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再遇2依秀那答儿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依秀那答儿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八章 再遇2
书名: 今非昔比 作者: 依秀那答儿 本章字数: 11652 更新时间: 2023-08-21 16:17:18

彼时正值夜晚最热闹的时候,四周华灯炫目,映得处处明如白昼。灯光洒在一池碧湖上,随波晃动,璀璨如天上繁星,湖旁花树罗列,一道九曲桥,通向湖心一小岛。

岛上灯火通明,一座两层楼高的高檐阁楼建于岛中央。湖风吹来,隐闻丝弦之声,阁内人影幢幢,宛如人间仙境。

霜兰儿疾步踏上了九曲桥,直奔阁楼去寻人。

四扇敞开的殿门,令她一眼就瞧见了里边最耀眼的一人。也许是他太过耀眼,你不想瞧见都不可能。奢华的整间阁楼中,珍珠玉帘,金丝锦垫,他穿着一袭艳色绣牡丹花的服饰,如此花哨的衣裳,应该很少有人能穿上身,可他倒是正合适。正所谓,人比花更艳。

黛眉长目,面若朝霞。妖娆,风流,俊美。除了龙腾还能有谁?

霜兰儿这时才想起,龙腾好似被贬至了泸州。

她尚记得,那一夜他口中吐出的鲜血,喷洒在她的身上、她的脸侧,那样炙热的感觉至今难忘。她不是没有感激过,她不是没有内疚过,她也曾想过,这将近一年来,也不知被贬的他究竟过得如何。会不会,世态炎凉,落井下石,而他……

不过,看来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里边的人,似饮了许多许多,笑得开怀。面前案桌之上摆着数不清的菜色果品,身旁一名侍女,着天青百褶长裙,乌发高挽,秋水低横,眉青长画,正在为他斟酒。

但见他执起青玉酒盏,满饮一杯。当仰起头时,他满头乌发向后丛丛洒落,在灯光下划出柔美的弧度,那姿态,要多魅惑便有多魅惑。

饮罢,他动作优雅潇洒地将酒盏向身后一抛,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惰性与慵懒,催促道:“唱,接着唱啊。”

此时另一名侍女抱过琵琶,盈盈坐下,纤指轻拨,一轮前音过后,顿开珠喉婉转吟唱,一时间,珠玑错落,宫商迭奏。

如此情景,霜兰儿将眼睛揉了一遍,又一遍,再睁大双眼四处张望,方才确定,这真是龙腾独自一人在此伴着美女,饮着酒,听着小曲。

真是……好生惬意!

看来,他不是落魄,而是乐不思蜀!

霜兰儿踟蹰在殿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打声招呼,毕竟龙腾救过她。

正想着,龙腾已是仰头将酒壶中最后一滴琼浆尽数饮毕,抬眸时,漂亮的眼睛瞧见了霜兰儿,他招一招手,示意她过来自己的身边。

霜兰儿缓缓吸了一口气,撩起裙摆踏入殿中,既然他瞧见了她,她更得进去问候一声。否然,岂不是忘恩负义。

进去之后,她才发现里边远比外边瞧起来更奢华:柔软的大红莲花地毯满满铺着,顶上吊着一盏巨大的青铜灯,好似宝塔九层般,十几个灯碗里烛光灼灼,照得整个大厅好似白天。

倒酒的女子和弹琵琶的女子见到霜兰儿进来时,不约而同地停下,依依望了过来。

霜兰儿走近龙腾身边,刚要出声。忽地只觉眼前所有景象飞快闪过,再下一刻她挽起的发髻已是沉沉压在了柔软的地毯之上,而她的视线刚好落在了顶上的青铜吊灯之上,望着那幽幽烛火。

这是什么状况?原是身上的男人一只手反扣着她的手腕,将她强行按在了地毯之上。明明已是深秋,殿中明明很凉,可他的手却仿佛一道热火,烫着她的肌肤。

迎面一股刺鼻的酒气扑来,再看他狭长的凤眸中已是混沌一片,显然是喝醉了。她心里知道这不是个好兆头,他到底喝得有多醉啊。

她刚要挣扎,他一掌已是捏住她的小脸,迷蒙的眼打量了她半天,才幽幽道:“咦,怎么这次天凤楼给我送来的姑娘,有点面熟?像谁呢……奇怪了……”

熟你个头!霜兰儿用力推了推他,可惜他太沉重,根本无法撼动他一分。无奈之下,她只得在他耳边大声喊道:“快放开我!混蛋!”

