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路向北1杨永锋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杨永锋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五章 一路向北1
书名: 战神卫青 作者: 杨永锋 本章字数: 16445 更新时间: 2023-05-06 09:45:54

第一节跻身中枢

皇帝得知太皇太后看重卫青,自然欢喜,传诏,赏卫青千金,封为太中大夫,许其在京都长安置办府邸。不久,卫子夫诞下一名公主,皇帝初为人父,喜不自胜,立刻册封子夫为夫人,未央宫上下欢喜之色溢于言表,只有皇后和窦太主母女神色黯淡,心中无限酸楚,皇帝看重卫青,委以重任,卫子夫的身份自然愈加显贵,二人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计可施。

卫青是个厚道之人,拿了皇帝的赏赐,少不了给底下的兄弟们一份儿,除了在京城买了处小院,也没有置办田产,剩下的打算都交给母亲。

卫青全家都来到了京城,卫少儿的孩子取名为去病,已经两岁有余,聪明伶俐,深得众人喜爱。母亲的气色也好了不少,来到京城后时常有贵妇人宴请,母亲也被称作卫媪,以示尊贵。少儿和君孺两位姐姐,突然之间也成了抢手的香饽饽,提亲的人络绎不绝。

卫青还是思念阿萌,屡屡拜访公孙弘,谁知公孙弘却避而不见,后来托人回乡打听,才知道阿萌早已另嫁他人。

对于平阳公主,卫青感激涕零,却也深知,不可越雷池一步,虽然已经走上了仕途,但和公主的差距依然是天壤之别,更何况,他们之间还隔着一个平阳侯曹寿。

曹寿此时也在长安,体弱多病的他上书恳请皇帝恩准其滞留长安,皇帝不但答应了,还派了几名御医前来为曹寿诊治。曹寿之病是幼时积下的,药石并无太大功效,却也不至于致命,所以就这么一直拖着。平阳公主大部分时间是待在宫里的,一方面需要照顾卫子夫,另一方面母亲王太后需要她时常出入东宫,以便随时掌握太皇太后的动向。

她一直对卫青的能力深信不疑,果然,短短两年之间,卫青已经是朝中重臣、皇帝的亲信了,更难得的是卫青为人、能力也获得了大部分人的认可,前途一片灿烂。他们并没有太多的机会见面,只是在卫青探望姐姐的时候才能有机会匆匆打个照面。如今两人不比从前,一举一动受人关注,纵有千种情愫也不敢诉说。

曾经年少之时,以为感情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值得付出一切。但青春的激情退去,在现实面前,也不得不把那份重要深藏心底,做出让步,这便是现实的力量,也是现实的残忍。

卫青还是个单身汉。他的婚事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先前的奴隶身份婚配的自然是奴隶或婢女,如今,卫青年纪轻轻便贵为太中大夫,兼任建章宫监,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自然有很多人名门望族愿意和他结亲。

平阳侯老夫人眼见卫子夫入宫、卫青身任要职,知道先前的设想实现了,所以加强了和卫家之间的联系,因为有先前的那层主仆关系在,所以卫媪对老夫人的示好受宠若惊。老夫人除了经常和卫家走动,对卫子夫也时常探视。作为大汉元勋之后,老夫人也是诰命夫人,再加上是平阳公主的婆婆,出入宫禁自然不是什么难事,而老夫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正值妙龄的女儿曹璇。

曹璇比起前几年出落得越发标致,璇者,绝世美玉也,曹璇人如其名,生得肌肤胜雪,冰清玉洁,身形更是纤细修长,婀娜多姿,羞涩之态更是惹人爱怜。跟在老夫人身边和各色贵妇人打交道的时候,她礼数周到,彬彬有礼,可是见到卫青的时候,又是以前那么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平阳侯老夫人了解女儿的心思,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有目的的,卫青虽说原来是他们家的奴隶,但眼下已是今非昔比,来日更是前程不可限量。这些其实都不是她考虑的重点,因为以曹璇的家世、容貌,不难找到一个出身高贵、前途远大的夫婿,老夫人更多看重的是卫青的为人。

卫青身为奴隶而不妄自菲薄,获得公主青睐却不借机上位,为人诚实稳重,有才华却懂得收敛锋芒,确实是个难得的青年才俊。老夫人深知儿子曹寿体弱多病,怕是无法长保,而孙儿曹襄尚在襁褓之中,又非平阳公主亲生,将来恐怕一旦曹寿有个三长两短,曹襄必定孤苦无依,说不定平阳曹侯世家就此终结也未可知。几年前,她就明了女儿的心思,可那时候卫青不过是一个俊美壮硕的青年奴隶而已,平阳侯府断然不会将自己的小姐下嫁。

如今,形势大变,卫青一跃成为皇帝近臣,姐姐卫子夫更是贵为皇帝的夫人,此时曹璇要是能嫁给卫青,对于曹家来说那是百利而无一弊。一则,卫青婚配,可以让平阳公主死了这条心,安心在曹家;二来曹家也有了一个强力的外援,日后不求能飞黄腾达,至少能保证富贵安乐无虞;三者,曹璇中意卫青已多时,如果能遂了心愿,当母亲的自然也欢喜。卫青宅心仁厚,能嫁与他为妻,也是曹璇这孩子一生的幸福所在。

老夫人和平阳侯商议,曹寿虽然对自己的妹妹下嫁一个曾经的家奴非常不愿意,但听了母亲的分析,也不得不认为这是一场完美的婚姻,对曹璇和整个曹家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唯一另曹寿不舒服的是卫青曾经的身份,昔日的主家小姐,要下嫁昔日的家养奴隶,必然会有流言蜚语。

