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不可一世 大伪似真季桃初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季桃初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十八章 不可一世 大伪似真
书名: 双序曲 作者: 季桃初 本章字数: 15055 更新时间: 2022-09-29 14:32:37
第二日,薄雾冥冥,未亮的天空仿佛一幅淡淡的水墨画,院中的花草上也已掩盖了灰色的露水。
“娘亲。”床榻上传来宋呈钰软软的唤声,还染着浓浓的睡意,刚醒便要寻她。
罗暖见他醒来,连忙端了铜盆过去,里边的热水已经晾过一段时间,这会儿只带着温乎气,她拧干帕子,轻拭着他肉乎乎的小脸,“奴婢先为您擦脸,等会儿咱们再去找夫人。”
小人还眯着眼,听完她的话,也不闹,就这么仰着头一动不动,任由罗暖给他擦洗干净,又穿了新制的衣裳,他的衣裳是蓉安在路上比着他做的,料子不算华贵,但胜在一手难得的绣功,双面白鹤穿云啄月,便是临安顶尖的绣娘也绣不出这么灵动的针法。
等一切收拾妥当,宋呈钰才趴在罗暖肩头,被她抱着去找江沅。
出门的马驾早已准备好,江沅身边跟的也都是宋延巳亲手拨给她的护卫。
街道空出了一条大道,两侧却挤得水泄不通,百姓们人头攒动,小摊贩们也收了摊子,都挤在了街道两旁,周边的茶楼酒肆一些较好的地方更是早早就被贵人们包下。
至于江沅,她的位置是李清平抢来的。
这位小县主,一回到临安城就跟脱缰野马似的,先是回公主府抱着宜佳公主哭了一顿,接着被驸马打了一顿板子,当晚就揉着屁股跑了出来,挑了临安最好的地界,光明正大地抢了京兆尹家小姐事先订下的包厢。
等江沅牵着宋呈钰到的时候,清平已经大盘小盘地要了十几样干果点心,桂花蒸栗子粉糕、玫瑰核桃、糖蒸酥酪满满地摆了一桌。
“阿钰吃点心。”清平捏了小金花蓬卷送到呈钰嘴边,边喂他边问江沅,“蓉安呢?”
“在府里待着呢,这些日子赶路累着了,刚请了第五先生去探脉。”江沅看宋呈钰小手一伸又要去抓碎丝糖,连忙截住他,推了莲蓬茶到他面前,“早上才吃了翡翠团子,不能再吃了。”
江沅话音刚落,清平就从他手里夺回了她方才塞给他的金花蓬卷,“江姐姐说得对。”
就在清平和小团子为着一块点心大眼瞪着小眼,街道上的人群开始骚动。
低沉的号角声响起,几位奉命而来的大臣目视着城门开启,恺乐声奏,城墙下的漆竿上悬挂着献捷露布,寓意“布于四海,露之耳目”的帛书随风而扬。
宋延巳一身银色战袍,身下跨着赤红色的骏马,身后长五尺高三尺的大纛旗高高挂起,在风中猎猎招展,旗心的巨蛟腾飞,旗边火焰纹纠结缠绕。
身后的骑兵皆黑铠棕马,兵士则步伐齐整,恍如黑潮席卷,山岳城墙般的向前推进,马蹄声脚步声隆隆响彻临安,整条街道都被这股强烈的气息笼罩。
城门卷着尘土,在阳光下如同地面冒了薄雾,光洒在冰冷的铠甲之上,一片肃杀。
江沅就这么看着人群中的宋延巳,忽然,他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飞快地抬头,最后锁定了江沅所在的包厢。
屋里屋外,罗衫战马,江沅看不清宋延巳的表情,可是她知道,他在看她,就像当年那般。那年的她还年少,人海中的男子银袍烈马,骄傲得不可一世,就这么晃了她的眼,收了她的心,让她一辈子都未挣开。
“男儿不展风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碧玉酒杯在素白的指尖转了个圈,女子指着眼下走过的男子,“好个儿郎。”
“小姐,您莫要这般。”小丫鬟一惊,连忙上前打了帘幕,这才松口气,心有余悸,“小姐未嫁黄花,宋将军已有家室,若是被人看了去,指不定又说出什么。”
“吾乃谢家女,便是真看上镇北将军,谁又敢多言。”谢嘉言顺手丢了杯子,起身而立,光透过薄薄的竹帘映到她的脸上,她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当年我未在临安,竟不知世人口中的罗刹原是这等模样。”
“小姐。”
“今日将军凯旋,宫中必设饮至。”她眼睛微转,“素衣,你晚上去门口守着大哥,等他回府,差人去唤我!”
“小姐。”素衣都快急哭了,要知道小姐今日不吭不响地偷跑出来,已是坏了谢府的规矩,如今再让她晚上去门口堵截公子,“要是让夫人知道,奴婢会被打死的。”
“你怕夫人打死你,就不怕小姐打死你吗?”谢嘉言生得美,笑起来更是如秋日海棠,她就这么笑盈盈地盯着她的眼睛,直到小丫鬟颤了身子,才掩唇拍上她的肩膀,“放心,你是我的丫鬟,除了我谁也不能把你怎样,凡事有小姐给你撑腰,懂吗?”
