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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秦纪三
书名： 白话资治通鉴（全六册） 作者： 司马光，冯化吉 本章字数： 5192 更新时间： 2024-06-24 13:40:09

二世皇帝下二年（癸巳，前208）

腊月，陈胜前往汝阴，归来到达下城父这个地方时，被他的车夫庄贾刺杀，投降秦军。当初，陈胜既已作了楚王，他过去的朋友们纷纷前往投靠。陈胜妻子的父亲也去了，但陈胜也以普通宾客的礼节来对待岳父，只是拱手高举行礼，并不下拜。陈胜的岳父因此非常生气地说：”依仗着叛乱，超越本份自封帝王的称号，又对长辈傲慢无礼，不能长久！”即不辞面去。陈胜急忙跪下道歉，老人终究不予理会。陈王的熟人出入王府一天天随便起来，谈论陈王过去的事情。有人对陈王说：”你的这些客人愚蠢无知，专门胡言乱语，降低了你的威信。”陈王便把议论他的客人杀了。于是过去的熟人便都自行离开王府，从此再也没有人敢亲近陈王。陈王任用朱防为中正官，胡武为司过官，主管监察群臣的事。将领们带兵攻占土地回来，凡有跟他的命令不相符的，就把他们逮捕治罪。陈王把能苛刻督察的人看作是忠臣，他不喜欢的人，也不交给刑狱官吏审理，就自己惩罚他们。将领们因此不亲附陈王，这就是陈王所以失败的原因。

过去在陈胜左右担任洒扫的近侍、将军吕臣建立了一支青巾裹头的苍头军，在新阳起兵，进攻陈地，克复后杀了庄贾，重又以陈地为楚都，将陈胜葬在砀县，谥号为”隐王”。

项梁听说陈胜确实死了，便将各部将领召集到薛议事，刘邦也前往参加。居剿人范增，年已七十，一向住在家中，好出奇计，前去劝说项梁道：”陈胜的失败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秦国灭亡六国，楚国最无罪过。自从怀王进入秦国不能返回楚国，楚国人直至今天还怜悯他。所以楚国南公说：’楚国即使只有三户人家，而最终灭亡秦国的一定是楚国。’现在陈胜首先起事反秦，他不立楚国的后代而自立为王，他的形势不能长久。现在你从江东起兵，楚国那些像蜂群起飞一样的众多将领们都争着投奔你，是因为你家世世都是楚国将军，认为你能复立楚王的后代。”项梁当时认为范增说得很有道理，就从民间寻找到楚怀王的孙子芈心，芈心这时正在为别人放羊；到夏季，六月，项梁即拥立他为楚怀王，以顺从百姓的愿望。陈婴任楚国的上柱国，赐封五县，跟随怀王建都盱眙。项梁则自号为武信君。

秦国郎中令赵高依靠二世的恩宠态意专横，因私人的仇怨诛杀了很多人，他害怕大臣入朝奏事，向二世报告这些事，于是向二世进言说：”天子之所以尊贵，就只因为大臣们只能听到他说话的声音，而没有谁能见他。况且陛下你年轻，不一定所有的事情都精通，现在你坐在朝廷上，谴责或表彰臣下有不恰当，就会被大臣们看不起，这不是对天下人民显示神明的办法。陛下你不如拱手深居在宫中，让我和侍中官熟习法律的人为您每天处理政务，一旦遇到事情我们可以有个处理的尺度。这样，那些无知的大臣们就不敢随便上奏一些不真实的事，天下的人就会称赞你是圣明君主了。”二世采纳了赵高的这一建议，不再坐朝接见大臣，常常住在深宫之中，于是只有赵高在他的身边侍奉，因此赵高独掌大权，一切事情都由他来决定。

