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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了不起的盖茨比(2018) 作者: (美)菲兹杰拉德(Fitzgerald,F.S.)著;李继宏译 本章字数: 8365 更新时间: 2024-01-02 15:04:07
“牛津大学毕业的!”他完全不信。“就凭他那副鸟样!你看他的西装都是红色的。”
“可他就是牛津毕业的呀。”
“新墨西哥州的牛津吧,”汤姆嗤之以鼻地说,“或者什么叫这个名字的烂野鸡大学。”
“喂,汤姆,既然你这么瞧不起他,干吗还请他到你家吃午饭呢?”乔丹生气地质问他。
“是黛熙请的,她在我们结婚前就认识他了——天知道是在什么地方!”
这时我们都有点心浮气躁,因为麦芽酒的后劲上来了。由于意识到这一点,我们默默地开着车。等到艾克堡医生那双褪色的眼睛在马路的尽头出现时,我想起了盖茨比的警告,怕汽油不够用。
“剩下的油足够开到城里了,”汤姆说。
“但那边就有个汽修厂,”乔丹表示反对,“天气这么烤人,我可不想车开到半路走不了。”
汤姆暴躁地猛踩刹车,车子突然激起阵阵尘土,停在威尔逊的招牌下。过了片刻,老板从汽修厂走出来,两眼无神地盯着轿车看。
“给我们加点油!”汤姆粗鲁地大喊,“你以为我们停下来干什么……欣赏风景吗?”
“我生病了,”威尔逊毫不动弹地说,“今天一天都很难受。”
“怎么回事?”
“我累坏了。”
“难道要我自己动手吗?”汤姆质问他,“刚才在电话里你听上去很精神。”
威尔逊吃力地离开阴凉处,不再靠着门框,喘着气拧开油箱的盖子。他的脸在阳光下是绿色的。
“我也不想打扰你吃午饭,”他说,“但我特别需要钱,我想知道你准备怎么处理你的旧车。”
“你觉得这辆怎么样?”汤姆问,“我上星期才买的。”
“很漂亮的黄色轿车,”威尔逊说,使劲地摇动把手。
“你想买吗?”
“非常想啊,”威尔逊孱弱地笑了,“其实不想啦,但另外那辆可以让我赚点钱。”
“你要钱干什么,这么突然?”
“我在这里待得太久了。我想要离开。我太太和我想到西部去。”
“你太太想去?”汤姆惊得叫了起来。
“她说了有十年啦,”他一只手扶着油泵休息了片刻,一只手替眼睛挡住阳光。“现在她不管想不想都得去。我要带她离开这里。”
跑车从我们身边疾驰而过,激起一溜灰尘,车上有人挥着手。
“多少钱?”汤姆恶狠狠地问。
“我前两天才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威尔逊说,“所以我想要离开。所以才会打扰你,问你那辆车的事。”
“多少钱?”
“一块二。”
在热浪无休无止的拍打之下,我开始有点糊涂了;我先是感到大事不妙,然后才明白威尔逊的疑心迄今尚未落到汤姆身上。他已经发现梅朵背着他,在别的世界有某种生活,他惊慌得生起病来了。我看看他,又看看汤姆;不到一个小时之前,汤姆也发现了相同的事情——我突然想到,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无论是智力的高低还是种族的不同,都不如生病与健康的差别来得复杂。威尔逊病得十分厉害,看上去一副罪不可赦的样子——好像他刚刚搞大了某个无知少女的肚子。
“我会把车卖给你的,”汤姆说,“明天下午我派人送过来。”
这地方总是让人隐隐感到不安,哪怕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时我觉得后面好像有点不对劲,于是转过头去。在众多垃圾堆的上方,艾克堡医生的巨眼依然监视着这里,但过了一会,我发现不到二十英尺开外,另外有双眼睛正在特别专注地看着我们。
汽修厂楼上有扇窗户的帘子被拉开了一点点,梅朵·威尔逊俯视着那辆轿车。她看得很出神,都没发现有人正在看着她,一种接一种的感情偷偷爬上她的脸庞,就像冲照片时各种东西慢慢地显露出来那样。她的表情既熟悉又奇怪——我常常在女人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但它出现在梅朵·威尔逊脸上显得毫无意义和不可理解,然后我明白了,原来她那双因妒忌和惊恐而睁得很大的眼睛盯着的不是汤姆,而是乔丹·贝克。她误以为乔丹就是汤姆的妻子。
头脑简单的人不犯浑则已,犯起浑来就非同小可;等到我们驱车离开时,汤姆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的妻子和情妇在一个小时前似乎还对他死心塌地,但现在很快就要与他分道扬镳了。本能促使他猛踩油门,我怀疑他既是为了追上前方的黛熙,也是为了远离身后的威尔逊。于是我们以五十英里的时速朝阿斯陀利亚疾驰而去,然后在高架铁路蜘蛛网般的支架之间,我们看见了那辆不徐不疾的蓝色跑车。
“第五十街附近那些大电影院很凉快的,”乔丹提议说,“我喜欢夏日午后的纽约,大街上冷冷清清的,有一种非常诱惑的感觉——熟透的感觉,就好像各种稀奇古怪的果实随时会掉进你手里。”
“诱惑”这两个字让汤姆更加不安,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跑车已经停了下来,黛熙示意我们停到旁边。
“我们去哪呢?”她大声说。
“去看电影怎么样?”