获得曹寿的首肯,老夫人对曹璇道:“璇儿,你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娘就是舍不得也不行了。”

曹璇大惊:“娘,孩儿不嫁,孩儿想陪着娘,不嫁人。”

“傻孩子,女儿家怎么能不嫁人呢?娘不用你陪着,只愿你找个如意郎君。”

曹璇脸微微红了:“娘眼中的如意郎君,恐怕并不是女儿心中的如意郎君吧。”

老夫人哈哈笑道:“哈哈,知子莫若母,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能逃得过娘的眼睛吗?娘早就知道你喜欢谁。卫青那小子如今也自立门户了,我女儿偷偷喜欢他这么多年,嫁给他才能了了心愿。当然,我的宝贝女儿要是不喜欢他,那就算了。”

曹璇脸都红透了,像秋日里成熟的苹果,低头小声说道:“娘,别,别算了啊,璇儿一切全凭母亲安排。”

对于曹璇的情意,卫青浑然不知,当年侯府上留书给他的人,他也不知就是曹璇。所以,当有列侯的夫人前来提起这桩亲事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回绝了。他知道曹璇,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他觉得奴隶去婚配主人有些不妥,更重要的是他因为阿萌之事伤透了心,不愿再如此匆忙成婚。当然,他还有一个顾虑,那就是希望能去一趟匈奴腹地,亲眼看看匈奴的风土人情,军事建制和战略战术,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此行他志在必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曹璇他谈不上爱,却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前方的路究竟如何,他也不敢轻言,背负上一桩婚姻就如同背负了一个重担,让他无法全力北上。

曹璇不会明白这么多,她只知道她喜欢了多年的男子拒绝了她,她和他今生注定无缘,而且她很快会嫁给某一个侯爷的儿子,甚至诸侯王的庶子。她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在一个万籁俱静的清晨,女扮男装的她,背着个小包袱,离家出走了。

除了曹家,打卫青主意的还有淮南王之女刘陵。刘陵因主动应召和亲匈奴而被封为公主,借修习皇家礼仪和风范而常年滞留京城。她容貌妖艳,体态丰盈,风情万种,更兼财资雄厚,出手大方,对京城中有利用价值之人,动辄赠以黄金美玉,所以,刘陵不仅迷倒无数长安少年,还引得京都的贵妇人争相结交,引为知己,更有朝中达官贵人对其垂涎三尺。

而汉与匈奴之间,打打停停,和亲之事也一拖再拖,遥遥无期,这正中淮南王刘安父女的下怀。刘陵,原本就是淮南王安插在长安一枚棋子,她也深知自己的任务,一到长安便处心积虑结交身处要职的高官,同时,对于极具潜力的人物,更是不遗余力,以色相相诱,其中,打得最为火热的,是目前赋闲在家但未来必定权倾天下的武安侯田蚡。

除此之外,她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皇帝刘彻,皇帝在上林苑中的一举一动尽在她的掌握之中,眼下的情况,让她敏锐地感觉到,卫青是一颗即将冉冉升起的新星,凭借着和平阳公主的交好以及自己公主的身份,刘陵频繁出入卫夫人宫中,以希望能引起卫青的注意。

屡屡事与愿违之下,刘陵安排了一次看似无意的邂逅,在卫青的必经之路上,刘陵公主的马车恰恰也坏在了半道上。卫青自然要出手相助,刘陵尽了最大的努力展现了自己的千娇百媚,卫青却不卑不亢,待之以礼。

次日,刘陵登门拜访卫媪,送上厚礼,卫母不明就里,对风姿卓越的刘陵十分有好感。卫青并不知道刘陵背后暗藏祸心,他只是不喜欢刘陵的美艳妖冶,对她投来的脉脉含情,充满挑逗欲望的眼神,卫青不敢直视。对于刘陵公主的厚礼,卫青也不敢接受,当日便派人奉还。

几日之后,刘陵又在京城淮南王宅邸宴请卫青,卫青坚辞之下,刘陵也无计可施。

上林苑,一座华美的行宫矗立在丛林中的草地上,虽然只是临时搭建,却难掩皇家的气派。主体以帐篷作主殿,上面是一层厚厚的毛毡,再以明黄绸缎覆之,四周都是建章营的行军营房,众星捧月般拱卫着主帐。

营帐中,皇帝和韩嫣、张骞及卫青等一干将领饮宴,御酒飘香,帐中的篝火上翻烤着皇帝白天的猎物。

酒至半酣,刘彻大发感慨:“想当年,朕初登大宝,就立志建元、革新,朕说到做到,一时间,万象更新,是何等的一派生机啊!可是,就在太皇太后挥手之间,一切烟消云散了,朕的两位老师赵绾、王臧,也因此赴难。朕每每想起,气愤难平,可是眼下情形,又能如何?朕只好躲在这山水丛林之间,一为排遣孤寂,二为韬光养晦。”

公孙贺起身道:“陛下天纵英才,不日必将冲天而起,这小小的上林苑,只是陛下的练兵场,陛下所图者,是千里之外的大漠雄鹰,臣等必定会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哈哈哈,公孙将军这番话,朕听了喜欢。朕就是有第三个目的,朕就是要把这里变成练兵场,就是要在这里练成精兵,让你等纵横在上林苑这千里沃土上,演练怎么去打败匈奴人。”

公孙贺等人在侧,闻言异口同声高声答诺,声震云霄,皇帝十分满意。

只有卫青一人沉默不语。卫青正在思考一个问题:汉军的骑兵训练依然如故,仿佛到了一个瓶颈处,再也无法突破。

等到众人散去,卫青向皇帝禀明了情况,提出自己想要去一趟塞外匈奴腹地的想法:“陛下,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如今的情形是,我大汉门户大开,匈奴人对我边关了如指掌,而我汉朝对匈奴的一切并不了解,所以臣想走一趟匈奴,了解一下敌人的实际情况。”

