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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面见网友
书名: 骚扰 作者: 少鸿 本章字数: 5597 更新时间: 2024-02-22 14:23:01

蔡凌云应酬越来越多,一连几天没回家吃晚饭了,叶秋荻感到有点寂寞。一个人做饭提不起兴趣,就下了碗面条把自己给打发了。

饭后,叶秋荻拿起一本标榜为美女作家所写的小说翻了翻,颇觉无聊,毫无美感,便准备打开电脑上网。

这时,她意外地接到了凉秋的电话:

“是白荻吗,我是凉秋!”

“是你呀,真没想到。”她说,“正想上网找你呢。”

“还记得我?”凉秋说。

“我就你这么一个聊得长的网友,怎不记得?”她说。

“我们见面聊聊?”凉秋说。

“我还从没见过网友。”她说。

“那正好改写历史呵!”凉秋说。

“我们在网上不是聊得很好吗?何必一定要见面?”她说。

“你顾虑什么呢?怕我绑架你吗?你们当记者的,什么人没见过,连普通的国民待遇都不给我,还算是网友呢!”凉秋埋怨道。

她笑了:“好吧,我被你说服了,你说,在哪见?”

“我已经在望江茶楼了,你到叫‘听雨轩’的包间来吧。”凉秋说。

半小时后,叶秋荻赶到了莲江河畔的望江茶楼。

听雨轩竹窗竹壁竹桌竹椅,古色古香,十分雅致,只是里面坐着的那个男人,显得有些不协调。他趿双塑料拖鞋,着一条灰色沙滩裤,黑色的圆领T恤皱巴巴的。平头,黝黑的脸,鼻梁上却架一副小巧的金丝眼镜。

开始凉秋并没有察觉叶秋荻的到来,望着窗外,一只手还悠然地扯着鼻毛。叶秋荻在门口咳嗽一声,他才忙站起身迎客:“是叶秋荻吧?请坐!”

叶秋荻在凉秋对面矜持地坐下,悄悄地观察他。

凉秋很敏感,故作轻松地一笑:“我这副尊容,有点让你失望吧!”

“你多虑了,又不是相亲,谈不上失望不失望,再说,外表并不是一个人的全部。”叶秋荻想想又说,“不过,我确实觉得你身上有一些相矛盾、相冲突的东西。”

“噢?愿闻其详。”凉秋身子稍稍前倾。

“比如,你思维敏捷,神态却懒散;你面容显出疲倦憔悴,目光却又炯炯有神;你外表心不在焉,内心却潜伏着某种焦虑!”

“到底是记者的眼睛,太毒、太厉害了!”凉秋摇晃着脑袋赞叹道。

“不光眼睛,我耳朵也厉害。”叶秋荻说,“听你说第一句话,我就知你不是莲城人,你是鄂西一带的!”

“你……是侦探?”凉秋眼睛急遽地眨动。

“你不用紧张,我既不是卧底,也不是线人。我曾经有个同宿舍的同学,口音跟你一模一样,她就是鄂西的。”叶秋荻笑道。

“嘿嘿,原来如此,我不紧张,这不过是被别人触及隐私的正常反应。”凉秋说。

“籍贯也算隐私?”叶秋荻不解。

“在某种特定情况下,它也是隐私。”

“你的讲究还挺多的嘛!”叶秋荻说。

叶秋荻要了一杯菊花茶,含住吸管,小口小口地吸着。凉秋这个人确实其貌不扬,但他身上似乎有着极其复杂丰富的内涵,这让她好奇。而且,她不得不承认,与他交谈是有趣的,畅快的,像两粒滚动着的石子,会时不时地碰出火花来,让你的脑子一亮。激活对方的思想同时也让对方激活,这太难得了。

暮色在窗外飘落,有小船的影子从江面滑过,三五点渔火闪烁不已,凉爽的晚风中有了丝丝凉意。凉秋侧脸望望遥远的天际,眼里闪现出那种叫作忧伤的东西。

“你好像显得很孤独。”叶秋荻说。

“人总有孤独的时候。前不久有媒体说,全国上千万网民中,有百分之七、八十是上网聊天,而聊天的网民中,又有百分之二十七的人与网友见过面。可见,灵魂们多么的孤独,又多么的骚动,纷纷在寻求慰籍呢!”凉秋感慨不已。

“我们也是?”凉秋荻问。

“我们不是圣人,也概莫能外。”凉秋说。

“这就是你要和我深谈的?”叶秋荻觑着他。

“不,不仅仅是。”凉秋舔了舔嘴唇说,“我想和你聊聊你最近所热衷的那个话题。”

“你也对性骚扰感兴趣?”

