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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巴黎鸟瞰
书名: 世界文学名著-巴黎圣母院 作者: [法] 雨果 本章字数: 16644 更新时间: 2024-06-13 16:24:36
我们刚才试着给读者描述了巴黎圣母院这座令人叹为观止的教堂。我们简略地指出了它在十五世纪时尚存在而今天已消失的大部分的美,但我们遗漏了它最重要的美,那就是当年从它的钟塔顶上所看到的巴黎全景。
的确如此,当你在两座钟塔的厚墙间垂直修凿的黑乎乎的螺旋形楼梯上摸索着走了好久之后,终于突然来到充满阳光和空气的两座高高的平台中的一座时,一下子展现在你眼前的是一幅美不胜收的全景。假如我们的读者当中有谁有幸看见过一座同样的、全部的、完整的哥特式城市的话,就能很容易地想象出来了。这种城市如今还留下几座,如巴伐利亚的纽伦堡城、西班牙的维多利亚城,或者比较小些的,只要是尚保存完好的话,如布列塔尼的韦特列城、普鲁士的诺豪森城。
三百五十年前的巴黎——十五世纪的巴黎——已经是一座大城市了。我们这些现代的巴黎人,通常把我们认为它后来所占有的面积估计错了。自路易十一以来,巴黎的扩大多不过三分之一。确实,它失去的美好成分比它增加的面积要大得多。
众所周知,巴黎诞生在那个状如摇篮的古老的西岱岛上。岛的沙岸就是它最早的城垣;塞纳河则是它最初的城壕。巴黎一连好几个世纪都保持着岛屿的形状。它有两座桥,一座在北,一座在南,还有两个桥头堡,既作城门又当碉堡:右岸的大沙特莱门和左岸的小沙特莱门。后来,自从第一个王朝以来,巴黎就发觉自己给局限在那个狭隘的岛上转不开身,便跨过河去了。于是,便开始在大小沙特莱门外,在塞纳河两岸的郊野,修建最初的一圈城墙和几个城楼。那道古城墙上个世纪还剩着点遗迹,如今却只剩下一点回忆,以及这里那里残存的一点痕迹了,例如波代门,或称作波多瓦耶门或巴戈达门 [1] 。渐渐地,新建房屋像潮水般地从城市中心向城外扩展,把那道城墙侵占了,吞蚀了,淹没了,破坏了。菲利普·奥古斯特给它筑了一道新堤。他把巴黎囿于一个高大坚固的大箭楼组成的环链之中。一个多世纪里,房舍越盖越密,越聚越多,越盖越高,像蓄水池里的水一样在升高。这些新房舍盖了一层又一层,一座高过一座,像压缩的液体一般在往上冒,竞相高出邻近房屋,以便获得一点点空气。街道则越来越低凹,越来越窄;广场则被房屋挤占,消失了。最后,新房像一群逃犯似的越过菲利普·奥古斯特的城墙,快活地、杂乱无章地、横七竖八地扩展到平原上,在那里自行其是,在田野上随意修建花园。自一三六七年起,城市已大为扩展,必须修建一道新的城墙,特别是在右岸。查理五世修建了这道城墙。但是,像巴黎这样一座城市,总是永无止境地在扩展。也只有这样的城市才能成为京城。它们是一些漏斗,一个国家的所有地理的、政治的、伦理的、智慧的斜坡都向它倾去,一国人民所有的自然倾向都向它斜去,它们可以说是文明之井,也可以说是文明的沟渠,一个国家的商业、工业、智慧和人口,一个国家的生命、活力和灵魂,都一点一滴地、一个世纪一个世纪不停地在其中过滤和汇集。因此,查理五世的城墙也遭到菲利普·奥古斯特的城墙的同样命运。自十五世纪末叶起,它被跨越了,超出了,而城郊则扩展得更远。到了十六世纪,它好像明显地在退缩,仿佛越来越深陷在古老的城区里,因为一座新城已经在它的外面扩大了。因此,自我们故事发生的十五世纪开始,巴黎就已经毁掉了它的三道同心圆,它们可以说是从背教者朱利安时代起就已经孕育在大小沙特莱门里了。这座大城市相继撑破了它的四道城墙,就像一个在长大的小孩,在撑破他头年穿的衣服一样。在路易十一时代,还可以在某些地方,在一片房屋的大海中,看到古城墙坍塌的城楼废墟,宛如一片汪洋中露出的一个个丘顶,宛如没于新巴黎的旧巴黎群岛。
自那时起,我们很不幸地看到巴黎又有过很大的改变,但它只是越过了又一道城墙,即路易十五修建的那道城墙,那道满是泥污的可怜的城墙;这道城墙无愧于修建它的那位国王,无愧于赞颂它的那位诗人:
环绕巴黎的这城墙使巴黎低声抱怨。
十五世纪时,巴黎分成为十分清晰而又各自独立的三个城区,每个城区都具有各自的面貌、特点、风尚、习俗、长处、历史,即旧城区、大学区和市民区。旧城区占据着整个小岛,是三个区中最古老、最小的一个,而且是其余两个城区的母亲,夹在它们当中,就像——请允许我打个比方——一个小老太婆夹在两个美丽、高大的女儿当中。大学区覆盖塞纳河左岸,从杜尔内尔塔一直到内斯尔塔,前者就在今天的巴黎酒市,后者是在如今的造币厂。它的城墙把朱利安修建过浴池的那片乡野围成一个挺大的新月形,圣热纳维埃夫山被围在其中。这道新月形城墙的最高点是教皇门,也就是靠近如今的先贤祠那地方。三个城区中最大的一个是市民区,它占据整个右岸。它的河岸尽管被截断,或者有好几处中断了,但仍沿河伸展,从比里塔到森林塔,也就是说从现在的丰收谷仓到今天的杜伊勒里宫。塞纳河将首都城墙割断的这四处地方,亦即左岸的杜尔内尔塔和内斯尔塔,右岸的比里塔和森林塔,被绝妙地称作“巴黎四塔”。市民区比大学区更加深入郊野。市民区的城墙,即查理五世修建的那道城墙的最高点,在圣德尼门和圣马尔丹门,它们的位置至今没有改变。
