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柳色向南 黄花白酒季桃初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季桃初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十三章 柳色向南 黄花白酒
书名: 双序曲 作者: 季桃初 本章字数: 10184 更新时间: 2022-09-29 14:32:37

江沅在卫国人生地不熟,几乎是凭着上辈子残缺的记忆在寻路。她手头上的银子不多,买了身粗布衣裳和几种铅粉后便所剩无几,铅粉可以用来改变容貌,作为逃亡者必不可少。她边走边寻,偶尔就着水源细细补妆。水中的女子脸色蜡黄,皱纹深深,装扮妥帖得看上去与卫国本地四十左右的妇人无差。

江沅的这场逃亡计划躲躲藏藏,进行了半月有余,她前生在卫国待过一年,会说几句卫地方言,又装扮低调,着实给孟习之的人带来了一定的难度。

不过,初入丛林的小狐狸终究还是比不上经验丰富的老猎手,最后还是出了纰漏,被人从一户农家里揪了出来。

孟习之看着跪在眼前的女子,灰青色的衣裳洗得有些泛白,袖口缝着块补丁,脸上黄一块白一块,头发染了白烟灰将将盘起,远远望去倒真像生了华发。

“表哥。”

“出去。”

绿琼见二人皆不开口,本想打个圆场,没想到刚开口就在孟习之这里碰了刺。他很少这样与她说话,让她一时有些怔忪,不过片刻就恢复了往日的笑靥,微微行了个礼,便带着桃萃她们退了下去。

雪生善察,见庄姬夫人都出去了也不敢多待,退下时顺手掩上了房门。

“辛苦了。”孟雪生刚出门,就听见庄姬夫人的声音,连忙行礼,直言不敢。屋门紧掩,绿琼笑着看向孟雪生,“难得表哥如此上心。”

孟雪生头皮一麻,只好赔笑着恭维:“外人再好也终不及庄姬夫人。”

绿琼不再言,离开时,余光不留痕迹地划过紧闭的房门。

阳光正好,细碎的金透过雕花洒入室内,原本有些拥挤的厅堂因为绿琼她们的离去瞬间变得空空荡荡。

下巴被手指挑起,江沅被迫抬头与孟习之对视,对上他压着怒气的眼神,江沅倔强地与他对视,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能从那农户家逃了。

“沅沅想去哪儿啊。”孟习之似笑非笑地瞧着她,指尖在她下巴轻轻地摩挲。

江沅对于这个动作特别不舒服,几乎是本能地挥手打开,她偏着脑袋,既不回话也不看他。

“说话!”

说什么?她想去哪儿?江沅心里冷笑,她当然是想回南梁!她每在卫国待一天,她以后的路就要险一分,日日夜夜无不是煎熬。

屋内的空气因为江沅的沉默越发紧张,她消极的情绪彻底点燃了孟习之的爆点。

还没等她有所准备,就被从地上拽了起来,喉咙瞬间被一只手掌掐住,整个人都被这股力量带得撞在墙壁上。背后火辣辣地疼,江沅顾不得管,只拼命地掰着卡在她脖子处的力量。

空气越来越稀薄,她一手扯着孟习之的手指,一手使劲地去推他。又要死了吗?她心想,重活一回,她这根脖子可跟她受了不少苦。

不过,要是她现在死了,江家是不是就和宋延巳再无瓜葛?父母兄长是不是可以平顺一生?江沅渐渐地意识开始涣散,力量也小了下去,她忽然觉得,这样似乎也挺好。

就在她放弃挣扎的一刻,孟习之猛然松了手,江沅失了力气站都站不稳,腿一软直接摔在地面上,眼前微黑,双眸一闭就失了知觉晕死过去。

院子里的风吹过树枝,唰唰作响,孟习之神色复杂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江沅,他的手背被她用指甲划出几道口子,渗出点点血珠。