“天气太热了啊,”她表示不满,“你们去吧。我们就兜兜风,然后再跟你们会合。”接着她勉强又憋出两句开玩笑的话。“我们约好在某个街角碰面吧。你们要是看见一个男人吸着两根香烟,那就是我。”
“别在这里吵架好不好,”汤姆暴躁地说,这时有辆货车在我们后面按响了咒骂的喇叭。“你们跟我来,到中央公园南边,广场酒店前面。”
他数次回头去望他们的车,如果他们被交通灯拦下,他就会减速,直到他们进入视线。我想他当时很害怕他们会拐进某条小巷,永远地驶出他的生活。
但他们没有那么做。比去看电影更不可思议的是,我们居然坐进了广场酒店某个套房的客厅。
走进房间之前那阵漫长而混乱的争吵我已全然忘了,我只深深地记得,在这个过程中,我的内裤像一条黏糊糊的蛇,不停地在我的双腿间爬来爬去,冰凉的汗珠在我后背滚滚而下。当时黛熙先是提议我们租五个浴室洗冷水澡,然后又提出更为可行的建议,“找个地方喝点冰镇薄荷酒”。每当有人提出新的想法,其他人就会反复地说“这个主意不好”——我们七嘴八舌地把酒店前台搞得不知如何是好,却以为,或者假装以为,我们这样很好玩……
房间很宽敞,也很闷热;虽然已经是下午四点,可是打开窗户后,乘隙而入的只有自公园灌木丛吹来的热风。黛熙走到镜前,背对着我们,站着梳理她的头发。
“这套房好漂亮哟,”乔丹装出乡巴佬进城的样子,敬仰地赞叹说,引得每个人都哈哈大笑。
“再打开一扇窗,”黛熙头也不回地下命令。
“没有窗啦。”
“那么打电话让他们送把斧头……”
“最好别再喊热了,”汤姆不耐烦地说,“你这样嚷个不停只会让天气热上十倍。”
他解开毛巾,把那瓶威士忌取出来,放在桌子上。
“你能别说她吗,老兄?”盖茨比淡定地说,“说要进城的人也是你。”
大家都不说话了。挂在钉子上的电话簿突然啪地掉在地上,乔丹立刻低声下气地说:“对不起”——但这次没有人笑。
“我来捡,”我主动说。
“还是我来吧。”盖茨比查看那根断开的绳子,“嗯!”了一声,好像觉得很有意思,然后把电话簿丢到椅子上。
“这是你的口头禅,对吧?”汤姆冷冷地问。
“什么口头禅?”
“你满嘴都是‘老兄’。这是从哪里学来的?”
“喂,看着我,汤姆,”黛熙从镜前转过身来说,“如果你准备进行人身攻击,我马上就离开这里。快打电话叫服务员送点冰块来喝薄荷酒。”
汤姆刚拿起话筒,压抑而炎热的空气中突然响起激情澎湃的音乐,我们侧耳细听,原来是门德尔松[85]的《婚礼进行曲》,从楼下的舞厅传来。
“这么热的天,居然还有人结婚!”乔丹惊恐地说。
“你可别说——我就是在六月中旬结的婚,”黛熙回忆说,“六月的路易斯维尔!有人热晕过去了。晕过去那个人是谁呀,汤姆?”