正如我们刚才所说,巴黎这三大部分都自成一座城市,但又都是一座过分特别而不可能完整的城市,一座不依靠其余两座就无法存在的城市。因此,这三个部分都各有其完全不同的外表。旧城区里有很多教堂,市民区里有很多宫殿,大学区里有很多学院。我们如果在此对古老巴黎的那些次要特征以及肆虐的养路权忽略不计的话,而只是从总的情况和乱七八糟的分区裁判管辖权来讲,我们将可以说西岱岛归主教管,右岸归商会会长管,左岸归大学校长管。巴黎市长——他是王室官员而非地方官员——总辖全市。旧城区有圣母院,市民区有罗浮宫和市政厅,大学区有索邦神学院。市民区有菜市场,旧城区有主宫医院 [2] ,大学区有教士广场。大学生们在左岸的教士广场上犯了罪,要到西岱岛的法院去受审,到右岸的鹰山去受刑,除非校长认为大学强国王弱而出面干预,因为让学生在自己的区里被绞死是一种特权。
(顺便指出,这类特权的绝大部分以及比这大的特权,通过造反和暴乱,从国王们手中夺了过来。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规律。老百姓不去夺,国王是不会松手的。有一个古文献在提到忠诚时很天真地道出了实情:“对国王的效忠因几次暴乱而中断,却给市民带来了不少的特权。”[3] )
十五世纪时,塞纳河中有五个小岛深入巴黎的城墙中:卢维埃岛,当时树木繁茂,而今只剩些小树林了;母牛岛和圣母岛,这两个岛都很荒芜,除了一所破房子外,都是主教的领地(十七世纪时,人们把两岛合二为一,重新修建,如今被称之为圣路易岛);最后是旧城区所在的西岱岛以及它顶端的小岛——渡牛岛,后者后来没于新桥下的土堤中了。西岱岛当时有五座桥:三座在右岸,即石质的圣母桥和交易桥,木质的风磨桥;两座在左岸,即石质的小桥和木质的圣米歇尔桥。五座桥上都盖满了房屋。大学区有菲利普·奥古斯特修建的六座城门:从杜尔内尔塔数起,依次是圣维克多门、波代尔门、教皇门、圣雅克门、圣米歇尔门、圣日耳曼门。市民区有查理五世修建的六座城门:从比里塔开始,依次是圣安东尼门、圣殿门、圣马尔丹门、圣德尼门、蒙马尔特门、圣奥诺雷门。这些城门都很坚固,也很美,而它的坚固并未因其美而受到损坏。一条又宽又深的护城河,冬季涨水时,河水奔流,浸没巴黎四周城墙墙基。此水源自塞纳河。晚间,城门关上,塞纳河就被城市两头的粗大铁链拦住,巴黎便静悄悄地睡去了。
从空中鸟瞰,这三个城区——西岱岛、大学区和市民区——街道纵横交错,犹如一堆理不清的乱麻。然而,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三个部分是浑然一体的。人们立即可以看到两条整齐划一的平行笔直长街横贯这三个城区,从南端到北端,一气贯通,直切塞纳河,把三个城区连接起来,汇成一片,把一个区的人注入、倾泻、移注到另一个城区中去,使三个区变成了一个区。第一条长街从圣雅克门通到圣马尔丹门,在大学区的一段叫圣雅克街,在西岱岛的那一段叫犹太街,在市民区的那一段叫圣马尔丹街,它从小桥和圣母桥两次穿过塞纳河。第二条长街在塞纳河左岸的一段叫竖琴街,在西岱岛上的那一段叫制桶场街,在右岸的一段叫圣德尼街,从圣米歇尔桥和交易桥穿过塞纳河,从大学区的圣米歇尔门可直通市民区的圣德尼门。虽然名称很多,但它们毕竟始终只是两条长街,是为首的两条街、主要的两条街,是巴黎的两条大动脉。三个城区组成的该城的其余街道,都是从它们引出或汇聚其中的。
除了这两条贯通巴黎、占及全城的主要街道而外,市民区和大学区还各有一条大街,与塞纳河平行,与两条大动脉相交时形成直角。所以在市民区,人们可以从圣安东尼门径直走到圣奥诺雷门,而在大学区,则可从圣维克多门径直走到圣日耳曼门。这两条横向大路,同那两条纵向大街形成一个框架,把巴黎迷宫般的街巷连接起来,成为一个纵横交错的网络。另外,假如仔细观察,人们可以在这个密密麻麻的街巷网中看到两组密集的街道,一个在大学区,一个在市民区,从一座座桥通向各个城门。
这种实测平面图中的有些情形至今依然存在。
那么,在一四八二年,从圣母院钟塔顶上望去,这一切又是个什么样子呢?这就是我们马上就要试图说明的。
对于眺望者来说,他气喘吁吁地爬到钟塔上面,首先就被那些屋顶、烟囱、街道、桥梁、广场、尖顶、钟塔弄得眼花缭乱。厚实的山墙、尖尖的屋顶、墙角里突出的角塔、十一世纪的尖石塔、十五世纪的石板方尖碑、城堡主塔的光溜溜的圆塔、教堂的雕花方塔,大的、小的、笨重的、轻巧的,一下子全都映入眼帘。眼睛久久地睃巡这迷宫深处,从有绘画和雕刻的门脸、外架构、矮门、多层的小房屋,到当时有着一排列柱的皇家罗浮宫,可见任何一座建筑物无不有其新颖之处,无不有其来由、特性以及其美,没有一处不是艺术。但是,当眼睛开始适应这庞杂的一堆建筑时,就可以分辨出主要的建筑群来。
首先是旧城区,被索瓦尔称之为西岱岛,从他的琐碎描述中,有时也有一些好的描绘:“西岱岛形如一只大船,搁浅在塞纳河中游的泥泞之中。”我们刚才说过,十五世纪时,这条船通过五座桥同两岸连接起来。这条船的形状还使纹章学家感到震惊,因为照法凡和帕斯基埃 [4] 的说法,象征古老巴黎的船形纹章,就是从那个时代而不是从诺曼底人围城时开始采用的。对于善解纹章的人来说,纹章是一种代数,纹章是一种语言。中世纪后半叶的全部历史就写在纹章上,如同其前半叶是写在罗曼式教堂的象征饰物上一样。它是神权时代象形文字之后的封建时代的象形文字。