然而龙腾仿佛充耳不闻,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他捏着她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借着昏黄的灯光,摩挲着她陶瓷一样的肌肤,口中啧啧有声,就像打量着一件精美的供人赏玩的商品。

两位侍女十分有眼力,想来这位爷八成是看上这位刚进来的姑娘了,天凤楼虽不是妓院,可若是有钱有势的公子哥看上了哪位侍女、歌女,也是不好拒绝的,这是在天凤楼做事的规矩。当即倒酒的侍女小心翼翼地问道:“龙爷,需要我们出去么?”

龙腾大手一挥,神情不耐道:“快滚!顺便把殿门带上。”

两名侍女伶俐退下,当殿门沉沉关阖上时,霜兰儿才真正意识到了危险,感情她本来只是想进来打个招呼的,却不幸落入这个烂醉如泥之人的虎口了。这叫什么事儿?

脑中空白的瞬间,男人的手已是探入她的衣襟中。她一惊,胸中有熊熊烈焰燃烧起来。此刻她是真的火了,谁知道他是真醉假醉,真没认出她还是假没认出她。于是她怒吼,“快滚开!我是霜——”

语未必,他竟是将一团布料塞在了她的口中。再下一刻,他揪住她的长发,将她的脸拉近眼前。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那眼神,似醉又似凌厉,就像欣赏一只垂死挣扎的小动物。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恶劣的一面。难以想象,如果他此刻是真醉了,那他平时就是这样肆意欺凌弱女子的?

嘴被塞住,没法骂他。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发不出声音,也动弹不了。

龙腾突然轻叹一声,修长的手指从她脖子美好的曲线来到了衣衫的领口,他非常有耐心地,一颗一颗解着她的盘扣,居高临下的姿态,仿佛是一点一点践踏着身下女子的尊严。

霜兰儿忽觉胸前阵阵地凉,原是胸前的盘扣不知何时被他解开大半,蓝色的绣着兰花的肚兜衬得她肌肤如雪,容颜娇艳,羊脂般完美的半圆随之她急促的喘息,海浪般上下起伏着。

她想骂,却骂不出声来。

他微冷的呼吸和炙热的嘴唇,落在了她气得泛青的唇上,落在她脖子美妙绝伦的线条上,他灵活的手指非常灵活地揉弄着她俏丽的丰盈,轻轻咬着她的嘴唇,甚至是含住她喉间发出的细微痛呼,修长的手指沿着柔美的腰线,一路向下探去。

他呼吸越来越炙热,似乎贴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霜兰儿怒火中烧,一句都没有听清楚。只看见他可恨的脸,忽远忽近。

你见过一边微笑着一边吃人的狼吗?如今她算是见到了。

看来,她对龙腾了解的太少太少。

纨绔子弟,如今还要加上恶劣无耻。风流,如今还要加上下流。

她想呼救,可是她发不出声音,也不知他用什么脏东西塞住了她的嘴,该不会是别的女人的绢帕方巾之类罢,想想她就觉得恶心。

就在她觉得绝望的时候,他却突然不动了。整个人沉沉压在她的身上,那样重,仿佛千斤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勉强转过脸去,她看到他放大的俊颜几乎就贴在眼前。薄唇几乎贴着她的脸颊,凤眸弯成柳叶般的弧度,他的眼睫毛又长又密,偶尔轻轻颤动着,仿佛是那黑蝶轻轻扇动着自己轻灵的双翅。

外面星光黯淡,秋叶飘落;殿中沉香袅袅,暖意融融。

他竟然就这样睡着了,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睡着了,在她面前。

那一刻,她静静望着他沉睡的俊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自然是说不出话的,因为他牢牢压着她的双臂与双腿,她根本动不了分毫,嘴里又塞着布料。难道,她就要这样被他压着一整个晚上?玲珑人也不知跑哪去了,她还要去寻找,该怎么办呢?