“懂……懂。”小丫鬟的声音低若蚊虫。
当晚,宋延巳被留在宫中,百官夜饮,他熟悉边塞的清苦,更熟悉皇城的奢靡。
宋延巳饮着酒水,此刻的他已褪去战袍,头发被白玉束起,一身青灰刺鹤的长袍,只腰间束了佩带。
“将军别来无恙。”身侧的男子开口,拇指上带着枚翠色的扳指,气质卓绝。
“一别四年,都内大人可好。”宋延巳抬手碰了敬到他面前的杯盏。
谢嘉礼陪着他饮了杯,才再度开口与他叙旧,讲的多是些朝堂之事,偶尔也拿些临安的趣事与他说道,宋延巳偶尔附和几句,气氛甚好。
酒过三巡,气氛逐渐热了起来,李晟直接差黄门的小监给各府传了消息,说是众位大臣今儿个留宿在宫内。
江沅自然也得了消息,宋呈钰听了开心得紧,又光明正大地钻进了江沅的屋子,窝在她怀里睡得香甜。
夜凉如水,江沅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指尖划过小人安稳的睡脸,鼻子、眼睛、眉毛,这个孩子,长得像极了宋延巳,看得她忽然有些想哭。
这两年在边塞,宋延巳待她极好,好到她经常忘记前世发生的种种。可是真回了临安,看到战马上的男人,冷冽而沉稳,她才惊觉,自己就像是陷在米缸中的硕鼠,等她吃饱了舒服了,才发现自己已经爬不出来。
“沅儿,你太让为父失望了。”
“阿沅,我是为你好,你亲眼看到的,莫要再欺骗自己。”
“帝后又如何,你拿什么与我争。”
“你救救江澧,他是你哥哥啊。”
“小姐,奴婢这辈子没法再伺候您了。”
“我也后悔娶了你。”
前尘往事如巨浪般迎面扑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江沅腾然起身,双手使劲地护着心口,悲凉的情绪忽然从心底缓缓地扩散出来,借着夜色疯狂地滋生,她拼命地压制住,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一世江府很好她很好,她还有了呈钰,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江沅就这么抱着膝盖坐在床榻上,如瀑的秀发散落在身后,她把脸埋在双臂中,眼泪不争气地就往下掉,口中喃喃。
忽然,一双手臂把她圈在了怀里,男人的气息罩满全身,江沅身子猛地一颤刚要失声尖叫,嘴巴就被人飞快地捂住,宋延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淡淡的酒香,“嘘——钰儿睡了。”
他这么圈着她,头搁在她的肩膀上,方才他刚踏进内屋,就看到了抱膝而坐的江沅,瘦瘦小小的一只就这么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水红色的薄纱在她身后轻轻荡着,亦如当年她在藏凤殿的模样。
那时候,他几乎快要被逼得走上绝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从江澧那儿抓得把柄,敲山震虎倒是真让他们生了忌惮之心。只是不知怎么,消息就传到了江沅耳里,她跪在他的寝宫外求了一天一夜,最终换来的仍是他亲手扔出去的诛杀令。
事后的她便是这样,抱着身子缩在寝殿内哭得无声无息,而他,却只能驻足在殿外看着,一步都无法踏进去。
双臂微紧,他的胸口有些闷,“阿沅,你怎么了?”
“没事。”她声音轻轻颤着,最后终是忍不住扭头扑到了他的身上,她双手绕着他的脖子,熟悉的味道撞进她的鼻息,眼泪唰唰地往下砸,胡乱拿了话搪塞他,“我就是想你了。”
“我也想阿沅。”他轻抚着她的后背,眼神晦暗,“阿沅……”
“嗯?”她挂着浓浓的鼻音。
他没吭声,只吻了她的下巴。
宫中的圣旨来得很快,江沅和宋延巳刚眯了眼,外边就递来了消息,说是封赏的圣旨已出了宫门。两人只略微收拾了下,便提前去厅堂内候着,约莫两炷香的时间,朱轮青帏的车辇便停在了镇北将军府门口。
张让踩着脚踏被小太监搀扶下来,他这几年并无太大变化,依旧如江沅当年所见,小眼圆脸,眯着眼笑得谦和。
“奉天诰命,皇帝敕曰。”厅内跪了一地,众人皆目视地面,张让的声音稚细,“治世以文,戡乱以武,军帅戎将实乃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君出力报效,威震夷狄。予懋乃德,嘉乃丕绩,锡之安国侯,锡赉爵弁。其妻江氏,温柔静正,四德咸备,三从无忒,懿惠慈宣,是宜赠尔为夫人,钦哉。”
“谢陛下君恩。”宋延巳身着紫檀长袍,对着张让拜了三拜,才双手接过圣旨。
张让弯着腰拱手,笑道:“咱家在这儿恭喜安国侯了。”眼神一转,又把李晟在宫里特意在他耳边念叨的话,润色道,“都言非李姓不封王,陛下也是为此伤神了许久,生怕委屈了大人。”
“我自少长于陛下身侧,自是知晓陛下待我恩重。”
“安国侯怕是待会儿还要入宫谢恩,咱家不便多做叨扰。”张让话带到了,也不多待,对着宋延巳又弯身作了个揖,才出了府门。
江沅心里忖度着他俩方才的对话,一个眼色,身边的朱船就得了命令,带着丫鬟们匆匆行礼退出了屋子,她走到他身侧握上宋延巳的手掌,“张让方才话里有话。”
宋延巳冷笑出声,伸手揽了她的肩膀,江沅与他挨得极近,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将军没有侯爷命,出生入死几人归。”
江沅不出声,就这么与他对视,宋延巳眼中的冰碴逐渐融化,最后归于平静,“陛下想用爵位换我亲手送上虎符。”
“这么快。”江沅虽说也有往这方面猜,却不曾想李晟已经急切到这种地步,她凝视着宋延巳胸口的暗绣,四脚蛟龙张牙舞爪穿梭在祥云之中,片刻,她抬头看他,“你要交吗?”