她在笑,就在他真的快要杀了她的瞬间。

孟习之蹲下身子,攥着袖口蹭去了她脸上黄褐色的铅粉,细白的肌肤被暴露在阳光下,她就这么闭着眼,睫毛微微上翘,唇因为缺了血气而显得有些苍白。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嘴角,仿佛刚才那灿烂的一笑还在,他的声音带着点点迷茫:“笑什么呢?好似解脱一般。”

等到江沅再次苏醒,东边淡白色的天正在渐渐灰上来。

窗户大开,窗边的柳树枝叶繁茂,垂下的枝条受了风,来回地飘舞,柳树中间夹杂着几棵石榴树,花开似火。

她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着窗外,晚霞的余晖洒在地面上,平和而静谧,当然,如果没有立在窗栏前的那个男人的话。

江沅想翻个身,微微一动才发现,不光喉咙,她整个身子都是疼的,手肘处磨破了皮,刚被上药包扎了起来。

“要喝水吗?”孟习之清冷的声音传入耳畔,江沅白了他一眼,事到如今她也不再挣扎,像条待宰的鱼一样直挺挺地躺在床铺上。

见她不回话,孟习之也不再问,踱步到她身边徒自坐在床侧,眼睛却不看她,只盯着窗外的花和柳。

周围很安静,没有女子的喧闹,也没有下人来来去去的声音。

“这是安和苑。”面对江沅他难得没有嘲讽,转而低头碰上她的视线,疑惑道,“你在笑什么?”

笑?她现在的模样不用看自己也知道,脸黑得肯定跟孟习之欠她八万两银子一样。喉咙还是火辣辣地疼,连说话都带着沙哑,江沅皱着眉:“你确定我现在在笑?”

“算了,你就先在这儿住着吧。”孟习之看她这模样,也失了兴趣,起身要走,刚一脚踏出门就又想到了什么,“安和苑不比其他的地方,别想着逃。”

江沅护着喉咙撑起身子,周围只有整面墙的书籍和一张收拾得颇为干净的梨花木书案,案上摆着文房四宝和翠色的素窑瓷瓶,内插着几束枯枝。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姑娘,我进来了。”话音刚起,一个穿着黄衫的小丫鬟端着茶水推门而入,不等江沅开口便先自我介绍,“奴婢芦蕊,是侯爷专门派来伺候姑娘的。”

“安和苑是什么地方?”江沅不喜欢迂回,直奔重点。

“是侯爷当世子时住的院子。”对于江沅之前的举动,芦蕊大概也被告知了一二,笑着补充,“院里的守卫都是侯爷的人,姑娘大可安心住下去。”

难怪他让她别想着逃,能从这儿跑出去的难度堪比天牢,江沅低头不语,胸口的葡萄带垂在胸前,她微微地转着指尖,不停地捻摩。

自从那日后,孟习之就隔三岔五地过来溜两圈,江沅不爱搭理他,他就一个人坐在柳树下饮酒品茗,也不说话,一待就是一下午。

芦蕊似乎习也以为常,每每帮他上了茶便不再打搅,这种相处模式倒是让江沅有些好奇。时而暴躁易怒,时而安静沉默,他倒还真是个古怪的人。

江沅被囚禁在安和苑,平日里除了在院子里走走,就是抬头数日子。每当孟习之到来,她便把自己关在屋里,等他走了才继续开着门窗,日复一日地看着太阳升起落下。

孟习之这几日因为朝堂的事郁结于心,他与霍子都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多,间隙横生。夺月院也懒得去,绿琼那里他又有其他的打算暂时不能让她分心,想来想去,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安和苑。

江沅和往常一样照旧掩了门窗,可是孟习之却坐不住了,他摇着手中的佳酿,用壶身敲了敲窗,“一起出来喝一杯。”