卫青的这番话让皇帝很是激动,接卫青的话茬说道:“你的想法不错,朕曾听东方朔说起过匈奴的地域也十分广阔,但是匈奴人游牧为生,所以并无城池关隘,长城以北,万里草原,千里大漠戈壁,一马平川,无险可依却又处处是敌人,而匈奴以东有东胡,匈奴的西边称西域,有大大小小数百个国家,其中一个叫大月氏的和匈奴是世仇,大月氏虽然被匈奴打败,但依然还是一个强国,如果能联合大月氏共同抗击匈奴,那是最为理想的了,如此匈奴必败无疑。”

“陛下深谋远虑,卫青愿意前往西域,寻找大月氏国。”

“不,西域是一个未知的国度,遥远的如同传说一般,朕对你寄予厚望,怎么可以让你去以身涉险呢?朕立志要让此次凿空拓荒之事成行,朕要选天下有勇有谋之士,你卫青虽有此能,但你不能去,朕留你有大用。”

“臣多谢陛下厚爱,臣虽不能去西域,但臣恳请皇上恩准臣去一趟匈奴地界,真真切切地了解一下匈奴的真实情况,绘制匈奴境内的地形图,探寻击败匈奴的办法。”

一番话勾起了刘彻的万丈豪情,刘彻大声道:“好,好,好!你卫青提醒了朕,朕不但要打败匈奴,还要为我大汉开疆拓土,你去匈奴,朕也要召天下勇士,为朕凿空西域之路。”

第二节郑当时

数月后,皇帝率群臣在司马门目送张骞一行百十人的队伍消失在远方,人群中,只有两个人,明白此行的意义,其他人虽然嘴上不敢说什么,其实心里都认为年轻的皇帝完全是胡闹。

其后,卫青也从司马门方向离开了京城,和张骞不同的是,他此行只有一名伙伴,那就是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生死兄弟公孙敖。

他们和张骞的方向是一致的,但不同于张骞的风光热闹,他们是静悄悄地出发。因为,张骞是持节的使者,而他们是敌对方的军事间谍,是见不得光的。

彼时的西域,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沃土,不仅包括今天的新疆自治区,与今日新疆接壤的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巴基斯坦、蒙古、印度、阿富汗等八个国家,也有部分土地是属于西域的。西域和汉朝之间,夹着一个匈奴,匈奴占据着休屠泽,就是今天甘肃的河西走廊一代。河西走廊地区虽也有戈壁大漠,但其间又有大片绿洲,为祁连山冰雪融水所灌溉,水草肥美。汉朝击败匈奴后,在此设置酒泉、武威、张掖、金昌四郡,移民实边,大力发展农业,使河西走廊成为著名的西北粮仓,此是后话。

出了长安不久,便是渭水。渭水之上是一座大桥,连通两岸。渭水含着大量的泥沙,颜色浑浊,只因这八百里秦川是黄土高原的一部分,流经之处,挟裹着大量黄土。

路过之处有很多地方都属于皇家林苑——上林苑,上林苑之大超过了两人的想象,这里因为皇家威权的保证,所以植被很好,期间各种飞禽走兽无数,悠哉乐哉地生活在其中。上林苑的规模,以现在的区域度量,应是地跨蓝田、长安、户县、周至、兴平五个县(市)和西安、咸阳的两个市区。东起蓝田焦岱镇,西到周至东南的五柞宫遗址;南起五柞宫,北到兴平境内的黄山宫,总面积约两千五百平方公里的狭长地带。这样宏大的规模,是中国历代王朝的皇家园林无法逾越的。

汉武帝建元年间,还进行了扩建,占用了民间耕地和林地,上林苑成为了一大片皇家御苑的模糊概念,实际面积应该比这个还大。

行至三辅之地,只见风光与京都大有不同,卫青、公孙敖打马疾驰,卫青带上了黑熊儿,双马一犬互相追逐向前,不一个时辰便见得一座大城,原来是左辅都尉。作为京城的屏障,右辅都尉、左辅都尉、京辅都尉历来就是军事重镇。三辅之地也是自古就极其富饶、渭水、泾水,洛水三条河流穿城而过,两岸的土地得到灌溉,自然富足。

这左辅都尉,是泾水流经之处,河水给城市带来了活力,虽已是秋日,沿路也是郁郁葱葱,毫无衰败之色,大片的农田正是秋收的季节,农人忙碌在丰收的田野上,汗水湿透了衣衫,依然难掩收获的喜悦。

天色尚早,卫青、公孙敖此行的目的为北地郡,那是离京都最近的边城,北地以北就是匈奴的地界——河套平原。前朝大将蒙恬曾率三十万秦军和匈奴殊死一战,匈奴大败,损兵十余万,败退黄河北岸,此后数十年无力侵扰。

大秦夺得河套草原后,蒙恬和始皇长子扶苏经略河套,两人深知水草肥美,适合养马的河套草原对于中原的重要性,就做了长远打算。按照他们的设想,是要筑一城池,并修建长城,让河套平原永远纳入大秦版图。无奈,秦二世而亡,蒙恬、扶苏也含冤而死,曾经属于大秦的河套之地,在秦亡汉兴之际,又被匈奴夺了去。

卫青的想法是两人身体力行,按照行军打仗的流程,走一遍出关的道路,也好测定长安到边关的路线和注意事项。

左辅都尉高大的城门,戒备森严,来往商旅依然络绎不绝,一派繁华景象。二人带目的而来,不敢过多耽搁,便从西边绕城而过,沿着泾水边的前朝驰道北上。

驰道为秦朝的主要交通干道,宽阔平坦,汉立国之后,于民休息,却也注重交通,所以驰道依然保持着原来的样子,马儿跑在上面,很是舒畅,所以速度很快,两个时辰下来,便离开左辅有上百里之远。

