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耍赖依秀那答儿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依秀那答儿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十章 耍赖
书名: 今非昔比 作者: 依秀那答儿 本章字数: 19515 更新时间: 2023-08-21 15:42:22

似有溪水清凉的潺潺声传来,太安静,远远都能听见。

霜兰儿滞滞立着的姿势,在月下竟是如此荒芜。

龙腾自她身后轻轻步出,侧目望过去,只见她杏子般的眼睛里一片漆黑,月光照进去,一点亮色也无。

“走了。”他轻轻附在她耳侧说着,“再晚回去就要天亮了。”

她依旧立着不动。鬓边碎发被风吹得扬起来,像是织出一幅迷蒙的画。

他突然揽住她的胳膊,往前拖着就走,“你还发什么愣。如今你我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想着他做什么?!还不赶紧跟着我走。”

她终于缓过神来,用力甩开他的手,“谁是蚂蚱,真是的。”

他凝望着她,眼神微微一晃,眸中似跳跃着烛火,“刚才你分明选了我,身为男人,我必须对你负责到底。”

“神经!”她不理他,只道,“我刚才不过是腿突然抽筋,没站稳才退后了一步,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若是真给我选,我只会站着一动不动。既不向前,也不后退。”

“呵呵。”他垂首低笑,“可龙霄霆从不会给人两个选择。要么生,要么死!没有第三条路!”

她似听出他话中有话,抬眸问道:“刚才听他提起,你父王还有你的娘亲,似乎近况不好。我不信你不担心,要不你想法子回去上阳城看看,也许还来得及……你和秋庭澜关系不是很好,要不托他帮忙……”

他脚下步子加快了些,径直越过她的身前,背对着她。

霜兰儿站在后方,瞧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觉凄迷月色下,他如墨缎般的长发有着格外清冷的弧度。

“人各有命。”

她听见他如是说,不免惊愕,愣了半天后她才跟上他的脚步,面上颇为疑惑道:“可他们毕竟是生你养你的父母,你怎能置之不理?”

他忽然转身,握住她纤柔的肩膀,手上微微用力。近前,垂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缓缓道:“霜霜。我信天命轮回,他们其实是……罪有应得。我真不怨龙霄霆,六年前,我父王曾将他与秋佩吟一同关在上阳城一处别院中,整整一个月,暗无天日。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知他们经历了什么,我也不知秋佩吟最后究竟是怎么死的,死的又是何等惨烈。我只知,从那时起,龙霄霆变得沉默寡言,他靠仇恨支撑着活下去,再不似从前的温润如玉。”顿一顿,他望入她惊愣的眼底,郑重道:“一个人欠的债,总是要还的。我管不了,也不想去管。青山碧水,广辽天地,或许你会觉得我是没出息,可我只想守在自己喜欢之人的身边……”

他的话,并没有来得及说完。

突然,他深深望了霜兰儿一眼,神情间生出几分凛冽之色来,旋即冷笑道:“呵呵,树欲静,风却不止!”

山间密林忽然躁动起来,像是一锅沸腾的水突然炸开,而他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越来越深,厉声喝道:“既然来了,你们就现身罢!”

霜兰儿懵懂不解时,已是被龙腾堪堪拉至身后。

两名黑衣人自树丛中闪跳现身,也不多话,其中一名身形快如闪电,手中长剑向龙腾劈来。龙腾并不慌乱,他带着霜兰儿疾退几步,躲过了致命的第一剑。

霜兰儿这才明白过来,他们遭遇行刺了。这该怎么办?会是谁?他们想杀的人又是谁?无数想法如闪电般在她脑海中闪过,此时另一名黑衣人挥刀直上,朝着她疯狂扑来。杀手的动作本就迅猛,捕捉猎物时更是将这种迅猛发挥到了极致,眼看着青银色的刀刃便要落下。情急之下,霜兰儿飞快捡了一截折断的树枝想挡,哪知龙腾却将她一把拉过去护在了身后。

张扬的刀刃狠狠擦过了龙腾毫无防备的左肩。黑衣人见自己没有得手,正欲挥刀再上,哪知龙腾一个侧身以巧力夺过黑衣人手中的刀。

转身,他怒斥霜兰儿,“笨蛋,这种时候要你跑出来做什么!你只需要站在我身后就行了!美人要英雄救,你究竟懂不懂啊,真是煞风景!”

她有些委屈,低低咕哝了句,“谁知道你行不行啊。”

声音虽低,可他听得清清楚楚,“喂,跟你说多少次了,千万别说一个男人不行。行不行得你晚上试试不就知道了?!真是的!简直就是对我的一种侮辱!”

“啊!快快!你快点!那人的剑挥过来了。”她着急大喊,没有想到生死危急时刻,他竟然还有心思计较这个。

龙腾反手一挥,手中的刀挽起无数银色剑花,极是轻灵飘逸,千万道剑芒闪向穷凶极恶发起强势攻击的两名黑衣人一同攻去,他身似游龙,气势如虹,姿态俊雅。

下一刻,两名黑衣人同时倒地,口中“噗”地喷出大口鲜血,躺在地上再不能动弹。

这一切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情。

事后,霜兰儿望着倒地的刺客均咬舌自尽,显然是收了钱的死士,完不成任务便自尽,她只觉浑身冷汗涔涔。不能言语,唇颤得厉害,她紧紧拽住龙腾的手臂,仿佛他这般英勇的模样都是在逞强。视线,恰好落在了他肩头不断渗出鲜血的地方,她突然失声喊起来。

“天,刀上有毒。有毒!你行不行的啊……”

龙腾侧首望着她,牢牢握住她发颤的指间,颊边泛起红云,像是千万朵春花绽放枝头,“开什么玩笑,两个小毛贼而已。我可是练了二十年的。你怎么又怀疑我行不行。我今晚就回去让你试试!我到底行不行!你可等着!”

那一刹那,他笑意盈满眼眶,望着她。

她只觉他一双清澈黑亮的眼眸将她彻底吸了进去,这眼神如此深邃,让她一瞬间迷失了自我。

事实证明,龙腾果然是逞强。昏倒的那一刻,他手中长刀落地,缓缓依着她的身子滑下去,慢慢倒在了落叶积满地的山林之间。

她扶着他,缓缓跪地,神色茫然地望着他肩部越聚越多的血渍,月色下竟是乌黑乌黑的颜色,望着他紧闭的双眼和渐呈青灰的面色,她失声喊了起来,“少筠,少筠——”

可回答她的,只有林间簌簌的风,如诉如泣……

洪州城中,晨阳渐起,霜兰儿早已精疲力竭,她先是给他做了些简单的伤口处理,又用随身带着的金针封住他全部主要的经脉。好不容易才熬到了天亮,她托了个早起路过的农夫,又弄了辆板车才将龙腾送回了洪州城中。

一入城,她连忙将他送至离城门口最近的药铺,因着十万火急,什么都顾不上了,她连忙吩咐掌柜的道:“快,用白花蛇草、地丁、败酱草、土茯苓、天葵子、穿心莲、半枝莲、黄芩各二钱熬成一碗汤。最重要的是,你有没有这样一味药,名唤紫荷鸳鸯?!沸腾后再放入煮上半柱香的时间?!”她之所以没有回去自己的药铺,一来是铺子中没有人手,她要照顾龙腾,无法分身煎药,最重要的是,她铺子里没有这样奇珍的药材。