因此,西岱岛首先尾朝东头朝西地呈现在眼前。朝“船头”望去,你眼前就是一堆堆旧屋顶,圣小教堂后部宽大的青灰色圆室高耸其上,宛如驮着钟塔的一只大象的臀部。不过,这儿的这座钟塔是最大胆、最有装饰性、最精巧、花边最细的,通过它那镂空圆锥塔可以看见天空。圣母院前,有三条街通向有一些老房子的漂亮广场。广场南边,斜立着主宫医院皱巴愁苦的面墙和它那似乎满是脓包和肿瘤的屋顶。然后,在右边、左边、东边、西边,在旧城区这个极其狭小的范围里,却耸立着二十一座教堂的钟楼,年代、式样、大小各异,从圣德尼·迪巴教堂低矮虫蛀的罗曼式小钟楼到圣皮埃尔·奥伯夫教堂和圣朗德利教堂精巧的尖顶,应有尽有。圣母院身后,北边是那带有哥特式回廊的修道院,南边是主教的半罗曼式府邸,东边是德罕荒地 [5] 的一头。在这一大片房屋当中,从立于屋顶上,环绕幢幢大楼最高窗口的那些直插云霄的高大烟囱,尚可分辨出查理六世治下该城提供给朱韦纳尔·德·于尔森 [6] 的府第。稍远处,是帕吕商场的浇涂了柏油的小木棚。别处还有老圣日耳曼教堂新建的半圆形后殿,一四五八年扩展到了费白韦斯街的一头。接下来,时而是一个熙来攘往的十字路口,时而有一座绞刑架立于街角,再就是一段菲利普·奥古斯特修建的精美的石板路,路当中是漂亮石子嵌成的驰马凹道,但十六世纪时,被按一种称为“里格铺道法”修建的寒碜的碎石路代替了。接着又是一个荒芜后院,还带着那种楼梯上的半透明的角楼,就是十五世纪修建的那种,如今在布尔多奈的一条街上还能看到。最后,圣小教堂右首往西的河岸边,是法院大楼以及它的成群塔楼。御花园那覆盖旧城区两头的参天大树遮住了渡牛岛。至于河水,从圣母院的钟塔望去,在旧城区的两边都无法看见。塞纳河匿于桥下,而桥又被房屋遮掩住了。
当视线掠过那些桥时,只见桥上屋顶呈现绿色,那是因为水汽所致,过早地发霉了。假如朝左边大学区望去,第一眼看到的建筑是一群宽大低矮的城楼,那是小沙特莱,它那大张着的门洞吞下了小桥的末端。然后,如果你再从东往西看去,从杜尔内尔塔看到内斯尔塔,就可以望见石板路上层楼重叠的一长排带雕花椽子和彩色玻璃窗的房屋,俯视着一间接一间的临着曲折街巷的铺面,常常在一个街口被截断,且不时地被一座石头大楼的正面或墙角挡住。这类大楼内有庭院和花园、厢房和正屋,自在地矗立在这堆狭窄拥挤的房屋中间,俨如鹤立鸡群。沿河边有五六座这种大楼,从与贝尔纳丹中学 [7] 共同分享附近杜尔内尔塔高大围墙的洛林府,一直到内斯尔大楼 [8] 。内斯尔大楼的主塔是巴黎的界标,其一个个尖尖屋顶的黝黑的三角墙,一年里有三个月要遮去如霞的落日。
塞纳河这一边毕竟店铺还没有对岸多,多的是学生们的吵闹和聚会,少的是手艺人。确切地说,除了从圣米歇尔桥到内斯尔塔这一段而外,这一边并无滨河街。塞纳河畔的其他地方,或者是一片光秃秃的河滩,例如在贝尔纳丹中学那一边,或者是一排排房屋,屋基浸在水里,例如两桥间的那一带。成群的洗衣妇从早到晚沿岸吵嚷,又喊又叫又唱的,还拼命捶打衣服,就像今天一样,不失为巴黎的一桩快事。
大学区看上去像一个整体。从这一头到另一头,是一个匀称、密集的整体。那成千的屋顶,密密麻麻,有棱有角,相挤相贴,差不多全都是由同样的几何图形建造的,从高处看去,宛如同样物质的一个结晶体。街道上乱七八糟的坑洼,并没有把这些房屋割裂得七零八落。区内的那四十二所学校相当均匀地分布着,哪儿都有一所。那些漂亮建筑物的千姿百态、妙趣横生的屋脊,与它们盖过的那些普通屋顶属同一种建筑艺术的产物,它们归根结底只不过是对同一个几何图形的正方形或立方体的放大样。因此,它们使整个建筑群看上去复杂而有序,补全而又不累赘。几何学讲究和谐。几座漂亮的府第鹤立于左岸如画的顶楼之中,如讷韦尔府、罗马府和如今已消失了的兰斯府,以及使艺术家们聊以自慰的克吕尼大楼,该大楼依然矗立着,但它的顶楼几年前被愚蠢地弄掉了。在克吕尼大楼近旁的那有着漂亮圆拱的罗马式宫殿,是朱利安浴池。还有许多修道院,比起那些大楼来更具有一种虔诚的美,更加庄严伟大。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有着三座钟楼的贝尔纳丹修道院;圣热纳维埃夫修道院,它那方塔至今依然存在,可其余的塔却不复存在了,令人怅然伤怀;索邦神学院,它一半是学院,一半是修道院,那令人赞叹的大殿依然存在;漂亮的马蒂兰四角形修道院;它近旁的圣伯努瓦修道院,就在本书第七版到第八版这段时间里,人们居然有工夫在院中草草地盖了一个戏台;有三个并列大山墙的方济各会修道院;奥古斯丹修道院,其雅致的尖阁是巴黎西头继内斯尔塔之后第二个有雉堞的建筑。那些学校事实上是修道院和尘世间的纽带,它们位于一排排的大楼和修道院之间,高雅肃穆,其雕刻之华丽仅次于大楼,建筑之庄严仅次于修道院。不幸的是,哥特式艺术以其奢华节俭有度的方法精确地修建的这些伟大的建筑,如今已了无踪迹。那些教堂(它们分布在大学区中,不计其数,雄伟壮观,而且分属于建筑学的各个时期,从圣朱利安的半圆拱到圣塞维兰的尖拱)独领风骚,而且宛如这一片和谐之中的另一片和谐,每每突出于许多高低不一的尖阁的山墙、镂空的钟楼和纤细的尖顶之间,而这些纤细尖顶的轮廓线只是对那些屋顶尖角的一种华丽的夸张。