不过,想再多都是无用的,她必须面对现实,动不了便是动不了。如今她只能盼望着龙腾早点睡醒,可千万别一睡至日上三竿,只怕到那时她已经被他压成人干了。

接下来的时间仿佛过得很缓慢,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得愣愣望着头顶青铜灯碗中的蜡烛一点一点燃烧着,直至蜿蜒成一大摊烛蜡的泪痕。

好在龙腾并没有睡很久很久,也不过是三个时辰左右罢了。

他从霜兰儿温暖的身边上爬起来,修长的五指插入自己柔软的长发中,微微顺了顺,又作势伸了伸懒腰。再看向霜兰儿的凤眸中俨然是无比惊讶,他的声音无耻地一塌糊涂,“咦,怎么是你,霜霜?”

下一瞬,他竟是笑了,笑得如山花般烂漫,遍地丛生,“喂,你嘴里咬着帕子做什么?这个很好吃吗?你不是这么饿吧,哈哈哈——”

那时霜兰儿连掐死他的心都有了,脸黑得不能再黑,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等他醒来之后八成是推得一干二净,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恨,真是可恨!可又能耐他若何?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狠狠瞪了他一眼。

龙腾伸手,将她口中的绢帕取出。望了望衣襟散开,依旧躺在地上的霜兰儿,他的目光停留在她雪白的胸前,又缓缓移至她气鼓鼓的小脸上,状似不解道:“你为啥还躺在地上?衣裳扣子也不扣好?哦,难道你是想等我好好疼你?”

放屁!霜兰儿就是平素修养再好,此时也想骂人了。

她想躺在地上?等他疼?三个时辰!整整三个时辰,她全身都被他压麻了,根本动不了,他还好意思说!和这样的人,实在是无话可说,当即她将头偏置一边,胸前气得不停地起伏着。算了,和一个无赖有什么好说的。

然此事不过是一个小插曲。

终归他们是重逢,终归是一年未见彼此。事后龙腾赔笑着,请她到楼后小湖小坐叙旧。因为留在殿中,瞧着一地狼藉,只怕更会惹她生气。

她穿好衣裳,随着龙腾一路步向殿后,才发现这湖后还有小湖,湖岸杨柳依依,彼时天未亮,月儿西沉,有疏淡月影正落在粼粼湖波之上,微微晃动。

龙腾手中提着一盏风灯,沿着湖堤散步。

霜兰儿默默跟在他身后,绕湖半圈,转过一处假山,看到月夜下靠着湖畔、系在柳树树干上有一艘小船,乌黑的木料与暗夜同色。龙腾轻轻一跃上了船,他将风灯插在船头,略抬了抬凤眸,看向霜兰儿时,露出一抹朝阳般的笑意,“霜姑娘,请。”

霜兰儿步履不疾不徐,她行至乌木船前,停了脚步垂眼看他,“白月碧水,湖柳轻舟,你倒很是风雅,可惜我却没有这闲情。”

他眸中嚼着笑,“昨夜本应有美女相伴,不知缘何姗姗未来。泸州地广,离京又远,我甚是空闲,三百多日伴月伴星饮酒渡过,也不过是自寻其乐罢了。今夜幸得霜姑娘远道而来,你看,我只一人寂寂无趣,很想与你一同游湖。不知可否赏光?”