掌柜的瞧了瞧榻上躺着的男子,面色有些为难道:“紫荷鸳鸯,对门的药铺倒是有的。姑娘,瞧你是内行,你应该知道的,这药奇贵无比,若是不先垫上钱,只怕对门药铺也不会肯给我。”

“这……”霜兰儿心知紫荷鸳鸯这味药奇贵无比,她药铺中倒是有些银子,可那些远远不够的。至于她的身上,只有几两银子而已。情急之下,她顾不得男女有别,一路在龙腾身上摸索着,他是皇族,不可能没有带银票在身吧。可是她翻来翻去,甚至连他的内衫都仔细翻找过了,却找不出一张银票来。她心中不免着急了,转头向掌柜道:“你瞧,事出这么紧急。谁也没想到不是,救人如救火,银子能不能明日再想办法垫上。”

掌柜的轻轻摇了摇头,“若是我自己的药材还好说,对面的张老板可是出了名的吝啬。关键这笔银子数目不小。”语罢,他的视线落在了龙腾修长指上套着的翠玉扳指,他思索片刻道:“这位公子的扳指一瞧就是上等货,要不应急先当了?!日后再赎回?合着总是身外之物,命要紧。”

霜兰儿犹豫了下,摇摇头,她低首抚了抚自己腕间的素银镯子。

掌柜的似明白她的意思,连连摆手道:“姑娘,一只银镯子,尚且买不到紫荷鸳鸯的一片叶子。”

她点点头,自怀中摸出一面银镜,缓缓吸了一口气,递至掌柜的手中,“这可是件西域来的稀罕物,你拿去当铺当了罢。”当时离开瑞王府的时候,她什么都没带走,唯独这面银镜,她没有舍得弃下。如今,她与龙霄霆之间……能割舍的尽数都舍弃了……也不差这面银镜……

掌柜的伸手接过,他还是第一次瞧见这种银镜,只觉镜中照得自己额间皱纹无比清晰,不由暗暗惊叹,果然时间绝世珍品。他忙应下,道:“好的,姑娘莫急,我去去片刻就来。”语罢,他一应吩咐铺中道:“小四,你赶紧按照这位姑娘的吩咐去煎药,我马上就回来。”

等到药终于准备好,霜兰儿自小四手中接过药碗,转眸望向尚在昏迷中的龙腾,秀眉紧蹙。此时晨阳已然升过斜窗,正透过藤萝,照射在他身上,白玉般的脸庞上睫羽扑闪,显得安宁静谧,只是那本若桃花扑水般的唇此刻正泛着骇人的青紫。

她心知再不能耽搁了,连忙让小四帮忙扶起龙腾,一勺一勺将药给灌了进去。

紫荷鸳鸯的药效立竿见影,当即龙腾苍白的脸色便恢复了些,嘴唇也不再紫得厉害。霜兰儿不由松了口气。

掌柜的在一旁看着,情况危急万分,他不由觉得心惊肉跳,连连喟叹:“姑娘真是好医术,这位公子若不是姑娘用金针封了经脉,只怕此刻早就撑不住了。用紫荷鸳鸯这味虎狼之药解毒,我真是闻所未闻。今日荣幸,真是大开眼界。不知姑娘师从何处?如今又在哪里高就?”

霜兰儿径自解开龙腾胸前的衣襟,问小四要了些蛇草粉敷上,回道:“掌柜的过奖了,今日我只是情急,我与你一样,在这洪州城中开药铺,就在街市西转角,小本生意而已,没有掌柜的您做得这么大。混口饭吃罢了,何谈什么高就。”

掌柜的“哦”了一声,“难怪我觉得你有些面熟,原来街口药铺就是你开的呀,听说口碑可不错呢。姑娘真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

她笑笑,“哪里,今日太急,我铺子中药材不齐,这才叨扰您了。”

“没事没事。既是同道中人,互帮互助是应该的嘛。这样,等会这位公子醒来,我便差人将你们送回去。”

“那多谢掌柜的了。”

“姑娘,你先陪着这位公子罢。我去前柜瞧瞧,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小四便好了。”语罢,掌柜转身,轻轻带上房门,离开了。

随着掌柜的和小四退出房间,霜兰儿转身取了条帕子,打湿了水再拧干,坐回了龙腾的身边。

此时阳光更甚,如透明的金雾般覆在他脸上。他的发髻有些散了,风动,将他细碎的长发吹到额角上,勾勒着圆润的弧度。从前她只觉他生得美艳,如今安静看来,却觉他双目轻闭,微微苍白的嘴唇紧抿着,那气度高华,恬淡洒脱,有着一种平时没有的刚毅英气。她低叹一声,这人连病容都这样英俊,无可指摘。若是他龙袍加身,真不知是何等潋滟风情。不过他志不在此,此刻他的人生,怕是要在这山山水水间游荡渡过了。

手中帕子轻轻抚上他的嘴唇,她擦拭着方才残余的褐色药汁。

忽觉手上一紧,他竟是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昏迷中,他翻了个身,断断续续道:“霜霜……说我不行……看我怎么整治你……”

她怔在那里,只觉他的掌心间,传来了无尽温暖。她几乎要笑出声来。少筠就是少筠,中毒昏迷了,脑中都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如此,与众不同……

刀上的毒,远比霜兰儿想象中要厉害许多。龙腾时睡时醒,断断续续昏迷了将近三日。她托人弄了辆车好不容易才将他弄回自己的药铺。这时,正值风延雪从上阳城又发回来一大批货,将后院堆得满满的。无奈之下,为了便于照料他,她只得让他暂时睡在了自己的阁楼上。她自己则是在阁楼中打了个地铺。

这一日,她给他喂过了药。他靠在床边又小憩了一会儿。睡颜中他英俊的容颜有着一丝憔悴。一身素白的寝衣,领口有素净起伏的柳叶纹。他的嘴角勾着弯弯的弧度,连在梦中也是快乐的神情。

阳光浅薄如沙,隔着帘帏照上他的脸,有微微柔和的光芒反射出来,而那种光芒,仿佛自他心底发出,像是一盏明灯,似能感染着她本是晦暗的心境。

起身,她在香炉中点上了紫兰草,这草有驱毒定神的功效。香雾缓缓飘出,淡淡散在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清浅的香气,这样的气味教人神清气爽。

她在铺子柜台上请了个临时的帮手,名唤小洛,这样可以帮着照看些,简单的生意由他来做,如果有顾客需要询问较难的问题,她则亲自解答。如此,一来她能分神去跑些大客户,二来也能分身照顾龙腾,否则她两头都顾不上。

今日生意不算忙,她静静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的睡容,只觉心底无限宁静。

等到他醒来时,已是一个时辰后了。

狭长凤眸睁开的时候,他眸中有着惊喜之色,“霜霜,你一直陪着我么?”

她见他今日气色比以往好多了,连日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作势横了他一眼,“想得你美,我累了在这里坐一会儿,不行嘛?”

他微微支起身,身后舒适靠着软垫,“我有些渴了。”

她起身,为他倒了杯白菊茶,递至他手中,“不算烫,怎样?我替你把脉时,觉得你体内余毒都清了,不知你现在感觉如何?”

