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年磨一剑1杨永锋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杨永锋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七章 十年磨一剑1
书名: 战神卫青 作者: 杨永锋 本章字数: 19169 更新时间: 2023-05-06 09:45:54
第一节上林苑
卫青有惊无险,离开了王庭,也不敢大意,一路驱马直奔南方而来。此时已经是严酷的冬季,牧草枯黄,万木凋零,一派冬日肃杀之色。北方的冬天是冷酷的,卫青深知其中利害,一刻也不敢耽搁,快马加鞭,但是依然迟了一步。第一场雪,已经随着冬天的脚步悄然来到。
大地冻得生硬,万物萧苏,野物也深藏在地下不出来了,草原上的一切都仿佛被固定住了,只有懒散的牛群和羊群不紧不慢地漫步在草原上,它们需要不断进食,才能抵御冬季的寒冷,而卫青早已断粮多日了。还好,只要有牛羊就意味着有人烟,就意味着饿不死。
果然,有个游牧的小部落收留了他。这个不过十几户人家的小队伍从开春起就不断的迁徙游牧,而这里是他们的冬季牧场。卫青看起来和匈奴人无异,看起来健壮结实,所以他们留下了他。
卫青很少开口说话,他知道言多必有失,还好匈奴人日常的活计他都从小干过,所以也不显得生疏。就这样熬过了最为寒冷的冬天,包括汉人最为隆重的年节,他也只能遥望南方,默默思念亲人。而家中亲人也在挂念着他,因为他一走就是一年,杳无音讯。未央宫中,皇帝也在思考他的下落,经过了上林苑那些韬光养晦的日子,皇帝已经学会了忍耐和伪装,太皇太后和皇后那里,暂时都很满意,而皇帝继续在不动声色地操练着他的羽林军。
春暖花开之时,万物复苏,绿草冒芽了,卫青才继续向南而行,按时间算,此刻长安应该是草长莺飞的四月天,而塞北的草色才是淡淡的一抹。
从上谷入关,经由代郡到达太原,卫青选择了最为快捷的驰道一路疾驰到河东郡。一入汉地,自然万事方便,不知不觉,又一个月过去了,沿途已经是晚春的景致了。
卫青安静地入了长安城,他的第一站便是家。家里人都很担心他的安危,如今见他平安归来,自然喜不自胜。
建元三年,张骞出使西域,出安定,渡黄河,一路西行,自此杳无音讯。同年,卫青也带着秘密使命一路向北,如今已是一年又半载,他终于回来了。
建元四年仲夏,汉武帝在未央宫接见了风尘仆仆的卫青,两人彻夜长谈,卫青将一路所见所闻一一道来,而皇帝最为关心的却是匈奴的军力情况。
“臣深入匈奴腹地,出入单于王庭,对匈奴情况自认为有几分了解。匈奴人游牧为生,亦兵亦民,具有非常强的战争动员能力,这是我汉朝所不能及的;再者,匈奴人虽然是蛮夷,不通礼法,但却有完备军事建制,行军打仗十分高效;其三,匈奴铁矿极少,但锻造冶炼技术却非常发达,所造宝刀径路性能要远远高于我汉军的佩剑;其四,草原部族赖以生存的马匹,也是最为重要的军事力量,匈奴人之所以战无不胜,靠的就是快马骑射。此为匈奴的四点优势,也是目前我汉军处在下风的主要原因。”
“如此说来,我汉军就没有任何优势了?”
“陛下请恕罪!臣绝非长他人威风而灭自家志气,只是臣以为,眼下匈奴对于我汉朝来说实在是过于强大,陛下应当将目光放长远,不争一时,而谋全局。臣以为,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拼的不仅是军人将士,更多的是国家实力,眼下我大汉民富国强,欠缺的只是一点为战争所做的动员,我大汉一旦上下调动起来,所爆发出的力量将是惊人的。匈奴人所有的优势,我大汉只需等待时日也会拥有,但我大汉有的,匈奴永远不会有。
马背骑射,靠的是优良战马,而我大汉坐拥八百里秦川,原本就是产良马的地方,解决了马匹的问题,那么创建一支强大的骑兵队伍也便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一旦骑兵对骑兵,汉军亦可长驱直入,将战火烧到匈奴人的地盘上;其二,我大汉能工巧匠甚众,集全国之力,也能打造出适合骑兵作战的兵器,我华夏文明源远流长,留下兵书无数,名将如云,而匈奴只懂得横行蛮干;其三,汉人受匈奴欺压久矣,国中上至宗亲下至庶民奴仆,无不痛恨匈奴,如果广招天下有志之士,必然能士气高昂,同仇敌忾;第四点,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我大汉地域广大,物产富庶,文景两代先皇抚民以静,颇有成效,大汉的实力要远在匈奴之上,这四点保证了大汉一旦对匈奴用兵,必然会一点点抵消匈奴的优势。”
皇帝大喜:“仲卿所言甚合朕意。打仗靠的国力,也是人,我大汉人口是匈奴的数倍,贤士遍布天下,朕招至麾下,必然能一雪前耻。仲卿所言战马之事,朕这些日子也一直在考虑,八百里秦川早已经开辟为良田,如若贸然收回,轻则会激起民变,重则关中危矣,所以朕想好了,就在朕的上林苑中,放养一批战马,以此创建我大汉的骑兵。”
“陛下圣明!”
皇帝继续说道:“我大汉所需要的不仅仅是一批战马,更需要的是一支真正能骑在马背上作战的骑兵。”皇帝突然提高了声音道,“卫青,朕便将这个重任交给你,朕的建章营里,都是精选的烈士和军人世家子弟,朕要为我大汉创建一支骑兵队伍,重塑我汉军之魂!”
一番话让卫青眼中忍不住泪光闪动,高声应道:“诺!陛下厚恩,卫青纵然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卫青本是奴隶之人,受尽世人白眼,陛下不弃,收为所用。如今陛下对卫青委以重任,卫青只有鞠躬尽瘁,拼尽全力才能报答陛下!”
皇帝微微一笑:“朕用你卫青,是因为你卫青是可用之人。天下英才,朕都想用。从今往后,你卫青只需专心致志,做好分内之事,旁人的闲言碎语不必在意,朕相信你不会让朕失望的!”