他这话可怜兮兮的。

霜兰儿心中暗想:他不去戏班演戏真是太可惜了,真是演得浑然天成。照理她脑子坏了才会同他一起游湖,可此时他所说的,却触动了她心底处最深的一根弦。

三百多个日夜,他独自一人在泸州,不能回上阳城,那是真的寂寞。那种无人相伴,只能望月望星星至天明的感受,她再清楚不过了。其实,皇上寿诞筵席那晚,他若是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在她身上,又何至于落魄至此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当时是想牺牲她来保住龙腾的。他只需顺水推舟,只怕她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心中微微感慨着,她一只手搭住他的袖摆,脚下已是跨上乌船。船轻,晃了晃,她勉强站稳,轻轻落座在船尾。

龙腾自岸边取来一支船桨,缓缓破开水面,亦是将水中倒映着的明月打碎,但见粼粼银光随着波澜传递至很远很远的地方。他收起船桨,换了一边继续划着。

冷月碧湖,乌船悠悠轻晃,将他们载至湖中心。回首望去,湖边一切皆是远去,亭台楼宇,只余飞檐翘角勾勒着夜幕的轮廓,朦朦胧胧几抹红色闪烁,那是长明的火烛尚在燃烧着,昭示着这是一个寂静却又奢靡的夜。

湖风缓缓吹来,吹起霜兰儿颈侧发丝飘扬。也不知何时他竟是停了船,来到她的身边,伸手,一缕滑落的发丝被他握在手中。

他低了眼,看不清表情,语声却温软,“那些日子,你过得好不好?”

几乎在一瞬间,有酸软的湿意直冲脑门,她几乎要控制不住眼中落下泪来,可终究还是忍住了,只余涩哑的声音在喉口艰难发出,“还好,你呢?在泸州做些什么呢?”

他“呵呵”一笑,“皇爷爷让我在泸州知府下任司户一职,官衔都没有,也没甚事,我十天半个月不去都不会有人发觉。倒是清闲自在的很。”

此时湖水中映着他们两人的身影,随清波轻轻荡漾着。

突然,她情不自禁起身,立在他的面前。抬眸,眼睛里映出月亮的影子,她定定看着他,字字认真问道:“当时,你为什么帮我?”

他一动也不动。

船中小几上,落满了昨日开过谢落的白色小花。雪白、浅黄的颜色,在夜色中看去好似茫茫然的雪花。他俯身抓起一把,轻轻往湖中一洒,只见那湖中泛起一点点白影,随着荡漾的流水而去。

她的声音有些空洞,像是空茫而静寂的夜,又问了一遍,“当时,你为什么帮我?”

她觉得,她必须弄明白这个问题,因为她一点都不了解他。他为什么要一人独自顶下全部的罪名?为什么宁可被发落到这偏远的泸州?离皇宫远了,便是离权利的核心远了。即便这里再繁华,景色再美,也是空洞的美。即便他锦衣加身,笙歌醉酒,可权利于他,却是一无所有的。

一分皓月又向西沉了一沉。

风,鼓鼓地自她面颊刮过去,竟是微微地疼。她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龙腾美眸中有波澜轻轻涌动,他并没有直接回答,状似偏着头努力想了想。

碧湖冷月下,笑意渐渐盈满眼睫,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胸前,嘴唇勾起来,突然笑得十分邪恶,“因为,你胸挺大的,是我喜欢的类型。”

霜兰儿一愣,旋即只觉有汹涌的怒火冲上脑门。瞧他那般正经思考的模样,她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令人感动的话来呢。感情他……

想到这里,她毫不客气,上前一脚,狠狠将他踹进了湖里。

“哗啦”一声,船边溅起一朵巨大的浪花,透过漾起的薄薄水浪,她看到了他艳色的身影好似牡丹花一般浮在水面之上。心中不禁暗爽:这个龙腾,当真是无耻之极,无赖之极,她早就想一脚将他踹进河里了。今天这机会是他给的,也是他自找的,还真是遂了她的心愿。

“哈哈,你也有今天!”