“错!我是对探讨性骚扰这种现象有兴趣!”

“对不起,我用语不严谨。”叶秋荻脸一热。

“不,我吹毛求疵了。我晓得你的意思。性骚忧的本质是侵犯人格尊严。其实,女人的尊严也就是男人的尊严。我们谁不是从子宫里出来的?”凉秋目光灼灼。

“说得好!”叶秋荻不禁击掌叫好,“所有男人都有这种认识就好了,我们女人会少受多少痛苦!”

“所以我觉得,你们的讨论有一个缺陷:那就是男士的缺席。没有男性的声音,你们那就只能算一面之辞,就不全面,不完满。因此我建议,你的女性沙龙应向男性开放。”凉秋说。

“有道理,我接受你的建议,你就算第一位被邀请的男嘉宾吧。今天的话,就算你的发言。”叶秋荻急忙从挎包里掏出采访用的袖珍录音机,按下录音键放到茶几上。

凉秋拿过录音机看看,笑道:“好啊,不知有稿费没有?”

“对不起,稿费就没有了,除非你写成文章。”叶秋荻说,“你不会因为没稿费就有所保留吧?”

“那难说。”凉秋眨眨眼,诡异地一笑。

“你敢!我挤也得把你的话挤出来!”叶秋荻嗔怪道。

“千万别挤,那可构成性骚扰了呢!”凉秋笑嘻嘻的。

“你才性骚扰呢,偷换概念,坏!”叶秋荻忍不住往他搁在茶几上的手背上拍了一掌。拍过之后自己倒吃了一惊,怎么对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做出这等举动来了?不由脸一红,窘迫不已。

凉秋倒没在意,收起笑容,从容不迫地说:“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奇谈妙论,只不过觉得你们的讨论还大多停留在对加害者的谴责,对受害人的同情上,没有对社会和人性的原因作深层次的探讨……特别是,从女性自身找原因不够。记得,上次在网上跟你谈起过这个问题。”

“不过,从上次你的态度看,似乎对女人有某种偏见?”叶秋荻不动声色地说。

“我并无偏见。性骚扰的发生,不端的男人当然是主因,但是,它之所以能够延伸、演变,却和女性的弱点和本性有很大关系……”凉秋侧脸再次眺望窗外,眉头微皱,眼神迷茫虚空,耳根下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

天已经全黑了,对岸的霓虹灯倒映在水里,光怪陆离地闪烁着。夜色一波一波地涌进窗口,远处隐约传来刘德华颤抖的歌声……

“我想听你具体谈谈。”叶秋荻轻声说。

“好,我不空谈了,讲个故事给你听吧,不过,它也不新鲜,司空见惯了……也许正因为如此,它才具有普遍意义。”

凉秋喝口茶清清嗓,思忖少顷,便低声说了起来。

随着凉秋的叙述,叶秋荻脑子里铺阵开逶迤连绵的莽莽大山,和那条被歌手李琼喊唱过的“这里的水路九连环”的清江。凉秋说,他的一个同学从水利学院毕业之后,携新婚妻子来到清江边的一个水文站工作。那是一个远离城市的偏僻小镇,古朴、宁静,它走向现代文明的脚步总比外面慢几拍,但他的同学一点不感到寂寞。因为他有爱情,他和妻子是同班同学,非常相爱,休息时间,两人常携手去江边采野花,去松林中捡拾磨菇,日子过得既浪费又充实。他们坚信,泥土的气息和山花的清香,比城里的酒吧和的士高更能养育爱情。何况他们都是从乡下出来的孩子,能够上大学并得到这么一份工作,够幸运的了。他们的工作很轻松,无非是测量记录一些数据。电脑是他们的工具,世界离他们既远又近,网络将所有的事物与他们连接在一起。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一到汛期,他们就被分开轮流值班。一个上白班,一个上夜班。他们每天只能在交接班时见上一面,连共被窝的机会都没有了。他们都还年轻,都还贪恋对方的身体,怎么办呢?只好利用上厕所的机会,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家花上一二十分钟时间,狼吞虎咽地享用一顿爱情盛宴。这样一来,他们的情爱反而更加刺激,更加浓烈,也更有趣味了。当值班的一方神清气爽地回办公室时,会觉得环抱他们的山水是如此之美妙,生活是再好没有了。