三辅都尉原本是官职,景帝时期三辅都尉分别为左、右内史,与主爵都尉,所辖皆京畿之地,拱卫京师,故合称“三辅”,后来,他们所管辖的地区也被称作三辅都尉,分别为:左辅都尉,右辅都尉和京辅都尉,三辅之地在长安北方,大约就是今天的陕西咸阳,铜川和渭南的局部地区所组成的行政区域。

离开三辅之地,便是一马平川。草草用过几口干粮,卫青和公孙敖继续马不停蹄地向北而去。傍晚时分人马都已大汗淋漓,前方有一座小山,芳草萋萋,马儿又困又饿,正好可以有个休整。

卫青勒马放缓了速度,招呼公孙敖离了驰道,爬上山头,只见山的另一边是一大块草地,泾水依着延绵不断的山脉从北方奔涌而下,到此处地势平坦,遂来了个大转弯,河水离开了山脉。趋于平缓,蜿蜒盘旋之间绕了一个大弯子,便是这一方圆十里大小的草地,草地西靠山岭,北边和东边都被河水环绕,是个好地方。

卫青驻马眺望,远处春日暖阳已经西倾,余晖之下,大地延绵不绝,渐渐笼罩在黑暗之中。脚下的山坡是关中常见的土山,也就是典型的黄土高原地貌,山不高,除了野草再无树木。

卫青暗自思酌,此处离长安大概三百余里,自己从长安出发,三个多时辰到达此地,若是大队骑兵,肯定不能达到这个速度,一日五个时辰,如能行三百里,也算是可观。

卫青对公孙敖说道:“我们今日全速前进,一日大概三百里,他日大军行进,必不如我们,但如若行进六个时辰,想必也可到达此地。你看此地地域开阔,适合大军驻扎,而且水草肥美,人马休整是再好不过。西边的山岭虽不高但坡度很大,敌人难以大规模偷袭,而我们脚下的这些山头,正好可以安排岗哨。”

公孙敖点头称是。

黑熊儿生在山中,哪里见过这么开阔一望无际的草地,大喜之下,兴奋的就地打了一个滚,尾巴摇个不停,卫青手一指,示意它可以放开往前冲,黑熊儿箭一般的向前冲去,兴奋地汪汪大叫。卫青也仿佛受了感染,放开了缰绳,人马漫步在草地上。

草地上满是低矮的杂草,虽然不高,但密密的连接在一起,就像厚厚的毯子一般,走在上面很舒服,除了偶尔有几个隆起的小山包外,很是平坦,也不甚潮湿,安营扎寨是再好不过了。卫青用手指蘸了口水,迎风竖起手指,判断风向,很快找到了一个小山包,两人在背风处扎下营帐,马也到河边饮了水低头大口大口地吃着青草。

此时天色黯淡下来,但夜幕没有完全降临,驰道前方不远处闪烁着点点灯火,似乎是个繁华之处,公孙敖嚷嚷着要去看看。

到近前才发现,此处远离大道,加上天色黯淡,想来也不会有蟊贼出没,遂放心步行前往。

此处不过是驰道沿途常见的客栈饭铺,每隔五六十里就有一处,以供错过村镇的商旅歇脚吃饭。公孙敖有些失望,倒是卫青按着他肩膀,两人找空地坐了下来。

简易的凉棚之下,摆放着几张粗陋的桌椅,地方不大,却大半坐满了人,看面相打扮,应该是商贩无疑。汉朝重农抑商,商人地位极其低下,但挡不住利润的诱惑,还是有很多人从商,其中以将中原之物产贩卖到北方匈奴边境的居多。

匈奴境内多是苦寒之地,以放牧为主,少有种植粮食和进行手工业制造的,所以很多生活必需品都要依赖汉朝,因此促生了红火的边境贸易。汉匈之间,虽然是生死血仇,但在边关贸易这一点上,却都彼此睁只眼闭只眼,汉朝希望这种民间贸易能够满足匈奴的生活需要,减少一些抢掠,而匈奴人又十分依赖这种贸易,因此,在官方没有明令禁止的情况下,越来越多人投入的边境贸易中,甚至有些人运着货物深入匈奴腹地,到达匈奴王廷。

眼下,卫青、公孙敖身边的这几桌就都是去匈奴的商人,从他们黝黑的皮肤上可以看出,他们应该常年奔波在边塞,都是清一色的精壮汉子,几人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高谈阔论,卫青仔细听他们说,希望能从只字片语中获得更多关于匈奴的信息。

卫青、公孙敖本来就身着粗布衣,看上去与寻常商人无异,到这里,也无人注意。彼时关中平原上已经开始大量种植小麦,所以饮食大都以面食为主,两人也要了些简单的吃食。

果不其然,这些人对匈奴的情况非常熟悉,一个中年汉子直言,他此去是要到匈奴的圣地龙城,有一批汉地产的精美漆器要送去给匈奴贵人,此行他将收获不菲,回来的时候,也将带来内地汉人所需要的毛皮,干肉等货物,一来一去,他都有钱可赚。

卫青和公孙敖仔细听着,一来二去就听出了些门道。这些商人非但熟悉匈奴的道路,而且就连匈奴各部的具体位置都十分清楚,加之其中夹杂着诸多或真或假的奇遇、历险,听上去十分刺激有趣。领头的商人不但面目冷峻,看起来像汉人却颇有匈奴的特征,身形剽悍,而且身佩利刃,众人喧哗,却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喝酒,偶尔出口发问,问的正是其他人不注意却又非常重要的信息。

带有异族血统的汉子道:“你们安定郡的商人常年跑休屠泽,休屠王治下十几万牧民,挽弓带甲者五六万,是一块大肥肉,为何如今又要到北地郡来,分我们一杯羹呢?”