赵高听说李斯对此不满而有非议，便去见李斯说：”关东地区的盗贼纷纷起来闹事，现在皇上却加紧增征役夫去修建阿房宫，并搜集狗马类无用的玩物。我想进行规劝，但因地位卑贱而不敢言。这可实在是丞相您的事情啊，您为什么不去劝谏呢?”李斯道：”本来是该如此啊，我早就想说了。可是现在皇上都不肯见我们这些大臣，总是住在深宫之中不出来，所以我的话根本传不进去，而想要觐见，又没有机会。”赵高说：”如果您真的想要劝谏皇上，那我会在皇上有时间的时候通知您。”于是赵高故意等到二世正在喝酒享乐、美女围在身边的时候派人通告李斯说：”皇上现在就有时间，可以进宫奏报事情了。”于是李斯立即到宫门求见。求见了几次之后，二世大怒道：”我平时有时间，丞相不来。现在我正是休息的时候，他就来请示奏报！这难道不是轻视我年幼吗？”这时赵高便趁机说道：”沙丘伪造遗诏逼扶苏自杀的密谋，丞相参与了。现在陛下已立为皇帝，而丞相的地位却没有提高，他一定是想要割地称王了。而且陛下您如果不问我，我都不敢告诉您，丞相的长子李由任三川郡守，楚地盗贼陈胜等都是丞相邻县的人，因此这些盗贼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横行霸道，以致经过三川城的时候，李由只是据城防守不肯出击。我听说他们之间还互通文书，但是由于我还不敢确定，所以没敢奏报给陛下。况且丞相在外面的权势比陛下大。”二世认为赵高说得有理，便想查办丞相，但又怕事实不确，于是就先派人去审核三川郡守与盗贼相勾结的情况。

李斯听说了这件事后，立刻上书揭发赵高的短处说：”赵高专擅赏罚大权，他的权力已经和跟陛下您可以匹敌了。从前田常当齐国国君简公的相国，就是因为窃取了齐简公的恩德威势，下面深得百姓们的拥戴，上面又获得了大臣们的支持，所以终于杀掉了简公，夺取了齐国，这是天下周知的史事啊。如今赵高有邪恶放纵的心意，阴险反叛的行为，他私家的富足，与田常在齐国的情况是一样的，而且他贪得无厌，追求利禄永远不满足，地位权势仅次于君主，欲望无穷，窃取陛下的威信，他的野心就犹如韩圮当韩国国君韩安的相时那样了。陛下您如果再不设法对付，恐怕他一定很快就会叛乱的。”二世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赵高本来就是个宦官，但他却从不因处境安逸而肆意胡作非为，也不会因为处境困窘就改变自己的忠心，他一直都廉洁和善，是因为靠自己的努力才得到现在的权势。他因忠诚而得到进用，因守信义而保持职位，我认为他确实非常贤能。但是您却怀疑他，这是为什么呢？而且如果我不依靠赵高，还能依靠谁，更何况赵高的为人精明廉洁、精明干练，对下能了解人情民心，对上则能明白朕的心意，就请您不要随便猜疑了罢！”二世非常喜爱赵高，唯恐李斯把他杀掉，便暗中将李斯的话告诉了赵高。赵高说：”丞相所担心的只是我一个人，我死了，丞相就要干田常所干的那些事了。”

此时，盗贼开始越来越多，而秦朝廷不停地征发关中士兵去东方攻打盗贼，右丞相冯去疾、左丞相李斯、将军冯劫便为此提出规劝说：”关东群盗同时起事，秦朝发兵进剿，所诛杀的非常多，但是仍然没有令盗贼停止作恶。盗贼之所以多，都是由于兵役、水陆运输和建筑等事繁重不堪，赋税太重的原因啊。恳请暂时让修建阿房宫的役夫们停工，减少四方戍守边防的兵役、运输等徭役。”二世说：”凡是身居尊贵享有天下的君主，就应该随心听欲穷奢极欲，君主权势重，法律能严明，臣下就不敢图谋不轨，也就可以驾御天下了。虞、夏的君主，自己贵为天子，却处于穷苦的之中为百姓献身，那还要法律干什么！况且先帝从诸侯起身，兼并天下，天下已经平定，对外防备四方戎狄以安定边境，建造宫室以彰显心满得意；而你们也亲眼看到先帝的功业有了展现。现在我即位二年之内，反贼四起，你们却不能禁止，又想罢除先帝已做的事，这是对上不能报答先帝，其次是不为我尽忠效力，你们为什么还要占据官位呢！”于是把冯去疾、李斯、冯劫交给刑狱官吏处置，审讯他们，用别的罪名判他们的罪。冯去疾、冯动自杀，只有李斯进了监狱。二世把他交给赵高惩治，审讯李斯和他的儿子李由谋反的罪状，拘捕他的所有宗族、宾客。赵高惩治李斯，鞭打一千多次，李斯忍受不住苦痛，自己屈招认罪。