江沅不吭声,依旧托着腮单手转着眼前的茶盏。忽然,窗户被人飞快地摇了几下,木栓被晃得下移,江沅想也不想就起身要重新挂上,结果人刚到窗口,木栓正好被晃下来。

窗户被人推开,阳光一股脑地洒入室内。

杂花生树,柳色向南。孟习之就这么撑着手肘站在窗外,身上套着件松垮的长袍,手里摇着两只晶莹碧透的玉酒杯,眯着眼笑望她:“出来喝酒。”

话音刚落,也不管江沅愿不愿意,直接拽住了她的袖口,他这一拽带了不少的力道,江沅没站稳眼见就要撞上窗框,孟习之手腕微转,把她带着原地转了半个身子,正巧坐在窗框上。

他就这么半拥着她,夜苏寒的香味在她身上萦绕,还未饮酒,他似乎就有些醉。

“还不放开!”江沅何曾被别的男人这么抱过,当场就大为恼怒,青葱的指头拉着窗户就想要起身。

“既然半个身子都在我怀里,那就出来吧!”说着孟习之胳膊一使劲,江沅整个人就被他从窗栏上带了出去,轻风吹落石榴花,她就这么被孟习之横抱着转了两个圈,入眼的是满树的红火。

“陪小爷喝一杯。”怀中的女子朱唇微张,带着满脸惊诧,瞳孔里映着火焰般的石榴花,让他一时有些移不开眼。

“你身边这么多女子,何苦非要折辱于我。”江沅这才回过神来,又怒又气,他手臂锢得紧,江沅挣了半天也没挣开。

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笑盈盈地抱着她,最后还是江沅败下阵来,恶狠狠道:“我酒品不好。”

“无碍,喝酒吗?”

我不喝你能放我下来?江沅心里不停地吐槽,嘴巴却不敢再硬,咬咬牙从口中挤出一个字:“喝!”

美酒既满樽,几杯下肚,江沅紧绷的心弦逐渐放松。她很少喝酒,除了洞房花烛,再往上数,就是她跳了观云阁那次。

她不会喝却极爱喝,都道酒越喝越暖,可她却怎么也感觉不到,她只记得每一次大醉都是被冷了心。那些年,她和宋延巳不停地在彼此心上捅着刀子,一次比着一次疼。花无人带,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疼到最后,心寒得连酒都暖不开。

等她再次睁开眼,重活一回,便舍了这逍遥之物,碰也不愿碰。如今却被孟习之逼着饮了几杯,香醇滑过喉咙,头脑也开始渐渐不清醒。

黄花白酒两相逢,把酒簪花对晚风。

孟习之不束她,美酒空了一壶又一壶,最后两人愣是喝到明月高挂。

江沅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伏在桌上,珠花落了满地,她托腮看着孟习之,有些娇憨地指责:“你为什么不醉?只有我这般狼狈,好不公平。”

“饮酒不醉乃为高。”孟习之往她身边靠了靠,笑道,“沅沅这会儿倒是不怕我了。”

“怕啊,只不过也没那么怕。”江沅斜着脑袋与他对视,很硬气地补充,“你要是不杀我,我一点也不怕你。”

饮酒后的江沅面共桃而竞红,颦笑间顾盼生辉,纵然孟习之见多了美人,也忍不住赞叹。

“我若杀你呢?”他忍不住问,这么久了,那日她的笑容似乎还在眼前,纯粹得不带一丝杂质。临近死亡的人他见过太多,有的惊恐惧怕,有的委屈求饶,还有的心如死灰。唯独她,带着欢雀,仿佛就等这一刻的解脱。

“那便杀了吧。”江沅想都不想,反正也是偷来的日子,她想活可是却也怕活,“没了我,或许结局也会不一样。”

“结局?什么结局?”孟习之疑惑道。

“不告诉你。”风吹起她身上的葡萄带,江沅把食指竖在唇边摇摇头,杏眼半弯,“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谁也不能说。”