船上,只剩她一人拍了拍手,笑得舒爽。

只是,片刻后,她再也笑不出来了。只见那艳色的身影渐渐往水底沉去,他也未曾探出头来。

她不免有些着急了:该不会他不会枭水,是个旱鸭子罢,这下可糟了。

“龙腾!龙腾!少筠!少筠——”脸色渐渐发白,她抓住船沿,半个身子探出湖面,急急喊道。

空荡荡的湖面,无一人回应。

霜兰儿神色苍白,连忙将身上外衫脱去,这里是湖心,任凭她喊破喉咙也不可能有人来相救,若是她下去救他,那衣裳湿了水太重将会是累赘。

她飞快地脱去鞋子,只着浅薄的内衫,刚想纵身跳下湖中,只听得耳畔“呼啦”一阵风声水声骤然响起,竟是龙腾自水面上骤然跃起,他一把抓住她纤细的胳膊,笑道:“来吧,这可是个罕见的温水湖,你一起下来洗洗。”

船本就晃,霜兰儿猝不及防,被他一下子拉入水中,“哗啦”一声,又是一片水花激起。

没有想象中湖水冰凉刺骨的感觉,这水还真是温热的!暖暖的水流划过身边,还真是无比舒畅,仿佛能洗去满身的疲惫。霜兰儿自湖水中冒出头来,甩了甩自己湿透的长发。

眼前,龙腾背后抵着乌船,他舒展着修长的双臂,双手闲闲搭在船沿上,轻轻敲着,一下接着一下。

此时天将明,东方已然破开一道细小的口子,一缕金色的朝霞笼在他身上,他的俊颜在那一刻比朝霞更耀眼,风吹起他湿透的鬓发,缕缕散落的青丝伏在水面上随着碧波荡漾,是一种极具诱惑的美。

她只觉心中轻轻一跳,四面霞色,无限温软的微风拂来。

周遭那样静,静得似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她踩了几步水,游到乌船边,素白一只手亦是搭上了船沿。低声问道:“你会枭水,那刚才作何吓我?”语调之中,微有恼意。

他却突然翻过身来,双手撑在她的颈侧,将她紧紧围在船边。

此时,他的眼中倒映着天边绮丽不可方物的朝霞,仿佛一伸手就能挽到。他的目光一如同湖水般清澈,那样澄净。

他靠得那样近,神情如此认真,他盯着她一瞬不动,她竟是有些紧张,不知他是要做些什么,还是想说些什么。

良久,他的声音柔和若四月的暖风,轻轻道:“霜霜,我有点喜欢你了。”

她愣住。脸上慢慢腾起一抹红色的霞晕,衬着雪白容颜,美丽得不可方物。

他望着,突然放开了她,径自游了一圈,笑得极猖狂,“你真相信?你真是太好骗了。见过傻的,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哈哈哈!”

深秋的阳光是澄明的金色,一丝一缕自云缝间透进来,仿佛是柔软的轻纱迤逦在地上,浓一条浅一条。

霜兰儿自天凤楼中出来时,已是从里到外换了一身衣裳。好在她因着不知自己要在泸州待上多久,也不知道生意谈的是否顺利,所以在随行的马车中多备了几套衣物,没想到正好用上。

她一路快步走着,且愈走愈快,心中有些焦虑。

龙腾亦是换了身天一般蓝色的锦袍,他来不及束发,只将及腰的长发用一根金丝带随意束着,此刻正随着他的走动左右摆动,晃出道道绮丽的弧线。他快速跟上了霜兰儿的脚步,厚脸皮地凑至她脸侧,赔笑道:“小霜霜,你还在生我的气啊。别气了啊,气坏了身子,我可是会心疼的。刚才我只是逗你玩啦。”

她不理。

他继续炮轰着她的耳朵,“好啦好啦,我承认,我喜欢看你气呼呼的样子,你不知道有多可爱。看你小脸涨得跟个红苹果似的,让人想咬上一口。呵呵,霜霜,你别不理我啊,好歹我们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昨晚我们又睡了一夜,人都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霜兰儿蹙眉,突然停下脚步,翻了翻似水明眸,重重呼了一口气。他真是越说越离谱!谁跟他睡了一夜,真是的!