大学区地面高低不平。圣热纳维埃夫山像一个巨大的瘤子似的矗立在东南方。弯弯曲曲的狭窄街道(现为“拉丁区”)和一堆堆的房舍,从圣母院高处望去,不失为巴黎一景。那些房屋散落在山顶各处,又从高地两旁杂乱地一直延伸到河边,有的像是要掉下去,有的却又像是在往上爬,一座挨着一座。放眼望去,路面上密密麻麻的黑点相交相切,不停地动着,就像是在眼前蠕动着一般。那是从高处、远处看过去的人群。
最后,在这些屋顶、塔尖和无数使大学区的轮廓分外起伏不平和歪七扭八的奇特建筑的间隙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堵满是青苔的厚墙、一个坚固的圆塔和一道看上去像碉堡的有雉堞的城门,那就是菲利普·奥古斯特城墙。城墙外面是一片片绿野,长长的马路,路旁有一些乡镇房舍,愈往远去愈稀少。其中有些乡镇挺大的。从杜尔内尔塔开始,首先是圣维克多镇,包括它那座在比埃弗尔河上的单孔桥,它的修道院内有胖路易 [9] 的墓志铭,还有它那座十一世纪的挂着四个小钟的八角形尖塔的教堂(在埃当普也有一座类似的教堂,至今尚未拆毁)。然后是圣马尔索镇,它当时就有三座教堂和一个修道院。再往下,过了左边的戈伯兰磨坊和它的四堵白墙,便是圣雅克郊区,其十字路口上有着雕刻过的漂亮十字架。还有:圣雅克·迪奥巴教堂,它当年是哥特式的,尖峭可爱;圣马格洛瓦教堂,其十四世纪的漂亮大殿曾被拿破仑当作秣草库;郊区圣母院,里面有拜占庭式的细工镶嵌。最后,且莫提广阔田野上的夏特勒修道院,那座与法院大楼属于同一个时代的富丽堂皇的建筑,并且带有格子式小花园和有鬼怪出没的沃韦尔废墟,放眼往西望去,但见圣日耳曼·德普雷大教堂的那三个罗曼式塔尖。圣日耳曼镇已经是一个由十五到二十条街组成的大市镇了。圣絮尔比斯修道院尖峭的钟楼把着该镇的一角。在它近旁,可以看到圣日耳曼集市的方形围墙,现在那儿已是正式市场了。接下去是修道院的刑台,是一座冠有铅铸圆锥顶的漂亮小圆塔。再远处,是砖瓦厂和直通到破旧瓦窑的瓦窑街,以及小山冈上的磨坊和麻风病院那孤零零的难看的小房子。但是,最引人注目且让人久久地凝视的,是那座大修道院本身。的确,这座大修道院有大家气派,既像教堂又像贵族府邸,巴黎的主教们以能在此住上一宿为荣,建筑师给了它一座大教堂所应有的美丽,给了它精致的雕花窗,它那优雅的圣母小教堂、宽敞的大寝室、阔大的花园、狼牙闸门、吊桥,以及隔断周围绿野的雉堞和内有身披金色斗篷的卫队的庭院,凡此种种,聚集连缀在一起,环绕着三座耸立在哥特式唱诗室上的半圆拱形高尖塔,从远处望去,蔚为壮观。
当您久久地瞭望大学区之后,终于把眼睛转向右岸,朝市民区望去,景色突然产生了质变。市民区的确比大学区大得多,但仍不失为一个整体。一眼望去,它极其清晰地分成好几个部分。首先,在东边,在市民区的如今依旧称为沼泽地的那一带,亦即卡米洛热纳使恺撒陷入其中的那地方 [10] ,是一大溜宫殿,一直延伸至河边。四座几乎毗邻的大楼——汝伊大楼、桑斯大楼、巴尔波大楼和皇后大楼——灵巧角楼的石板屋顶在塞纳河里闪闪发光。这四座建筑充塞了从诺南第埃尔街到赛勒斯丹修道院之间的空间。赛勒斯丹修道院的塔尖使山墙和雉堞的轮廓更加优美可爱。这些宏伟大楼前面,有一些发绿的残壁颓垣倾于河上,但并未挡住这些大楼面墙的漂亮墙角、石十字形窗框的方形窗户、刻满雕像的拱门、始终棱角分明的墙上的那些生动的棱角以及所有那些建筑上的可爱装饰,凡此种种,致使哥特式艺术好像要重新装饰其每一座建筑物似的。在这些大楼的背后,是那令人惊叹的圣波尔府,它的高大而多姿的围墙向各个方向伸展开去,时而像一座被城墙、栅栏、雉堞环绕的城堡,时而像一座浓荫掩映的夏尔特勒修道院。法兰西国王在这座府邸里款待过二十二位与王太子和勃艮第公爵地位相当的王子以及他们的侍臣与随从,且莫说那些大贵族和前来巴黎参观的那位皇帝,以及那些在该王府中自有下榻处的宠臣。在此应该指出的是,当时一套王子居所不下于十一个厅室,从展示厅到祈祷室,应有尽有,还不算那些游廊、澡堂、蒸汽浴室以及每套房屋所有的其他“多余的地方”;也不算国王的每位宾客的特别花园以及厨房、食物储藏室、配膳室、公共餐室;不算包括从烤房到酒室的二十二个一般作坊的那些下房;不算棒球、网球,竞技等各类游戏场所;不算鸟栅、鱼池、动物园、马厩、牛栏;不算图书室、军械室和铸造室。这就是当时的一座王宫,一座罗浮宫,一座圣波尔府,一座城中之城。