碧落黄泉,至死这个秘密她要死死地埋在心底。话越说越醉,最后头一歪,江沅就倒在了孟习之肩上。

娇软的身子被他揽在臂弯,孟习之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女子,美人既醉,朱颜酡些。他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连芦蕊过来都没发觉。

“爷,天色已晚。”

“知道,退下吧。”孟习之酒量甚好,当下便起身把她抱在怀里,向着室内走去。

这间房他住了十几年,直到他继承侯府,父亲和母亲去了渝黔养老,他才离开安和苑。如今再见却又有了些陌生,床幔被换成了女儿家的烟粉色,桌台上也多了几枝石榴花,添了些许的生机。

他把她放在床榻上,江沅身子一碰到床铺,便习惯性地往里拱了拱,露出了小半截皓臂。

淡淡衫儿薄薄罗,烛光映在她的脸上显得温柔而沉默。

孟习之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便低下了头,唇瓣相碰带着微微的酒香,他轻轻地吮着,辗转碾磨。

忽然,身下的人儿一动,江沅迷蒙地睁开眼,正巧与孟习之的眼神撞上,她醉得不轻连人都分辨不得,小心地蹭了蹭他的额头,唤道:“中离。”

身上的男人一愣,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慌忙起身,又随手拉了锦被给她盖上,才匆匆消失在了朦胧月色中。

这夜江沅做了一场好长好长的梦,梦里的她又回到了十三岁,梦里的中离哥哥对她很好很好。他说:“等你再长大一点,我就来娶你。”然后她笑弯了眼,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他的唇,十三岁的她眼角还带着稚嫩,声音甜得像夏日的樱桃,她说:“不许骗我。”她看到他点头,笑得清明爽朗,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果然是梦啊,江沅心想。

之后的日子,孟习之偶尔也会再来逛逛,却再也没劝过她喝酒。

江沅也没闲着,他不让她跑她就不跑,那岂不是很没面子,只不过她之后的每次逃离都未成功过罢了。

“又病了?”孟习之有些无奈地看着芦蕊。

“要请大夫吗?”芦蕊算算,这已经是江沅第三次生病了,只是她每次生病都会动点心眼,有次打晕了煎药的小童,好生装扮了一番,还真让她差点给逃了。

“这次又为何?”

“大半夜的一个人在院里吹了整晚的风,拉都拉不住。”芦蕊跟过老夫人,跟过绿琼,从没见过江沅这么不好伺候的女子。

“为了出去,她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咳咳……”隔帘下,江沅迷迷糊糊地醒来,她小心地从锦被下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够烫。

安和苑进不来人,唯有大夫可以出入,江沅这回又想了个好法子,但是想看病得有病才行,无奈之下,只好再把自己冻病。

床幔被人撩起,孟习之看着躺在床上脸蛋红扑扑的江沅,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手一挥,芦蕊便屈身退下,屋内就剩了他们两人。

“我病了,要看大夫。”江沅吸着鼻子。

“之前也开过方子,吃之前的。”

“之前是风寒,这次是热症。”江沅急忙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不打算给她请大夫吗?

“一样的!”孟习之坐在床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不一样,怎么能一样呢!”

看着江沅有些慌乱,他忽然开口:“为什么要跑,我这里不好吗?”

“我的家人都在南梁。”片刻沉默后,江沅缓缓开口。

她的父亲母亲,哥哥嫂子都在南梁。她多在卫国待一天,宋延巳心里的怀疑就多一分,明明可以从头开始的,明明她与他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结果,却又走上了同一条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病了,还是江沅心底真的太委屈,鼻子一酸,眼泪就唰唰地往下掉,她伸手拉住了孟习之的袖口,轻轻晃了几下,带着止不住的哽咽:“求求你,放了我吧。”

她得回家啊。

这是江沅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不似绿琼的梨花带雨,她哭得一点也不美,可是却生生敲在他的心上,哭得他忍不住有些动摇。

“你先休息会儿吧。”随手拂开她的手掌,孟习之起身不再看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这场病江沅病了好久,人就是这样,一旦没了心底最重要的坚持,就再也撑不住了。孟习之倒是经常过来看她,送了好多的新鲜玩意,甚至还有一瓶难得的百枝红。

江沅抱着药碗看着他手中的小瓷瓶,听孟习之细细道着:“这玩意世间罕有,不过却是我小时候玩的,只要涂些在肌肤上,便能使身体滚烫异常,如得了急症,几个时辰后便恢复如初,不伤身的。”

“你给我这个做甚?”