李晟没有明说,中间自然还有回旋。
“交。”对上江沅略微诧异的神情,宋延巳有些想笑,她是何其敏感的人儿,李晟的几番话就深知他们如今的处境,握着虎符就如同握着主动权。这么些年过去了,她还是喜欢把一切都抓到自己手里,什么都要拼一把搏一把。
宋延巳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放宽心,“既然他想要,那我便给他。”
“你定吧。”江沅虽然多活了一世,可是在这方面,她自认拍马不及宋延巳。
次日朝堂之上,宋延巳释兵权,呈虎符于圣上,圣上推脱不下,收于殿中,并赐良田千亩,黄金万两以慰镇北将军近年功高劳苦。
赏赐源源不绝地送到安国侯府,堆了大半间屋子。宋呈钰蹲在地上,摸摸龙眼大的珍珠,又戳戳七尺高的珊瑚,最后被江沅伸手抱到怀里,才好奇道:“这些是什么?”
“可以换点心的。”在儿子的疑惑中,江沅指尖划过整盘的翡翠玉石,她心里不停地盘算着时间,谢恩的帖子早已经递上去,帝后也差不多该宣她入宫了。
“夫人……”碧帆快步踏入厅内,“宫里回话了。”
青石板的地面被打扫得极其干净,笔直地往前延伸着,绕过永福池,便是帝后居住的藏凤殿,宫殿上的飞檐之上雕刻着凤凰,遥遥相对……这条路,她闭着眼都能走过去。
藏凤殿奢靡,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沉香木的几榻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帝后就这么端庄地坐在几榻上,下首坐着三位夫人和几位妃嫔。
“臣妇拜见帝后娘娘,娘娘千岁长福。”因着江沅身上有诰命,只弯了身子不必行跪拜礼。
“这倒是我第一次见安国侯夫人。”帝后微笑冲江沅招招手,她是李晟的发妻,年近四十却依旧明丽动人,江沅上辈子与这位帝后颇为熟悉,大大小小的宫宴也见过多次,如今再见,将将一眼,也就没了兴趣。
帝后不露痕迹地打量着江沅,这个女子,她初次听到她的名字,是许久前宋延巳御前求娶,她有意无意地打听过,闺中女子,泯泯众人,便只当他给李晟打个台阶下。尔后她嫁给宋延巳,自己也未曾在其他夫人口中听过江沅有多大的能耐。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初次相见,便是她身披封诰,不跪只拜,端着堂堂的侯爷夫人。
“国侯夫人容颜娇艳,不输我们顾修华。”驷丽夫人坐在下首,忽然开口笑道,“不止帝后娘娘,便是我等也是初次见到。”
江沅顺着驷丽夫人的眼光望去,顾思珺在一侧饮着茶,花青色的长袍下露着牙黄色的镶珠绣鞋,此刻,她听了驷丽夫人的话,羽纱掩唇。
“夫人一说,倒还真是,国侯夫人果然生得貌美,我见犹怜。”竟是生生地应下了。
真是不要脸的狐狸精,驷丽夫人捏着帕子扭过脸,不再多言。
“不过。”话音一转,顾思珺笑道,“妾曾听闻,国侯夫人与安国侯相识于微末。”
“哦?”帝后来了兴趣,“修华此话怎讲?”