他喝了一口水,缓缓道:“没有前两日头晕,只是觉得全身乏力,尤其是后背这里,麻麻的没什么感觉。”

她微惊,“怎会?这次刀上的毒性真是烈,还好不是什么罕见的奇门剧毒。不然你的小命可就保不住了。”说着,她坐在了他身后,纤长的手指一路顺着他的脊背向下,轻轻拿捏着。手势看似没有章法,实则正疏通着他背后的经络和穴位。

他轻轻“呼”了一声,喉间发出一串舒适的音节,“霜霜,你从哪里学来的,真是太舒服了。以前东宫中服侍我的宫女都没有你这般好手法,好似打开了我全身的脉络,有一股润泽之气四处回流着。”

“有没有好一点?”她加重了手中力道,“毒虽解,可毒性毕竟腐蚀过你的脉络,我帮你疏通几天看看有没有效果。若是没有成效,我们再施金针治疗。”

“好好好。”他点头如蒜。

“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你?”霜兰儿手中并未停下,问道。

“杀我?霜霜,你搞错了罢。那些刺客可是冲着你来的耶。”他侧过身,睁大凤眸望着她,“喂,我可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这么大的功劳你可不能抹杀我。”

“我要抹杀你的功劳作甚?那些人怎可能是冲我来的?我是一无所有的人,既没有钱,也没有官职在身,杀了我他们能得到些什么?倒是你,现在太子受累,若是除去你,还有谁能阻挡瑞王日后荣登御极?”她没好气道。这龙腾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不是龙霄霆啦。以他的性子,若是想要我的命,之前遇上的时候他亲自动手就行了,做啥搞这么复杂。再说了,能有几个人知道我在洪州?那两个黑衣人明明就是想杀你的!”他突然捉住她的手,认真道:“喂,我可是为了你受伤的,你要照顾我,负责到底。听见没!”

他厚实的手心贴在她的手背上,连掌纹的触觉,也是温暖而蜿蜒的。

她突然觉得很无语,作势撑一撑额头,无奈道:“我都在洪州这么长时间了,要杀为啥现在才来杀我。跟你简直是鸡同鸭讲!你放心,在你病没好前,我会照顾好你的。这和那些刺客究竟想行刺谁没关系,懂了没?”

他笑吟吟道:“我饿了。”

她“哦”了一声,“我煮了粥,弄了些青菜和炒蛋。我去给你端来,对了,还有我早上买了些豆浆,要不要给你喝一点?”

“啊——”他英俊的面容凝成深深的失望,语调颇为不满道:“又是这些啊,前两天醒来时都是给我吃这些,今天还是。霜霜,我可是病人耶,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霜兰儿整日忙着铺中的事,自然没有那样多功夫弄吃的,心中不免有些许愧疚,她轻轻咬唇问道:“那——你想吃些什么呢?”

他作势往后靠了靠,想了想道:“燕窝鸡丝汤,海参烩猪筋,淡菜虾子汤……”

此时,霜兰儿脸色黑了一分。

似想得十分辛苦,他径自摇了摇头,又摆摆手,“霜霜,不不不,淡菜不好。还是鱼翅螃蟹羹吧,对了,还有蘑菇煨鸡,这个我很想吃。”

她脸色黑得不能再黑,上下齿紧紧咬合着,隐隐能听到发出的“咯咯”声,望着他一脸憧憬的模样,终愤愤道:“龙少筠!你以为这是在东宫呢!”

“呃——”他笑得有些尴尬,亲热地将她拉近身边,“好嘛,逗你玩的。人家真的不想喝粥嘛,都腻死了。好歹我也是为了你受伤的,对不对,你对我好一点嘛。”

她嘴唇轻轻抽搐了下,望着他略微苍白的俊颜,心还是软了软,叹口气问道:“说吧,你究竟想吃什么?”

他望着她,低低的语气正如此刻温柔明亮的光线,“霜霜,我想吃碗面。”

面,就这么简单?!这人,骨子里都透着可恶。无奈他凄婉哀怨的神情,低柔乞求的声音,教她实在无法拒绝。将所有不满都咽回腹中,她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刚要转身去做,哪知龙腾已是絮絮叨叨吩咐过来,“霜霜,对了啊。这里不比宫中,咱们就简单点。这面要先炖一整只鸡做汤底,炖至七分时,将火腿先切成丁再撕成一丝一丝的,放入鸡中一同炖,官燕没有就算了,嗯,最好还要加上一钱干贝。对了,面要在清水中煮上五分熟,捞出来用清水过几遍,等凉了再放入鸡汤中文火慢炖。还有,辅料要加上嫩青笋、金针菇、里脊,都要在油里先过上一遍,洗去油,再捞进鸡汤中一同炖……”

“龙腾!”霜终于火大了,她顺手拿了个软枕朝他无比可恶的俊颜塞过去,“我让你吃面!我让你吃面!吃个面还这么讲究,还简单呢。当你自己是少爷啊!”

说归说,发火归发火。

最后霜兰儿还是乖乖认命地给他弄了鸡汤面。有什么办法呢,他一句话就把她给堵回去了,他贵为皇族,本来就是少爷中的少爷嘛。还有最关键的是,他因她受伤,她总不能不理。

如此十多日下来,她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龙腾,简直就是磨人精!

“霜霜,药好苦。”

“……”

“我真的不想喝。”

“良药苦口,你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要我给你买糖么?”

“不不,不要糖。东街口的青梅蜜饯很好吃,给我买那个就行了。”

“……”

“霜霜,我今天想吃桂花松糕。”

“……”

“霜霜,我今天想吃烤鸭。”

“……”

“霜霜,我今天想吃百叶三丝。”

“……”

“霜霜,你喂我吃,好不好?”

“你没有手吗?!”

“霜霜,毒性有点烈,侵蚀了我手部的末梢神经,要些时间复原的。你怎能这么狠心?”

“……”

“霜霜,刚喝药的时候不小心洒了点,床单有些脏了,你帮我换一下。”

“……”

“霜霜,肩膀的伤上开始脱痂了,帮我换药好不好。”

“……”

“霜霜,我的伤今后会不会留下疤痕?你用的药究竟行不行的啊,是自己配的还是外面买来的?有没有宫中的凝肌露好啊?”

“你一个男人,肩膀上就算有条疤又怎样?人家带兵打仗的将军,身上有数不清的疤都不在意!”

“那怎么行?一条疤会破坏了我完美无缺的身体。我不管,你要负责到底,帮我彻底治好,不能留一点痕迹。”

“……”

“霜霜。”

“叫我做什么!”

“天冷了,你帮我去买一件厚点的衣裳。对了,差的不要,至少也得是吴锦缎子的。颜色嘛,青蓝紫三种颜色都行。最好是紫色的,紫色最能衬托出我高贵俊雅的气质。团纹龙纹太土了,金丝线绣云纹的,今年已经不时兴了,千万别买。我中意水纹波,这是今年才出来的款式,要银线绣的,这样比较好看。”

“……”

“对了,我还要一件狐毛领口、貂绒背心。毛皮的成色你会不会看?若是不会看,你就用手摸,能一顺到底没有任何瑕疵的便是上等货。”

“我没有那么多钱,你拿银子来。”

“这个,我到洪州来没想到会滞留这么多天,谁知道会受伤啊,真没带银票。霜霜,你不是那么小气罢,连件衣裳都舍不得给我买?!我可是为了你才受伤的……霜霜……”

“够了!别说了!我去买!”