从我们所在的塔楼望去,圣波尔府虽然被我们刚才所说的四座大宅挡住,但一眼望去,依然极其宏伟壮观。查理五世在他王宫旁修建的三座大楼,虽然巧妙地用彩绘玻璃窗和列柱长廊同王宫连在一起,但依然能够分辨得出:屋顶上优雅地围着一圈栏杆的小米斯大楼;外形像一座要塞的圣摩尔修道院院长的府邸,该府邸有一个巨塔、一些突堞、枪眼、铁闸,而且在撒克逊式的宽阔大门上有着院长纹章,刻在吊板的两个切口之间;主塔坍塌的埃当普伯爵府,宛如一个残缺的鸡冠映入眼帘。人们有时还能看见三四棵老橡树聚在一起,宛如巨大的菜花;成群的天鹅在养鱼池清澈的水中嬉戏,羽毛明暗相间;有许多景色如画的大庭院,可以一览无遗;带有用被撒克逊式矮柱支撑的低矮尖拱和铁质狼牙闸门的宠臣宅邸,里面不断地发出咆哮声 [11] ;越过这一切,可以望见圣母经楼 [12] 饰有青鳞片的尖塔;它的左边是巴黎市长府,两旁有四幢精巧的小塔楼,当中和背后,就是那座圣波尔大楼,其面墙不断增大,其装饰自查理五世以来不断增添,而且,两个世纪以来,建筑师们还异想天开地给它添加了杂乱多余的东西,诸如其小教堂的各种拱顶、各种游廊和各种山墙、成千的风信标,以及它那顶端是圆锥形、下面围着雉堞、看起来像卷边尖帽的两座并连的高塔。
继续向这些在远处层层升高的大楼望去,越过市民区屋顶间的一道深沟,亦即圣安东尼街的一段之后,仅就主要建筑物而言,我们的目光就落到了昂古列姆府了。这是一座修建了多年,经历了好几个时期的巨型建筑,有些部分还是崭新的,洁白非常,整体看去,很不协调,宛如一件蓝色紧身上衣缀了一块红色补丁一样地刺目。然而,这座时髦宫殿的极其尖而高的带雕镂天沟的铅皮屋顶,布满了镶嵌闪闪发光黄铜饰物的花纹。这个金属镶嵌的奇特屋顶,优雅地耸立在那古老建筑的褐色废墟当中,废墟的那些巨大的古塔,因年久而凸突,状如破旧的木桶,从上到下全是裂缝,宛如敞开衣襟的大肚皮。再往后,是杜尔内尔宫,塔尖林立,世界上,无论在尚波尔 [13] 还是阿朗布拉 [14] ,再也没有比这些多如森林的尖顶、钟楼、烟囱、风信标、螺旋梯,没有比这些由于风吹日晒而被戳得千疮百孔的灯笼,比这些亭台楼阁,或者如当时人们所说,比这些高低形态各异的塔楼更为壮丽,更为高耸,更为神奇的了。这简直是一个巨大的石棋盘。
在杜尔内尔宫的右首,那一群墨黑的塔,相互套着,可说是被一道环形壕沟紧箍着,那座枪眼大大多于窗户的主堡,那座总是竖起的吊桥,那个总是关着的狼牙闸门,那就是巴士底狱 [15] ,那些黑乎乎的嘴从雉堞中伸出来,老远看去,你会以为是水槽,其实是一尊尊的大炮。
在这可怕的建筑跟前,在它的那些炮口下面,就是圣安东尼门,深藏于它的两座塔楼中间。
杜尔内尔宫过去,直到查理五世的城墙,是一片长满奇花异草,状如皇家花园的如织绿地,人们通过其中迷宫般的树木和小径,可以认出路易十一赐给库瓦克蒂埃的著名的代达罗斯花园。这位博士的观象台耸立在这片迷宫般的景色之中,犹如一根孤零零的大立柱,顶端建有一小屋,在里面搞一些可怕的占星术。
那地方正是如今的王宫广场 [16] 。
正如我们刚才所说,我们本想给读者描绘个概貌、但只描绘了它的一些屋顶的那个宫殿区,占据了东头,查理五世的城墙和塞纳河相交的那个角落。市民区中心被一堆民房占据着。西岱岛右岸的三座桥实际上都通向那儿,而且,在一些宫殿前面,桥上也建了一些房屋。这一大堆平民百姓的房屋像蜂房的蜂窝似的挤在一起,但也不失其美。一个首都的有些屋顶宛如大海的波浪,蔚为壮观。首先是那些街道,纵横交错,千姿百态,以市场为中心,像一颗颗星星,射出万道华光。圣德尼街和圣马尔丹街连同其无数条岔路,你衔我接,犹如枝叶互相缠绕的大树。其次是那些弯弯曲曲的小胡同,诸如灰泥街、玻璃街、迪克尚德里街等,盘绕其间。也有一些漂亮建筑耸立于这个房舍海洋的固定不变的波浪之中。诸如交易桥——人们可以从它背后看见塞纳河从风磨桥的水车下哗哗流过——桥头的沙特莱门,它已经不是背教者朱利安时代那样的罗马式城楼了,而是坚硬的石头筑成的十三世纪封建时代的城楼,即使用铁镐去刨它,三个小时也刨不下拳头那么大的一块来;圣雅克·德·拉布什里教堂富丽的方形钟塔,以及它那满是雕刻而显得很柔和的塔角,在十五世纪虽然尚未完工,但已经令人叹为观止了,当时,它特别是还没有那四只怪兽,它们今天依然栖息在其屋顶上,犹如四只狮身人面像,令新巴黎去猜想往昔那个巴黎之谜,它们是雕刻家罗尔于一五二六年才放上去的,罗尔因此而获得二十法郎的报酬;我们给读者略略提到过的沙滩广场上的柱子房;后来被一道“趣味高尚”的大门洞给败坏了的圣热尔韦教堂;其尖拱几乎还是半圆形的圣梅里教堂;其壮丽的尖顶闻名遐迩的圣让教堂;还有不屑于把自己的优美埋没在这漆黑狭窄幽深街巷中的其他二十座建筑。还得算上十字路口上的比绞刑架更多的石雕十字架;越过许多屋顶,可以望见远处其高大围墙的圣婴公墓;从柯索纳里街的两个大烟囱之间可以望见其顶端的菜市场的刑台;始终挤满黑压压人群的十字路口上的特拉瓦尔十字架的阶梯;麦市的那一圈圈破房陋屋;那随处可见的菲利普·奥古斯特旧城垣的断壁,淹没在房含、长满常春藤的城楼、倾塌的城门以及一堵堵残破不堪、摇摇欲坠的墙壁之中;有着成百上千商店和血污的屠宰场的码头;从干草港到主教法庭的那段船舶拥塞的塞纳河。这么一来,您对一四八二年市民区中央梯形地带就有一个大致印象了。
除了大楼群和民房两个区段而外,市民区展现的第三个面貌是一长串的修道院,从东到西几乎围绕着市民区周边,在那一带护卫巴黎的城壕后面,组成了由修道院和小教堂形成的巴黎的第二个内城垣。这样,就在杜尔内尔宫的花园近旁,在安东尼街和圣殿街之间,耸立着圣卡特琳修道院以及它那大片的耕地,一直延伸至巴黎城边。在圣殿新街和旧街中间,就是圣殿,一群高塔鹤立于一个有雉堞的高大围墙中间。在新圣殿街和圣马尔丹街之间,是圣马尔丹修道院,在其一座座花园中央,有一座巍峨挺拔的教堂,这教堂的塔顶围墙和钟楼圆锥形顶,在坚固和瑰丽上毫不逊色于圣日耳曼·德普雷教堂。在圣马尔丹街和圣德尼街之间是一溜特里尼代 [17] 的围墙。最后,在圣德尼街和蒙多格耶街之间,是女修道院 [18] ,在它近旁可以看见圣迹区那些朽腐的屋顶和破败的围墙,成了夹杂在这一连串修道院那虔诚之链上的唯一凡俗的一环。