“毕洛西,”他没好气地回答。
“对了,就是毕洛西。他的外号叫‘方块’,是个做纸盒的。真的,不骗你。他来自田纳西州的毕洛西。”
“他们把他抬到我家,”乔丹添油加醋地说,“因为我家和教堂只隔着两座房子。他赖了三个星期,后来我爸将他赶走了。他走后隔日,我爸就去世了。”隔了片刻,她补充道:“这两件事没有任何联系。”
“我认识孟菲斯的比尔·毕洛西,”我说。
“那是他的堂弟。他走前把整个家族的历史都说给我了。他送了我一根高尔夫球杆,我现在还在用呢。”
音乐声渐渐消歇,仪式正式启动,一阵持续很久的欢呼声飘进窗户,随之而来的是断断续续的叫好声,然后是激情澎湃的爵士乐,宣告舞会已经开始。
“我们老啦,”黛熙说,“如果我们还年轻,我们就会站起来跳舞。”
“别忘了毕洛西的前车之鉴,”乔丹警告她,“你是怎么认识他的,汤姆?”
“毕洛西?”汤姆努力回忆着,“我以前没有见过他。他是黛熙的朋友。”
“才不是呢,”黛熙否认,“我以前从没见过他。他是坐你包的火车来的。”
“是的,他说他认识你。他说他是在路易斯维尔长大的。火车快开的时候,阿萨·伯德把他带过来,问是否有位子给他。”
乔丹笑了起来。
“他可能是为了搭便车回家吧。他跟我说他是你在耶鲁的班长。”
汤姆和我茫然地看着对方。
“毕洛西?”
“首先,我们没有班长……”
盖茨比的脚不耐烦地在地上转来转去,汤姆突然望着他。
“对了,盖茨比先生,听说你是牛津毕业的。”
“倒也不能这么说。”
“是吗?我听说你去过牛津呢。”
“是的——我是去过。”
大家默不作声。然后汤姆用怀疑和侮辱的口气说:“你去那里的时间,大概跟毕洛西去纽黑文差不多。”
又是一阵沉默。有个服务员敲敲门,端着捣碎的薄荷叶和冰块走进来,但直到他说了“谢谢”并轻轻地关上房门,大家都没有说话。
“我刚才跟你说我去过那里,”盖茨比说,
“我听到了,但我想知道是什么时候。”
“那是在1919年,我只待了五个月。所以其实不能说我是牛津毕业的。”
汤姆四下环顾,想看我们的脸是否反映出他的怀疑。但我们都在望着盖茨比。
“那是停战后他们为部分军官安排的机会,”他接着说,“我们可以去英国或者法国的任何大学。”
我真想站起来,拍拍他的后背,为他叫好。我对他的信心又完全恢复了,以前也有过几次这样的情况。
黛熙站起来,强作欢颜,走到桌子旁边。
“把威士忌打开,汤姆,”她发布命令似的说,“我来给你弄点冰镇薄荷酒。然后你就不会这么丢人现眼了……你看看这些薄荷叶子!”
“且慢,”汤姆喝道,“我还有话要问盖茨比先生。”
“请讲,”盖茨比礼貌地说。
“你去我家到底是想闹什么事?”
他们终于翻脸了,这正中盖茨比下怀。
“他没有闹事,”黛熙绝望地来回看着他们俩,“闹事的人是你。请你自重一点好不好。”
“你居然要我自重!”汤姆不敢置信地说,“难道现在最时髦的事情就是袖手旁观放任来路不明的无名小卒跟你的太太做爱吗?哼,如果这样才算时髦,你尽可认为我很古板……这年头大家开始蔑视家庭生活和家庭制度了,我看接下去规矩都要被废掉,连黑人和白人也可以通婚了。”
他脸上涨得通红,满嘴胡说八道,好像他自己正在独自守卫着文明社会最后一道防线。
“这里大家都是白人,”乔丹嘀咕说。
“我知道我人缘不好。我没有大办宴席。我看在这个现代社会,你非得把家里变成猪圈才能交到朋友。”
我虽然很生气,大家都很生气,但他每次张开嘴巴,我都忍不住想笑。这人满肚子男盗女娼,竟然能够装得如此道貌岸然。
“我有话要告诉你,老兄……”盖茨比开口了。但黛熙猜到了他的用意。
“别说!”她无助地拦住了话头,“我们大家都回去吧。我们都回家了,好不好?”