李斯之所以不自杀，是因为他自恃能言善辩，有功劳，实际没有反叛之心，而想要上书作自我辩解，希望二世能翻然醒悟，将自己赦免。于是从狱中上奏书说：”我任承相治理百姓，已经三十多年了。赶上当初秦国疆土狭小，方圆不过千里，士兵仅数十万。我竭尽自己微薄的才能，暗地里派遣谋臣，供给他们金玉珍宝，让他们去游说诸侯；同时暗中加强武装，整治政令、教化，擢升勇敢善战的将士，尊崇有功之臣，因而终于能以此胁迫韩国，削弱魏国，击破燕国、赵国，铲平齐国、楚国，最终兼并六国，俘获了它们的国君，拥立秦为天子。又在北方驱逐胡人、貉人，在南方戡定百越部族，以显扬秦朝的强大。并改革文字，统一度量衡和制度，颁布于天下，以树立秦朝的威名。这些都是我的罪状啊，我早就应当处死了！幸蒙皇上准许我尽力服务，才得以活到今日。望陛下明察！”奏书呈上后，赵高却命狱吏丢弃而不予上报，并且说道：”囚犯怎么能上书！”

赵高派他的门客十多人冒充御史、谒者、侍中，轮流审问李斯，李斯则翻供说出了实情，于是赵高就让人狠狠地严刑拷打他。后来二世派人去验证李斯的供词时，李斯以为不招供就会挨打，所以再也不敢改口供了，于是就在供词上承认了自己的罪状。判决书呈上去后，二世高兴地说：”如果没有赵高，我恐怕早就被丞相欺骗了！”待二世派出去调查三川郡守李由的人抵达三川时，楚军已经杀死了李由。使者回来，刚好赶上李斯被交给司法官吏审问治罪，于是赵高随即捏造了李由谋反的罪证，与李斯的罪状合在一起，于是判处李斯五刑，在咸阳街市上腰斩。李斯走出大牢时，与他的次子一同被押解，李斯便回头对次子说：”我真想和你重牵黄狗，共同出上蔡东门去追逐狡兔，但现在永远做不到了。”于是父子二人相对痛哭。李斯三族的人也都被诛杀了。后来，二世擢升赵高为丞相，因此大事小事全都由赵高做主。

当初，楚怀王与各路将领约定：”谁先攻入关中，谁就在关中称王。”这时候，秦军还很强大，经常乘胜追击逃敌，所以楚国将领中每个人都认为先入关是有利的，只有项羽因为怨恨秦军杀了项梁，而激愤不已，因此他打算和刘邦一起西进入关。楚怀王手下的老将们都说：”项羽这个人虽然敏捷威猛，但是却心狠手辣，曾经在攻破襄城时，将城中的军民全都统活埋了。只要是他经过的地方，既没有不遭到残杀毁灭的。况且楚军几次进攻，在前的陈胜、项梁都失败了，因此不如改派敦厚老成的长者，以仁义为号召，率军向西进发，对秦国的父老兄弟们讲明道理。而秦国父老兄弟为他们君主的暴政所苦累已经很久了，如若现在真能有位宽厚的长者前往，不对他们侵夺暴虐，那么就可以攻下关中。项羽不可派遣，只有刘邦向来宽宏大量，有长者气度，可以派遣。”于是，楚怀王没有答应项羽的请求，而派刘邦西进夺取土地，收容陈胜、项梁的散兵游勇，以攻击秦军。