“妾入宫颇晚,但是与清平县主倒算得上投契。”她话音落下,江沅心底微震,便知道出了岔子。清平虽生在皇家,但为人单纯,虽说这些年长了心眼,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但是当年……要真想从她那里套出些什么,简直易如反掌。
顾思珺端了杯盏,茶水刚碰到嘴唇,便被她笑着放下,“有次她来宫里,妾与她正巧花苑碰上,便随意聊了两句,也不知怎么就说到了国侯夫人。娘娘也知道,清平是个实诚性子,便与妾道,当年陛下未入临安时,国侯夫人曾救过安国侯的。”
“这可是真的?”帝后听完,心中便起了疑,看向江沅的眼神也多了丝探究。
“正是,此事宜佳公主也是知道的。”江沅借招拆招,立刻把宜佳公主搬出来,她抬着头,脸颊羞得通红,“原本只道是意外,未承想如今看来却是场缘分。”
“殿下也知?”帝后合掌而坐,拇指抚着手背,淡淡道。
“是侯爷先告知公主殿下的,未曾想却被殿下打了趣。”江沅垂着眼角,笑得温婉。
宫墙之内,能够爬到她们这个位置上的女子,又有几个是傻的。原本顾思珺开了口,几人心里或多或少就有了掂量,没想到这事殿下居然事先知晓,便知挖不出什么,如今又见江沅这副模样更是没了兴趣。
驷丽夫人理着云鬓,眼神划过顾思珺,“有些人啊,总是唯恐天下不乱,国侯夫人不必在意,吃茶吃茶。”
“谢夫人。”江沅心理松了口气,抬手饮茶的瞬间与顾思珺眼神撞在一起,她表情不变,执杯颔首。
茶水进入口腔的瞬间,味清而后甘,唇齿留香。真是来者不善哪,江沅想。
等吃了茶点,又说了会儿话,帝后便累了,她的身子一向不好,便由三位夫人代劳,陪着江沅去逛了花苑。
现下天气已凉,春夏的花儿早已衰败,花苑虽遍种奇花异草,但如今已入了秋,适节的花便不算多。花苑的南北角有花树十八株,株株挺拔俊秀,千朵万朵簇拥于枝上,白茫茫一片如雪初降。潘夫人指着那团雪白,对江沅道:“此为萍花,是番邦进贡而来,远看如雪近看似絮,秋日里,花苑便指着它好看了。”
“萍花。”江沅喃喃地念着,那个孩子,最是喜欢了。
“殿下,您慢些。”侍女的呼声从花树中传来。
驷丽夫人眉头微锁,还未等她开口,一抹明黄的身影就闯了出来,一转弯,就撞到了江沅身上。她眼明手快,还没等那个身影倒下,连忙伸手扶住他。
小人肉乎乎的,像个白面馒头,好不容易才站稳,他松口气尔后才看向江沅,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你是谁?新来的姬妾吗?”
“殿下!”侍女喘着粗气追出来,待看清几位夫人,腿一软,就跪了下去,身子抖得如雨后浮萍,“驷丽夫人万福,潘夫人万福,婉宜夫人万福。”
“殿下若是磕了碰了你有几个脑袋!”驷丽夫人指着侍女,怒道,“白嫔倒是越来越不会挑奴才了。”
“夫人息怒。”小侍女不停地磕头。
“问你话呢。”旁边的小人看看她,然后又抬头看向江沅,“你是谁?”
“殿下,这是国侯夫人。”潘夫人上前一步。
“我又没问你。”小殿下似不喜,仰着头,“你为什么不回话,你是哑巴吗?”
真是什么东西教出什么东西,驷丽夫人暗自翻了个白眼。
“我会编蚂蚱。”江沅蹲下身子,这个时候的他还这么小,她牵了他的手,肉肉的手背上陷着几个小坑,“你要吗?”
远处的楼台上,李晟看着花苑中发生的一切,笑着对宋延巳道:“你夫人倒是与孤的璟儿甚是投缘。”
又是这个孩子。宋延巳心里微叹。
一弯新月挂在半空中,回府的马蹄声嗒嗒地敲在石板路上,马车内江沅坐在雪白的狐毯上,正望着手中的草编蚂蚱出神。
“别看了,再看也成不了真的。”宋延巳顺手拿过她手上的东西丢在面前的小几案上,有些不满,“也不见你编这些东西给钰儿。”
“钰儿什么没有啊,哪里在乎这些东西。”江沅见他为儿子抱不平,有些哭笑不得。
她起身,手还没碰到几案,就听宋延巳在背后幽幽道:“那殿下什么没有啊,哪里会喜欢这些。”
江沅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宋延巳见她愣在,便伸手拉着她的胳膊把人圈在怀里,“他亦不需要。”
他如今是皇子,是李晟唯一的儿子,他高高在上,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看不见的少年,他不需要你的怜悯,亦不需要你的同情。
“消息让张让带过去了?”谢太傅立在紫檀木雕葡萄纹书案前,手下是一幅仿八怪老人的《泼墨仙人图》,落下最后一笔,他才开口,面色微润丝毫不见病症的影子。
“父亲放心。”谢嘉礼垂着手站在中间,周围伺候的人早已被遣了出去,如今空荡的书房只剩他们父子二人,心下一时吃不准父亲究竟唤他何事。
“昨个言儿寻你何事?”谢太傅放下手中的狼毫,桌上的画墨疏简,下笔苍劲率意,甚是风流。看谢嘉礼有些犹疑,谢太傅缓缓道,“你莫要替她寻借口。”
“昨日宋延巳入皇都,言妹贪热闹便去看了眼,想是觉得那人也算个英雄儿郎,便寻儿子去问了几句。”谢嘉礼不敢隐瞒,只挑了些与他说。
“言儿一向眼高于顶。”谢太傅淡然道。
“父亲,言妹还小,难免脑子糊涂。”谢嘉礼撩袍而跪似有些急迫,“您莫要怪她。”
“她傻你可不能傻,若是别人也罢,可是这宋延巳……”谢太傅笑出声,眼角褶皱微深,“你是知道的。”
“儿子明白。”
“去吧,你与言儿一母同胞,自是要为她多想些。”见谢嘉礼松了口气,谢太傅才再度开口,“昨日,拦你的丫头是唤素衣吧。”
“是。”
“差人拿些银子送她家去。”谢太傅转身,手指点着案上的画作,似乎不太满意,“还是不好啊。”
谢嘉礼得了父亲的话,出了书房便向胞妹的和桐苑走去,心里越发地焦急。
“公子。”院里的小丫鬟见到谢嘉礼连忙迎上去,另一个慌忙去给谢嘉言报信。
“小姐呢?”