卫青没有回家,而是在建章营中,将来往匈奴的路线、地形一一记录下来。公孙贺、公孙敖、义纵等一干兄弟相见甚欢,却也不敢过多打扰他,一旦有闲暇便聚集在卫家。
义纵的姐姐义姁也已经到了京城,原本暂居卫家,后来平阳公主有恙,卫君孺便将她推荐给了公主诊病,果然药到病除;平阳公主大喜,便留义姁在公主府住下了,因信任义姁的医术高超,公主时常带义姁出入皇宫禁苑,为自己的母亲,也就是当今皇太后把脉问诊。义姁果然不凡,几服药下来调理的皇太后气色大好,皇太后十分喜爱,于是义姁便在平阳公主府和皇宫两处常住了。
和卫青说起扩建上林苑的当日,皇帝便传旨,迁长安、咸阳、周至、户县、蓝田五县县境内靠近上林苑的居民,另择他处安置,囊括霸、产、泾、渭、丰、镐、牢、橘八水在上林苑之内,名义上是扩建皇家林苑,实际上大量放养战马,为对匈奴作战做准备。
旨意一出,便受到了众多朝臣的一致反对,但皇帝坚持己见,毫不退让。那些老臣们便闹到了东宫太皇太后处,窦老太太已经抱病在身,自知时日无多,对皇帝的行为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年轻的皇帝经过四年的韬光养晦,早就收敛了锋芒,朝政之事,事事和三公九卿商议,再报东宫定夺,这几年处处强调清静无为,抚民以静,做了不少兴修水利、赈济灾民的大事,老太太极为满意,旁人已经无法撼动这个孙子在她心目中的位置了。老太太在皇帝请安的时候,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如今天下富足,扩建个林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彻儿要切记,民力不可过度消耗。”
刘彻自然满口答应,又来了一番甜言蜜语,老太太很是高兴,对左右道:“老身没有看走眼,大汉的社稷交给皇帝,我这瞎老太太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获得了太皇太后的首肯,刘彻自然更加放开手脚。要迁出原住民,还要妥善安置,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于是,赋闲在家的武安侯田蚡和魏其侯窦婴又重新出山了,在他们的主持下,扩建工程进展顺利。
和卫青前后脚入宫的卫长君也被皇帝委以重任。卫长君是卫家长子,和卫夫人同父所出,血缘关系要比卫青更亲近,皇帝当然也希望他能独挡一方,可惜长君之能非但无法和卫青相比,就连繁杂之事也实在无力胜任,皇帝只好保留其侍中职位,作为未央宫内侍。
常年赋闲的田蚡、窦婴再获皇帝青睐,自然十分用心,上林苑扩建工程进展神速,而从边关调回来担任大农令的韩安国更是揣度到皇帝的心意,从北方边境各郡搜集了一批优良的种马进献给皇帝。
皇帝大喜,在上林苑设立马监,并从翕侯赵信处抽调了一批擅长养马驯马的匈奴人,专门负责马监事宜。一时间,马监里已经聚集了上千匹良马,好不热闹。饶是如此精挑细选,汉地的马种和匈奴相比还是很有差距,耐力、吃苦能力都差了一大截,卫青想起先前出塞之时遇到的无数汉商,他们来往于汉匈之间,都是靠马匹,于是卫青建议:“如果出塞之时用汉地劣马,回来时全部换成匈奴良马,假以时日,定能改良马种。”
皇帝果然应允,传旨大行令王恢着手办理此事,王恢有聂壹,此事自然手到擒来。
卫青忙于上林苑中各项事宜,三五日才能回一趟家。家里人却也没闲着,卫君孺和公孙贺已经相好多时,迫不及待等着成婚,陈掌和卫少儿半遮半掩却早已有了夫妻之实,陈掌也因此获封詹事一职,卫青不喜欢陈掌油头粉面,毫无男儿气概,但无奈姐姐少儿已是私通生子之人,也只好允了。
虽然卫家有长子长君,但事事还是要靠卫青拿主意。卫青同意之后,卫媪便开始张罗女儿们的婚事。皇帝的大姨子出嫁,自然少不了前来大献殷勤之辈,一时间卫府的门槛都被踩下去了一截。
已经四岁的去病十分聪明好动,卫青给他请了先生教他识字习文,可是玩野了的霍去病并不能完全收心。如今母亲结婚,宾朋满堂,他乘机四处玩闹,不亦乐乎。年幼的他尚不知自己身世,卫少儿是女奴的时候,懦弱的霍仲儒不敢认这个儿子,如今卫家一步登天,霍仲儒更不敢前来相认。
霍去病并没有随着母亲的出嫁到陈家,也是一件幸运的事,他得以在卫青的呵护下成长,才有了日后纵横大漠、追亡逐北的骠骑将军冠军侯。
看着三个姐姐一个个都有了自己的归宿,卫青也十分欣慰。对于自己的亲事,卫青却有些犹豫,一方面曹璇情真意切,为了他离家出走,名节受损;另一方面,他和平阳公主情投意合,贸然成婚,会惹得公主不快。
公主之于他不但是主人而且是恩人,可以说,他们卫家能有今天,全是拜公主所赐,而公主也早已向他表明心迹。
正在纠结之际,平阳公主府却传来口信:“平阳公主请太中大夫入府赴宴。”平阳公主是旧日主人和恩人,与情于礼都应当前去拜访。
自从同意了和曹璇的婚事,卫青对平阳公主总觉得多了一份尴尬,两人都有意收敛了情感,曹寿自感体弱多病,唯恐来日不多,对于忠厚仁善的卫青多方笼络,曹寿和公主没有子嗣,唯一的庶生子曹襄也有意送到皇帝身边做了骑郎,其实真实目的是希望得到卫青的提点。
公主并未独自接待卫青,而是和平阳侯一起设了家宴。席间觥筹交错,平阳侯一再感谢卫青不避刀剑,只身犯险,营救曹璇的壮举,而后有提起儿子曹襄,平阳侯举杯敬酒:“你我日后便是至亲,我敬卫大夫,请满饮此杯!犬子曹襄还望日后还望卫大夫多多点拨历练。”
卫青不敢托大,赶紧起身道:“平阳侯客气,卫青草芥之人,不敢说照顾公子,公子聪颖,陛下慧眼定会赏识,卫青也自然会全力照应。”
“那就多谢仲卿了,曹某虚长几岁,就大言不惭在此自称兄长了。为兄体弱多病,膝下只有一子,我曹家承皇恩四世富贵,也希望能为国尽力,此子尚可一用,仲卿贤弟请多费心。”
卫青自然应承。平阳侯又提起曹璇:“舍妹出走,九死一生如昨,曹家上下对仲卿无不感激涕零,如今贤弟允了婚约,我母亲大人的意思是请贤弟择日成婚,也算是了了老人家的一番心事!”
卫青有些尴尬,而一直沉默不语的平阳公主此时却发话了:“卫大夫如今是陛下身边的重臣,陛下委以重任,我看还是以国事为重,儿女私情先放在一边吧!”