她的骤然站住,令龙腾来不及停下脚步,他只得将双臂张开,一下子将她环在怀中,抱得紧紧的,方能保证自己猛然向前的冲力不会将她撞倒。

上好的料子有着柔软服帖的质感,紧紧贴在霜兰儿的皮肤上。见他又占自己的便宜,她本不想发火的,可怒火一下子便冲上来了,用力将他推开,她大声斥责道:“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的,你不要脸面,我可还要呢。龙腾,你听着,离我远点!别跟着我!”

他慵懒地饶一饶头,面容无比委屈,凄声道:“霜霜,你别这样,我不是怕你摔倒才扶了你一把嘛。好啦好啦,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你!”霜兰儿火了,一指横向他,“扶我用一只手拉一把就行了。你分明是借机……算了!你当我是傻子啊。哼!”

此时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正巧经过,她并不明状况,瞧了瞧一脸无辜的龙腾,又望了望凶巴巴的霜兰儿,以为是一对小夫妻闹别扭,不由上前劝道:“哎,小两口的,你有话好好同他说。你看,他都知道自己错了,你就原谅他吧。年轻时,相聚时,别总吵吵闹闹,等到老了分别了,再思念彼此,到时悔之晚矣啊。”

龙腾听了,立即捣头如蒜,细看之下,他狭长的凤眸中竟是隐隐挤出一点晶莹的光芒,可爱的薄唇憋屈着,神色益发可怜起来。

他的声音轻婉且悦耳,“娘子可别气了,都是为夫不好。为夫下次再也不会了,好不好?在场的各位做个见证,我对她的一片真心,天地可鉴。娘子,你就原谅我这一次……”话至最后,他的目光中竟是带着一丝乞求望向她。

路边有好几个看热闹的都停了下来,眼前这状况,他们纷纷将同情的目光投向了龙腾。

天!他还能不能再装一点,再假一点!可偏偏这些路人都是睁眼瞎。霜兰儿脸瞬间涨成猪肝紫色,除了气恼更多的则是愤愤。好不容易才抚平心中怒气,她狠狠咬着唇,转身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们走。”

龙腾嘴角咧开妖娆的笑,连忙跟上她。

待到走得远了,霜兰儿回头死死瞪了他一眼,警告道:“好了,昨日的事我不跟你计较。你也别再跟着我了。皇上既然给你安排了司户一职,好歹也是个官,你应该好好去做,没准还有东山再起之日。”顿一顿,她望着他一脸无赖的样子,叹息一声道:“我在找人,你就别管了,去忙你的罢。”

“找谁?”他问。

“你不认识的,是一个跟我一起来泸州玩的朋友,在洪州认识的。昨夜我给她在天香楼中安排了一间厢房,让她等着我,可能她迟迟等不到我,便自己出去玩了。总之我今早走的时候,问了问天凤楼中知情的侍女,她似乎一大早就离开了天凤楼。”

“可泸州这么大,你要怎么找?你人生地不熟的。要不要我帮忙?”龙腾又问。

霜兰儿摇摇头,“暂时还不用,她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我想先到前边街市看看再说——实在不行,她这么大的人了,自己也能回去——”

语音未落,她的视线已是被不远处河边重重围着的人群吸引了过去。似有不好的预感,她眯起眼睛,费力张望着。透过密密匝匝的人群偶尔露出的缝隙,她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不正是玲珑么。瞧着,很是狼狈。

心中一凛,她连忙跑上前,费尽挤了进去。只见玲珑浑身都湿透了,像是刚刚从河里捞出来一般。一名小女孩正瘫坐在地上,全身湿嗒嗒滴着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泛着呆滞与惊恐的光芒。

另一名稍大的女孩,瞧着大约十岁左右,此时正拽着一名蓝衣妇人的手,她指了指玲珑,嘤嘤哭诉着,“娘,就是这个人。我亲眼看着她将妹妹推入河中的。”说着说着,她“哇”地大哭了出来,扑入蓝衣妇人的怀中,“娘啊,我好怕!她是坏人!她是坏人!”