“这会子正在读书呢。”
“大晚上读什么书,不怕毁了眼睛啊!”他的声音穿过墙壁传到谢嘉言耳中。
她坐在黄花梨透雕的玫瑰椅上,看着宝云给他开了门,笑意盈盈,“哥,你怎么来了?”
“都出去。”谢嘉礼开了口,屋内的丫鬟没敢动,皆小心地抬头看谢着嘉言的眼色。
“下去吧。”顿了片刻,她才笑着开口,丫鬟们连忙行礼告退。
等门被带上,他坐到她身侧,“你身边那个叫素衣的丫鬟呢?”
“应该在后山吧。”谢嘉言想了想,有点迷茫,尔后又笑道,“谁知道她被丢哪儿去了。”
“言妹,你这般会寒了人心的。”谢嘉礼敲敲桌子,明显不满。
“宝云、金秀跟了我这般久不也没事?”她看着指尖新染的蔻丹,似不在意兄长的话,“她算什么东西,也敢拿母亲压我。”
“你……”
“丫鬟若听话,出了事我自会帮她,可她若是怕了别人,我留她何用?”谢嘉言有些不耐烦,拉着谢嘉礼的衣袖撒娇,“哥哥,你大晚上不会就是要与我说这些吧。”
“宋延巳这事到此为止,你莫要再多打听。”
“哦?”方才金秀告诉她,兄长是从父亲的书房方向来的,谢嘉言眼睛微眯,模样颇为狡黠,“难不成是因为父亲?”
见谢嘉礼沉了脸,她又探着身子凑到他面前,好奇道:“为何父亲如此关注这事?”
她只是多问了那人两句,又未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言妹!”
“好了,我知道了。”见兄长要生气,谢嘉言连忙把手指竖在朱唇边,“以后不问便是。”
之后谢嘉礼又与她交代好些才出了院子。
“小姐。”宝云送走他,连忙小碎步跑了进来,悄声问,“安国侯那边咱还盯着吗?”
“盯啊,为什么不盯。”谢嘉言托着小脸,这么点小事居然惊动了父亲,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呢。
“公子那边……”
“莫要管他。”谢嘉言摸着手中的书册,顺手扔到桌案上,“让咱们的人把眼睛放亮点,碰到大哥的人绕着走。”
“是。”
晚上,宋延巳躺在床上,单臂撑着后脑,另一手揽着江沅在怀里,“忙了这两日,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别睡。”江沅推推他的胳膊,侧身看他,“父亲让咱们抽空回去一趟,你这两日可有时间?”
“有,你定吧。”宋延巳转身抱她,前额抵在她的发上。
见他又要闭眼,江沅忙抬起头,“对了,咱们还得商量商量蓉安的事。”
“这有什么好商量的,我表妹临安城什么人家的儿郎配不上?”听上去竟然有些隐隐的自豪。
“可是……”她想了想,最终决定告诉他,“蓉安已有心仪的男子,你可以……”
“傅正言不行。”江沅还没说完,宋延巳就开口打断他。
“为什么,你不说你表妹谁都配得上吗。”
“我问过他的。”宋延巳低头看向江沅,表情有些认真,“在数年前荆州城还未破的时候。”
他问:这般在意,你何不娶了她。
他说:你也知汤傅两家的关系,我娶不了她的。
他们可以不在意,可是傅家,跨不过这个坎。蓉安那个傻丫头,她又何尝不知。
江沅愣住,忽然想到那日蓉安曾与她道“可惜我姓汤,他姓傅”,她揣忖着开口,“有恩怨?”
“嗯。”
“可解?”
“不知道。”宋延巳闭上眼,“便是能,现在也解不得。”
江沅不再言,她把头靠在宋延巳肩上,世上的恩怨千千万,唯世仇难解,日积月累刻进血脉,她与傅正言,怕是为上一代所累吧。
江沅又想到了上辈子的汤蓉安,她好像真的活得不太好,死气沉沉,如同枯井无波——
等等!
江沅微眯的眼徒然睁大!
如果蓉安与傅正言相互爱慕而宋延巳又知,依他的性子必然不会碰挚友的心上人,而傅二爷也是个敢作敢当的脾气,那么——蓉安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这个认知让江沅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震惊地扭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宋延巳,身侧的男子似已入睡,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甚是好看。
汤蓉安身上有秘密!江沅确定,可是,上辈子他瞒了她什么?