“霜霜,别忘了还有围巾——要绢丝的——”

“……”

忍,她忍!每天她都巴不得他快些好,届时她一定毫不留情地将他扫地出门。

这个人渣!

她发誓,若再有下一次,她宁可自己被人砍上一百刀,哪怕被人砍死,也不要这个磨人精受一丁点伤,哪怕是破一点皮。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受够了!

而这样的日子,总算在中秋那日晚上熬出了头。她想龙腾就是再赖在床上装病,以他的贪玩的性子,到了这么热闹的晚上,他总要上街去玩上一玩的。

果然到了下午的时候。龙腾终于穿好衣裳自己下了阁楼,他望了望正在柜面上忙忙碌碌的霜兰儿,作势舒展了下腰,长舒一口气道:“我觉得精神好多了,霜霜还是你厉害,终于将我的毒彻底治好了。”

她懒得理他,头也不抬,只一个劲算账,“看你能下楼,想来是真的全好了。恭喜啊!”

他厚着脸皮凑至她身边,探头望去,只间账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旁边还标注了不少红字,“霜霜,看不出来,你经营生意挺在行嘛。短短时日,竟是盈利不少。”

她侧首,白了他一眼。心中暗骂道:要养他这个闲人,她能不努力赚银子嘛,真是的。这龙腾绝对是无赖中的极品。此刻她只感慨自己缘何会沾上这块牛皮糖,怎么甩也甩不掉。

龙腾不明所以,他笑得灿烂,“霜霜,今日中秋,晚上有花灯会,我们一起去瞧瞧罢。”

“没空。”她没好气道。

“别这样嘛,我们去放河灯好不好。听说将愿望写在纸上,放入河灯中,将来一定会实现的。霜霜……”

又来了,又是这种声音。

霜兰儿只觉头大,她草草点头。去就去,其实放河灯,许下心愿……她还真是有一点点心动……

中秋之夜,繁星璀璨如明珠四散,一轮圆月正如玉轮晶莹悬在空中。

天阶夜色凉如水,无边无际泼洒下来的银辉如瀑,尽数都落在了走在前面的龙腾身上,直耀得他长身玉立,风姿翩翩。

自小巷穿出,整个繁华的天地,似霍然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势不可挡。

街上到处都是灯,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几乎全天下所有的人都涌上了街头,几乎所有的灯笼都点了起来。此时的洪州城就像是要出阁的新嫁娘,精心梳妆。

龙腾笑着伸手,揽住她的腰。

她不出声,只是轻轻挣脱了他,他倒是没有勉强,只是抓着她的胳膊继续往前走。

此时一盏盏灯,如同一团团光晕在眼前不停地转着,亮得晃人眼睛。

这样的繁华,这样的热闹,这样的似曾相识。

今年的中秋,迟来了一个多月,可再迟,终于还是来了。去年的中秋,她也曾看过花灯,恍恍惚惚一年多过去了。如今她同样是看着花灯,却不是身在上阳城,身旁相伴的人,也不再是他……

“霜霜,你怎么了?”龙腾似瞧出她今晚有些心不在焉,关切道。

她没有回答,忽然他的身后爆出“砰”地,所有人皆抬起头,只见半边天上尽是金光银线,交错喷出一朵朵硕大的银花,映得明月都黯然失色。

各色焰火像是堆金溅银一般,秋寒料峭的冷风吹拂着他的长发,他身后的灯市好似海浪般起伏着。每当焰火亮起的时候,他的脸庞就明亮起来,每当焰火暗下去的时候,他的脸庞也隐约笼入阴影里。

一明一暗交错中,她看着他。似游神,又似惘然。竟是出神,轻轻唤了声,“霄霆——”

他猛然抬眸,目光与她相遇。只是她的眼中……一丝亮色也无……

他湛黑的眸中,热情像身后焰火般一分一分消减下去。呼吸急促着,渐渐沉重起来,似带着淡淡的黯然。

突然,他抓紧她的胳膊往前走,抓得那样紧,那样重,任凭谁也无法挣开。

街两边是连绵不绝的摊铺,甚至还有些稀罕的精致首饰,金银晃眼,一眼望过去让人眼睛都花了。霜兰儿神思稍稍拉回些许,她本没有去看那些东西。偏偏有个小贩笑吟吟地将他们拦下,兴冲冲地向龙腾兜售,“公子,替你家娘子买支珠钗罢。你家娘子生得如此貌美,若是戴上我家的珠钗,更是美若天仙。”

龙腾一时起劲,“霜霜,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霜兰儿其实对这些东西没有太大的兴趣,她心不在焉,随手拿起一根掐金丝花蝶簪,看了看又放下,又拿起另一支红珊瑚步摇,又看了看,再放下。手中虽是掂弄着珠钗,可心思早就飘然游移。

“这位姑娘,你喜欢哪一个?这些可都是上好的货色。”小贩笑着问。

龙腾的视线,在一支碧绿的翠玉发簪上停留片刻,他突然道:“低下头。”

霜兰儿微愣,“我不喜欢这些东西。”

他坚持,“低头!”

伸手将碧玉发簪戴在她发间。他戴得极认真,极小心,生怕偏了一点点,戴好之后,又仔细端详了许久。

隔得近,他灼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她脸上,暖暖的、痒痒的。他身上有着浓郁的男性气息,那种味道,淡淡的香,似有无穷的张力,能将你牢牢抓住。

小贩在一旁附和道:“还是公子好眼力,这可是我铺子中最贵的发簪了。要二十五两银子呢。”

龙腾自袖中取出银子,放在小贩摊子上,拉着霜兰儿便往人潮汹涌处走去。

转首,宫灯流彩,她娇俏的身影依依跟在了他的身后,容颜清丽,翦瞳似水,乌黑的发间,一点碧绿,和着华美的灯光,闪亮了他的双眸。

“霜霜……”他失神,低低唤了一声。

“怎么了?”今晚她一直神思飘忽,此时也只是下意识地问他。

“没什么,我们去放河灯。”

“好。”她微微一笑。

可突然她似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脚步停下,滞在原地不动,“龙腾,你哪来的银子买发簪?”

他笑得很无赖,“临走的时候从你柜面抽屉里拿的呀。”

“什么!”

她顿时火冒三丈,她刚才不过是魂游天际,竟是犯下如此大错。整整二十五两银子,天啊!就买了一支破发簪!那可是她好几日辛苦赚来的,二十五两银子,可以支付七天的店铺月租,可以请上两个帮手,甚至够她省吃俭用两个月了。可他,竟然用来买了支破发簪!

这个纨绔子弟,这个败家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人潮涌动中,她什么都顾不上了,朝他大吼,“龙腾,你真太过分了!我辛苦赚钱容易么?!你吃我的,用我的,睡我的!你能不能体谅下我的不容易,节省一点?!”

吃我的,用我的……这些还说得过去,唯独那句睡我的……顿时吸引了周围许许多多的行人停下脚步,他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瞧着霜兰儿。

龙腾心底憋着笑,面上作委屈状道:“娘子,即便我们夜夜和睦……你也不能这样在大街上直白说出来啊,那么多人都听见了,多不好意思啊。”

她怒意更浓,“我说什么了?”

