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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书名: 世界文学名著-牛虻 作者: (爱尔兰)伏尼契 本章字数: 5014 更新时间: 2024-06-13 16:25:08
文学委员会每个月举行一次例会,玛梯尼已经向各委员发出了请柬。在一月份的第一个礼拜,有一天他收到了牛虻的回条,写得很简短,还是用铅笔写的:“抱歉,不能参加。”玛梯尼在请柬上明明注上了“有要事商量”的字样,见了此条他有点恼火。牛虻态度如此傲慢,他认为已经到了蛮横无理的程度。这一天,他一连接到了三封回信,都是报告不好的消息,再加上天又刮着令人不舒服的冷风,因此,玛梯尼心情很不好,脾气也坏。委员会开会的时候,列卡陀医生问:“列瓦雷士不来吗?”玛梯尼愠怒地说:“不来啊,他好像手头有更感兴趣的事,不能来,要不就是不想来。”
盖利愤然不平,说道:“玛梯尼,在佛罗伦萨你大概看人最带有成见。你要是反对一个人,什么都看不顺眼。列瓦雷士生了病,怎么能来呢?”
“谁告诉你他生了病的?”
“难道你还不知道?他卧病在床,已经躺了四天了。”
“什么病?”
“不知道。本来星期四我和他有一次约会,因为他生病也只好取消了。昨天晚上我去看他,听说他病情很重,不能会客。我还以为列卡陀在给他治疗。”
“我毫无所知。今天晚上我去看看,看他需要点什么。”
第二天早上,列卡陀来到琼玛的小书房。他脸色苍白,显得很疲倦,见琼玛坐在桌旁对玛梯尼报着一连串单调的数字。玛梯尼一手握着放大镜,一手拿着削得很细的铅笔,在书页上做着微小的记号。琼玛打手势让列卡陀不要作声;列卡陀也知道:人家在写密码的时候不能受到干扰。他就在她身后的沙发上坐下来,打着呵欠,像是瞌睡绵绵、睁不开眼。
“二,四;三,七;六,一;三,五;四,一;”琼玛机械而平稳地报着数字,“八,四;七,二;五,一;西塞尔,这一句结束了。”
她往书页上别了一根小针,标出明确的记号,然后才回过头来。
“早上好,列卡陀医生。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身体不舒服吗?”
“啊,我身体很好,只是太疲倦了。昨晚同列瓦雷士受了一夜的罪。”
“同列瓦雷士一起?”
“是的,我陪了他一个通宵。现在我要回医院去看我那些病人了。我赶到这儿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你们是否能找个人照顾他几天。他现在情况很糟糕。我当然要尽力为他治疗,可我实在无暇照顾他。我想派个护士,他又不肯接受。”
“他生的什么病?”
“至于病嘛,情况比较复杂。首先……”
“首先,早饭吃了吗?”
“吃过了,谢谢。关于列瓦雷士的病,由于神经受了过多的刺激而使症状复杂化了,这一点已毫无疑问。但是,可能当初他受伤时治疗很草率,因此引起旧病复发,这是主要原因。总之,现在他的身体已处于垮掉的状态。我估计,他在南美战争中得的病,肯定没有得到适当的治疗。在那种环境下,治疗大概也是匆匆忙忙,草草了事。他毕竟还活了下来,算他运气。可是,他得的炎症渐渐变成了慢性疾病,稍不留神就会引起复发……”
“有危险吗?”
“病……不危险。这种病的主要危险在于,病人忍不住时就要服砒霜。”
“一定是疼得受不了?”
“那疼痛的程度简直太可怕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忍住的。夜里,我不得不用鸦片给他麻醉——我一向不愿意用这种方式治神经质的病人,可是我总得要帮他减轻一点痛苦。”
“我想,他是有神经质。”
“而且很严重。但是,他的忍耐力也是惊人的。他始终保持镇定,一直到疼得头晕目眩,昏了过去。到后来,我不得不采取那种可怕的治疗方法。你们可知道,他发病有多长时间了?整整五个夜晚!除了房东太太以外,叫应不到任何人。而那位太太也蠢得很,就是房子坍塌下来她也不会醒,即使醒了也是干瞪眼。”
“可是,跳芭蕾舞的女人呢?”
“问得好。他却不准她接近,这岂不是奇怪的事吗?这是一种病态,见了她就感到恐怖。总的说来,在我见到的最不可思议的人中,他算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矛盾混合体。”
他掏出表,看了看时间,显得心事重重,说:“去医院要迟到了,真是没有法子。那位助手等不到我,只好开始工作了。我要是早知道就好了——像他那样的病哪能这么一夜又一夜地熬啊。”
“可是,他得了病怎么不叫人告诉我们呢?”玛梯尼插话说,“他总会想得到,我们不至于让他那样受苦而不管的吧。”
琼玛说:“医生,你昨天晚上就该通知我们派人去,哪儿能让你累成这个样子。”
“我亲爱的太太,我是想叫盖利,可是列瓦雷士一听就气急败坏得不行了,我也只好作罢。我问他,要不要找个他所喜欢的人,他对我看了一会儿,那样子像是被惊呆了。然后,他双手蒙住眼睛,说:‘别对他们说,他们要笑话我!’他好像陷入了一种幻想之中,以为别人在讥笑什么。究竟讥笑什么我也说不准。他一直说西班牙语。有时候,病人倒真的会说出莫名其妙的东西。”
琼玛问:“现在有谁在照应他?”