玲珑全身湿透,秋风吹在她的身上,瑟瑟地冷。她齿间“咯咯”作响,苍白的脸颊上已然怒红一片,大声斥道:“喂,看你年纪小小的,心肠怎能如此歹毒?怎能含血喷人?明明是你妹妹失足落水,我好心下去救她,你怎能反咬我一口?!”

围观一名中年妇女此时插话道:“姑娘,你这话就不对了。所谓童言最真,她们小小年纪为什么要撒谎?倒是你,没准人面兽心!”

“你!”玲珑更怒,秀眉几乎要纠至一处。

那中年妇人也不理她,径自蹲下身来安慰着坐在地上吓傻了的小女孩,柔声哄道:“别怕别怕,你多大了啊?”

坐在地上的小女孩表情露出一丝惶恐,好一会儿才怯怯道:“今年六岁。”

“你真乖,那刚才你怎么会掉进河里的?”中年妇人假意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又问。

小女孩乌黑的瞳仁望了望玲珑,张了张口,似欲言又止。

那名中年妇人状似轻轻抚了抚小女孩的后背,宽慰道:“别怕别怕,今天这么多人在场,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你只管说出来,大家会帮你的。”

其实从霜兰儿所站的角度,她正巧能瞧见那中年妇人悄悄伸手在小女孩腰侧狠狠揪了一把,且低垂的眸中有阴狠厉色一闪而过。

六岁的小女孩当即痛得骤然大哭起来,指着玲珑喊道:“是她,是她!是她将我推下河的,呜呜……呜呜……”

话一出,人群中顿时沸腾了,指责声纷纷而至。

“看不出这姑娘,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坏心眼。”

“就是,六岁的孩子怎会说假话?!”

“太过分了,一定要报官。”

“报官有什么用,你看这姑娘衣裳华丽,铁定是有钱有背景的主子,若是真报官了,人家只要收买一下,还不是我们老百姓吃亏?”

“是的,不行,今天绝对不能放她走,一定要她赔钱!太过分了!当官的不管,我们老百姓一定要自己替天行道!”

两名女孩的娘亲似早没了主心骨,她哭倒在地上,捶胸顿足,“苍天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孩子他爹啊,你走的早,丢下我们孤儿寡母没人管啊!苍天啊!”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刺得人耳膜瑟瑟疼。

霜兰儿再也忍不住,上前大声争辩道:“大家千万别被这母女三人给骗了,还有这个妇人,她们根本是一伙的,唱着双簧骗钱而已!”

两个孩子的娘亲一听,哭得更是死去活来。

那中年妇人益发得瑟起来,粗眉冷竖,指着霜兰儿的鼻子破口大骂道:“大家看见了没?这世上还有这般良心被狗吃了的人,事实摆在眼前,还睁着眼说瞎话!”

玲珑见状,有些不忍霜兰儿被人辱骂,她拉了拉霜兰儿的衣摆道:“兰儿,要不算了,都怪我多管闲事,惹祸上身。我认栽了,给她们钱就是了。”

霜兰儿却不依,她挺身上前道:“这么多人在场,正好做个见证!你让她们将前因后果说出来给大家听听。你倒是说说看,素未谋面,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将一个小女孩推下水?!人做事总要有目的罢,她这样做,能得到什么?又出于怎样的目的?”

中年妇人冷冷横了霜兰儿一眼,目光阴毒无比,“有钱人想弄死一两个穷苦人,有什么理由可讲?还不是全凭心情。姑娘,你帮着恶人说话,做人这么损,小心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无比恶毒的话语,令龙腾黛眉蹙了蹙,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本来一直在旁看戏,无心插手的他,此时终于开了尊口,“我说这位大婶,若她们三个真是骗子,你怎么说?!”