他好意提醒她,“你说,‘睡我的’。”故意咬重尾音,他更加突出这三个字。

“轰”地,霜兰儿只觉自己脑中骤然炸裂开来,面上一路红透至耳根,滚烫滚烫。天啊,她刚才都胡说了些什么,要被他气糊涂了。她其实是指龙腾夜夜都霸占着她的床,害得她只能打地铺睡觉。可围观这些人恐怕不是这么想的。

他们,一个个都用看着稀有动物的眼光瞧着她。

此时她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羞愤难当,她转身便想落跑。

他眼快,一把将她拽回。

她柔软的身子猝不及防地撞上他温暖的胸膛,她的身上散发着令人迷乱的气息。

月色下,她面颊如染桃红,像是只待宰的小兽被他牢牢箍住,动弹不得,人见犹怜。

焰火下,他黑发垂在耳侧,面容美得绝尘。

围观的人们早就忘却刚才的事,只觉此刻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副唯美缱绻的画卷,一对璧人当街拥吻,身后是五彩斑斓,层递渐出的焰火。丝丝金银坠落黑丝绒般的天际,明亮,黯去,再明亮,再黯去……

他火热的唇一路移至她耳侧,声音轻柔好似情人间的密语,“霜霜,我不忍你辛苦。你应该对自己好点,别担心,等下我帮你把这些银子都赚回来,霜霜……”

霜兰儿当时没有想明白,像龙腾这种纨绔子弟,能有什么本事在一个晚上赚回来二十五两银子?她琢磨着,卖艺的话,他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要说是卖色……他倒是有些资本的。

此时,龙腾拉着她朝人群更多处走去。

她用力挥开他的手,“你离我远一点,别靠近我。”

他委屈道:“霜霜,你还在气刚才那一吻?我是替你解围嘛,再说了……”

她突然打断,“你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反正我们亲过的,二次和三次有什么区别,对吧?”她学着他的腔调,说给他听。犹记得上次在冷湖边,他占了她的便宜,就是如是说的。

他狭长的凤眸睁得大大的,浓密的睫毛一扇一扇,里面装满了不可置信,“天,霜霜,你竟然这么了解我。看来,咱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去你的。”她懒得理他,“喂,我等着瞧你有什么本事挣银子,可别光说不做。”

他只笑,带着她来到一处卖扇子的小摊前。望着摊主门前的冷清,他笑问:“老板,怎样?今晚生意可好?”

小摊主一脸哀怨,“怎么能好?早就过了夏天的旺季,现在天这么冷,还有谁来买扇子。这些折扇恐怕是要积货到明年了。前面卖出的折扇不过是弄回了本钱,本想着趁着中秋,再赚回点。哪知……看来今年冬天又不好过了。这位公子,你要是好心就买上一把吧,我老婆的孩子快生了,家里还等着用钱呢。”

龙腾又问:“你这折扇,多少钱?”

小摊主以为他要买,黯然的眼神“突突”亮起来,“不贵不贵的,十文钱就够了。”

龙腾取过一把,他展开在手中把玩着,素色的扇面,无一丝一毫装饰。只是扇骨铮铮,看得出是好材料。他合上素扇,一下一下敲着掌心,悠悠道:“老板,我与你谈桩生意如何?”

小摊主有些摸不着头脑,“啥生意?”

龙腾转眸脉脉瞧了霜兰儿一眼,又望向小摊主,“老板,这些扇子,我能替你把价格提到十两银子,但是我要与你五五分成,可好?”

小摊主嘴巴张得老大,能塞下一个鸡蛋,“我说这位公子,你不是脑子坏了吧?十两银子一把折扇?这又不是玉扇骨,也不是金箔面,有谁会来买?香檀木料的折扇,十五文价钱已是顶天了。公子,就算你瞧我可怜,也不能这样糊弄我吧。”

此时,月更明,灯光溢满流彩。

龙腾嘴角的笑容在一片浓醉的繁丽中益发明艳。

他伸手指了指对面一家画铺,又塞给了小贩几两银子,“你去帮我买支狼毫笔,再买些颜料,朱砂、赭石、石青、雌黄,还有一样东西——泥金,务必帮我买回来。”

小贩接过,他心中虽是不解,但闲着总是闲着,还不如瞧瞧这位公子到底能有什么“仙法”。

很快,小贩将东西都准备好了。

龙腾左手执扇,优雅展开,右手执起狼毫笔,笔尖轻如燕点,偶尔用力一掷,则是恰到好处地点缀了些静景。他低首,长发垂在身侧,似两段墨色宫绦随风舞动,轻灵且飘逸。手势挥洒自如,笔锋在扇面之上层层飘掠而过,又勾勒出重重远近的叠影。

展袖,他又蘸了点赭石,勾勒出大致的轮廓,然后用泥金一一细细填补,霜兰儿在旁瞧着,不由屏息静气,只一味瞧着他从容作画。

终于完成。

她一瞧,墨迹被泼成大片山峦,水雾迷茫露出重峦叠嶂,然后青峰点翠,山林晴岚,红日初升,好一幅山河壮丽图。

想不到他这个纨绔子弟胸中还是有些料的。她虽不懂画,此时却不得不刮目相看。

他又拾起另一把扇子,这次画的却是翠鸟鸣春。接着是梅花独绽,牡丹争艳,青竹傲骨……

到了最后一面折扇时,他手中的画笔突然顿了顿,抬眸深深望住她,目光凝在她脸上。他美艳的眼角略略勾起,狭长的双眸黑若深潭,不见底,里边唯见她的身影,漾出暖意。

被他这样盯着,她忽觉面颊一热,浑身不自在,刚想动。

他却出声阻止,“霜霜,别动。”

手中笔尖已然落下,寥寥几笔已是勾勒出女子姣好的侧颜。她似明白他的意思,依依立着不动。

深秋微凉的风慵懒无力地拂过,有宫灯疏淡的光影落在他身上,浅浅的黄色,好似若有似无的凉意。中秋之夜,明明应是喧闹的,不知缘何,此刻竟是如此静谧。

天地间,仿佛只余他们两人。

他为她作画,时不时地会抬眸望她一眼,眼神专注认真,然后继续落笔。

他的身影,在月色下挺直玉立,紫色的衣袍被一阵阵风荡漾起好似水面波澜似的褶皱。他的神情如此认真,似将所有的心思尽数融入手中的画里。

她定定伫立在风中,一动也不动。

良久。

“好了。”他手中温暖的温度连同折扇一同塞入她的手中。

低首,她的目光缓缓移上,画中女子身着浅色衣裙,领口微微立起,连绣着盛开如云霞的秋菊都栩栩如生。发髻如云,斜簪着一支翠绿的碧玉簪,那颜色,似能凝出水来般。面庞之上,肌肤透红,如朝霞映雪。晶亮的眸,内里光芒如同月射寒江,微抿的唇,有些孤傲,略扬的眉连一丝倔强都画得如此传神。

此刻,她望着折扇中的自己,好似正照着镜子般,如此逼真。

风,一阵一阵扑到她脸上,不知缘何眼眶竟是热热的。她直愣愣瞧着,只觉脉搏的跳动渐渐急促,不能想象,究竟要有多了解她,不仅是容貌,还要懂得她的心,才能画得如此传神。

那一刻,她迷惘了。

耳畔,再也听不到任何喧闹声,只有他极富磁性的声音响起:“老板,这幅画是我自己要的,五五分成,我给你五两银子。至于其他的折扇,你现在可以叫卖了。就说是祥龙国明道子的真迹,十两银子已经算是贱卖了。”

小贩半信半疑,可这么好的画工在此……他扯开了嗓门大声叫卖起来。

龙腾拉着霜兰儿立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静静瞧着,默默等着。

不一会,摊子前围满了人,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明道子的真迹,罕见呢。”

“这些折扇上都是么?突然有这么多?会不会是假的呀。”

“画得这么好看,瞧瞧都是真的。祥龙国有几个人能赶上明道子的画,假的了么?”