卫青本来对此人有些疑虑,怀疑他是匈奴的暗探,这种概率是有的,当年在太行山脉中都出现了匈奴探子的影子,何况此处,但此刻听他说话,卫青完全放心下来。此人是一口纯正的长安官话,完全不带匈奴语的味道,而且他似乎很熟悉边境地区汉商的情况。

他口中的安定郡,在今天的宁夏和甘肃一带,西汉初年设置。

而休屠泽是一处湿地,在甘肃武威的西北方,因为是休屠王故地,因此被叫做休屠泽,匈奴的休屠王部落就生活在这附近。匈奴逐水草而居,所以居无定所,休屠王麾下十几万人,占的地域可不小,纵横上千里。

他的这番话语中明显带着不满,而对方也是一个虬髯大汉,丝毫不理会对方话中带刺,回应道:“天下大道,条条贯通,都是我大汉子民,脚下也是我大汉的土地,哪来的这么多事啊?休屠王是有几十万人,可是如今塞北春寒,休屠王的人大部分都到黄河南原来放牧,我的弟兄们一整个冬天没有买卖,不到北地来,让爷们儿喝西北风啊?我看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一定是个匈奴人的孽种,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的。”

这番话虽有道理,但语气中却带着十足的挑衅意味,混血汉子哪里能忍受如此大辱,一个眼神,同桌的五人全都拔剑而出,朝对方招呼过去。对方也早有准备,一时间刀剑交错。他们的武器有汉地的剑,又有匈奴的弯刀,还有一些卫青从未见过的斧子。

两伙人打得不可开交,店家早就溜出去点燃了一堆烟火,以这种方式报告当地亭长,此处有祸乱发生。

亭长,是最基层的一级乡官。到秦、汉之时在乡村每十里设一亭,主要职责是维护乡里的治安和抓捕盗匪。此地的亭长,可不是一般人,他的名字叫郑当时。郑当时,字庄,陈郡人。他的爷爷郑君曾经为项羽的部将;项羽兵败而死,刘邦坐拥天下,郑君也归附了汉朝。刘邦召集项羽旧日部将,让其直呼项羽之名侮辱他,其他人都乖乖就范,唯有郑君,宁死不屈。刘邦虽然斥责了郑君,但心里还是暗暗钦佩。

郑当时出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中,其性格可想而知。

景帝时代,郑当时就已经是闻名遐迩的荆楚大侠,以武功超绝著称,景帝时代,郑当时曾在乱匪中救过梁王部将张羽。张羽原本就以勇猛侠义著称,当年他带随身亲卫几十人,进京为当年的皇太后窦氏献礼,却被楚地悍匪盯上,土匪设伏狙击,张羽猝不及防,眼见随行伤亡殆尽,大批奇珍异宝就要落入悍匪之手。张羽万念俱灰,就要持剑自刎之际,郑当时出现了,他凭着一己之力,杀得众多匪徒落荒而逃。

自此,郑当时之声名鹊起。从梁国故地到京都长安,提起郑当时自然妇孺皆知,交口称赞。

如此作为,皇家自然要召郑当时入仕。起初,他任太子舍人,虽是个二百石的小郎官,但其德行却为朝臣和士子所敬佩。刘彻即位之后,郑当时接连升迁,一度担任三辅都尉之一的右内史之职,但后来因屡屡弹劾武安侯,顶撞天子而获罪。皇帝怜其耿直有才,所以也没有惩罚,命其到北地郡境内担任亭长。

对于普通人来说,从右内史的位置上跌下来成了亭长,肯定要一蹶不振,但是郑当时却不一样,他依然兢兢业业地做好本职工作。

果然,不过片刻,郑当时就已经到了打斗现场。

郑当时大喝一声:“我乃本地亭长,奉命维护治安,众人速速住手,弃了刀剑!”这些人走州过县,见过无数官府衙役,对于这个自称亭长,要求住手人的话哪里肯听,非但如此,还有人仗剑刺向他,希望能就此赶他走。

郑当时一边挥剑抵挡一边说:“我郑当时乃大汉亭长,有权命尔等速速住手。”

众匪哑然失笑,亭长?多大的官啊?

郑当时意识到了这点,厉声道:“郑某虽区区一介亭长,可也是朝廷命官,我大汉朝廷治下,你等斗殴生事,我就不能不管。”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停住了手。

为首的虬髯汉子道:“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命丧爷爷剑下的匈奴和汉军都不计其数,你一小小亭长,要来送死?爷爷等懒得动手,可你要是还不知死活,那就只有送你上路了。”

郑当时一人对十几人,气势却不减分毫,拔剑拦在身前,低声道:“尔等若不住手,就是公然对抗朝廷公差,我看尔等样子,怕是要向匈奴运送违禁物品,今日郑某就要拿尔等归案,尔等快快束手就擒。”

郑当时此话不假,除了日常生活用品,进入塞外的商人难免夹带一些违禁品出关。《汉律》规定:兵器及铜、铁制品严禁出关。而兵器和铜铁确实是利益最高的商品,商旅中鲜有不夹带者。

众人闻言大笑:“哈哈哈哈,就凭你一人,要拿我们?做梦吧,弟兄们,一起上,剁了这小子。”这些人做的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买卖,多年以来杀人越货如同儿戏,听得信号,也不废话,手持各式剑,从四面攻来。