早上的天有点暗,空中飘了细细的雨丝,马车内宋呈钰趴在车窗旁,在缝隙中看着湿漉漉的街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对什么都好奇得紧。
刚转过巷口,未达江府,宋呈钰就扭头伸着小胖指头指着车外,对江沅软软地唤道:“娘亲,有人。”
江沅就着他的手指望去,细雨打湿了青板石,远远地几抹身影撑着油纸伞站在府邸门口,马车吱扭吱扭地前行,模糊的人影越来越清晰。
“沅儿。”马车还未停稳,母亲的声音带着哽咽就这么传入了江沅的耳中,车帘被猛地拉起,两双莹莹泪眼就这么对上了。
江沅鼻子一酸,眼泪唰唰地往下落,还不忘了安慰母亲:“母亲不哭,女儿回来了。”
呈钰这会儿被宋延巳抱在怀里,看到母亲哭得伤心,小声音就带了委屈,“娘亲。”
江夫人被这一声孩童的软糯唤回了心神,她用帕子点了泪,又惊喜道:“可是钰儿。”
“这小皮猴,两岁多了。”江沅笑着从宋延巳怀里抱出儿子,推到江夫人面前,摸摸儿子的小脑袋,“钰儿叫外祖母。”
“外祖母。”小声甜甜的,叫得江夫人又红了眼,她的沅儿,记忆中还那么小一个,如今都是个做母亲的人了。
“咱们进去再叙吧。”眼见两人又要抱头痛哭,宋延巳及时开口,他笑着对江夫人道,“莫要让岳父大人在家里等得着急了。”
“看我,见到沅儿太高兴,只顾着在路边说了,咱们回家,家里暖和。”江夫人这才想起女儿女婿还没下车,樱桃眼色快,方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了江沅下车,朱船则撑着油纸伞抱起呈钰。
江府不算大,但称得上精致,楼台亭阁清溪蜿蜒。江夫人怕冷落了宋延巳,便挑着话儿与他絮叨,讲着讲着就提到了江沅的一些童年趣事。路过院中假山,江夫人指着那块假山石,心有余悸,“沅儿小时候贪玩得紧,越是不让她做什么她偏要做,还曾爬这山石头摔下来,在床上病了好些日子。”
“都道吃一堑长一智,事后阿沅定然乖巧温婉了许多。”宋延巳看着那座假山,手指在袖中轻轻碾磨,尔后笑道。
“可不。”做母亲的哪有不喜欢别人夸赞自家女儿的,话匣子就这么打了开来,“打那以后就忽然长大了,懂事得跟个小大人似的。”
当时她心里还后怕得很,生怕摔出来个好歹,后来看着女儿越来越懂事,脑子也没坏,心里不所谓不开心。
江忠嗣这会儿正在厅内饮着茶,熙攘的人声越来越近,他挥挥手,瑞安便噤了声,知趣地退下。
许久未见,江忠嗣续了须髯,越发地文质彬彬。宋延巳问完安便伫在一侧,看江沅如小女儿般拉着江忠嗣的袖口卖乖,又抱着儿子与他说了好些话,眉目灵动神采飞扬。
若不是宋延巳上辈子与他针尖麦芒,如今定也会以为他是个胸藏文墨、虚怀若谷的逸群男子。
“呈钰甚好。”江忠嗣摸摸小外孙的脑袋。
“中离说这孩子像他,定是极好的。”江沅扯着宋延巳的胳膊把他拉过来,笑盈盈道,“可女儿觉得,呈钰明明也很像女儿的。”
“出嫁从夫,你怎还是小孩性子?”江忠嗣笑容未变,手不留痕迹地收回了袖中,看着江沅道,“你与你母亲也许久未见,去聊聊吧,我也与中离谈些正事。”
“哼,女儿的事就不是正事了吗?”话虽这般说,可江沅是个极机灵的,也知男人之间谈事,她个做女子的不好参与,便伸手拉了呈钰,看着宋延巳嗔道,“钰儿走,咱们去外祖母那儿吃点心去,不带你爹爹。”
“不带爹爹。”呈钰郑重其事地点头,一抬头就看见宋延巳瞪他,慌忙躲在江沅裙摆后改口,“钰儿给爹爹留着。”
又闹了几句,等几个女人带着孩子离开,厅堂内瞬间就静下来。
江忠嗣伸手,宋延巳便谢了礼坐到了他隔壁的屏背椅上,小厮飞快地上了新茶,宋延巳抿了口,清香扑鼻入口苦涩回味甘甜,是上等的青山绿水。
江忠嗣不开口,他也不开口。宋延巳觉得这辈子他与江忠嗣的关系着实称不上太好。初次相见,就是他拿着孟习之一事威胁他;再次接触便是他御前求娶,逼着他嫁了女儿;第三次,则是他与他在栖安之事上的初次交锋,他退让一步而他用上江澧。
大奸似忠,大伪似真,江忠嗣完美地诠释了后者。这一世宋延巳不想亦没有这么多的时间与他演绎翁婿之间的和睦,便先行一步。
不想受制于人,便先压制于人。这是上辈子他们教给他的,他学会了。
“见到沅儿如今过得这般好,我这个做父亲的也就心安了。”江忠嗣用茶盖轻拨着茶叶,开口道。
“呈钰年幼,我一年之中大多时间都在战场度过,甚少帮她,阿沅自小娇宠,跟着我的这几年也着实受了不少苦。”宋延巳倒是不介意说这些与他听。
江忠嗣手头动作微怔,片刻道:“贤婿外事多,能记得这些甚好。”
“我与阿沅结发夫妻,自是念着她的好,呈钰又是我唯一的儿子,于此事上我别无所求。”宋延巳眼角微垂,轻呼着茶面,水波荡起好看的弧度,“不过我一向不会被外事影响府内,我既娶她,便是真心想与她白首。”
