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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书名： 理智与情感 作者： 简·奥斯汀 本章字数： 3778 更新时间： 2020-07-30 15:58:05

玛格丽特把威洛比说成是玛丽安的保护神，话说得虽然过分，倒还文雅。威洛比第二天一早就来别墅亲自探视。达什伍德夫人接待他的时候，态度超过了礼节所需。约翰爵士的善意介绍和她自己的感激加在一起，让他在拜访过程中受到了热情接待，使他感到，那次事故让他偶然结识的是个开明、高雅、温暖、友爱的家庭。他虽然是第一次来访，已经对每个人的迷人性格深信不疑了。

埃莉诺·达什伍德小姐肤色白皙，相貌端正，身材格外标致。玛丽安更漂亮。她的体型虽不及姐姐匀称，但具有身高的优势，看上去就更加动人，她的脸盘儿太可爱了，就是拿常用字眼说她是个美女，也不算陈词滥调。她的肤色非常深，但是由于富有光泽，便显得异常神采奕奕。整体上看，她的容貌非常好，时常露出甜蜜诱人的微笑，一双黑眼睛充满了生气和神韵，透出一种看了就让人喜悦的热情。一开始，她的目光躲避着威洛比，因为他帮过她，让她感到不好意思。不久，她恢复镇定后，便看出眼前的年轻人是个有着完美教养的绅士，又坦率又活泼，更让她感兴趣的是，他表示自己热爱音乐和跳舞，她于是朝他投去赞赏的目光，就这么一眼就让他在拜访的其余时间中主要跟她交谈了。

只需提到她的任何一项爱好，就足够让她参加交谈，这种话题开始后，她就不可能保持缄默了，而且在交谈中，她既不会害羞，也不会有什么顾忌。两人很快便发现，他们的共同爱好是跳舞和音乐，而且两人的见解也大体相同。在这一基础上，她进一步了解他的看法，将话题转向书籍。她说出自己喜爱的作家，热情洋溢地评论他们的作品，听了她如此热情洋溢的评述，即使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以前对这些作品并不在意，此时也会马上领悟到其中的真谛。他们的兴趣惊人地相似，两人都欣赏同一类书，喜爱同样的章节，要说有什么差异、有什么不同意见的话，只要她一争辩，她明亮的眼睛一闪，两人就能达成一致意见。他默认她的所有论断，迎合她的全部热情。拜访还远未结束，他们已经像老熟人一样毫无拘束地交谈了。

他刚刚离去，埃莉诺就说：“哎哟，玛丽安，你这一上午收获不错嘛！你差不多在每一个重要问题上都了解了威洛比先生啦。你已经知道他对考珀和司各特[1]的观点，你也了解到他对他们美学价值的评价恰如其分，你还完全掌握了他对蒲柏[2]的评价并不过分。但是，每一个话题都这样匆匆了结，将来的关系还怎么能持久？你们这样匆匆把喜爱的话题一下子都谈完，以后见面就只剩下他谈论美景和再婚的话题，然后你就没什么好问的了。”

“埃莉诺，”玛丽安嚷起来，“你这话公平吗？合理吗？难道我的思想就这么贫乏？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太随便，太高兴，太坦率了。我违背了所有的礼仪观念。我在本该保留的时候太真诚坦率，我本该装作无精打采，呆头呆脑，让人捉摸不定才对。要是我只谈谈天气和道路，十分钟只开上一回口，也许就不至于受这顿责备了。”

“我亲爱的，”她妈妈说，“别生埃莉诺的气，她不过跟你开开玩笑罢了。要是她刚才敢打断你跟我们这位新朋友的交谈，影响你们的兴致，我自己也会责备她的。”玛丽安听了立刻就消了气。

威洛比显然希望多跟她们交往，于是在每一桩事情上都表示他认识她们感到非常高兴。他每天都来拜访她们。起初，他的借口是探视玛丽安，但是他受到的接待一天比一天热情，玛丽安完全康复后，他便用不着找什么借口了。她有几天待在屋里不能出门，但是从来没像这几天一样并不感到心烦。威洛比颇有才干，才思敏捷，活泼开朗，风度翩翩，在各个方面都和玛丽安情投意合。除此之外，他不仅有迷人的外表，还有一副天生的热心肠，现在又被她激发得更加火热，这是最让她爱慕的。

渐渐地，跟他在一起成了她最大的乐趣。他们一起读书，一起交谈，一起歌唱。他的音乐天赋相当引人注目。他朗诵时的情感表露正是爱德华所不幸缺乏的。

达什伍德夫人和玛丽安一样，把他看成毫无瑕疵的人。埃莉诺也看不出他有什么缺点，只是他像她妹妹一样口无遮拦，心里想什么嘴里就说什么，不分场合，也不顾忌周围的人，妹妹却十分喜爱他这一点。他轻率地形成对别人的看法，而且脱口而出；他随着自己的兴致，忽视一般的礼仪，丝毫不顾世俗标准，显得缺乏谨慎。不管他和玛丽安怎么辩解，埃莉诺都不能表示赞同。