“除了房东太太和女仆以外,没有别人。”
“我马上就去。”玛梯尼说。
“谢谢。我晚上还要去。药物怎么服已经写好了。你在大窗子旁的桌子抽屉里就能找到。鸦片放在隔壁房间那个架子上。他要是再次疼痛发作,再给他服一剂——仅此一剂,不能再服了。药瓶千万不要放在他能拿得到的地方,他可能想多服。”
牛虻住的房间很暗,玛梯尼一进去,他迅速转过头,伸出一只烫人的手。他还是照平常一样以轻率的口气说话,只是听起来跟平常大相径庭了。
“哟,玛梯尼!你到这儿来是逼我把校样拿出来吧?昨天晚上我没有参加会议,你就不用骂我了。其实呢,我是身体不大舒服,另外……”
“会议的事就别提了。我刚才见到了列卡陀,这就来了,看我能不能帮点忙。”
牛虻的脸坚硬得像块火石。
“啊,你实在是太客气了。不过,这用不着麻烦你,我只是稍微有点不舒服。”
“列卡陀已把情况告诉了我。我想,他是陪你待了一个通宵的。”
牛虻紧紧咬着嘴唇。
“谢谢,我舒服得很,不想要什么。”
“那太好了。这样吧,我坐到隔壁房间去,或许你还是一个人清静点好些。那房间的门我半开着,以便你随时可以叫我。”
“请别费心了,我实在不要什么。这样会白白浪费你的时间。”
“朋友,别胡说了!”玛梯尼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这样假话连篇地欺骗我,有什么用呢?你以为我没长眼睛?快静静躺着,能睡就睡吧。”
玛梯尼来到隔壁房间,让门开着,拿一本书坐下来看。一会儿工夫他就听到牛虻不安地翻了两三次身子。他把书放下,侧耳听着动静。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就又翻着身子。接着,他听到牛虻咬紧牙关、忍住呻吟而发出急速、沉重的喘息声。他又回到牛虻的房间。
“列瓦雷士,我能帮点忙吗?”
对方没有反应,他就走过来,到了床边。牛虻脸色铁青,样子很可怕,朝他看了一会儿,默默地摇了摇头。
“要不要再服一点鸦片?列卡陀说,如果你疼痛难忍,还可以服用。”
“不用了,谢谢。我还可以再忍一会儿。待一会儿可能疼得更厉害。”
玛梯尼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坐在床沿,一声不响地观察了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仿佛有几年那么漫长。然后,他站起身取来了鸦片。
“列瓦雷士,说什么也不能这样拖下去。你受得了,我还受不了呢。这药一定要服。”
牛虻什么也没说,吃下了药就转过脸,闭起了眼睛。玛梯尼又坐下来,注意听他的呼吸,那呼吸渐渐深沉,也很均匀。
牛虻身体极度虚弱,一旦睡着了就很难醒过来。他一动不动地睡了一个又一个小时。玛梯尼从白天到夜里,看望他好几次,他都是静静地躺着。但是,除了听到呼吸以外,他看不到丝毫的生命体征。那脸色枯槁,玛梯尼看着看着突然害怕起来。万一他鸦片服用太多了怎么办?玛梯尼看到病人那只受伤的左臂搁在被子上,就轻轻摇动,想把他摇醒。这么几次一摇,把那只没有扣上的袖子摇晃开来,只见从手腕到臂膀上露出了一道道深深的疤痕,样子很可怕。
“当初胳膊上刚刚留下这些伤痕的时候,那样子一定才好看呢。”列卡陀冷不防从后面冒了一句。
“啊,你终于赶来了。列卡陀,你看看,难道此人就这么一睡不醒吗?他十个小时以前服的药,从那以后连动也没动。”
列卡陀弯下身子,听了一会儿动静。
“不会的。他呼吸很正常,没什么关系,只是过于疲劳。经过一夜的折磨,目前这个情况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天亮前可能还要发作一次,希望能有个人来陪陪他。”
“盖利要来,他已派人传话,说十点钟左右就会赶到这儿。”
“现在已快到十点了。哎,他要醒了!快叫那个女仆把肉汤热一热。轻一点——轻一点,列瓦雷士!快别这样,别这样,别打了,朋友,我可不是主教啊!”
牛虻突然醒了过来,显得局促不安,心惊胆战,用西班牙语慌慌张张地说:“轮到我了吗?让大家再乐一会儿吧。我——呀,是你,列卡陀,我还没看见呢。”
他朝屋子四周看看,一只手擦擦额头,似乎有些晕头转向。
“玛梯尼!原来你还没有走啊。我一定是睡着了吧。”
“睡着了,就像神话故事里的睡美人。你一下子就睡了十个钟头,现在要喝点肉汤,喝饱了再睡!”
