的主人,不是更好吗?而你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的,到时候,我先跟你打招呼,然后等她一个人的时候,你就可以让我进去而不被人看见,而且帮我望风,一直等我离开。这样你既可以问心无愧,也可以阻止一场大祸。”

我极力反对做一个背叛主人的人。而且,我竭力劝说他为了自己的满足而破坏林顿夫人的平静生活是残酷而自私的。

“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使她痛苦难当。”我说,“她的神经已经不正常了,我敢说她经不住这些了。不要坚持了,先生!不然我就不得不把你的计划告诉我的主人,他会采取手段来保护他的家和家里的人,以保证不让未经许可的人闯进他的家里!”

“若是如此,我就要采取手段扣住你,老妈子!”希斯克利夫叫起来,“你在明天早晨以前就别想离开呼啸山庄。你说凯瑟琳看见了我就受不了,那是胡扯。我也不想吓她,你先要让她有个准备——问她想不想见我。你说她从来没有提过我的名字,也没有人向她提到我。既然在那个家里我是一个禁止谈论的题目,她又怎么能提到我呢?她以为你们全是她丈夫的密探。啊,这一点儿我是不会怀疑的,她在你们中间就等于在地狱里!我从她的沉默以及任何其他事中,就可以猜到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你说她常常焦躁不安,露出心急的样子,这难道是平静的证据吗?你说她的心绪紊乱,她是那样孤立无助,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而那个没有精神的、卑鄙的东西还凭他的责任和仁爱来伺候她?凭他的怜悯和善心罢了!与其想象在他那浮浅的照料中使她恢复精力,还不如说正像把一棵橡树种在一个花盆里!我们马上决定吧,你是要住在这儿,让我去同林顿和他的仆人们打一仗后去看凯瑟琳呢?还是你要做我的朋友,像从前一样,按我说的去办?决定吧!如果你还是坚持你那顽固的个性,我是没有理由再耽搁一分钟了!”

唉,洛克伍德先生,我申辩,我拒绝了他有五十多次,可是最后他还是逼得我同意了。我同意当一回他的信使,给夫人送一封信。如果她愿意,下一次林顿不在家的时候,他可以来,我不会在那儿,家里别的仆人们也统统走开。

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呢?恐怕我做错了,虽然那只是权宜之计。我觉得我依从了,可以免去另一场乱子。我还想,这也许给凯瑟琳的心病上创造一个有利的转机。后来我又记起埃德加先生严厉责骂我搬弄是非,我反复告诫自己说如果告密的事,忍受这样难听的名称,也该是最后一次了,我是这样说服自己消除因为这件事所带来的不安和烦躁。虽然如此,我在回家的旅途上比我来时更悲伤,在我说服自己把信交到林顿夫人的手中之前,我是焦虑重重的。

可是,肯尼思来啦。我要出去告诉他你好了很多。我的故事,照我们的说法,是够凄惨的,而且还可以再消磨一个早晨哩。

凄惨,而且乏味!这个善良的女人下楼时,我是这样想的。这类故事,其实本不是我想听来解闷儿的那一类。可是没关系!我要从迪恩太太的苦药草里吸取有益的药品。第一,我要小心潜藏在凯瑟琳·希斯克利夫的亮眼睛里的魔力。如果我对那个年轻人动了心,我一定会陷入无边无际的烦恼中,那个女儿就是她母亲的再版啊!

[1]英谚说“A worm will turn”,意思是如果压迫过度,再软弱的人也会反抗。这里希斯克利夫是反过来用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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