最后,从右岸密集的屋顶中脱颖而出,占据着城墙西隅和下游河岸的,是一排排宫殿和大楼,紧挨着罗浮宫。菲利普·奥古斯特的旧罗浮宫这座庞大建筑,它的巨塔被另外二十三座塔环绕着,加上其余的小塔,从远处望去,宛如嵌在阿朗松大楼和小波旁宫的哥特式顶楼上一样。这个多塔希德尔 [19] ,这个巴黎的巨大监护者,连同它那始终昂首直立的二十四个脑袋、它那包着铅皮或镶着石板、全都金光闪闪的巨大底座,令人赞叹不已地标志着市民区西端的终止。
总之,这就是十五世纪时的市民区:被罗马人称为巨岛 [20] 的一大堆民房,左右两边各有两排宫殿,一排是以罗浮宫为主,另一排是以杜尔内尔宫为首,北边被大大小小的修道院的长墙围着,浑然一体,难以区分;那成百上千的砖瓦或石板屋顶连接成无数怪链的建筑上,耸立着右岸那四十四座教堂的有花纹、呈凹凸、带格状的钟楼;街道密密麻麻,纵横交错;一边以带有方塔(大学区墙上的塔则是圆的)的高墙为界:另一边是有许多桥和满是船的塞纳河。
城墙外,城门附近有一些郊区房屋,数目比大学区的少,并且分散,如巴士底狱后面,有二十来所小茅舍簇拥在孚班十字架 [21] 有趣雕刻的周围以及郊区圣安东尼修道院拱扶垛的周围;接着是一直伸展到麦田中的波潘古尔村;再过去是古尔蒂耶村,一个有一些小酒店的欢乐村庄;圣洛朗镇,其教堂钟楼远远看去像是圣马尔丹门的尖塔中的一个;圣德尼郊区,连同它那阔大的圣德朗尔围墙 [22] ;在蒙马尔特门外,是围着白色垣墙的船夫仓库,其后面是有白垩质斜坡的蒙马尔特地区,当时这里的教堂几乎和磨坊一样多,而现在就只剩下磨坊了,因为社会只需要面包来维持生命了;最后,在罗浮宫那边,可以看见当时已极其可观的圣奥诺雷郊区伸展在一片草地之中,可以看见小布列塔尼村 [23] 绿树掩映,猪市就展现在眼前,那用来煮死造假币者的可怕大锅就架在猪市中央。在古尔蒂耶村和圣洛朗镇之间,您已经可以注意到那凌驾在荒郊之上的一座远看好像一排倾塌的柱子似的建筑,矗立在一片荒芜的地基上,它既不是帕特农神殿,也不是奥林匹克山上的朱庇特神庙,而是鹰山。
关于那无数建筑,尽管我们想尽量简单扼要地叙述一番,但假如我们仍未能通过叙述在读者的脑子里产生对往日巴黎的一个大致印象的话,那我们现在再简单地概括一下。中央是西岱岛,形似一只大海龟,几座石板桥就像爪子似的从龟壳般的灰屋顶下伸出来。左边,是坚固、稠密、拥挤、高突的独石状梯形大学区。右边,是市民区那巨大的半圆,大量的花园和重要建筑夹杂其间。旧城区、大学区和市民区这三个区里,街巷无数,纵横交错。塞纳河——迪布勒尔神父称之为“衣食父母”的塞纳河——横穿巴黎,河中船只和岛屿拥塞,河上有多座桥梁横过。四周,是大片原野,各种作物的农田星罗棋布,一座座美丽的村镇点缀其间。左有伊西镇、旺弗尔镇、沃日拉尔镇、红山镇和有圆塔与方塔的让蒂耶镇等;右有从贡弗朗镇到主教城的另外二十个村镇。远方,有群山环绕,宛如这块盆地的镶边。最后,东边远处,是樊尚森林及其七座四边形塔楼;南面,是比赛特地区及其尖尖的角塔;北边,是圣德尼及其尖顶;西边,是圣克鲁及其城堡主塔。这就是一四八二年从圣母院钟塔顶鸟瞰的巴黎。
然而,这也是伏尔泰所说的“在路易十四以前还只有四座漂亮建筑”[24] 的那座城市。那四座建筑是索邦神学院的圆屋顶、慈惠谷女修道院和近代的罗浮宫,可第四座我不知道是什么,也许是卢森堡宫。幸而伏尔泰并没因此而没写好他的《老实人》,也并没因此就没有成为人类历史上最善于嘲讽之人。而这却证明了一个人即使根本不懂那并非他本行的艺术,也能够成为一个卓绝的天才。莫里哀在把拉斐尔和米开朗琪罗称为“他们那个时代的米尼亚尔”[25] 时,难道不认为是对他们最大的赞赏吗?
让我回到十五世纪的巴黎吧。
当时,巴黎不仅是一座美丽的城市,而且是一座结构匀称的城市,一个中世纪建筑学与历史学的产物,一部石头的编年史。它是一座仅仅由罗曼式和哥特式两个建筑层次构成的城市,因为罗曼层早就消失了,只有朱利安浴池那儿,罗曼层还从中世纪厚厚的地层里显露出来。至于克尔特层,人们就是在掘井的时候也找不出它的踪迹了。
五十年后,当文艺复兴跑来把它那富丽的想象和结构、它那卓绝的罗马式半圆拱、希腊式立柱和哥特式扁圆拱、它那异常动人异常理想的雕刻、它那独特的阿拉伯花纹和叶形花纹、它那和路德同时代的异教建筑艺术,掺杂进巴黎那极其严肃而又极其多样的匀称一致中的时候,巴黎也许是还要美丽得多,尽管在观感上尚欠和谐。不过,这美妙的时期持续得并不久。文艺复兴是不偏不倚的;它不满足于建设,它还想破坏。它的确需要地方,所以哥特式巴黎的完整转瞬即逝。圣雅克·德·拉布什里教堂尚未完工,人们就已经开始拆毁旧罗浮宫了。
后来,这座大城市就一天天地在变样。那曾经把罗曼式的巴黎抹去了的哥特式巴黎,也轮到它销声匿迹了。可是谁能说出代替它的又是哪一种巴黎呢?