“以后你要是真想装病,便用上它吧。”孟习之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颊,圆润的下巴变得微尖,原本就圆溜溜的眼睛这么看着更是大了一圈,“我当不知道。”

还是不愿意放她走啊,江沅看着手中见底的汤药,眨眨眼又递到了他手里,然后合着被子躺下,翻了个身便不再吭声。

“侯爷又去了安和苑。”桃萃有些迟疑,捏肩的动作却不停,“听说,雪生那边又寻了两名女子送进了院子。”

“夺月院?”绿琼一愣,这二人没过她的手!

“登韵阁。”桃萃不敢瞒她,“侯爷已经许久没去夺月院了,这些日子除了去安和苑看那女人,就是宿在登韵阁。”

“身份。”

“南阳红楼里出来的,刚挂牌,就被带回来了。”

“表哥倒也不挑。”绿琼这些日子心里也不舒坦,听完桃萃这话,张口间多少带了丝讽刺。

“小姐,慎言。”桃萃飞快地看了眼四周,这才轻拉了绿琼的衣摆摇摇头。

“我就是气不过而已。”绿琼也惊觉方才有些失仪,可是再想起来还是有些委屈不甘,“以前表哥不会这么对我的。”

“您放心。”桃萃眼神划过她尚为平坦的小腹,细声安慰道,“您永远是顶顶重要的。”

“去登韵阁。”她要去看看,那两个被孟习之藏起来的女子究竟是何等模样。

登韵阁建得精致,绿琼刚踏进院内,就看见看着两抹清丽的身影。

届笑春桃云堆翠髻,唇绽樱颗榴齿含香,等看到二人的脸,绿琼才有片刻怔顿,手脚冰冷得如坠冰窟,连桃萃也满脸诧异。

“你是何人?”林乐容靥如娇花,见有人怔怔地打量着她,也不躲,就这么与她平视。

“阿容,休得无礼。”林乐仪比胞妹多生了几分心思,见绿琼通身的气派,便知身份不是她姊妹二人可以比得上的,连忙上前一步赔笑道:“我姊妹二人初到不懂事,姐姐不要见怪。”

姐姐二字一出,桃萃就皱了眉心,当下便拿了架子敲打道:“谁是你姐姐,你是什么身份,这位可是庄姬夫人。”

“是妾唐突了,夫人莫怪。”林乐仪连忙拉着乐容告罪。

乐容年岁小,又因为这张脸自小就被妈妈捧着,见桃萃这高高在上的模样,心里多少有些不顺快,忍不住小声抱怨:“什么庄姬夫人,都是后院的,狂什么呀。”

声音传到桃萃耳朵里,她刚要怒,就见绿琼挥了手,只好憋着一口气站在她身后,恶狠狠地瞪了林乐容一眼。

“我今日是来寻侯爷,有要事相告。”绿琼回了神,盈盈一笑,伸手便将她二人扶起来,“我方才去了其他院子寻不到人,这才来了二位这里,桃萃性子急,你们莫怪她。”

“夫人。”

“桃萃!”

“无碍,无碍。”林乐仪见台阶便下,连忙含着笑回道,“这会儿爷也不在,他多是晚上才来的。”

“那真是太可惜。”绿琼袖中的手微微颤着,面上却还是风轻云淡的模样,“既然如此,我便也不多待了。”

“夫人慢走。”莲步轻移,林乐仪目送着庄姬夫人,等她出了门才脸色骤变,一巴掌直挺挺扇在了林乐容脸上,震得她手心都疼。

“姐姐。”林乐容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瞪她,“你打我做甚!”