一番话,让平阳侯语塞,卫青更是不敢言语。还好侯府舞伎献上歌舞,才解了尴尬。
不久,平阳侯就感觉体力不支,面色苍白,似有难言之隐,卫青赶紧起身告辞,却被公主留住了。
公主吩咐下人:“侯爷不胜酒力,快快扶到后堂休息。”一边对卫青道:“天色尚早,菜未齐,酒不过一巡,卫大夫何必匆匆告辞?”
平阳侯只好起身:“仲卿贤弟恕罪,为兄不胜酒力,就先行告退,请贤弟多坐一会儿,多饮几杯。”
卫青只得起身答礼相送。
待到平阳侯离去,公主便命人撤去歌舞。公主直视卫青,卫青却不敢看公主。
半晌,公主长叹一口气道:“卫青啊卫青,你可还记得本公主的情谊?”
卫青诚惶诚恐,离席跪下道:“公主再造之恩,卫青没齿难忘,纵然做牛做马也难以报答。”
公主起身,面有愠怒之色,道:“哼,本公主不需要你做牛做马,只要你做到一点,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娶妻成婚。”说完拂袖而去,只晾下卫青一人。
有了公主的这种态度,曹家也不敢造次,没有再提起婚事,而卫青在上林苑忙得不可开交,暂时不想此事,也乐得轻闲。
上林苑扩建工程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田蚡和窦婴两人久离权力中心,如今找到事干,自然全力以赴,移民安置少不了钱财流转,贪财的田蚡尝到了甜头,将这项权力牢牢抓在手中,而耿直的窦婴却不屑沾染。
卫青这边也没有闲着,建章营中的骑郎可都是各个有背景、不甘居于人之下的,公孙敖等人已经和他们混熟,自然没有问题,可对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建章监,年轻的骑士有很多并不服。这在卫青从草原回来开始操练的第一天就冒出苗头了。
第二节伊稚斜
卫青一身戎装,胯下白马,英姿飒爽,相得益彰。就在卫青讲解完军纪和训练要领之后,两名世代因军功获封列侯的军人世家子弟带着明显的藐视向卫青发起挑战:“卫宫监,我等乃军人世家子弟,自小训练骑射剑术,卫宫监的这一套,小的弟兄两个六岁的时候就会,我看我们就不用参加了吧?”
另一人在一旁帮腔:“当然,卫宫监要是有什么不懂的,我们弟兄俩可以指点一二。”
一番话惹得众人哄堂大笑,队伍中有不少人,早就因卫青的出身而不服气,这下正好乘机起哄,一时间队伍中发出各种各样的笑声、口哨声,气得公孙敖等人肺都快炸了,拨马出列大喊道:“小兔崽子不知好歹,看我教训你。”
卫青一言不发,脸上表情若无其事,伸手制止了公孙敖的行为。卫青催马上前,直视着因两人引发的骚动而不太整齐的队伍,大声道:“除了刚才的那两位兄弟,还有谁不服我卫青?请出列!”
虽然起哄这众多,但真正敢站出来的却不多,卫青又道:“凡是有不服者,请出列,卫青将和你们比试一番,此刻出列者,任选武器,任意组队,全部上来,对战卫青一人。”
众人一愣,随即高喊:“太小看我们了,上,大家一起上!”三四十人已经拍马冲出队伍,卫青稍稍退后一步,顺手取过一旁近随骑士手中训练用的木剑,高举喊道:“你们一起上,来吧!”
三四十人也不列队,一窝蜂直朝卫青冲过来,手中明晃晃的都是汉剑。这群心高气傲的世家子弟早就不服一个奴隶出身的小子来统领他们,如今卫青既然愿意公开接受挑战,他们求之不得。汉军等级森严,严禁私自斗殴,但是对于将士们之间的比武切磋却并不禁止,他们自以为这是一个好机会。
卫青勒马调整好身形,深吸一口气,将力量全部放灌在右臂上,等待对手的冲击。他早就知道,这一战不可避免,而且,他只能赢不能输。他的对手不是敌人,而是日后他要加以重用的建章骑士,未来汉军骑兵的骨干,一战而下,才能让他们心服口服。
这些骑士虽然未上过战场,但大多出自军人世家,耳濡目染之下,也懂得一些对敌常识,他们很快分散成两行,从左右挥剑杀向卫青。
卫青屹然不动,待到两把汉剑分左右两路劈头盖脸地劈下来,卫青才在马背上一个侧身,躲过剑锋的同时,右手木剑刺出,正中右边马上骑士的腋下,这一刺势钧力大,中招者立刻落马,卫青也不起身双腿一夹,扯动缰绳,月影立刻会意,借着卫青侧身的力量向右跳跃,瞬间避开了左右两队人马的夹击。
卫青在月影的配合下完成了一次完美的侧移,对方的队伍立刻有些乱了,卫青乘机挥舞木剑,一顿劈砍,又有五六人落马了,对方害怕马蹄踩踏,纷纷勒住战马,而战马之间互相碰撞,早已站立不稳,一时间乱成一团。
卫青却并不乘乱出击,而催动月影,离开了数十步,挥剑喊道:“落马的都起来,上马再战!”
众人见他如此淡定,都很愤怒,重整队形,再次冲了过去。有了第一次的碰撞,卫青也有了经验,挥动木剑再次迎了上去。
说实话,汉军骑马作战和匈奴人差得太远了,眼前三四十人的战力恐怕还没有匈奴五六人强,卫青全力挥剑格挡,不少人甚至汉剑脱手,更多的人在木剑的劈砍之下跌落马背。也难怪,卫青的这柄木剑是铁树打造而成,木质坚硬如铁,也沉重似铁,只有卫青这样久经实战的臂力才能将其发挥到最大的威力,卫青没有选铁剑,而选了木剑,原因也在此。
卫青挥舞着木棒,所到之处,单薄的汉剑纷纷弹开,而木剑的势头并不因为铁剑的格挡而减弱,每每击中骑士的肩膀、手臂、腰腹等要害之处,只有极少数人硬撑着再战,其余的或落马或拨马逃走。
一次冲锋,原来人数占优、气势汹汹的骑士溃不成军,未落马者不过十之一二,也是丢盔弃甲,卫青毫不留情地开始了第二次扫荡,如秋风卷落叶一般,不过瞬间,所有的人都跌落在马下,捂着伤口痛苦地呻吟着。
卫青纵马驰骋,对着围观的队伍喊道:“还有谁?”
无人敢应!