“可是明道子的画,民间少有流传,甚至连上阳城中都一画难求,更何况是我们这偏远的洪州?”

“你瞧这墨迹才干,也许明道子途径洪州,适逢中秋佳节,雅兴大发这才作了这些画。”

“让开让开。我是对面画铺的老板,这些画怎么卖啊?”

“十两银子一把折扇。”

“好好好,我全要了。都给我包起来。”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们这么多人,都想买呢。凭什么你一个人全都买了。”

“喝,我经营画这么多年,看笔锋、看落款,真假一眼即知。这扇面若不是明道子只有落款,没有印鉴,千两银子你们也别想买到。不过即便没有印鉴,十两银子真的是低得不能再低的价。谁教你们犹犹豫豫,我全要了!”

“不行不行,你还没付钱,不算不算。”

“怎么不算了?谁让你们没有眼力?快快,给我都包起来。”

“不行,我看上了这副山水,凭什么让给你。”

“……”

整整十五把折扇,连半刻功夫都没到,全都卖了出去。

当小贩拿着整整七十五两银子递给龙腾时,他感激地眼眶中盈满泪水,“家妻待产,日子难熬。这位公子的大恩大德,洪三没齿难忘。”

龙腾只是淡笑。他接过银子,转身,拉着霜兰儿离开了人潮拥挤的街市。

“你真是明道子?我虽不是很懂画,可大约也听过他的大名。王侯将相,一画难求;富贾豪绅,千金难买。竟是你本人?!”

“怎么,瞧着我不像么?”

“呵呵。”她笑,“不是不像,而是难以想象。”

他将银子用绢帕包了,放入她细腻柔软的掌心,轻柔的声音萦绕在她耳畔。

“霜霜,银子挣了就是用来花的,别总舍不得这舍不得那。你辛苦操劳,究竟是为了谁呢,又是为了什么?我希望你能对自己好一点,而不是总为别人活着。”

他的话,令她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他们越走越远,已是离开了街市。他们的身后,此时中秋的灯火锦绣如织如画,天边焰火灿烂繁盛到了极点,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最美的云霞。

脚下的步子,不知不觉来到了河边。

放眼望去,河中飘满了各色的莲花灯。每一个花朵,都是巧手的工匠们精心制作而成的,透着一股天然的美、纯洁的美。

不知何时,龙腾手中已是多了一盏莲花灯,他递上一支笔还有一张泛黄色的纸笺,笑意盎然道:“霜霜,你有什么心愿就写在这纸上罢。一会儿同莲花灯一起放入河中。”

她接过,见只有一盏莲花灯,瞥了他一眼,“你不要许愿么?”

他眉目间皆是清爽,“不用了,我想要的自会去努力争取。”

风起,吹乱了她鬓边的碎发,她郑重其事地取过笔,一笔一画在那纸笺上写道:霜兰儿,愿全家平安幸福。

仿佛刻在纸上,笔力似要穿透纸背,每一个字都看得那样清楚。方才龙腾的话令她的心中激荡难平,可她怎能不为别人活着呢,就算她想为自己活一回,还有什么意义?如今一无所有的她,也只有真心期盼全家平安幸福了。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在洪州落脚,赚钱攒钱买间宅子,等着家人来团聚。

轻轻蹲下身,接过龙腾递来的烛火,她点燃了莲花灯。

素手一放,但见朦胧的灯火从她纤白的指间滑落,悠悠滑走,随着微动的波澜轻轻荡漾,渐渐飘离,飘向远处的河心。

她的心,她的愿望,皆随着那点朦胧的亮光一同飘远。

“你写了什么愿望?”他好奇地问,“是不是写我们两个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她回眸瞪了他一眼,“不告诉你,说了就不灵了。”

“呵呵,你不否认就说明是了。”他的脸皮可不是一般的厚。

她翻了翻白眼,这人就这样德行,随他去了,她懒得和他多说。

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大喊一声,“呀,是谁的莲花灯起火了?!”

她惊愕,猛然抬眸。

只见,她方才放入河中的莲花灯许是被风吹到,此刻竟是化作一团熊熊烈火。那火焰红如魔魅,那黑烟如同地狱之花,盛开在了清澈圣洁的河面之上。

她瞧得清清楚楚,直愣愣瞪着,只觉那绯红火焰像是被她看得溢出血来。呼吸骤然紊乱,脉搏狂跳直击心脏,胸口像是有什么即将要迸发开来。

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她的一点小小心愿而已,则会在火中付之一炬?!

“霜霜——”龙腾没有料想到,好好的莲花灯竟会突然起火,瞧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苍白的脸色,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将她颤抖的肩搂紧几分。

她望着火焰盛极而衰,最终熄灭,凝在河面之上的只余一抹无望的黑。

她的心,在这一刻亦是沉入谷底。

耳侧,人们的议论声纷纷传来,直直钻入她的耳中,无法阻挡。

“是谁的莲花灯?”

“不清楚,管他呢。这年头,只能顾上自己了。”

“许愿灯起火,那可是大凶之兆啊!”

“……”

夜,深邃如海,万里茫茫。仿佛广大天地里,只有一轮玉盘,清冽似水的光辉洒满一地。

她脚下步子愈走愈快,直往西转角的店铺走去。

“霜霜,你怎么了?”龙腾墨瞳中透出深深的担忧,见她不语,自责道:“都是我不好,不该带你去放河灯的。霜霜,你千万别信这些。不过是一盏莲花灯罢了。什么许愿,这些有的没的,不灵的……”

身侧冷风呜呜作响,阴恻恻地似鬼魅。

她止住脚步,羽睫微润,擦掉眼泪,道:“我并不相信这些。还记得我出嫁之前,曾去寺庙中求了一个平安符。那时尚是夏天,出门的时候尚且晴空万里,不知怎的回来的时候竟下起了倾盆暴雨,我没有带伞,只得一路跑回家,结果雨水将我的衣裳里外淋了个透。我拿出平安符一看,纸全烂了,连字也模糊化开,成了一团狰狞的黑墨。隔壁的林婶见了,说这不是好兆头,要出事的,当时她问我求了什么,我没有告诉她。”

“那你,当时求了什么?”他长睫微敛,问道。

“自然是与未来夫君能平安和睦。”淡淡说罢,她顿一顿,水眸微微一闭,“我当时并不在意,只是没敢告诉娘亲,怕她瞎操心。可后来的结局……不用我说了,你应该知道的。新婚之夜,一场大火,亲戚客人全都死了。”

此时月色落在她的侧脸,似蒙上淡黄色的光晕,更显神色幽凉。

他望着她,只轻声道:“你很想嫁给李知孝么?”