“你个蠢货!”林乐仪恨铁不成钢,“这院子里里外外这么多侍卫,你什么时候见过其他的姬妾敢进来?可这个庄姬夫人,既无人拦也无人知会你我,就该知她身份不一般,你倒好,居然还敢往上撞!侯爷宠了你几日,难不成就把你昏得找不到北了不成!”

“夫人。”桃萃跟着她一路快步。刚进房间,桌上的茶盏就被绿琼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上,桃萃一惊连忙掩住了门。

“你看到了,你都看到了!这才几日!”绿琼气得胸口直疼,连忙用手按住,“怪不得不送到夺月院,就那两张脸,人一弄进去还不得闹翻了!”

“夫人,您息怒。”桃萃快步到她身边扶住她的胳膊,“您小心身子。”

“我小心什么身子!表哥的心都快被江沅给收了!”太像了,长得太像了,绿琼忍不住红了眼眶,“他倒是把那女人当个宝,还玩起了替身这套把戏。”

“夫人放心,您在侯爷心里那绝对是头一份。”

头一份?呵呵,若是几年前她或许还信。绿琼没吭声,只抚着胸口看向地面,桃萃不懂,人终究只会惦念不可得之物。

她是孟习之多年所求后的得到,而江沅,是他饶有兴趣时的未得。

不能拖了,绿琼隔着衣衫,手掌渐渐滑倒腹部,小腹微平还丝毫不显生命的痕迹。

这夜,明月西风,江沅睡意正浓,紧闭的房门忽然被人踹开,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被人狠狠地压在了床上。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男人身上的温度高得吓人。江沅嫁过人,仅一瞬间就明白现在的情况,寒意爬上脊梁。

“滚开!”她失声尖叫,扯着嗓子拼了命地挣扎,要是她在这上头出了差错,她就真的完了。

江沅毕竟是个女子,力气远远不及身上的男人,双手被死死地扣在头顶,带着醉意的吻不停地落在她的脖颈处。他唇上的热度越来越往下,逼得江沅最后猛然抬身,张嘴向着他的肩膀处狠狠咬去。

她用了力气,没一会儿,口腔内就充满了血液的味道。

“沅沅松口。”孟习之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吻却不停地划过她的脸颊。

“为什么?”江沅忍着哭摇头,鲜血充斥着她整个口腔,身上汗毛倒立,有没有人能救救她。孟习之动作未停,终于在他手掌穿过衣衫抚上她肌肤的那一瞬间,江沅忍不住带着哭腔松了口:“中离。”

中离,中离,中离,江沅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般这么想念宋延巳。

孟习之也不太清楚自己现在想做什么。今晚他被绿琼寻了去,那个女人,是他前半生最大的追求,可是当她泪眼婆娑地跪在他面前,说自己怀了他孩子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他曾经万分期待过这个孩子,未知的东西总能引起他的兴趣,这是他的孩子,却要挂在霍子都的名下,混了血脉的帝王血统,该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

这世间没有多少人能看得懂他,连他自己也看不懂。江沅也是如此,他也看不懂她,正是因为不懂,才会忽然有了兴趣。她明明就是个不在意生死的人,却有着拼了命想要活下去念头,矛盾得让他万分欢喜,就像找到了一件新鲜有趣的玩意。

绿琼说得对,他就是这样的人,得到不愿去珍惜,得不到的才是他毕生所求。或许对江沅也是如此,等他得到的那瞬间,许就失了兴趣不再喜欢。

“他到底哪里好?值得你日夜牵挂。”孟习之停了动作,整个人都伏在江沅身上,脑袋轻轻靠在她的肩膀。

“谁?”声音还带着哭腔,江沅见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也不敢乱动,只泪眼蒙眬地盯着床幔。