有杜伊勒里宫那样的卡特琳·德·梅迪西时代的巴黎,有市政厅那样的亨利二世时代的巴黎,这两座建筑仍具有一种高尚的风格;有王宫广场那样的亨利四世时代的巴黎,其面墙为石头墙角和石板屋顶的房舍是三色的;有慈惠谷女修道院那样的路易十三时代的巴黎,那是一座倾塌的庞大建筑,拱顶形同花篮把儿,柱子让人觉得有点肿胀,圆屋顶有点扭曲;有残老军人院那样的路易十四时代的巴黎,那建筑宏伟、富丽、金光闪闪、冷峻肃穆;有圣絮尔比斯教堂那样的路易十五时代的巴黎,教堂的涡形装饰、结状装饰、云霞饰、管形饰、菊形饰,全都是用石头做成的;有先贤祠那样的路易十六时代的巴黎,那是罗马圣保罗教堂(该建筑已经向左倾斜,连轮廓线都不直了)的劣等仿制晶;有医学院那样的共和国时代的巴黎,那是座希腊罗马式的可怜建筑,就像公元三年米诺斯统治时期的竞技场和帕特农神殿一样,建筑学上称之为“穑月 [26] 建筑风格”;有旺多姆广场那样的拿破仑时代的巴黎,该广场堪称一绝,有一根用大炮熔铸的铜柱子;有交易所那样的复辟时期的巴黎,它有一排雪白的廊柱支撑着十分平滑的檐壁,整体呈四方形,耗资两千万。
构造方式和形态各有特点的这类建筑是相当多的,它们分布在各个街区,行家的眼睛很容易辨别,并确定出其年代来。只要你善于观察,你甚至能从一只门环上重新发现一个世纪的精神和一位帝王的容貌。
现今的巴黎没有任何概括性的外貌,它是几个世纪的样式的集合,而最美的样式业已消失。首都只是在增添房屋,而且又是些什么样的房屋呀!按巴黎现在的走势,每隔十五年它就要花样翻新。因此,它的建筑的历史意义每天都在消失。纪念性建筑愈见稀少,人们似乎看着它们逐渐被侵吞,被淹没在那些房屋之中。我们的祖先有过一个石头建造的巴黎,而我们的子孙将会有一个石灰粉刷的巴黎。
至于新巴黎的现代建筑,我们就不想去谈它了。这并不是因为我们不像应有的那样赞赏它。苏弗洛先生的圣热纳维埃夫 [27] 无疑是人们用石头建起的最美丽的萨瓦省的“蛋糕”。荣誉勋位团宫 [28] 也是一块极其出色的“蛋糕”。麦市 [29] 的圆屋顶宛如放在一架大梯子上的一顶英格兰马术师的鸭舌帽。圣絮尔比斯修道院的钟塔是两只巨大的号角,形状完全相同,扭曲狰狞的电线做了屋顶上可爱的附加物。圣罗克教堂有一个大门道,其壮丽只有达干的圣托马斯教堂可与之相媲美,它的地窖里还有一个耶稣受难圆雕和一个金光闪闪的木头太阳,这一切简直是美不胜言。植物园小道纵横的树林中的路灯也匠心独运。至于交易所,它的希腊式的回廊、罗马式的门、窗半圆拱、文艺复兴式的大扁圆拱,它那连雅典都不曾有过的古老顶楼,线条美丽笔直,偶尔可见几只烟囱优雅地突兀其间,足以证明它是一座最标准、最纯粹的建筑。尚需指出的是,如果说一座建筑的构造必须和它的用途相适应,而且一看这一建筑就知其用途的话,那么,我们对于这座建筑竟能无异于一座王宫、一个下议院、一个市政厅、一所学校、一个马术场、一所学院、一座仓库、一个法庭、一所博物馆、一座军营、一个墓园,一座庙宇、一个剧场,那再惊奇不已也不为过了,顺便说一句,它只是一个交易所。一座建筑还应该适应气候条件。而交易所明显的是专为适应我们那阴冷多雨的天气而建造的。它的屋顶像在东方那样,是平的,以便冬天下雪时好打扫,而屋顶修得便于打扫是应该的。至于我们刚才提到的那种用途,它完成得很好。在法国它是个交易所,假使在希腊,它就会像是一座庙宇。的确,建筑师费了不少心血才把那可能破坏面墙纯粹优美轮廓的钟面掩藏起来,不过我们倒也有那一排环绕大楼的柱廊,每逢举行庄严宗教仪式的重大日子,经纪人和掮客可以在廊下高谈阔论。
毫无疑问,那都是一些非常雄伟的建筑。此外,还有许多千姿百态、妙趣横生的漂亮街道,如利沃里街。假如有一天,从热气球上俯视巴黎,我们相信会看到这种线条的丰富,这种亭台门窗的华丽,这种外形上的多姿多彩,这种简单中的宏伟以及这种好像棋盘方格的意想不到的美。
然而,无论此刻巴黎在您看来是多么的值得赞叹,但请您回想一下十五世纪的巴黎,在您的脑子里把它重建起来。白日里,看看那条塞纳河蜿蜒于排排尖顶、高塔、钟楼之间,拦腰切断这座巨大的城池,在小岛顶端分叉,在桥洞中聚流,它那绿色、黄色的大水洼,比蛇皮还要色彩斑斓。看一看清晰地显现在蓝色天际的那古老巴黎哥特式轮廓,让它四周弥漫着无数炊烟的冬雾,瞧一瞧这群阴沉沉的迷宫似的建筑中的光线明暗的奇特效应,想一想一缕淡淡的月光,把它那轮廓模模糊糊地显现出来,并把高塔的巨大头颅从雾霭中浮现,或者让那黑黑的身影把那些尖顶与山墙的成百上千的尖角重新复活,并且让它们比鲨鱼的牙齿更加参差不齐地凸现在黄昏时分古铜色的天空里。然后,您再去作个比较。