“睡了十个钟头?玛梯尼,你一直没走?”
“我一直都待在这儿。我心里慢慢怕了起来,怕你鸦片服得太多。”
牛虻调皮地看了他一眼。
“没那样的好事吧!真要是一睡不起,你们委员会开会不就平安无事了吗?列卡陀,你来这儿究竟要干什么?你就做做好事,让我安静一下吧。医生就爱小题大做,真讨厌。”
“那好吧。你把这汤喝了,我就不打扰你,不过,过一两天我还要来,要对你做个彻底检查。我觉得,你已渡过了最危险的关头,气色也有所好转,不是那种面如死灰的骷髅了。”
“啊,我很快就好的,谢谢。那位是——是盖利?今天晚上,我这里贵客盈门,一个接一个啊!”
“我来这儿为了陪你过夜。”
“胡说八道!我谁也不要陪。回家去吧,统统回家去。我要是真的又发病,你们都无能为力,我也不能老是靠服鸦片。这种药物偶尔吃一点还有作用。”
列卡陀说:“恐怕你说的有道理,可是,决心好下,坚持下去怕没那么容易。”
牛虻抬起了头,笑了笑说:“一点也不用担心!我吃鸦片要是会上瘾,那早就上了瘾。”
“无论怎么说,我们得有人陪伴你。”列卡陀不动声色地回答说,“盖利,到隔壁房间里待一会儿,我有话同你说。晚安,列瓦雷士,明天来看你。”
玛梯尼也跟着他们往外走,忽听牛虻在轻声叫他,还向他伸出一只手。
“感谢你!”
“啊,少说废话!睡觉吧。”
列卡陀走了以后,玛梯尼和盖利在外面房间里又谈了一会儿。然后,他开了大门,忽然听到一辆马车停在园门的响声,只见一个女人下了车,沿着小道走了过来。那是绮达,显然是从什么宴会上刚刚回来。玛梯尼举起帽子,站到了路边,让她走过以后才出了大门,走进一条黑乎乎的小巷。那条巷子从牛虻的住处通向帝国山。可是,没走一会儿,那园门又咯吱一声打开了,接着就听到急速的脚步声向小巷传来。
绮达说:“等一等!”
玛梯尼回转身。往她那儿走,见她忽地站住不动了。过了一会儿,她才沿着篱笆慢慢向他那儿走,一只手垂在背后。路的拐弯处有一盏孤零零的路灯,他凭着灯光,见她低着头,仿佛羞羞答答难为情的样子。
她连头也不抬,问道:“他怎么样?”
“情况比早上好得多了。白天他大部分时间在睡觉,精神似乎有了恢复,我看他已脱险了。”
她还是两眼盯着地上。
“这次病情一定很严重吧?”
“我想,也是严重到顶了。”
“我也这么想。每次生病他要是不让我进去,那总是病情很严重。”
“这病常发吗?”
“要看情况——其实是没有规则的。去年夏天在瑞士,他身体很好;可是冬天在维也纳的时候,就糟透了。他一直不让我接近他,拖了好几天。他一生病,就恨我待在他身旁。”
她抬起头来扫了一眼,过了一会儿两眼又盯着地上,接着说:
“过去他一感到要发病,总要以这样或那样的借口要我参加舞会、音乐会或类似这样的活动。他自己就关起门,一个人待在房里。我往往溜回来,偷偷坐在他门外面。不过,他一旦知道了就要大发雷霆。要是狗在门外叫,他会让它进屋,就不让我进去。我看他对狗比对我还好些。”
她摆出一副奇怪的挑战姿态,迁怒于他。
玛梯尼宽厚地说:“算啦,希望他以后别再发这样厉害的病了。列卡陀医生非常认真地给他看病,或许能根治好。不管怎么说吧,目前经过治疗他的病已得到缓解。不过,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你最好立即告诉我们。如果我们早点儿知道,他也不至于吃这么大的苦头。晚安!”
他伸出了手,但是她把手赶快缩回去,拒绝和他握手。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和他的情妇握手?”
“当然,这随你愿意不愿意。”他很难堪。
她突然咚咚跺起脚来,两只眼睛像烧得红彤彤的煤球,对他大喊大叫:“我恨你!恨你们所有的人!你们一到这儿来就跟他谈政治,他一陪你们就陪个整夜,还让你们给他吃止痛的药;而我呢,想在他门缝里偷看一眼都不敢!他究竟是你们什么人?你们有什么权利来这儿把他从我身边不声不响地夺走?我恨你们!恨透了你们!对你们深恶痛绝!”
她突然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一溜烟跑进花园,冲着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玛梯尼转身朝巷子走去,自言自语:“我的天哪!这个女人对他还真的一往情深呢,天下还有这样的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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