“宋延巳。”孟习之的声音渐渐平静。

“他哪里都不好。”江沅含着泪花,又想到那个男人。他与她之间,向来都是她不停地追啊追啊,追到最后赔了一切。江沅觉得一定是前几辈子欠了宋延巳太多,所以到了江沅这一世才要不停地还。

这么兜兜转转,她爱了他半辈子,亦恨了他半辈子。

“口是心非。”孟习之被她死死地咬了一口,这会儿也醒了酒,想想自己还真是无趣得很。

身上的重量骤然减轻,江沅连忙拽着衣裳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滚到一边,死死地靠在床角,眼里还包着满满的泪花花。

月色朦胧,孟习之有些茫然地望着窗外,“世间女子何其多,唯我的皎月难寻。”

沅沅愿不愿意做我的月亮?这句话他没问,他怕有一天就像那朵绿琼花一样,被他亲手种出来又亲手送出去。心爱之物,毁过一次便已足够。明月高挂,他不想它变成第二个绿琼。孟习之觉得,自己偶尔也是个有良心的人。

这一夜,众人各怀心事,整座侯府无人安眠。

江沅眼下挂着厚厚的阴影,看着面前正襟危坐的绿琼,她从未见过她不笑的样子,这是第一次。

她不笑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冷的。正如同她的名字,绿琼花绽似火,开落只需瞬间,大多时候只是一根翠枝,迎风而立。

“我可以助你离开。”毫无赘言,眼前的女子直奔重点。

“孟习之那里呢?”江沅也不多谈。

“傻姑娘,你真当我是菟丝花吗?”绿琼笑着摇头,眼神锋利如刀:“莫说放了你,便是杀了你,于我也并非难事。”

江沅只默默地看着她不言语,绿琼等了半晌,才笑着掩了唇,眼波流转,“你竟不怕。”

“你为什么要放了我。”江沅等她笑完才开口,“要是我断然不会这么做。”

“你可以是花,可以是月,但不能是伤,不杀你,因为我不能让你成为他心里的疤。”花会败,月会落,唯独伤永不会褪。

“可这样不会不甘心吗?”

“会又如何,我依旧是最大的赢家。”

江沅了然,这便是她与绿琼最大的不同,所以前世她撞得遍体鳞伤,而她的后位却固若金汤,只是个中滋味,怕是只有绿琼自己才知道。

江沅离开的那晚,孟习之正在宫中,他如今和霍子都的关系早已剑拔弩张,绿琼的身孕让那个偏激的帝王越发暴躁。

“你真的没事吗?”头发被绑起,江沅抱着绿琼递给她的一堆物件,迷梻散、乌头、银票、散钱,她偷偷塞进去的百枝红,还有让她可以正大光明出卫国的通关公验。

绿琼袖口不留痕迹地盖住还不显怀的腹部,笑道:“他只会当有人要杀我。”

卫国的阴私江沅没有兴趣,“多谢了。”

“回你的南梁去。”绿琼扭头不再看她,昏暗的烛火下她美得越发明艳,“我知你不是一般百姓女,也不管你是谁,只愿你我以后不再相见。”

“甚好。”江沅回完她也不多待,屈身躲在了早已备好的更车中,趁着月色被偷偷送出了安随候府。

就在江沅出了府门盘算着如何出永明城的时候,百姓嘈杂的叫声穿过木板贯入她耳内,“安随侯府走水了!”

江沅心头一震,待被人送到了安全的地方,才抬头向着南边望去,火龙蹿天,烧红了大半个天空。紧闭的城门被飞快打开,驻扎在城外的军队在无军令的情况下瞬间集结进城。

这个节骨眼,这场大火……火光印在江沅的脸上,她默默紧了衣裳,把脸埋在衣领里,低头跟着不知所措的百姓一起挤出了永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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