有了这一场真刀真枪的比试,果然,建章营的所有骑士都服服帖帖,听从调度指挥。
从那天起,建章营的军士从最简单的骑马列队练起,卫青要求他们每个人都亲自喂食自己的战马,做到形影不离,这样才能人马合一。许多人的屁股上磨出了血泡,可军令依然不改。
上林苑的马和建章骑士一样金贵,享受着人一样的伙食标准,每日吃精米细粮,有人专门照看,马群也逐渐发展起来。
这场打斗也给了卫青一分疑惑,汉剑这种汉军传统兵器,在材质上已经完成了从青铜到精铁的转变,剑体日益窄长且剑锋更尖锐,但是,在骑兵的实战中,它并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汉剑讲究平直端正,在汉人传统意识里,不但人要行止端正,连剑也要端端正正。汉剑身挺直,剑刃由两度弧曲而伸,入鞘则朴实无华,出鞘则锋芒毕露,汉剑无处不显示着汉人温良谦恭让和外圆内方的风格。
卫青凝视着手中的剑,案几上的是一把匈奴人用的弯刀,陷入了沉思。
几日之后,将作大匠及其属官考工室令、左弋令和若卢令等接到诏命,令其召集大汉各郡、国武器装备工坊的能工巧匠齐赴京城,随圣旨而来的还有一柄匈奴宝刀——径路。
汉帝国集全国的能工巧匠于京城,其意图在于打造一把适合骑兵在马背上作战的近战武器,因为在实际的使用中,薄而锐利的汉剑已经无法发挥最大的作用,而匈奴的弯刀,对于汉人来说实在太过怪异,无法使用,所以,工匠们的任务就是打造出一件趁手的全新兵器。
工匠们无数次的实验,打造出了数十种样式各异的刀剑,陆续送到建章营中供骑士们实际使用,再由皇帝定夺。从春秋战国时期的戈,到吴越一代的钩,再到弯刀,可没有一件获得一致的称赞,汉军,还是习惯传统的汉剑。
北方边境还维持着短暂的安宁,偶有小的摩擦,损失个把村庄、集镇,汉朝也不敢过问,还好连续两年匈奴都是风调雨顺,匈奴人日子富足,骚扰减少了许多。南边的闽越不安稳,皇帝听从了中大夫严助之策,很快得以平息。国中风调雨顺,寒暑交替,很快又是一年。
建元五年春,为开拓财源的经济改革也拉开帷幕,汉武帝为不刺激在病中的太皇太后,并未大张旗鼓,而是尽量低调地完成了罢三铢钱,复行四铢半两钱的工作,同时,在公车署置五经博士职位,意图加强儒家思想的传播。
东宫太皇太后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她自知大限将至,对权力也有意放松了不少,朝中大小事务,皆由皇帝处置,不再事事呈报东宫。
老太太也在考虑着自己的身后事。
乘着孙子请安之际,老太太开始交代后事:“彻儿啊,奶奶这把年纪,也时日无多了。奶奶听说你扩建了上林苑用来养马,还找了那个骑奴出身的卫青来训练骑兵,你的心思奶奶明白,奶奶也不阻拦你,好好地做你的大汉皇帝,好好地守住祖宗的基业。我这个瞎老太太一辈子没别的本事,就帮着我的儿子,护着我的孙子二十年了,如今我恐怕是挺不过这一关了,孙儿啊,如今天下太平,你也长大了,奶奶也放心了,就算今天让我死了,我也是心无牵挂的。”
“奶奶过虑了,奶奶的身体还好,切莫自弃。”
“奶奶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真的已经是大不如从前了,这些年奶奶抓着大权不让你施展手脚,也是为了我大汉的江山考虑啊!彻儿年幼,奶奶是怕大权旁落,只有自己揽在手中才放心,眼下,奶奶不行了,有些事情也该到考虑的时候了。”
“彻儿一切都听奶奶的安排。”
太皇太后哆嗦着从案几中取出一物:“这就是虎符,是调兵遣将用的兵符,彻儿收好了。”
刘彻颤抖着接过铜质伏虎状令牌,这便是虎符。如今,太皇太后将虎符交给他,这就意味着将朝廷兵马的指挥调度大权交给了他。
太皇太后继续道:“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彻儿切记,不可轻易起刀兵,动干戈。”
刘彻满含泪水:“诺!彻儿谨遵教诲!”
老太太一笑,道:“我看你也不是个安分的小子,你上林苑的那些羽林期门可不是每日玩闹给我老太太看的吧?《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这个道理奶奶也是懂的,所以你的做法,奶奶也一直没有反对。可是,正如范蠡当年谏越王的话:‘战者逆德也,争者事之末也。’战端不可轻启,穷兵黩武也不可取啊!”
“孩儿不过是想少受些异族的欺凌而已,用兵也必然适可而止,请奶奶放心。”
“我大汉立国数十年,一直以黄老学说治国,清静无为,抚民以静,确实国富民强,你不喜欢祖宗的这一套,我也明白,奶奶也不指望你做尧舜禹汤,只要不要做暴虐的夏桀和商纣王就行了。”
“孙儿谨遵教诲!”