郑庄也是艺高人胆大,侧身闪过明晃晃朝面门而来的两把剑,拔剑在手,遮挡对方的进攻。两伙人突然化敌为友,不再各自敌对,而是统一将矛头指向了新出现的郑当时。

郑当时意在逼迫对方弃械投降,所以他的招数并不致命,而对方就不同了。几招下来,郑当时的目的没有达到,反而几次暴露在敌人刀剑之下,险象环生。

一旁的卫青和公孙敖早就按捺不住,互相一个眼色,也拔剑加入战局,卫青早就听说过郑当时的大名,在上林苑建章营时也曾远远见过他。此刻,他明白郑当时的意思,所以小声对公孙敖说:“下手轻点,不要伤人性命。”

此时,卫青的脑子里一个大胆的计划已经形成,他不但要将这些人制服,还要彻底征服他们,将他们收为己用,为对匈作战这个大计划服务。

商人时常出入匈奴,了解地形、地貌不说,还熟悉匈奴各部的军力、人口情况,甚至对民情、风俗都有了解,如果招这些人在麾下,自然能够发挥巨大作用。就眼下而言,要深入匈奴,最好的办法就是和商旅合二为一,才能躲过匈奴的耳目,真正进入草原大漠的腹地。

主意已定,卫青自然使出了浑身解数,他将宝剑倒手到左手,以右手为剑,躲过迎面劈来的刀剑,双脚左右开弓,不几个回合,便有四、五人倒地。

卫青尽量对准他们的下巴和脖颈,腰眼处,力求一击之下他们即刻失去战斗力,有了上林苑中的这段历练,这些招数在卫青手中越发迅疾,出手更加有力。

公孙敖稍逊一筹,不过也击倒了两人。众商人见状大骇,将矛头更多地对准了卫青,郑当时面临的压力大减,很快,他也用剑刺伤了两名商贾,而最为雄壮的两名头领,分别对阵卫青和公孙敖。

带有匈奴血统的汉子面对卫青有些胆怯,他使得是一柄很古怪的铁制兵器,像匈奴弯刀又像是汉剑,他虚晃一枪,看似朝卫青头上尽力挥臂砍下,实际上下盘扎稳,做好了防守的打算。

卫青早已洞悉他的目的,左手轻轻一挥,挡住他攻来的兵器,顺势一个旋转,右手肘击向了他的下巴,对方反应也非常快,一个矮身低头躲过这一击,谁知卫青此时抬起膝盖,正中此人胸口。

只见他一个趔趄,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卫青再接再厉,接连出脚,最终将其击倒在地。而这边公孙敖也解决了对手。

就在两人准备收手的时候,郑当时却挥剑攻了过来,原来他看到卫青、公孙敖也是方才斗殴的一伙人之一,以为他俩是混水摸鱼,乘机打击自己的敌人,却不知道他们是帮助自己。

卫青见郑当时咄咄逼人,不容自己有辩解的机会,只好专心应对。郑当时作为一个成名已久的侠客,卫青非常尊敬,尤其是他一身出神入化的武艺,卫青更是心向往之,如今能和他交手,对一个练武的人来说,也是一种荣耀和机会。

想到此,卫青索性放手和郑当时对打。两人都是高手,高手过招不同于方才那种莽夫群殴,一招一式凌厉迅捷,拳脚兵器相交之下,虎虎生威,卫青敬重郑当时,自然不会出手太重,而郑当时全力应对卫青,却感觉力不从心。

郑当时剑法之精妙,柔中带刚,时而大开大阖,如雷霆万钧,泰山压顶,时而细腻无声却暗藏杀机,卫青完全没有什么招数,却将郑当时的气势一一化解,就连那些看似不起眼的杀招都化于无形。

郑当时越打越急,越急躁攻势越凌利,卫青却坦然以对,波澜不惊。在外人看来,是郑当时咄咄逼人,步步紧逼,实际上他很清楚,对方是在让着他,如果不是顾忌他的脸面,恐怕早已经伤了他。如此强大的敌人,是他今生所没有遇到过的。

数十招之后,两人依然难分伯仲,而公孙敖此时已经和店家一起将闹事的商贾全都绑了。

卫青手中用力,“叮”的一声荡开郑当时手中长剑,纵身跃出战圈,郑当时一愣,也收住攻势,对方明明占尽上风,随时可以打败自己,令人纳闷的是他却在此时住手了。只见卫青拱手施礼,说道:“郑大人住手!”郑当时趁机收住剑锋,站定身形,剑尖直指卫青。

卫青一脸谦卑之色,剑入鞘中,行后辈之礼:“郑大人误会了,在下乃建章营卫士卫青,久闻大人之名,实在无意冒犯。”

郑当时一愣:“卫青?你就是皇帝新近恩宠又加的建章宫监,太中大夫卫青?”

卫青拱手毕恭毕敬:“是,正是在下。”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就凭你这一身武艺,放在高祖时代,定能封万户侯。方才要不是小兄弟出手相助,怕是我郑当时要吃大亏啊!”

郑当时为人耿直正派,说话也不会拐弯抹角,心中所想就脱口而出,非常坦率,卫青的武功、侠义,他赞誉有加,对卫青的外戚身份,他也毫不掩饰,直言不讳。

卫青道:“郑大人言重了,大人本来就胜券在握,青只是锦上添花而已,怎么担得起如此赞誉?卫青确实是奴隶出身,外戚身份,大人这么想也是合情合理的。方才卫青不明就里,对大人多有冒犯,还望大人恕罪!”

郑当时道:“哈哈,卫兄弟不必如此,郑某不过区区一介亭长,怎么担当得起啊,再说了,方才本来就是郑某不辨是非,你何罪之有啊!我还要感激你,刚才要不是你有意给我留面子,我这张老脸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哈哈哈,江山辈有人才出,我郑当时自负武艺独步天下,谁知道在你一个后起之秀面前时如此不堪一击,哈哈哈……真是老了啊!”