江忠嗣手中的动作不停,有着瞬间的失神,转而又抬起了杯盏饮茶,笑道:“我自是相信贤婿的。”
“内兄的事也请岳父放心。”宋延巳当年跟他斗了那么久,对他的心思多少也摸得清楚,“若远甚是欣赏他,栖安不少事情也都放心地交给了内兄。”
手指收紧,江忠嗣眯着眼把茶水一饮而尽,杯盏放下的那刻,他的心也恢复了平静,“有劳贤婿了。”
“不敢。”宋延巳笑着应下,他从在隆地中毒痊愈后,就开始在江澧身上加码,他天资平庸,可正如江沅所言,他的哥哥是个极其好的男子。
“难将一人手,掩得天下目。”不在局中,再愚蠢的人都看得清局势,正是那个平庸的男子,跪在他面前扛下了所有,“我父亲也是糊涂,一步错步步错,只愿事后陛下给江家留下一点体面。”
这一世,他与江忠嗣之间还有回旋的余地,他的女儿依旧是他的发妻,他的儿子如今也被他紧紧握在手中,很多事情,他可以为了阿沅选择让步不去深究。
只要,他别再步步紧逼。
宋延巳虽然释了兵权,在临安城挂着虚职,可是他手上的暗探依旧无孔不入,他在边塞这么几年,临安的人也都没闲着,他看着手上的册子,啧啧出声。
徐安回来,朱雀、广玄手中的权力自然上缴,得了宋延巳的令,他又暗中清理了一批叛投者,是钉子就挖,是烂肉就割,不因小失大是宋延巳一贯的作风。
“果然少了一些东西。”宋延巳到不曾想到那人会做到这一步,“真是老奸巨猾。”
“人都……”徐安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爷,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去平湖。”宋延巳推开墙壁,把东西放到隔层内,他背对着徐安,烛光下看不清他的表情,“我要送葛振堂一份大礼。”
这份大礼是上辈子他称帝后才抽丝剥茧寻出来的,如今,他便当人情提前送给葛振堂,也省了日后花费大量时间与他相交。
平湖,南梁的粮仓,遍地都是银子的地界。金银多了,就难免会晃到一些人的眼,伸出手,便是犯了错,犯了错,便要寻替罪羊。上辈子,葛振堂差点在这上边栽了大跟头,他只不过帮衬了他一把,就让他感恩戴德,如今,他便把这只藏匿在暗处的老鼠,亲手指给他看。
宋延巳回到房间的时候,呈钰刚洗过澡,这会儿正笑嘻嘻地拱在江沅怀里撒娇,见到宋延巳,犹豫了片刻,便小心翼翼地蹭了过去,“爹爹。”
宋延巳看着扭捏的呈钰一伸手,小人便身子一空,被高高地抛起,然后再接到怀里。
“咯咯。”笑声布满屋子,男孩大小就喜欢玩这些,来回这么几次,就把某人前些日子要把他丢到外祖母家的事给忘了。
等他闹够了,便被朱船抱着出去睡觉,他不舍地亲亲江沅的脸颊,“钰儿明天再来看娘亲。”
“乖。”江沅蹭蹭他的小鼻头,在他脑门上吧唧一口。
然后看着小人笑眯眯地捂着脸被朱船抱出去。
“别看了,这整天都腻在一起,还看不够啊。”宋延巳勾着江沅的下巴把她的脸转过来,“你也偶尔看看我。”
“我这不在看你嘛。”江沅怪会撒娇,捧着脸望向宋延巳,“你说吧。”
说,说什么?不说话就不能让她看他了吗?
他双手圈上江沅的腰身,把她往自个怀里一带,他贴得她紧紧的,都能感受到胸前的柔软,他故意撞了撞江沅的身子。
江沅脸唰的一下红成柿子,从脸颊红到耳垂,明明都是当娘的人了,可是他碰她的时候,还是那副羞怯动人的模样。
前些日子他们忙着赶路,回来后又因着接二连三的事情费了不少心神,如今……
欲望一旦被撩拨起来,人便有些不受控制,上辈子也是如此,她只要在他面前红个眼,娇滴滴地望着他,他就忍不住想把她抱到怀里,就像着了魔一般,即便后来恨到想要掐死她,身体也会本能地去接近。
而现在,她还是他的妻子,他们之间还没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宋延巳怜爱地把她拥在怀里,低头吻着她的唇,接着便撬开了贝齿长驱直入,他飞快地把她横抱起来,走去床榻。
江沅就这么被抱着坐在他腿上,同他忘情缠吻着,他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去解她腰间的系带,衣衫一件一件滑落,大片的绫罗落在他的腿上,她雪白的肌肤在烛光下散着柔和的珠光。
漏更长,解鸳鸯,朱唇未动,先觉口脂香,整整一夜,听越苑的都水声不断。
天微微亮,两人还未起身,门口就传来嗒嗒的敲门声,徐安的声音从门外急迫地响起:“爷,出事了。”
江沅原本还有些迷糊,听到这句话,瞬间清醒,她身上未着寸缕,只抱着被子掩了胸前的春光,有些慌乱地对上宋延巳的眼睛:“怎么了?”