自此,太皇太后窦氏逐渐不问政事,朝中事务多由朝臣商议,再由丞相、太尉、御史大夫拟出条陈,拿出方案,报皇帝决断。三公九卿的权力空前加强,尤其是丞相,地位尊荣,集司法、行政甚至决策权于一身,几乎拥有了朝政的主要处理权,极大地限制了皇帝权力。
汉武帝意图大展手脚,想要做的是一番开天辟地的大事业,如此掣肘,缚住手脚自然十分不满,但是老祖宗的规矩如此,老太太还在,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汉武帝紧锣密鼓地扩建上林苑,为和匈奴决一死战而做准备的时候,匈奴人却沉浸在汉人臣服的快感中,尤其是军臣单于,他已经不再年轻,祖先南下牧马、汉人朝贡的愿望,已经被他实现了,享用着汉人送来的美女和美酒,作为一个终年游牧国度的王者,他很知足。南北纵横数千里,西域上百个小国也一一被征服,他的疆域已经是前无古人。
但是,军臣单于身边的人并不满足于这一切,游牧者的血液里天生流淌着侵略的野性,就如同猎食者捕猎一般,是一种本能。除了匈奴人,还有一个汉人也非常希望能打破这种平静的局面,狠狠地打击汉朝,这个人就是中行说。
作为一名叛国者,中行说很彻底地从思想和行为两方面都背弃了自己的故土。他的处境并不乐观,虽然他每次都很积极的进言献策,但总是被军臣单于身边的重臣笑话,甚至屡屡辱骂为“阉货”“汉狗”,军臣单于虽然有时也会出言袒护,但总的来说,中行说就像是军臣单于养的一条狗一样,他说的话,主要用途就是为众人取乐、调剂氛围,很少有人认真对待。
军臣单于虽然安于现状,对中行说的建议不理不睬,但是对中行说其人还是十分重视的,毕竟能来到匈奴,死心塌地为匈奴出谋划策的人不多,更为难得的是中行说其人极具战略眼光,对匈奴和汉朝之间的大政方针总是能提出切实可行的点子,条条直指汉朝的软肋。
匈奴贵族因为他是汉人,而且背叛了故国,所以轻视他,侮辱他。中行说的地位非常微妙,他虽然能随时出入大单于的王帐,被大单于尊为上宾,但却又没有丝毫的权力,在匈奴的实权人物面前,他像一条狗一样卑微。
中行说十分不甘心这种地位,这个因为贪恋权势、财富而自宫成为宦官的卑劣小人,在被强行送往匈奴后心理更加扭曲,立志要报复汉庭,他千方百计地挑唆汉匈关系,希望汉朝在战火中苦苦挣扎。如今,他的美梦并没有成真,军臣单于老了,想过安稳的日子。
中行说将目光投向了左谷蠡王伊稚斜,作为大单于的儿子,天生勇猛却又十分狡猾的伊稚斜很受军臣单于信任,在匈奴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可是这种尊荣的地位还是有些遗憾,毕竟,再尊贵也是臣子,而且,他不是大单于和阏氏的嫡子,所以,如果有一天军臣单于归天,那么他伊稚斜还是要做新单于的臣子。
伊稚斜不同于年迈的军臣单于,正值壮年的他,一直主张以强硬的攻势来对付汉朝,让汉朝无暇发展,永远做匈奴予取予夺的仓库。在匈奴的最高层里,伊稚斜一直以勇武善战著称,每逢上阵对敌,他总是奋勇当先,所统领的军队也是匈奴精锐中精锐,所以,在大单于之下,就属左谷蠡王伊稚斜地位尊崇,威信很高,非常受年轻将领的拥戴。
军臣单于早已立大阏氏所生嫡长子为单于继承人,此人也已成年,在伊稚斜眼里,他是一个无能的懦夫,根本不配他伊稚斜跪拜称臣。每当他无奈向其下跪行礼之时,目光中带着十分的不屑与怨气,这一切,都逃不过中行说的眼睛。
中行说很快成为伊稚斜帐中的常客,两人一拍即合。伊稚斜十分兴奋,认为这是上天赐予他的机会。
中行说给了他一个梦想,一个成为众王之王的大单于的梦想,同时,还有一个梦想也由此萌生,汉朝,不再仅仅是匈奴的仓库,而是要让那广袤的土地成为匈奴人的牧场,普天之下,众王之王的大单于要统治整个汉朝的土地,取代他们至高无上的皇帝,成为真正的天之骄子。
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就藏在两个人的心里,伊稚斜按照中行说的悄悄做着准备。中行说道:“眼下我大匈奴一片兵强马壮,牛羊漫山遍野,正是富足安康之时,大单于不出兵汉境,匈奴人也无所谓,如果此时动手,怕是有人不服。”
“那如何是好?眼见大单于一天天老去,汉人也一天天壮大,也许有一天新单于继位了,就会对我动手。”
“左谷蠡王,一定要沉得住气,经得起等待,才有机会一击而中,大愿得偿,且不可操之过急,暴露心迹。狼捕食牛羊,靠的不光是利齿,还有耐心。”
“先生言之有理,先生放心,既然我立下虎狼之志,自然会有狼的耐心和隐忍。”
果然,自此伊稚斜和中行说二人处处小心,掩藏心迹,处处讨好军臣单于,结交军中实权人物和各大部落头领。但凡有需要出力的地方,伊稚斜总是第一个站出来,而一旦牵扯到利益纠葛,伊稚斜却总是很大度,首先满足别人。这样一来,伊稚斜勇武、贤明、公正、不贪财的美名更是深得人心。
军臣单于对有这样的一个儿子而大为欣慰,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其中隐藏的风险,而他的继承人更是懵懵懂懂,完全不知所以。
按照军臣单于的安排,伊稚斜招募一批青壮年牧民,脱离了日常游牧,在祁连山脉一带活动。狭长的河西走廊,也是他们时常光顾的地方,他们在千里草原呼啸而过,攻打异族村落,抢劫过往的商旅,将匈奴的势力扩大到和羌人交接的地方。
河套草原的局势也发生了变化。仗着军臣单于撑腰,白羊王、娄烦王两部不断南进,挤压休屠王和浑邪王的地盘,逐步完全占据了黄河南原,而休屠王和浑邪王所部无奈只好西进,西边便是河西走廊。
这块西北的狭长之地,东南面是汉朝的金城郡,西南靠近羌人的地界,(就是今天的青藏高原青海地界),虽然有大片的戈壁荒漠,但绝大多数地方是肥美的绿洲,肥沃的土地,十分适合耕种,当然,满足游牧生活更是不在话下。如此,占据了河西走廊的休屠王和浑邪王也不吃亏,而西域和汉朝的唯一通路,就此隔绝。
休屠王又回到了祖祖辈辈生活的休屠泽,远离了汉朝边境,失去了随时抢劫汉朝边关的便利,他对军臣单于十分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占尽便宜的白羊王、娄烦王十分嚣张跋扈,对待这两个老邻居也不甚友好。
这件事让浑邪王和休屠王寒了心,为二人日后降汉埋下种子。
心事重重的伊稚斜和他的队伍同吃同住,同甘共苦,深受士兵拥戴,他也有意培养亲信之人担任军中各个重要职务,将忠诚于军臣单于的人一一清除。