变故总是突然来到的。一个夏天的傍晚,丈夫正在家看电视,值班的妻子哭哭啼啼地跑回来,说有人欺侮了她。如何欺侮的,她没说,但撕烂的乳罩告诉了他一切。他追问那个人是谁,妻子哽哽咽咽地说,是站长。他怒不可遏,就要往外冲,要去揍站长。妻子抱住了他,妻子吓得脸都白了。妻子说去不得,他是领导,你要打了他,以后还怎么共事,她还怎么见人?你不闹,还没人知道,你一闹,就不好收拾了。站长要报复你,还不是小菜一碟?他气愤难平,不肯罢休,妻子就苦苦哀求,反复做他的思想工作。妻子说,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就让我来处理吧,我会摆平的。他听了妻子的话,打消了武力解决的念头。但作为一个男人,他心里的窝囊气很久没有消,见到站长,牙恨得痒痒的,恨不能一拳将那张丑脸揍瘪。不知用了多大的心力,他才克制住了报复的欲望。

妻子是如何摆平的,他一点也不知晓。只知再也没有出现过此类事件。妻子的笑容和他们的生活都恢复了正常。站长似乎是收敛了,一副正人君子模样,见了他握手拍肩的,很客气很礼貌。几年的时间很平静地过去了,妻子还幸运地当上了站里的主管会计。大家都知道,会计这样的人物往往容易成为单位头头的心腹,是有许多有形和无形的利益的。他很爱妻子,也很信任妻子,所以对这样的变化并没在意。当站里的同事议论纷纷,对他投以暖昧而怜悯的目光时,他还是懵然不知。笃信不疑的爱让他变得迟钝而愚蠢了。

于是,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那件可怕的事发生了:他被派往武汉学习,学习因故提前结束,他想给妻子一个惊喜,就没有告诉她。他怀着小别重逢的喜悦回到家,用钥匙捅开家门一看,自己床上滚着两个赤条条的人。整个世界顿时天崩地裂,化为齑粉,他感到一切都不复存在……

“我的这个同学清醒过来后,对一切都厌恶到了极点。他冷静地收拾了一些简单的行李,就离开妻子,离开了水文站。”凉秋一只手撑着下巴说。

“连工作也不要了?”叶秋荻摇摇头,“这不合常理。”

“不合常理的是那位妻子。他相信,她曾经是爱他的,也曾经对站长十分愤恨的。可她怎么和又老又丑的站长狼狈为奸了呢?她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权力的压迫和利益的诱惑就那么不可抵挡吗?我那位同学特别想不通,痛苦到了极点。”凉秋说。

“于是,他就对女人的天性有了怀疑?”

“你得承认,这种演变是耐人寻味的。女人天性中的软弱、摇摆、依赖,肯定发挥了某种作用。还有,我觉得,女人有种莫名其妙的权力崇拜,当权力施展淫威侵犯她、诱惑她时,她就难以自持,甚至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尊严的失去总是以放弃为前提的。”

凉秋盯定虚空中的一个点,目光似乎穿透竹壁射向了远方。

“你对女人太苛求了,人性是复杂的。依我看来,男人对权力的崇拜远甚于女人,对权力摇尾乞怜,一旦拥有权力就自我膨胀,这样的男人不是比比皆是吗?而性骚扰往往是男性权力欲的变态反应!那位妻子的心路历程,局外人只怕很难体察。”叶秋荻瞥凉秋一眼,为他加满茶水。

“所以,我觉得,女人要维护自己,首先要认识自己,克服天性中的弱点。”凉秋说。

“嗯,这个观点我赞同。其实我们常说的女人要自尊、自重、自强、自爱,也包含了这个意思。”叶秋荻想了想,又问,“你那个同学现在何方?”