三年（甲午，公元前207年）

冬季，十月，齐将田都背叛相国田荣的指令，领兵协助楚援救赵。

刘邦在成武打败了东郡郡尉。

宋义率领军队来到安阳县，驻留达四十六天而不率军前进。项羽说：”秦军包围赵军，战事十分危急，应该迅速带兵渡过黄河。我们楚军进攻秦军的外围，赵军则在城内呼应，这样一定能击败秦军！”宋义说：”不是这样。目标应像击杀牛背上的虻虫一样去灭掉秦国，而不是打死虱子和虱子的卵。现在秦兵攻打赵军，打了胜仗军队一定疲惫，我可以利用它的疲惫进攻它，秦军假如不能得胜，那么我们就可带领军队向西击鼓前进，一定会消灭秦军。因此不如先让秦、赵两军相斗。说到披坚甲执锐器，我宋义比不上你项羽，但坐在营帐内筹谋划策，你项羽就不如我宋义了。”因此在军中下达命令说：”凡是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倔强不服从指挥的人，一律处斩！”宋义随后派他的儿子宋襄去齐为相，并亲自把他送到无盐县，大摆宴席招待宾客。当时天气非常寒冷，外面还下着大雨，士兵们又冷又饿。项羽便道：”我们本来应该一块攻秦，现在却留在这里停滞不前，而且今年又赶上饥荒，百姓贫困，士兵吃的是蔬菜拌豆子，军中没有一点余粮了，却还要大摆筵宴请宾客，不领兵渡黄河，取赵国的粮食做军粮，与赵军合力击秦，却说什么’乘秦军疲惫之机发动进攻’。以秦的强盛攻打新建立的赵，势必战胜。赵被攻占，秦军便将更加强大，哪里还会有机会可以利用呢！况且我军前几日刚打了败仗，楚王正坐立不安，集中起全国的兵力交付给将军，国家安危，完全看着一回了。现在不体恤士兵，却屈从于一己私利，这不是以国家为重的忠臣应该做的啊！”

十一月，项羽早晨去进见将军宋义时，就在营帐中斩了宋义的头。出帐后向军中发布号令说：”宋义与齐合谋反楚，楚王密令我杀了他！”当时，众将领都因畏惧而屈服，没有人敢有异议，一致说：”首先立楚的是将军您家中的人，如今又是您诛除了乱臣贼子。”于是共同拥立项羽代理上将军。项羽即派人去追赶宋义的儿子宋襄，追至齐将他杀了，并遣桓楚向怀王报告情况，怀王便让项羽担任了上将军。

项羽已经杀了卿子冠军宋义，威震楚国，就派当阳君黥布和蒲将军领兵两万渡过黄河援救巨鹿，战斗取得了初步的胜利，便截断了章邯所修的甬道，使王离的军队粮食短缺。陈余又请求增加兵力。项羽便率全军渡过了黄河，下令全军凿沉船只，砸毁锅、甑，烧掉营舍，携带三天的口粮，以此表示全军将与秦军决一死战，毫无退还之意。因此楚军一到巨鹿，就包围了王离，与秦军接战，经过九次交锋，大败秦军。章邯领兵退却。诸侯的援兵这时才敢出击秦军，杀了苏角，俘获了王离。涉间不肯投降，自焚而死。这时，楚军的声势压倒了诸侯军；救援巨鹿的诸侯军有十多个营垒，都不敢发兵出战。在楚军攻击秦军的时候，诸侯军将领凭着营垒观战。楚军战士人人以一当十，呼喊冲杀之声震动天地，诸侯军人人惊惧惶恐。已经打垮了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将领；他们进入辕门，都跪着前来，不敢仰视。从此项羽就成为诸侯军的上将军，诸侯军都归他统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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