“培植一支只忠于左谷蠡王的私人军队。”这是中行说给伊稚斜的第一条建议,也是他们走上夺权之路的第一步。
伊稚斜的军队马不停蹄,四处劫掠,将牛羊财宝源源不断地送往军臣单于处,单于十分高兴,屡屡嘉奖,却丝毫不怀疑他有二心。
身处上林苑的卫青也没有闲着。经过当日一战,卫青之名威震全军,号令全军莫敢不从。
两个天生注定的死对头,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决战做着准备,他们将带着各自的理想,血染黄沙,马革裹尸,用热血和青春,谱写一曲英雄赞歌。
勇者之间碰撞而出的火花,照耀了后世子孙,给他们的骨子里注入了尚武的血液。这也是两种文明的碰撞,原本和善保守的农耕文明和天生充满侵略性的游牧文明之间的碰撞,正是这种碰撞,推动了整个中华民族的进步。
太皇太后的病症日益沉重,围绕在她身边的贵戚世族十分不安,尤其是朝中三公和诸窦子弟,不得不考虑皇帝亲自掌权之后的何去何从,这种情绪被带到了朝堂之上,皇帝的意愿被前所未有的得到重视,三公九卿事事揣摩皇帝的心思,就连权倾天下的丞相府也收起了往日的傲慢,开始频频向皇帝亲信的内侍示好。
饶是如此,也挡不住刘彻产生一个想法——他要彻底摆脱朝臣们的束缚,组建一个只听自己话的内朝,当然要实现这个目标还需等待时日。
此刻的刘彻心情非常复杂,一方面是他期盼的亲自掌权的局面即将来临,另一方又对失去一位强势人物的扶持而感到一丝忐忑。人总是这样,得不到的时候梦寐以求,唾手可得的时候又开始思前想后。
在潜意识里,刘彻将自己的奶奶当做抢夺他权力的对手,而如今看到老人迟暮之年龙钟老态,心里又觉得过意不去,老太太对他的千般约束,万般羁绊,最终目的不过是要他做一个好皇帝,至少,是她心目中的好皇帝。
接收虎符之后,刘彻迅速换上时任大农令的韩安国为卫尉,而一直以严刑峻法、刚正不阿、廉洁奉公著称的中大夫赵禹就任中尉,这两人都是皇帝亲自发现的人才,皇帝极为信任并多次擢拔,知遇之恩当衔环以报,他们的忠诚毋庸置疑,所以皇帝也将最为重要的两个岗位交给了他们,一旦掌握南北军,实际上整个京城便尽在掌握之中。
作为皇帝也好,太皇太后也好,当然都不愿意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面,将身家性命和江山社稷交付他人之手,所以就有了羽林期门军,也就是卫青统领的建章营。
皇帝身边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人,他们也有着各种各样的目的,为实现这些目的而讨好皇帝,一般情况下,皇帝会很受用这些讨好,但会通过识人辩才,因材施用,因为天下是皇帝的,他为自己负责。所以,皇帝的智慧就成为一个王朝兴衰的主要原因。
刘彻当然不会忘记还在作亭长的郑当时,在韩安国任卫尉之后,郑当时被火速调入京城,接任大农令一职,李广也从边关回来,担任了郎中令,郎中令为九卿之一,是极为重要的职务,汉宫的宿卫警备更是当前的第一大事,而世代忠良,军中颇有声望的李广担任此职,皇帝和太皇太后都能放心。
有了这样的一番安排,实际上是将京畿要地都掌握在一些和贵戚世族牵扯极少的官员手中,同时,他们相互之间又有一种看不见的制约存在。景帝朝时郑当时曾任太子舍人,和当今皇帝的关系非他人所能比,而韩安国新近崛起,是受了皇帝的知遇之恩,卫青就更不用说了,一个一步登天的奴隶而已。他们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他们身边没有利益集团,不会受人掣肘,提拔他们的是皇帝,而他们所能依靠的也只有皇帝,只有紧紧跟随着皇帝,才能保证他们的最大利益。
老练的太皇太后明白这一点,年轻的皇帝出色地完成了一次最为重要的换血。
在窦家人的哭喊呜咽中,老太太挺过了年关,又坚持了几个月,终于撒手而去。史载:汉武帝建元六年,太皇太后窦氏在汉之东宫长乐宫薨,时年七十一岁。
太皇太后窦氏,清河郡观津人,出身贫寒之家。汉惠帝时窦氏以家人子的身份应招入汉宫,侍奉吕太后左右,成了第一女主身边的宫女。吕后弄权,独揽朝政,其间政治斗争无数,窦氏因此得以见识宫廷之险恶,耳濡目染之下,深谙权术、政治手腕高超。
后来,吕后又将身边的一些美貌宫女赏赐给诸侯王,一为施恩,二来也有监视之意。窦氏便在其中,分配给了代王刘恒。窦氏聪慧貌美,善解人意,深得代王宠爱。后代王入宫,成为登基为帝,窦氏也因此成为皇后,母仪天下。
窦太后是西汉最后一位拥护“黄老思想”的统治者,在她的影响下,西汉政权能继续由刘邦时期定下的“与民生息”“无为而治”的精神,把汉王朝推上了强盛的高峰。
她谋传胶东略承沛公,芳流观津名留汉青。她的时代上承汉高祖伟业,下启汉武帝雄风。而她的孙子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成为驱逐四夷、开疆拓土、武功赫赫的一代雄主。
第三节窦婴田蚡
太皇太后的去世,没有引起多大波澜,百官各尽职守,谦恭较往日更甚。刘彻也没有急着动手清除老太太安排的老臣,而是统统将他们赶去霸陵,操办太皇太后的丧礼。
实际上起着监国作用的老太太一旦殡天,其震动不亚于改朝换代。这个时候,从来都是政治阴谋斗争最为频繁的时候,窦老太太以其博大的胸怀展示了一个优秀的女性政治家的伟大,她看淡生死,没有过多留恋俗世,贪图权力,她自知时日无多,将大权统统交给了孙儿,使一场本来可能出现的政权变动化于无形,避免了无谓的内耗。
有些心存妄想之人,如淮南王刘安之辈,也只能按捺住心中的野心,选择静观其变。但他并不死心,笃信黄老子说,整天装神弄鬼的他,坚信天命属于自己,他只需要耐心等待时机。
未央宫,卫夫人寝殿。
刘彻虽着正装,此刻却随意地躺在宽大榻上,一旁卫子夫跪坐在一旁侍弄着茶水。
刘彻道:“朕自继位以来,如今已有六年,六年来诸多坎坷,期间凶险不堪回首,今日老太太去了,朕才真正松了口气,其实想来,老太太这一辈子都是护着大汉江山的,也是护着朕的,可朕为什么就那么怕她呢?”
“陛下多虑了,太皇太后自小就最宠爱陛下,在她孙子里无人能和陛下相比,所以老太太必然全力呵护陛下。”卫子夫语气温柔如水,入耳让人莫名地安心。
“宫廷险恶,期间惊涛骇浪旁人不知,朕却一清二楚,有多少人,窥测老太太之心,觊觎天子之位,一步走错,就能成千古恨啊!”