郑当时不知不觉中将卫青称为兄弟,足见其心中已经认可他的为人。卫青的称呼也变了:“郑兄何出此言?卫青不过仗着年轻,侥幸在郑兄手下过了几个来回,卫青不过是反应快点罢了,不敢在前辈面前放肆。”

“卫兄弟也是个爽快人,郑某虚长你几岁,就当定这个兄长了,今日你我再次相见,也是有缘。不知为何卫兄弟不待在上林苑中侍奉皇帝,却出现在这里?”

卫青低声道:“郑兄借一步说话。”

然后将出塞探查匈奴情况之事说与郑当时,当然对于此事的重要性和皇帝的重视他只是轻描淡写而过。

郑当时捻须沉吟:“哦,原来是这样。郑某人年过不惑,对匈奴也是咬牙切齿,年轻时也自负勇力,却不曾有卫兄弟这般心境,卫兄弟实在令郑某佩服!”

“郑兄不必如此,兄之美誉,卫青愧不敢当。”

卫青向郑当时介绍了公孙敖,三人带了这些闹事的商人去了附近的驿站,此处驿站既是过路官差的歇脚处,也是亭长的办公场所。郑当时曾任九卿之一的右内史,是秩比两千石的高官,皇帝有意冷落郑当时,给他安排这个亭长的差事,恐怕也大有深意。郑当时在亭长任上的表现,没有让皇帝失望。

到了驿站中,将一干商贾收押进牢房。郑当时道:“卫兄弟要远行塞外,为何行装如此简单?若不然今晚就住在驿站中,我们兄弟三人抵足而眠如何?”

“我二人已经做好在野外宿营的准备,只是见此处灯火才来凑个热闹,所以没有带行李。日后出塞只能野营,今夜不如我俩先演练一番。如今天色尚早,郑兄有的是时间指点我们。”

“哈哈,卫青兄弟总是这么谦虚,郑某何德何能,哪里敢称得上指点啊,当时卫兄弟有颇多真知灼见,为兄还要请教一二。”

“郑兄此言,折煞卫青了。在下表字仲卿,如若兄长不弃,可直呼兄弟表字。”

“好,仲卿爽快,郑某字是一个庄字,以后你我以表字彼此相称呼,不必拘于俗礼。”古代男子成人,不便直呼其名。故另取一与本名涵义相关的别名,称之为字,以表其德。凡人相敬而呼,必称其表德之字,因此称字为表字。

郑当时又说:“本来这些商贾斗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近期平阳侯府传来话,说侯府的女公子走失,要我多加留意。”

卫青大惊,瞬间起身,急切地问道:“平阳侯府?女公子?可是姓曹名璇?”

“是,确实如仲卿所言。”

卫青眉头大紧:“庄兄相比有所耳闻,卫青本就出自平阳侯府,亏得侯府庇荫才得以有今日,这平阳侯府之事就是卫青最大的事情。为何侯府女公子走失,要托庄兄留意?”

“仲卿身世,庄有所耳闻。仲卿可知,此地非但是出关的必经之地,而且还有大量来往于东边的河东郡、太原郡的商旅,所以只要是往东方或北方行人,都逃不过这一片地界。还有一点,仲卿恐怕有所不知,匈奴不仅喜欢我汉地的兵器、器物、精米细粮和醇香美酒,他们还喜欢我汉人的女子,尤其是我大汉和亲以来,匈奴贵族对汉人女子的向往近乎狂热,所以屡屡犯边,先前只是抢劫财物,杀人越货,如今大量掳走我边民,其中就有这个原因。这些往来于汉匈之间的商人,其中有奸佞不法之徒除了贩卖货物,还经常夹带人口,从事这种数典忘祖,罔顾人伦的人口买卖。因此侯府要郑某格外留意。”

“庄兄可知这侯府女公子何时走失,可有线索?”

“据平阳侯信使说,女公子是三个月前偷偷离开长安的,当时平阳侯就安排人四处寻找,谁知她出了长安径直回了河东平阳县老家中,所以平阳侯和老夫人也放心下来。就在大家以为她只是要回乡小住几日的时候,突然,她又离家出走。”

卫青闻言思忖,三个月前,正是他婉拒了平阳侯府提亲的时间,看来,他的这个举动伤害了情窦初开的姑娘,让她愤然离家出走。想到此处,卫青一阵揪心。

“兹事体大,青已心神大乱,还请庄兄细细分析,如今曹璇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和下一步该如何去做?我们又该当如何应对呢?”

“平阳侯已经报各级官府追查此事,同时侯府也派出了几乎所有侍卫、仆佣四处寻找,但是从平阳县出来所有的道路上,沿途均不见女公子的踪影,按理说她二次离家并不久,如果以常理推算,应该不会走远,但如今遍寻不见,想必是出事了。”

“庄兄言之有理,我大汉国泰民安,长安、河东两地鲜有强盗,曹璇如若出事,必然是在穷乡僻壤、人烟稀少的出关之路上,既然此处是出塞必经之路,平阳侯托付庄兄是最为得当的处置。”

“的确如此,我接到平阳侯府的消息,就刻意严查过往商旅、车队,可惜,已经数日过去,依然毫无收获。”

“青替平阳侯府上下谢过庄兄!有些话,卫青羞赧,难以开口,但如今不得不说,这侯府女公子曹璇出走,和青有莫大干系,所以青十分揪心。”

“哦?和仲卿有如此渊源?”