“没事。”他轻吻了她的眼帘,安慰地揉揉她的脑袋,“有我在,能出什么事。”
言罢,也不唤朱船碧帆便独自起身穿衣,江沅连忙拉了件长袍套在身上,然后帮他整理衣衫,白玉挂在他佩带上的瞬间,江沅拉了他的衣袖,眼神挣扎了片刻,才咬唇道:“你若真遇到什么事情,便与我说说,指不定我能帮上你。”
她多活一辈子,知道许多他不知道的东西,说不定还真有什么可用的。
“好。”宋延巳抱着她,又把她揉在怀里吻了一阵,才匆忙出了屋子。
房门被带上的那一刻,江沅在脑海里不停地翻找,出事了,出什么事了!没有,没有这方面的记忆!江沅轻咬唇瓣,眉头紧锁,按照前世的发展,这个时候,宋延巳应该还在朔北拼功勋才对。
“怎么了?”书房内,宋延巳看着一脸焦急的徐安,他很少会露出这种表情。
“张大人出事了!”
“张司直?”他那么小心谨慎的人,能出什么事,宋延巳坐在圈椅上,指尖嗒嗒敲着扶手,“他办事定然不会出问题。”
“重点就在这儿!”徐安急声道,“昨夜司直府被人屠了满门。”
皇都临安,天子脚下,朝中重臣全府被杀,这可不是件小事!
宋延巳眼神微眯,声音听上去不急不缓,眼底却染了些许的戾气,“府上搜出了咱们的东西了?”
“不知道,去的不是咱们的人。”徐安犹豫了片刻,咬牙道,“虽说咱们做得干净,可难保张明亮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动作真快啊,我这前脚才到临安没多久,后脚就跟我来了这么一出。”宋延巳示意徐安少安毋躁,“这么大的动作,显然是没抓到咱们的把柄,可是张明亮死了就不一定了,证据是可以伪造的,说不定连张司直的死都能一并算到咱们头上。”
“那怎么办,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
“不急。”宋延巳靠在椅背上,就算查,这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他身上,就算查到了,他冷笑出声,尔后开口,“临安这事你不必费太多心神,你让朱雀紧紧地盯着平湖那边。”
桌案上铺着素白的绢纸,张司直被杀,虽然出乎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宋延巳执笔蘸墨,笔锋落在纸上,遒劲张扬。
善似青松恶似花,花笑青松不如它;有朝一日严霜降,只见青松不见花。
他喃喃地念出口,最终放下毛笔,面上神色喜怒莫辨。
张司直的死果然在临安城引起了轩然大波,圣上震怒,下令彻查,一时间各种流言传遍街头巷尾,而张司直与宋延巳之间的那点脂粉上的小事不知怎么就被传了出来,连带着临安城的人对宋延巳都有了些许的声音。
这事江沅也听到了不少,江夫人那边都给她来了信。只是宋延巳似不在意,整日里老神在在的模样,倒是空了不少时间与呈钰玩耍。江沅虽然好奇,可看他近日心情颇好,便知道他多半是有了应对之策,悬在半空中的心也就落了一半。
“哈哈哈,安国侯真是流年不利啊。”谢嘉言听了宝云带来的消息,笑眯眯地捻了胭脂斋送来的口脂,她轻轻涂在唇上,“这色儿如何?”
“极好。”宝云蹲在一侧为她捶着腿,“小姐容貌妍丽,涂什么口脂都是极美的。”
“金秀,你看宝云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谢嘉言又对着镜面端详了片刻,才掩唇而笑。
“宝云说的是实话呀。”金秀立在她身后。
“那安国侯如今可好?”
“似没受影响。”金秀小声道,“听说国侯夫人今早还接了何家奶奶的帖子,说明日一早要去她府里饮茶。”
“何家?哪个何家?”谢嘉言一挥衣袖,宝云便起身退了下去。
“就是一直跟小姐您攀关系的何宝珍,何小姐家。”
“何宝珍。”谢嘉言眼睛微动,她托着脸道,“那丑丫头不是一直给我送帖子吗,你去回了她,就说小姐我明个有空。”
“您这是要给国侯夫人一个下马威?”
“我都不认识她,给什么下马威啊。”谢嘉言冷眼看了眼金秀。
宝云看了眼有些无措的金秀,连忙补充道:“小姐说得极是,我这就去回了何小姐。”
“你们说,何府是请我,还是请她?”谢嘉言理着广袖,似不经意道,“或者,我能见到传说中的国侯夫人也说不定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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