“好啊,”我站起来,“走吧,汤姆。没有人想喝酒。”
“我倒想听听盖茨比先生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你的太太并不爱你,”盖茨比说,“她从来没有爱过你。她爱的是我。”
“你肯定疯掉了!”汤姆脱口而出。
盖茨比猛然站起来,显得非常激动。
“她从来没有爱过你,你听到了吗?”他大喊,“她会嫁给你,只是因为当时我很穷,她又不想等我。这是个可怕的错误,但在她心里,她从未爱过别人,她只爱我!”
这时我和乔丹都想走,但汤姆和盖茨比争先恐后地硬要我们留下——仿佛他们都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仿佛能够见证他们的争风吃醋也是一种荣幸。
“坐下,黛熙,”汤姆想要装出父亲教育女儿的口气,但装得不像,“到底怎么回事?你从头到尾说给我听。”
“我已经告诉你怎么回事,”盖茨比说,“已经有五年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汤姆转过身严厉地看着黛熙。
“你跟这个家伙来往了五年?”
“不是交往,”盖茨比说,“我们无法见面。但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彼此相爱,老兄,而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常常想笑”——但他眼里毫无笑意——“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哦——原来不过如此。”汤姆粗壮的十指像牧师那样合了起来,向后靠着椅背。
“你疯掉了!”他破口大骂,“五年前的事我不管,因为那时我还没有认识黛熙——我真他妈不明白你怎么能接近她,除非你是从后门给她家送杂货的。但别的都他妈是一派胡言。黛熙嫁给我的时候很爱我,她现在也爱我。”
“不,”盖茨比摇摇头说。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她确实爱我。问题在于,有时候她脑袋里会有些愚蠢的念头,也不知道她自己在干什么。”他自以为是地点点头,“更重要的是,我也爱黛熙。我偶尔也会寻欢作乐,干些傻事,但我总是会回来,我心里一直是爱着她的。”
“你真恶心,”黛熙说。她转身看着我,压低了声音,让整个房间充满了颤抖的谴责:“你知道我们为什么离开芝加哥吗?我真奇怪大家没有把他那些风流韵事说给你听。”
盖茨比走过去,站在她身边。
“黛熙,旧事不必再提了,”他满怀期待地说,“那已经无所谓。只要告诉他真相,说你从来没有爱过他,那些事就被永远地抹掉了。”
她茫然地看着盖茨比。“是啊,我怎么可能爱过他呢?”
“你没有爱过他。”
她犹豫了。她眼带哀求地看着乔丹和我,仿佛她终于明白她在做什么——仿佛她一直以来根本什么事也不想做。但事情已经做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没有爱过他,”她说,显得很勉强。
“在卡皮奥兰尼[86]时你不爱我吗?”汤姆突然问。
“不爱。”
楼下舞厅里沉闷而令人窒息的音乐声不停地顺着空气的热浪飘上来。
“那天为了让你的鞋不沾水,我背着你走下酒钵山[87],当时你也不爱我吗?”他哑着嗓子温柔地说,“黛熙?”