卫子夫不语,轻轻地躺下,靠在刘彻的肩头。
刘彻继续呢喃道:“如今,朕才得以乾纲独断,一展心中抱负,如今,朕才是真正的皇帝。”
二十二岁的年轻皇帝,经过六年的韬光养晦,早已经压制不住胸中的激情。
随着太皇太后的逝去,原本沉寂了许久的儒生再一次走到了前台。太皇太后窦氏当日亲自擢拔的丞相许昌、太尉庄青翟自知位子不稳,办事愈加小心翼翼,但是,皇帝还是很快找了个借口,申斥他们操办太皇太后国丧大典不力,免去二人职务,取而代之的是早就跃跃欲试的武安侯田蚡。
皇帝登基之处,田蚡就想当丞相,却因为窦太后的缘故未果,最终更能平衡各方关系的窦婴成为百官之首,田蚡深以为憾,如今夙愿得偿,田蚡踌躇满志。
王太后顺理成章地搬进了东宫,占据了窦老太太的位置,她的哥哥王信在景帝时代就被封侯,可惜王信无才无学,不堪重任。王氏一门在朝中根基尚浅,王太后想要学窦太后,只有田蚡能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田蚡成为首辅大臣,很快建议皇帝撤换了一批旧臣,换上符合皇帝心意的儒生,当然,除了三公九卿的人选不敢乱来,贪财好色的田蚡还安排了一大批行贿之人,他的诸多门生故吏,更是纷纷把持了重要职位,一时间,田蚡权倾天下。
对于一般臣子来说,皇帝实在太过遥远,而田蚡却是实实在在能给他们带来好处的人,所以一时间田蚡春风得意的势头甚至都压过了皇帝。田蚡确实有几分才华,办事也很有能力的,但是,他不知进退、不懂收敛,也为日后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皇帝对窦婴颇有好感,欲委以重任,无奈王太后对此反应激烈:“当年窦家老太太活着的时候,他们窦家人各个洋洋得意,横行霸道,如今老太太去了,皇帝你还要用窦家人,为娘倒要问问你,是你刘彻坐天下还是他窦家人坐天下?”
太后非但不同意重用窦婴,就连先前窦家人任的一些闲职也一一撤换,皇帝无奈,窦婴却很超脱,他了解王太后和田蚡的为人,对皇帝道:“陛下,臣在朝在野都是陛下的臣子,就让臣在家逍遥上几年吧,陛下一旦召唤,臣立刻就能为陛下效命。”
调整完人事,朝局逐渐稳定下来,殿陛之间多了许多新面孔。丞相田蚡统领百官,站在了上朝队伍的第一排。
上林苑内,建章骑士日日不停息地操练着。这批千挑万选的健儿在卫青看来还有很多不足,他们中的很多人自小养尊处优,身子的根基并不能满足需要,但是入了建章营,没有人愿意退出。
卫青加大了训练的力度,每日晨起,卫青亲自带领全军在广阔的上林苑中跑步,一个来回就是五十里,很多人丢盔弃甲,撑不下来,卫青便立下军令,一旬之内,不能胜任训练者,将清理出建章营。
卫青的这道军令惹恼了一个人,他就是韩嫣。韩嫣是韩王信的后人,弓高侯韩颓当的庶孙。皇帝还是胶东王的时候,韩嫣就陪伴在左右,几乎形影不离,皇帝即位之后,韩嫣获封上大夫,恩宠无以复加,常常和皇帝同睡同起,是皇帝身边毫无疑问的第一红人。韩嫣非但人长得唇红齿白,十分标致,而且骑射功夫了得,皇帝屡屡表露出讨伐匈奴的决心,韩嫣自然迎和圣意,找来匈奴降兵学习匈奴的兵器,布阵之法,供皇帝“知己知彼”了解敌人,皇帝愈加宠爱韩嫣,赏赐不断,韩嫣也恃宠而骄,生活十分奢侈。
韩嫣十分不满年纪轻轻的卫青统领建章营,早就想找茬儿,如今卫青将诸多世家子弟逐出建章营,韩嫣当然要跳出来。
韩嫣一身戎装,披挂整齐,手挽弹弓,身背硬弓,纵马来到卫青营前叫嚣:“卫青小儿,快快出来,我韩嫣要与你一战!”韩嫣喜欢弹弓,奢侈到弹丸都以金为饰。
卫青深知韩嫣受宠之甚,不敢轻举妄动,出营正待答礼,韩嫣手中的弹弓已经射出,卫青闻得破空之声,闪身躲过,韩嫣咄咄逼人,又接连射出几枚,直取卫青要害。
卫青大喊:“上大夫住手!上大夫要比试武艺,且等卫青披挂上马。”
韩嫣道:“你这等卑贱奴隶,还配和我比试吗?呸,我暂且饶过你,你看远处箭垛,我射三箭,你射三箭,如果你不能胜我,就滚出羽林卫。”
说完也不待卫青表态,取下硬弓,搭箭上弦,接连三箭,箭箭正中箭垛上的红心。韩嫣十分得意,心想:“我三箭都在靶心,看你怎么胜我。”
卫青也已操弓在手,见韩嫣这副摸样,心中主意已定,此番不但要胜,还要胜得十分精彩,才能让韩嫣心服口服,进而震慑麾下的世家子弟。
只见卫青深吸一口气,开弓似满月一般,利箭破空之声响起,只见箭头正中韩嫣所射之箭的尾部,生生地将箭身劈开,然后钻入了箭垛。
神一般的绝技让围观的众人目瞪口呆,都来不及喝彩,卫青又两箭射出,如法炮制之下,韩嫣的三支箭早已从中被劈开后落地,箭靶上只有卫青的三支箭。
这时候,羽林骑士中才爆发出一阵喝彩声:“好!好箭法!卫将军威武!”