“从这个城市到那个城市,四海为家,打工为生,他有一技之长,养活自己倒也不难。”凉秋说。

“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总要有个归宿,不能飘泊一生吧?他也太脆弱了,错不在他,何必逃避?如果他到莲城来了,我倒想见见他。”叶秋荻边喝水边瞟凉秋一眼。

凉秋说:“你想给他一堆同情的话?”

“我想触摸异样的灵魂。”叶秋荻笑笑,“我是个好奇的人。而且,我觉得差不多触摸到了。”

“你……太聪明了。”凉秋叹口气。

“不是我太聪明,是你太大意了。上次聊天你就露了马脚,你说你也是个受害者。”

凉秋不言语,注视着窗外的夜,凝然不动,一种与年龄不相衬的沧桑感布满了他的脸。晶莹的液体慢慢从他眼中渗了出来。忧伤的氛围笼罩了他,无影无形,却又仿佛伸手可触。

叶秋荻深深地受了感动,还没有哪个男人在她面前如此裸露自己的灵魂。他是那样无辜和无奈,他的倾诉像是孩子的求助,急需她拉他一把。而他的思想,又是敏锐、丰富且独具锋芒的,他的情感也深沉而复杂。在他那雕像般的身体内,有着一个怎样的心灵世界呵?

“对不起,让你听了这么多废话。”凉秋以顶眼镜为掩饰,一个指头迅速擦了一下眼角。

“哪里,我很感激你对我的信任。你的经历和想法,对读者会有启迪的,虽然我并不完全赞同你的观点。”叶秋荻轻轻关掉录音机。

“我也要感谢你,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倾听者。说出来后,我心里好受多了……我虽愤世嫉俗,却不自怨自艾。我一直在想这件事,心里淤积了很多东西。现在我轻松多了”为显示他的轻松,凉秋伸了个懒腰。“另外,我有个请求,你的报道可以转述我的观点,但请隐去我的故事,尊重一下我的隐私,好吗?”

“好。我希望你过得轻松些。能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吗?”叶秋荻望着他。

“没必要吧,不过是个符号。凉秋这个名字不是很好吗?”凉秋说。

“是很好。”叶秋荻又问,“你现在在哪里做事?”

“说不好,我没稳定工作,你也没必要知道。”凉秋说,从神态看,对她生出了戒心。

“这也是隐私?”叶秋荻笑道。

“在你面前,我还有隐私吗?”凉秋反问道。

“那难说,”叶秋荻开玩笑道,“比如你现在的女朋友,我就不知道嘛。”

“我现在没有女朋友。没那个心思。”凉秋道。

“会有的,花谢了还会再开,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女朋友也会有的。”叶秋荻说。

凉秋咧咧嘴,不置可否。他咧嘴的模样很难看,有点哭笑不得的味道。

叶秋荻招来服务员,凉秋要争着买单,她将他推开了,问他:“以后怎么找你?”

“还是我找你吧!”凉秋想想说,“有什么事可在QQ上留言,我的号码是×××××××××。”

叶秋荻记下号码,说:“我的QQ号一直没申请到,服务器总说忙。”

“网络太拥挤了,你到凌晨申请吧,那时候人少一些。”凉秋说。

两人出了茶楼。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夜风非常凉爽,城市的喧嚣已经消逝了,四周一片宁谧。叶秋荻很想和他一起到江边走走,一想不太合适,就打消了念头。她招了一辆出租车,问凉秋住在哪,她带他一程。他说不用了,他有自行车。

挥手道过别,叶秋荻就上车走了。走了不到一公里,她心生一念,想看看凉秋到底蛰居在哪,便让司机掉头。

不一会,她就看见了凉秋弓着背,在前头用力地踩着自行车,速度很快,背影生动而结实。她让出租车跟在后边。穿过两个十字街口后,凉秋龙头一拐,钻进一个黑咕隆咚的小巷。小巷两侧的墙上,闪过一个又一个用石灰水写的大大的拆字,这是即将要拆迁改造的老城区。凉秋在一座小院前停下的时候,叶秋荻也让出租车停下来,远远地窥视着。

凉秋掏出钥匙开了锁,双手用力一推,那扇古老而厚重的院门便发出一声悚人的吱呀声。

叶秋荻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地方,因为这就是她上中学时每天必经的那条拐子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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