“请别说了,”她冷冷地说,但话音里的怨恨已经消失。她看着盖茨比。“你看,杰伊,”她强作镇定地说——但她那想要去点香烟的手却一直在发抖。突然间,她把香烟和燃烧着的火柴丢到地毯上。
“唉,你想要的太多了!”她哭喊着对盖茨比说,“现在我爱你——这还不够吗?过去发生的事情我没法改变。”她开始无助地哭起来。“以前我是爱过他——但我也爱你。”
盖茨比的眼睛睁开又闭上。
“你也爱我?”他喃喃地说。
“连这句话也是骗你的,”汤姆恶狠狠地说,“她早就忘了有你这个人。哼——黛熙和我之间的事你永远不会知道,那些事是我们永远无法忘记的。”
这些话似乎刺痛了盖茨比。
“我想要跟黛熙单独谈谈,”他语气坚决地说,“她现在太激动了……”
“单独谈我也不能说我没有爱过汤姆,”她痛苦地坦白说,“那不是真话。”
“那当然不是真话,”汤姆赞许地说。
她转身面对她的丈夫。
“别装得你好像很在乎似的,”她说。
“我当然在乎啊。从现在开始我要好好照顾你。”
“你怎么还不明白,”盖茨比有点惊慌地说,“你再也没有机会照顾她了。”
“真的吗?”汤姆睁大了眼睛,哈哈地笑起来。现在他已经淡定了。“为什么呢?”
“黛熙要离开你。”
“无稽之谈。”
“但我是要离开你,”黛熙很勉强地说。
“她不会离开我!”汤姆突然盛气凌人地对盖茨比说,“她肯定不会为了一个连结婚戒指也要去偷来的大骗子离开我。”
“你怎能这么说呢!”黛熙哭着说,“求求你,我们走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汤姆又是破口大骂,“你是梅耶·沃夫希姆的猪朋狗友——目前我就知道这么多。我摸过你的底细——明天我还会继续打听。”
“随你的便,老兄,”盖茨比镇定地说。
“我已经揭穿你那些‘药房’[88]的老底。”他转过身看着我们,快速地说,“他和这位沃夫希姆在这里和芝加哥的小巷收购了许多药房,公然把酒精摆到柜台上卖。这是他的鬼把戏之一。我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是个私酒贩子,我猜得没错吧。”
“那又怎么样?”盖茨比礼貌地说,“你的朋友瓦尔特·蔡斯不也做这行吗?他可不觉得丢人。”
“你弄了个圈套让他钻,对吧?你让他在新泽西坐了一个月的牢。天哪!你应该听听瓦尔特对你的评价。”
“他来找我们的时候几乎破产了。他非常高兴可以白捡一些钱,老兄。”
“别叫我‘老兄’!”汤姆大声说。盖茨比没有回话。“瓦尔特本来想揭发你违法赌博的,但沃夫希姆恐吓他,要他闭嘴。”
那种陌生然而可以辨认的表情又回到了盖茨比脸上。
“药房的生意只是小儿科,”汤姆慢慢地接着说,“你现在做的事才厉害,连瓦尔特都不敢对我说。”
我望向黛熙,她正惊恐地看着盖茨比和她丈夫。我又看着乔丹,她又开始平衡下巴上某样看不见但很有趣的物品。然后我望着盖茨比——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虽然我很讨厌人们在他花园里散布的那些谣言,但他的表情特别凶恶,看上去确实像是“杀过人”。恨不得把汤姆杀死的神情在他脸上盘桓了片刻。
这种表情消失之后,他开始激动地向黛熙说话,矢口否认一切,为尚未有人提出的罪名辩白。但他说得越多,黛熙越是听不进去,越是往后退得离他更远,所以他放弃了,只剩下业已死去的梦想随着午后时光的流逝继续在挣扎,还拼命地想要去触碰那再也不可企及的,还痛苦而又不绝望地想追上房间对面那已消失的声音。
那声音又求着要走。
“求求你,汤姆!我再也受不了啦。”
她惊恐的双眼表明,她原来的决心和勇气无论有多大,现在全都消失了。
“你们俩回家去吧,黛熙,”汤姆说,“坐盖茨比先生的车。”
她望着汤姆,显得很是惶惑,但他坚持这种大方的轻蔑。
“去吧。他不敢再对你怎样的。我想他已经明白,癞蛤蟆终究是吃不上天鹅肉的。”
他们转头就走,片言不留地离开,就这样像幽灵般意外地、决绝地不辞而别,连我们的同情也弃之不顾。
过了片刻,汤姆站起来,开始用毛巾把那瓶尚未打开的威士忌包起来。
“想来点这玩意吗?乔丹?……尼克,你呢?”
我没有回答。
“尼克,你呢?”他又问。
“什么?”
“想来点吗?”