玛丽安此时才开始意识到，她在十六岁半的时候曾感到绝望，以为一辈子不会遇到一个符合她理想的完美男子，那种想法未免过于轻率，也没有道理。威洛比正是她在忧郁的时刻和每一个愉快的时期在想象中描绘过的人，他能让她倾心，他的举止表明，他不但富有才能，而且也有同样热切的愿望。

她母亲从来没因为他未来的财富而产生过借他们的婚姻搞投机的念头，不过，现在他们相识不过一个礼拜，她已经心怀希望，但愿这门亲事能成。她还暗自庆幸自己已经有了爱德华和威洛比这两个好女婿。

布兰登上校的朋友们早已发现，他喜欢玛丽安。埃莉诺到此时才意识到这回事儿，可大家已经不再注意这事儿。大家的注意力和俏皮话都被比他更幸运的对手吸引过去了，结果，上校并没有产生爱慕之情时，人们拿他打趣，等到他动了真情，真正值得人们取笑时，却再也听不到那种玩笑了。当初詹宁斯太太硬说上校爱上了玛丽安，其实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乐趣。埃莉诺虽然宁愿这不是真的，却不得不相信上校真的让妹妹激发起了爱情。双方意趣相投可能促成威洛比先生的爱情，但是，性格截然相反也并不妨碍布兰登上校对妹妹的情感。她对这事儿感到担忧。一个三十五岁、沉默寡言的男人如何能与一个二十五岁、非常活泼的青年匹敌？她不能希望他成功，便衷心希望他能淡忘这事。她喜欢他，尽管他的态度庄重保守，可她还是喜欢观察他。他的态度严肃却十分温和，他的保守显然不是生性阴郁，而是某种压抑的结果。约翰爵士曾暗示过，说他以前受过某种伤害，经历过失望，这就证实了她对他昔日不幸的猜想，她便对他怀有敬意和同情。

也许她同情他是因为威洛比和玛丽安都瞧不起他，他们对他怀有偏见，觉得他既不活泼，又不年轻，似乎故意要贬低他的种种优点。

“布兰登属于那种人，”一天，他们谈论起他的时候，威洛比这么说，“大家谈论起来都说好话，可谁也不关心他，大家都喜欢见到他，可谁也想不起该跟他交谈。”

“我对他的看法也正是这样。”玛丽安嚷道。

“不过，别把话说得太满，”埃莉诺说，“因为你们这话说得不公道。庄园里全家都非常尊敬他。再说我见了他总想找他谈话。”

“他有你的保护，”威洛比回答道，“当然对他有利，可是至于你说的其他人，对他表示尊敬本身就是一种责备。谁愿意受到米德尔敦夫人和詹宁斯太太这类人的赞扬？那简直是屈辱，会招致其他人的冷眼。”

“可受到你和玛丽安的辱骂，也许就能抵消米德尔敦夫人和她母亲的赞扬。假如她们的赞扬等于责备，那你们的责备也许是赞扬，因为她们的不明是非并不亚于你们的偏见和不公。”

“你为了维护自己的被保护人，说起话来竟然玩弄起辞藻了。”

“你所谓的我的被保护人可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理智从来都让我着迷。不错，玛丽安，即使是个四十五岁的男人也会让我着迷。他见的世面多，出过国，读过书，有思想。我发现他在许多方面都能给我大量知识，在任何时候都能回答我的问题，而且是脱口而出，显出良好的教养和耐心。”

“这么说，”玛丽安轻蔑地大声说，“他对你说过，在东印度群岛上，天气炎热，蚊子烦人。”

“我毫不怀疑，要是我向他提出这类问题，他的确会这么告诉我，可惜这些事情以前我已经了解。”

“也许，”威洛比说，“他的见识还能延伸到印度富豪、金摩合[3]和象轿什么的。”

“我敢说，他的见识远比你们能说出的广博得多。可你们到底为什么讨厌他？”

“我并不讨厌他。正相反，我认为他是个非常可敬的人，人人都说他好，可谁也不理睬他。他的钱多得花不完，时间也多得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每年还要买两件新外套。”

“除此之外，”玛丽安嚷道，“他既没有天才，又没有情趣，还没有精神。他没有迷人的领悟力，没有激情，声音没有感情。”

“你们说了他一大堆缺点，”埃莉诺反驳道，“对自己的想象力又如此自信，相比之下，我对他的赞扬就显得平淡无味了。不过我能说，他是个有理智、有教养的人，他见识广博，谈吐温和，而且我还相信，他有一颗和善的心。”

“达什伍德小姐，”威洛比喊起来，“你这可是对我不公平了。你是想用大道理逼我缴械投降，还说服我背离自己的愿望。但这是不可能的。你的话很有艺术水平，可你会发现，我很顽固。我有三条不容辩解的理由让我不喜欢布兰登上校。我希望天晴的时候，他却威胁说要下雨；他挑我马车车幔上的毛病；再说，我想说服他买我的棕色牝马，可他就是不干。不过，要是能让你高兴，我愿意承认，他的品格在其他方面都无可指责。为了承认这一点，我不得不有点儿违心。你也不能不让我享有自己的特权，那就是我仍然像以前一样不喜欢他。”

[1] 瓦尔特·司各特（1771—1832）：英国历史小说家。

[2] 亚历山大·蒲柏（1688—1744）：英国诗人。

[3] 金摩合：印度古金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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