如果您想获得现代巴黎不能给予您的一个古老巴黎的印象,您就在一个盛大节日的早晨,当太阳从复活节或圣灵降临节升起的时候,登上一个可以俯瞰整个京城的高处,去倾听晨钟齐鸣。天刚破晓,晨曦微露时,去看看成千座教堂一下子颤动起来,起先是零星的叮当声从一座教堂传到另一座教堂,仿佛乐手在试琴,宣告演奏就要开始。然后,猛然间,您就看吧(因为耳朵有时似乎也有视觉似的),同时从每座钟楼里升起一根根声音的圆柱,一片片和声的云烟。一开始,每只钟径直、单纯地响起来,也可以说是不与其他钟发生共鸣,声音响彻清晨灿烂的天空。随后,渐渐地,钟声混在了一起,相互交融,难分彼此,成为壮丽的合奏,变成了一大片响亮的颤音,不断地从无数的钟楼里发出,在该城上空飘荡,波动,回响,旋转,并把它那震耳欲聋的颤音扩散到天边尽头。然而,这如海洋一般的和声并不是一片混乱,它尽管又辽阔又深沉,但并未失其明朗。您可以看见成群的音符从每只钟里蜿蜒而出;您可以看见那木铃和巨钟的时而低沉时而尖厉的和鸣;您可以看见八度音从一座钟楼跳到另一座钟楼;您可以看见它们长着翅膀,轻捷、响亮地从银钟里出来,落到木钟时变得嘶哑破碎;您可以从中特别赞赏圣厄斯达什教堂的七口钟的忽起忽落的变化多端的音阶;您可以看见从每个方向传来了清亮而急剧的音符,作了三四个光辉的转折,又像闪电一般消逝了。那边是圣马尔丹修道院在发出尖锐而薄弱的歌声;这边是巴士底狱的凄厉而枯竭的调门;另一边是罗浮宫大钟塔的男低音。王宫的编钟不断地向各个方向掷出它那华丽的颤音,而圣母院钟塔那沉重的钟声均匀地落在这颤音上,宛如铁砧在铁锤下闪出了火花。您时而还可以听见来自圣日耳曼·德普雷大教堂的钟乐三重奏的各种声调,然后,这一雄壮的乐声不时地减弱,只听见响起圣母颂歌来,这颂歌就像一顶星冠一样清脆嘹亮。在这个大合奏的下面,在它的最深层,您可以依稀辨出教堂内部的歌声从拱顶的颤动着的小孔中传出来。这的确是一部值得一听的歌剧。通常,白天从巴黎发出的声响,是这座城市在讲话;入夜之后,则是这座城市在叹息;而此刻,则是这座城市在歌唱。把您的耳朵朝向这些钟的合鸣,听听那五十万人的絮语,听听那河水的永恒的呜咽,听听那清风的无休止的叹息,听听远方山头上那四座森林的如管风琴一样遥远而低沉的四重奏,然后,把中心编钟的最沙哑、最尖细的声音融化成为一种中等响度,您说说看,您见过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这钟声和铃声的混合声,比这个音乐的大熔炉,比这支高三百尺的石笛中同时吹响的上万种钟鸣,比这座像乐队似的城市,比这像暴风雨在咆哮似的大合奏更加壮丽,更加欢快,更加灿烂的?
[1] 原文为拉丁文。
[2] 巴黎及其他一些城市的主要医院名。
[3] 原文为拉丁文。
[4] 法凡在迪布勒尔的《戏剧》一书中的开头被引证过。埃蒂安·帕斯蒂埃(1529—1615)系《法兰西探源》一书的作者。
[5] 现今的大主教街心花园。
[6] 让·朱韦纳尔·德·于尔森(1360—1431),1388年任巴黎市长,其府第立于现今于尔森街穿过的那块地方。
[7] 由西托的僧侣们于13世纪修建的教会学校。
[8] 系斯尔公爵路易·德·贡扎格于1572年购置的府第,后以他的名字命名。
[9] 即法王路易六世。
[10] 高卢人卡米洛热纳诱敌深入,陷恺撒的大将拉比埃尼于巴黎沼泽之中,取得了胜利。
[11] 法文直译为“狮宅”,“狮子”一词意指逗国王乐的宠臣,所以有“发出咆哮声”之一说。“狮宅”位于现在的狮子街上。
[12] 系女修道院,建于1471年。
[13] 位于法国布卢瓦市,有弗朗索瓦一世所建之雄伟宫殿,雨果于1825年5月6日曾经参观过。
[14] 西班牙格拉纳达摩尔王族著名的宫殿及园林。
[15] 巴黎著名监狱名,1789年大革命时被攻破、拆毁,位于市中心的巴士底狱广场。
[16] 亦即今日的沃日广场。
[17] 1200年修建的一所医院,位于现在的特里尼代胡同。
[18] 该女修道院于1798年被拆除,在其旧址上修建了现今的开罗街。
[19] 希腊神话中的七头蛇,生有七个头,斩去后仍会生出,后为赫克勒斯所杀。
[20] 原文为拉丁文。
[21] 圣安东尼郊区的一小村庄名,在现今之德洛奈胡同附近。
[22] 即圣拉扎尔,原为麻风病院,后为女子监狱,今为医院,位于圣德尼郊区。
[23] 位于罗浮宫和杜伊勒里宫之间。
[24] 伏尔泰在《路易十四时代》的序言中说:“巴黎人口不足40万,只有四座漂亮建筑。”
[25] 雨果是凭记忆作此引述的。莫里哀在《慈惠谷之荣耀》中说:“……朱利安、阿尼巴尔、拉斐尔、米开朗琪罗,是他们那个时代的米尼亚尔。”米尼亚尔为17世纪法国著名画家。
[26] 亦称获月,是法兰西共和历的10月,相当于公历6月19、20日至7月19、20日。
[27] 亦即现今的先贤祠,于1757年由建筑师苏弗洛设计,他于1780年死后,由龙德莱修建完成。
[28] 1782年卢梭修建的大楼,1804年起成为荣誉勋位团宫。
[29] 1765年到1782年由巴黎市长维尔阿姆所建,1889年成为小麦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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