她背过身去,只觉得心中麻木,“何来想?我甚至连他一面都没有见过。”视线,落在不远处一座楼阁上,娟红明火的宫灯,照得花草树木皆染上了女子醉酒时的酡颜嫣红。处处皆是繁丽景象,唯有她的心境如夜色一般,染上了灰蒙。她不信命,可她不得不信。

“霜霜,你想多了。我甫一出生,身底弱,我娘求签却求了支下签,说我一生坎坷,只怕熬不到弱冠。你看如今我二十有六,还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哪有坎坷了?一直顺风顺水的。”他轻松微笑,宽慰道。

她颔首,“但愿是我多想了。”

脚步停在了店铺门前,她自袖中取出铜锁钥匙,打开了偏门。店铺正门的钥匙她给了小洛一把,早上小洛会先来开门摆货。她一独身女子,为了避免邻里街坊背后说闲话,平日里龙腾都是从侧门进出,外人并不知这后院与前边的铺子是相通的,只当龙腾暂宿洪州,他们是邻舍,不过是关系好点罢了。可最近龙腾病了,她时常熬药做饭,还要替他买衣裳配饰,只怕街坊已然颇有微词。

双双跨入院中,龙腾接过她手中的钥匙,背身锁上门。

她望着他弯腰的姿势,一瞬间激起心底最柔软的波浪。

他与她,其实有着共同的向往——闲云野鹤的生活。可惜,沉浮在惊涛骇浪中,他们又怎能真正做到置身事外。龙霄霆与太子对立,早已将龙腾当作敌人。而龙腾一日与她有瓜葛,龙霄霆只怕一日不会罢手。她只怕,她会连累了他。

眼神微微一晃,她轻唤,“少筠——”

他转身,见她嘴角浅笑盈盈,梨窝微陷。他美艳的俊颜一刻骤然明亮起来,像灼灼一树火焰,照亮了天际。记忆中,她何曾对自己这般温柔软语?薄唇微扬,他露出一丝呢笑,“霜霜,怎么了?想对我说什么?”

她吐纳着如兰气息,缓缓道:“我想,过了今晚。你还是回泸州吧,毕竟你还有官职在那边,这么长时间总该过问了。别再教皇上失望了——”

他笑容冷寂在嘴角,“这就是你要说的?”

她抬眸,不语。

月光如银,他清明的眼神牢牢锁住她,似要望入她心底。突然伸手擒住她尖细精巧的下巴,他齿根紧咬:“这么久了,我不信你一点都不知道。”

她力图以疏离的笑分隔与他的距离,“我应该知道什么?我只知自己是被弃之人,甚至还有过一个孩子……”

话未毕却被龙腾逼到墙角。有月光洒下来,被风吹得破碎,他皱眉抬起她的头:“你这样看你自己?”

她看着他,似想在眼角牵出一个笑,就像他平时那样,一半嬉笑,一半认真,无懈可击。他的唇却轻轻点上她的眼梢,修长的手指执起她额边一缕长发,动作雅致如一篇辞赋华美的诗句。

良久,他放开她,“早点睡吧。”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印象之中,他从未对她动过气。总之他一言不发,回到阁楼上,倒头便睡,很快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倒是她,窝在地铺中辗转难眠,昏昏沉沉地也不知何时才真正入睡。

如此熬到早上,她只觉得头晕。真正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然大亮,窗帷叠合的一线间,缝隙里露出青蓝的一线晨光。只是一线,整个阁楼似都染上一层青蓝如瓷器般的光泽。

四下里静悄悄的沉寂,柔软的枕,还有柔软的床,熟悉的案几。这不是……忽觉自己竟是睡在床上的,她猛然一惊。刚要坐起来,腰间一臂用力将她揽住,又将她拉回床榻。

后背似撞上了坚硬的墙壁,生疼生疼地,还伴着一股熟悉的男性气息。她微惊,知晓是龙腾,不免低呼出声。

他却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坚挺的下巴抵住着她柔软的颈窝,“这么早,再睡一会儿。乖啦。”

她用力推了推他,“我记得自己是睡在地铺上的。”

他迷迷糊糊“嗯”了一声,装作揉了揉长发,“谁知道,也许是你半夜自己爬上来。也许天冷,你知道我身上暖和才靠过来的。人之常情,有什么好奇怪的。”

“胡说!”她脸上灼热不知该说什么好,又用力推了推他,“男女授受不亲,我们不能再住在一起了。今天,立刻,马上,你必须搬走!”本来她昨晚见他生气,心中有些愧疚,毕竟一直以来,她也拖累他不少。可今早,他竟然又是一副油腔滑调的样子,那她也没有必要同他客气什么。

他一点都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一只手压住她的肩,另一只手支撑着床榻微微支起身。深邃的眸中似有幽蓝火焰灼灼燃烧,他字字清晰道:“看来,我只有将生米煮成熟饭了。”

她微愣,脑中来不及思考。

下一瞬,他压住她肩的手猛然用力,一拉便将她的衣衫褪去一半,露出里边蓝色的肚兜以及一大片冰雪般的肌肤。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来到她腰侧,急躁地解开腰间的绳结,好似还不满足,一低头,雪白的牙齿已是咬上她的肩头。

“啊”地,她痛呼起来。

今天的他,有着不寻常的急躁与疯狂,不似第一次在狱中,他像个寻常的纨绔子弟般调戏她,厚颜无耻地要求她用身子作为交换条件;不似平时嬉笑,肆意妄为对她动手动脚;也不似那夜在泸州天凤楼,他半醉半醒,不知真假……

他的呼吸如此急促,少了平时的淡然;他的神情如此认真,少了平时的慵懒;他的动作如此粗暴,少了平时的优雅。他似很急很急,仿佛错过了今日,便错过了所有……

扬手一挥,床头案几上一片空荡,满地狼藉。

他抓住她的双手,牢牢按在床头。天,那一刻,她似乎听到自己腕骨在床头案几上哀鸣的声音。撑着手臂,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惊惶无措地水眸,像是将要猎食的猛兽,气息愈来愈粗,捏住她的下巴,他喘息道:“霜霜,我等不了了……对不起……”

她不敢过于挣扎,也不敢大喊出声。她想,他一定是拿住了她这种心理,才敢如此嚣张。小洛此时肯定就在楼下看铺子,若是她大喊了,小洛不明状况跑上来,只怕全部街坊邻居都会知道。如果她不喊,任他为所欲为,结局恐怕也是相同的。

该怎么办?这一刻,她懵了,也全乱了。

殊不知在他眼中,此刻神情紧张中带着一分迷惘的她是多么诱人。颈线的弧度优美,双臂精致修长如玉藕,胸前饱满,凸出的曲线令人遐想非非,那腰肢纤细若沉香酒坛的小小瓮口,一掌便可合握,再往下,莹白长腿……

他愈加兴奋,难以自控。

她能感觉他的手臂,箍紧了她的身体;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被他扣得发麻,渐渐没有知觉……其实不止手没有了知觉,连带她的头脑一同都没了知觉,只觉得乱,只觉得有无数“嗡嗡”的小虫在耳畔不停地鸣叫着,甚至是无法感知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啪”地,身上的男人已是急不可耐地抽去自己的玉腰带,华美的衣裳一点一点落下,直至露出他精壮的胸膛。姿态撩人优美,好似一匹上好的绢丝缓缓飘坠。

激情,一触即发。

这时,出人意料的清脆声音打断了一切。

“兰儿,兰儿!我好不容易才从家里偷跑出来,兰儿!我有个天大的消息要告诉你!兰……”