韩嫣完全惊呆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拨马而去。韩嫣十分愤怒,很想活劈了卫青,但是他也清楚卫青的实力,这口气还是忍了下来。韩嫣骑射出类拔萃,但是真刀真枪的拼杀,别人尚可,面对卫青,始终是欠缺了些底气。
韩嫣当然少不了在皇帝面前说卫青的坏话,刘彻不怒反喜。他早已听说了两人的比试,对君王来说,臣子之间有争斗,那是再好不过了。于是卫青顺理成章地成了韩嫣的敌对方,同样,在上林苑的这场大练兵中,韩嫣带领着一队建章营骑士,成为了卫青的假想敌。
双方在上林苑巨大的空间里展开想象中对抗和战斗,无论是韩嫣还是卫青,都全力以赴,想战胜对方,为了这个胜利绞尽脑汁,不惜动用任何手段,所以演练的质量得到了空前的提高,建章骑士的骑术进步巨大,有竞争才会使参与的双方发挥最大的能动性。
几个月后,卫青发现,虽然建章营骑士各个能骑马奔驰,但要马上骑射,短兵相接,实在是差强人意。
卫青先从基础训练入手。自认为精锐的建章骑士被卫青的骑术、剑术和箭术屡屡震撼,被打击的无地自容,对他心服口服,言听计从,谁知这还不算完,卫青又开始指挥他们跑步、下蹲、起跳、登高,而且一做就是一天。
开始众人以为这是孩童的玩意儿,不过小菜一碟,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人受不了了,尤其是公侯世家的公子哥,首先吵吵嚷嚷地提意见,卫青毫不手软,立刻将其踢出建章营,很快无人敢再多言。
就这样,又是几个月,上午徒步训练,下午骑马,挺过来的人才明白卫青的苦心所在,他们如今果然大不一样,不但整个身体结实了,骑在马上也更稳当,挥剑出招也更加有力。
卫青对待下属宽严相济。他和大家同吃同住,皇帝但有赏赐,立刻分给众人,绝不独吞,每个士兵的生活,他都尽量照顾到,士兵有困难也尽量解决,平时丝毫没有官架子,可是一旦有人违抗军令,卫青也决不姑息。
又过了些日子,卫青带着公孙敖等人,开始了对剑法和战术的专门改进。他们精选军中敏捷聪慧之人,从每个人使剑的招数中获得灵感,最终选出了劈砍撩刺等较为实用的剑招,配合这些剑招的是全国的能工巧匠所制作的各类兵器。为了配合建章军的训练,皇帝索性下旨,将刀剑工坊搬到了上林苑中,骑士们一边实际操练一边给工匠提出改进建议。
卫青又奏请皇帝,从边关各郡的守军中调集老兵入建章营,这些老兵都是久经沙场的饱战之士,多年和匈奴作战,九死一生,对匈奴的弯刀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
功夫不负有心人,数月之后,几样全新的兵器逐渐定型,其中就有彪炳史册的环首刀。环首刀,是钢铁经过反复折叠锻打和淬火后制作出来的直刃长刀,是当时世界上最为先进、杀伤力最强的近身冷兵器。后世有史学家甚至认为,是环首刀将匈奴打败,间接促成了当时的欧亚民族大迁徙。
环首刀长三尺到五尺,可以依据使用者的兵种、臂力、身高来量身定制,它单面开刃、厚脊,粗犷有余细致不足的直窄刀身蕴藏着凌厉的杀气,厚实的刀背能产生巨大的力道,同时能让环首刀足以承受匈奴弯刀猛烈地对砍。在战场上,他们化身为从天而降的鹰隼,猛烈扑袭而下,重塑一个民族的尚武精神。
环首刀因为需要反复折叠锻打淬火,工序复杂,工艺要求高,所以产量并不理想,卫青等建章军的佼佼者是第一批领到量身定制的专属兵器的人,挥舞着四尺多长的环首刀,果然虎虎生威。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趁手的武器加上之前精挑细选的几个简单刀法,果然大不相同,短兵相接之时,单手兵器环首刀能让骑士发挥最大的自由度,从而产生最大的战斗力。不但攻防兼备,还能左右开弓,在和匈奴弯刀的对决中,环首刀不再像汉剑一般轻易就折断,还能轻易磕开敌方兵器。
有了环首刀,卫青等人还不罢休,毕竟这只是近战兵器,而从上古时候起,中原就有无数的长兵器,用于中远程杀伤敌人。
经过无数次的尝试和演练,最终长戟入选了骑兵武器装备库。戟是矛和戈的合成体,既有直刃又有横刃,呈“十”字或“卜”字形,具有钩、啄、刺、割等多种用途,其杀伤力远胜过矛和戈。
长戟虽然有诸多好处,但对使用者要求较高,且沉重,不易携带,所以,只有军中骑艺高超,可双手持拿长戟者才配备此武器,相应地,马匹上其他装备就要减少,否则长途跋涉,马会先受不了的。
除了近身搏斗的环首刀和骑兵冲刺的长戟,未来和匈奴作战最重要的武器将是弓箭。匈奴人靠着马的高速跑动,在马背上射出的箭也借助了这个速度,变得威力巨大,匈奴弓箭无论射程还是力度都远超汉军,卫青深入草原,早已发现了起秘密所在。眼下,卫青的要求很低,他希望建章营骑士能够做到人人可以策马射箭,但实际情况堪忧,能骑射者实在寥寥无几。无论如何训练,大部分汉人在骑射上的天资都是有限的,善射者只是少数,卫青一筹莫展。
上林苑中的建章新军训练进行得如火如荼,皇帝不时兴致勃勃地带领近身卫队加入对战演练中,很快,他就见识了建章军的威力。
如今,这些原本就精挑细选的精锐之师只剩下三千人左右,饶是如此,据卫青说下一步可能还会进行淘汰。
不过皇帝是满意的,他眼前的勇士眼中闪烁着一种光芒,似乎是求胜的欲望,似乎是不屈的斗志,也好像是无畏的勇气,从这些目光中,他能看到汉军的明天。
除了上林苑中的新军,皇帝在前朝也没闲着,武安侯田蚡就任丞相,统领百官,一旦大权在握,很快,他贪婪、狡诈的劣根性便显露无余。他是皇帝的舅舅,天下本来就是父系和母系共有的,大汉的传统如此,皇帝再怎么至高无上,还是要受太后的约束,因为有孝道这个无形的绳索束缚着他。
王太后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个女人因为江湖术士的一句话,就可以抛夫弃子,处心积虑地入宫接近太子,绞尽脑汁,最终母仪天下,城府何其之深,可想而知。
付出了这么多,她当然要索取回报。果然,窦老太太一死,朝中便充斥着形形色色和王太后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太皇太后病逝,皇帝名义上开始亲政,似乎一切都是他说了算,但是实际上,田蚡和东宫的新主让他焦头烂额。皇帝的权力非但没有增加反而受到了来自相权和后权的双重侵蚀。
刘彻当然不愿意束手就擒。可惜的是,眼下他还不能和母亲闹翻,因为皇帝以仁义、孝道治天下,纵有千般不愿,还是必须要听太后的。
刘彻心里纵然翻江倒海,但表面上依然平淡如初,复杂的政治斗争和后宫险恶让这个年轻的皇帝有了与他年龄不相符的老练和忍耐。他忍了六年才得以亲政,如今,他决不允许大权旁落,不管是谁,敢于阻碍他的千秋大业,他都丝毫不会留情,哪怕是他的舅舅和母亲也不例外。眼下,他还需要忍耐,无论是田蚡,还是太后,他都必须要一击即中。
田蚡经过一番试探,发现皇帝尚能容忍,胆子和胃口便进一步扩大。
刘彻不动声色,对田蚡的人事安排,他一概照准,同时,又将历次招贤得来的贤良方正之士安排到各个职位上,既能让他们发挥作用,又不至于引起旁人注意。
田蚡沉浸在大权独揽的快感中,对皇帝的不满浑然不觉,大臣们纷纷依附田蚡,以求加官晋爵,就连韩安国都不例外。
韩安国原本就和田蚡走得很近,当年梁王死后,韩安国就攀上了田蚡,无奈田蚡不成气候,很快被窦老太太赶出了朝堂,眼下卷土重来的田蚡无人能挡,韩安国少不了奉上厚礼。田蚡最喜金银、土地,就算是韩安国这样故旧之交也要用黄白之物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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