“不了……我刚想起来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三十岁了。又一条艰难凶险的十年之路摆在我面前。
到了晚上七点,我们随着他坐进跑车,启程赶回长岛。汤姆不停地说话,意气风发,哈哈大笑。但在我和乔丹听来,他的声音遥远如同人行道上嘈杂的人声,或者火车从头顶高架铁路驶过的轰隆声。人类的同情心是有限的,所以我们乐于将他们那场可悲的争吵连同城市的灯火抛诸脑后。我三十岁啦——眼看又是十年的孤独,单身的朋友将会渐渐变少,澎湃的激情必将缓缓淡薄,而我的头发也将会日渐稀疏。但我身边还有乔丹,她不像黛熙那么傻,不会把早该遗忘的梦想年复一年地藏在心里。当我们驶过昏暗的大桥时,她那苍白的脸娇慵地靠在我的肩膀上,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我感到非常欣慰,也就慢慢忘记我的三十岁生日毁于这件可怕的事情。
我们就这样在凉爽的暮色中向着前方的死亡驶去。
警方前来盘问时的主要目击证人是米迦勒斯,这个年轻的希腊人在垃圾场旁边经营一家咖啡馆。那天他在闷热中睡到下午五点才起床,然后漫步走到汽修厂,发现乔治·威尔逊病恹恹地坐在账房里——病得很厉害,脸色像他的头发那般苍白,而且浑身发抖。米迦勒斯建议他上床休息,但威尔逊不肯接受,他说去休息会少做很多生意。他的邻居正在进行劝说时,楼上传来激烈的吵闹声。
“我把我太太关在楼上了,”威尔逊冷静地说,“她会在那里待到后天,然后我们就离开这里。”
米迦勒斯目瞪口呆;他们做了四年邻居,威尔逊半点也不像是会说出这番话的人。平常他总是忙得筋疲力尽,在不干活的时候,他会搬张椅子坐在门口,望着路上过往的行人和车辆。每当有人跟他说话,他总是无精打采地笑笑。他什么事都听老婆的,从不自己做主。
所以米迦勒斯自然想弄清到底怎么回事,但威尔逊什么都不肯说——反倒开始疑神疑鬼地审视他的邻居,盘问他在某日某时做了什么事。米迦勒斯越听越不自在,这时正好有几个工人从门口向他的餐馆走去,他赶紧趁机告辞,想着过会再回来。但他没有回去。他说他只是忘记了,没有别的原因。他七点过后又走到外面,并想起了刚才的对话,因为他听见威尔逊太太的声音,在汽修厂楼下破口大骂。
“你打我啊!”他听见她喊,“把我扔下楼啊,你打我啊,你这个肮脏的懦夫!”
她随即冲进夜幕之中,挥舞着双手,嘴里大喊大叫——他还没来得及离开自己的门口,惨剧已经发生了。
那辆“死亡之车”——报纸是这么称呼它的——并没有停下来,它从渐浓的夜色里冲出来,肇事后稍微减缓了车速,然后拐了个弯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玛福罗·米迦勒斯甚至连车身什么颜色都没看清——他对第一个警察说是浅绿色的。另外一辆前往纽约的轿车在开出上百码之后停住,开车的人匆匆回到梅朵·威尔逊身边,这时她已经被撞得当场毙命,扑倒在路上,浓稠的黑血和尘土混在一起。
米迦勒斯和这个人最先赶到她身旁,可是撕开她仍然汗津津的衬衣之后,他们发现她左边的乳房已经和身体分开,摇摇晃晃地挂着,没有必要再去听她的心跳了。她的嘴巴张得很开,嘴角有点裂开,仿佛是被她毕生积蓄的巨大活力冲出来时划破的。
看到三四辆轿车和围观的人群时,我们还隔得很远。
“车祸!”汤姆说,“那很好。威尔逊总算有生意可做了。”
他减缓了车速,但仍然完全没有停车的打算,后来开到近处,看见汽修厂门口许多肃穆专注的脸庞,他才不自觉地踩下了刹车。
“我们看看怎么回事,”他有点狐疑,“看看就走。”
这时我听见汽修厂不停地传出一阵含混的哀嚎。我们下了跑车,向汽修厂门口走过去,这时才听清原来是有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反反复复地喊着“我的上帝啊!”
“看来出大事了,”汤姆兴奋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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