“庄兄,此事说来话长,容卫青日后慢慢道来。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女公子,若如她有个闪失,卫青此生都不会安宁。”

郑当时闻得卫青如此在意曹璇,而且言语之中仿佛还有不便言说之隐情,所以也不耽搁,说道:“仲卿莫急,出塞之路,就此一条,曹家的女娃走失,也不过是四五日的光景,想必还没有出塞。如今有郑某在此,加上你和公孙兄弟,定叫无良匪商插翅难逃,你尽管放心好了。”

“庄兄好意,兄弟知晓,只是卫青兄弟二人此次北上肩负重任,实在耽误不得,而曹璇之事更是迫在眉睫。我原本打算和公孙敖二人利用这些商贾,混杂其中,进入匈奴地界,如今看来曹璇之事更为紧急,这条计划又要搁置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公孙敖此时开口了:“青哥,不如这样,你留在此地和郑大哥一起盘查过往商旅,寻找侯府的女公子,我混入商队,前往匈奴如何?”

“不行,你一个人深入虎穴,太过冒险,万一有突发情况,连个照应的人没有,我实在是不放心啊!”

“公孙兄弟说的也不失为一种办法。这些商人大多家在长城以南的汉地,出塞也不过是为了金钱利益,如果详细登记其住址家人,加以威胁,想必他们会乖乖就范的。至于说到了匈奴,商人按部就班做买卖,公孙兄弟不动声色暗自记录山川走势,地形地貌,我想也不会有太多危险出现。所以公孙兄弟的所言是可行之策。”

卫青沉吟许久,才说道:“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只好如此了。只是卫青心急如焚,实在不能在此等候,守株待兔,卫青想一个人沿驰道返回,一一探查可疑商旅,以便尽快找到曹璇。”

郑当时捻须道:“如此亦可,老夫虽然不过区区一亭长,可老夫手里有皇帝陛下亲赐一块牌子,关中这些郡县的衙役,老夫还是能调动几个的,你且放心,有我守在此处,必然能万无一失。”

只见郑当时拿出一块牌子,正是表明皇帝近侍身份的金牌。秦汉时期,以节杖公开表明皇帝使臣的身份,而金牌则是以为着从事保密工作。

卫青见状说:“如此甚好!”

当下,三人分工完毕,郑当时着人持御赐金牌连夜召县令和县司马相见,两人也早已接朝中大员的谕令,着其寻找平阳侯府女公子曹璇,如今正好,马上安排人手,和郑当时合兵一处。

公孙敖也没闲着,马上带人将这些商人一一拷问,将住址,家庭成员等信息一一记录在案,然后表明意图,希望能让公孙敖加入到商队中,借口是公孙敖要到匈奴腹地去寻找失踪的姐姐。

鉴于公孙敖似乎有强大的官方背景,而且如此安排对商人的生意也没有什么影响,因此这些生意人立刻同意了,公孙敖选择出北地郡到上谷郡,再继续北上,最后从云中郡出关,进入匈奴地界。这一条道路要比原计划远很多,但是沿途收获也会大有不同。

安排妥当,两支商队将商品合二为一,选出其中可靠、精壮、敏捷之人,组成马队,继续前行,而其中落选者,自然就留在了郑当时的手下,一则是怕他们走漏消息,最重要的目的恐怕是要他们作为人质。

公孙敖是这支队伍的头儿,但是对于和匈奴的生意,他是一窍不通,因此表面上,那个混血汉子就是商队首领。

混血汉子是安定郡人,姓温名安。温安的相貌有明显的匈奴人特征,他却无论如何都不承认自己的匈奴血统。温安母亲是匈奴侵略的受害者,温安自小长在汉地,对匈奴恨之入骨,从小他就因为长相而备受欺凌,从少年时代的厮打中就练就了一身武艺。

世事难料了,痛恨匈奴的他长大后不得不从事一份和匈奴有关的营生,这个时候,他那一直给他带来困扰的相貌反而成了一种优势,可以让他从容地出入匈奴地界而多了一份保障。

温安家中有妻儿老母,都在安定,所以公孙敖也不怕他无法管束。此次,他们的目的地是匈奴腹地——位于狼居胥山下的单于庭,汉人叫它匈奴王庭。匈奴王庭就在今天蒙古国的乌兰巴托一代,是匈奴以单于为首的统治阶层居住生活的地方,是匈奴的政治和军事中心。

这样的一个目的地,用一个寻找被掳走的姐姐的借口来搪塞似乎说不过去,好在大家都是聪明人,虽然觉得不合理,也无人点破。

商队中少不了要夹带一些违禁品,越是违禁品,越受匈奴人的欢迎,而商人的利润越高。

就在公孙敖、温安准备的时候,卫青就急着要出发,和先前商议的结果一样,郑当时留守此地,而卫青作为机动力量外出寻找,但有所不同的是,卫青不担心曹璇尚未出关,而是非常害怕她已经被拐出了此地,接近北地。因此,他要往北而去,而不是沿驰道返回。

郑当时也同意如此:“仲卿孤身前往,似乎不妥吧?我看你还是选几个青壮的汉子和你一同前往,有个事儿也可以互相照应。”

“郑兄关切之情,卫青了解。但是卫青心急如焚,有了同伴,反而掣肘。”

“唉!也罢,但是有一点,你要切记,你救人心切,执意只身前往,我也不拦你,只是希望你保重,切不可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以卵击石,做无谓的牺牲。”

“郑兄之言卫青谨记在心,卫青贱躯,何足挂齿啊!”

郑当时正色道:“仲卿此言差矣,留有用之身成就自我才能不负苍天不负父母,男儿慷慨捐躯不是不可,是要值得,如果葬身此等鸡鸣狗盗之蟊贼手上,实在是不值。一旦有危险,仲卿应该首先想到向为兄求援。”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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