伴着“蹭蹭”上楼的脚步声,一道娇丽的身影突然自转角探出来,鬓如青云,珠钗琳琅,衣裙缤纷似精心装扮过。

然,这一刻,玲珑银铃般的声音与她兴奋的脚步一同停止。

看向满床凌乱旖旎时,她的思维骤然停止,僵在原地。渐渐嘴唇发白,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三九天的冰窖,所有的血液、所有的激情、所有的快乐都逆流回去。

“玲珑……”

霜兰儿连忙将自己散乱的衣衫整了整,她不知自己此刻面上是何表情,也许是尴尬,也许是别的什么,她只知这样突然的状况,解释的话,她一句都说不出口。

龙腾眸中的情欲如海潮般急速褪去,似清醒了几分。

面上不以为然,他悠然将自己肩头滑落的衣衫拉上,优雅地耸了耸肩,在玲珑面前从容系上玉带腰扣。起身,经过面色惨白的玲珑身侧时,他的声音极冷,“这次给你个面子,下次离她远点。”

玲珑的心,在这一刻,永坠湖底。

面上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交错掠过各种色彩。怔愣良久,她望着霜兰儿,再难启齿终是开口道,“你们……既然这样,当初你为什么要给我希望?给了我希望,又亲手打碎,你不觉得自己……太残忍么?”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嚼着泪,却倔强忍着不落下,“霜兰儿,我恨你!”

转身逃离,她飞奔下楼。

窄小的阁楼中,只余绣鞋底碾过老旧楼梯时发出的“吱嘎”声,和着玲珑没有忍住的“嘤嘤”哭泣声,久久不散……

过了许久,霜兰儿才穿好衣裳。对着幽黄的铜镜,她将面色苍白、发髻凌乱的自己略略收拾了下,这才步下阁楼。今早发生的一切太快太不真实,令她至今无法回味过来。龙腾突然的……又被玲珑撞见……她承认,她此刻的心比方才还要乱,似有张巨网笼罩住她的呼吸,烦闷的感觉令人窒息。

玲珑是她在洪州唯一的朋友。她们曾经那样交心,一同饮酒,一同欢唱,一同彻夜聊天,可眼下只怕都成了过往云烟。难道她此生注定是孤寡之人么,连一丝友情都留不住?

她之所以在阁楼上逗留这么久,自然也因着不知该如何面对龙腾。

意外的是,楼下的龙腾好似先前的事不曾发生过一般,瞧见她下来只是递过来和平常一样的笑。接着,他在柜面上笑吟吟地帮着小洛做生意。

小洛今年二八年华,家中贫困,小小年纪便出来帮忙生计,他本就懂些草药,这十多天来又跟着霜兰儿学了不少,对她极是钦佩。

龙腾由衷赞道:“小洛,你人勤快又肯学,假以时日定能有所成就。”

小洛笑得憨厚。

此时一名蓝衣大婶来到了铺中,她翻了翻柜面上的货,“呦,小洛,最近又进了一批新货嘛,瞧着比上次的还要好,你家老板的眼光真是没话说。瞧她一个姑娘家,真挺不容易的。这她人漂亮又能干,小洛要不你回头和她说说,东街的林嫂想将儿子说给她。”

龙腾将手中的药材包好,他笑嘻嘻递给蓝衣大婶,“这是您要的药材,一共五两银子。”

蓝衣大婶乐呵呵接过,付了银子,道:“呦,你不是住在隔壁的那位俊公子么?怎的今日也来铺中帮忙了?难道霜老板最近身子欠佳?请你临时来帮手?”

龙腾笑笑,“这位大婶,承蒙关心,她身子很好。我嘛,谈不上帮忙。我们就要成亲了,自家娘子的店帮手是应该的。”

他眸中的光芒真切且明灿。

小洛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他愣愣望着龙腾,“龙大哥,你们要成亲了?这是啥时候决定的事啊。为啥我昨天在铺中一整天都没有听说?”

龙腾微恼地瞪了他一眼,这小子真是没眼力,“昨晚是中秋嘛,大好日子,花前月下,我和你霜姐已经私定终身了。笨死了!”

小洛年少不懂情事,听龙腾这么一说,当即脸一路红至耳根,讷讷道:“难怪龙大哥今日从阁楼上下来,原来是,呵呵——”

龙腾在他头上敲了个爆栗子,“有人在,这种话也能说出去的么?”

铺中的蓝衣大婶听罢,面上笑容僵住,半天才讪讪道:“这样啊……那真是恭喜你们了。”说罢,她提着药包怏怏离去。

此时小洛发现霜兰儿不知何时已是来到了身后,他红着脸道:“霜姐,你来啦。”似还有些尴尬,他又干笑一声,“今早生意不错,已经做了五单了。最近生意是越来越好了。”

霜兰儿面上一丝表情也无,只道:“小洛,将柜面上现银全部点给我。我要用。”语罢,她转身来到了柜面之后的一处隐秘的抽屉柜,用一直随身带着的钥匙打开锁,又取了条绢帕将里面这些日子以来积攒的银子以及昨晚龙腾给她的银子一股脑儿都装入帕中,再扎紧。

小洛将柜面上大金额的银子都交给了霜兰儿。她草草点了点头,吩咐道:“铺子帮着照看点,我出去办点事。”

“好嘞,霜姐放心。”小洛笑吟吟道。

她颔首,脚步刚跨出店铺时,龙腾已然一臂将她拉住,“霜霜,怎么了?你要是生我气就打我骂我,千万别这样不冷不热的,我可受不了这个。你是不是不高兴刚才我和那大婶说的话?”

今日的天,早上尚是晴空万里,艳阳普照。也许感染了阴郁的心情,此时阴霾漫天,厚厚的云层似铅块般重重压下,令人窒息。

她嘴角的弧度与天色一般淡漠,“我没有生气,只不过是想出去办点事。”

他俊颜绷紧,急了,“你把所有的银子都拿走了。该不会这间铺子你不想管了?那风延雪那边你怎么交代?”

有风吹过,撩起她颊边一缕发丝,她皱眉。抬眼,望向天边最后一丝被乌云遮去的晓光,“我记得从未告诉过你,我与风延雪合作经营的事。”顿一顿,她深深望入他眸中,质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龙腾自知失言,俊颜上掠过尴尬,他企图蒙混过关,“你没和我说过么?不是吧,那我怎会知道的呢?也许你说过自己却忘了。呵呵。”语罢,他干笑。

她看着他,静静的,足足有一刻,一言不发。

“好吧。”他知瞒不过,“我承认,我和风延雪认识。是他告诉我的。”

她的语气淡淡的,“就这么简单?!我去泸州偏偏遇上了你,那天风延雪回了上阳城。之前告诉你的,还是之后?其实,我一直在想……一切是不是太巧了?”

“好吧好吧。霜霜,我和风延雪是合作伙伴,他在祥龙国绝大多数的生意其实都在我的名下,他帮我担了个名。”他说得有些无奈,顿一顿,似怕她生气,他紧紧抓住她的手,声音好似一匹柔软展开的绢绸,温暖而平静,“霜霜,我其实……”

她打断,“那这间铺子?”

他无奈承认,“是我的。”

她偏过头,“原来该搬走、该离开的人是我。”

“霜霜……”

她微微一笑,轻轻将他的手拂开,“我去当铺赎回件东西,你别跟着我。”语罢,拢了拢领口,她纤柔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拐角处。

黑瓦青墙,有风卷着枯黄的落叶缓缓飘坠,落地,渐渐将她离去的印记覆盖……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