那中年妇人眼横在天上,“她们要是骗子,老娘今天就跳进河里!”言语中无比嚣张。

“好!”龙腾重重击了一掌,他一指轻轻甩开自己贴在身前如墨缎般的长发,在河边来回走了一圈,最终又回到了落水的小女孩身旁。俯身,他的声音似檐间泠泠轻响的风铃,温和问着,“你确定,你是被这位姐姐推入河中的?”纤长一指,指向了玲珑。

小女孩懵懵懂懂点头,肯定道:“就是她。”

另一名十岁的小女孩立即补充道:“嗯,是我亲眼看见的,她从背后将我妹妹推下水。”

龙腾以高俊的身子挡住六岁小女孩的视线,又问道:“她从背后推你,你能看清楚她的脸么?”

六岁小女孩点点头,“能看到。反正就是她。”

龙腾轻笑,他此时又问那名十岁的小女孩,“那你瞧见了她是推你妹妹的左肩还是右肩?换句话说,当时她是站在这个位置还是那个位置?”他将六岁的小女孩子自地上扶起,还原当时落水的情景,并以足尖在地上轻轻点了两个方向,问道。

十岁小女孩低头想了一想,“好像是右肩,不对,好像是左肩,对,就是左肩。她当时就站在那里。”

听到这,龙腾忽然转过身来,天蓝色的长衫在金阳照耀下益发耀眼,泛着润泽的光芒。他引了几名围观人中的老者,逐一解释道:“你们瞧这河堤坡上的脚印。两处脚印前脚掌着力重些,陷入土中较深。显然当时这名六岁小女孩是踮着脚尖站在了河堤边。你们再看,右边的这个脚印有一道划下去的痕迹,显然是不慎落水的受力所在。而两名小女孩,前后所述不一,矛盾重重,难以自圆其说。我想,整件事情应该是这样的,这六岁的小女孩立在河边,自己却不敢跳下去,这时有人在旁边推了她右肩一把,将她推入河中。然后,这名十岁的小女孩大声呼救,引来了这位姑娘跳水相救。事后却反咬她一口,为得只不过是骗钱而已。”

语出,围观众人皆觉得有理,纷纷点头。

中年妇人一下子急了,连忙争辩道:“你这只是胡乱推断而已,凭什么……”

语未必,已是被龙腾凌厉打断,“祥龙国户籍管得甚严甚密,如此年纪的妇人,究竟有没有这样年幼的两个女儿,只消两日便可查清。要不,我们前去府衙走一趟。”

此前谎称是孩子母亲的蓝衣妇人一见形势不对,连忙拉了两名小女孩掉头就走,连连道:“罢了罢了,看来真是一场误会,一场误会,孩子衣裳全湿了,我赶紧带她回去换。”

人群,跟着一哄而散。

唱双簧的中年妇人见大势已去,脚下刚想要溜。龙腾右足轻挑,一枚碎石子在他足尖滴溜一转,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正击中那中年妇人的小腿。只听那中年妇人惨叫一声,跪了下来。

他的声音并不冷,眼眸也并不看向那中年妇人,表情像是天空中疏淡的云,只淡淡道:“等等,你还有承诺没有兑现。”

霜兰儿知他的意思,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摆,“左右不过一个骗子罢了。”

龙腾冷冷一笑,微微眯着眼睛,有一种细碎的冷光似针尖一样在他眸底刺出,走近中年妇人一步,他俯下身来,笑得灿烂,“刚才是你自己说的,要是那母女三人是骗子,你就跳河!现在还不快去?!还是你想我报官?!”

中年妇人望着他此刻的笑,只觉那笑比刀还要锋利,被他这般盯着,冰块般的寒意极冷极冷地渗进肌肤里,激得她汗毛倒竖,毛骨悚然。

无奈之下,她只得勉强自地上爬起来,一步一瘸地朝着河边走去,她时不时地回过头来,一脸乞求的模样,终于跪倒在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道:“这位爷,你看我也一把年纪了,身子骨也不好,天这么冷,跳入河中还不被冻个半死。这位爷,你就发发慈悲,我今后再也不敢了!”

龙腾作势伸出自己的十指,在阳光下拨弄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黛眉轻轻一簇,嘴角依旧挂着笑意,“我可没有太多的耐心。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中年妇人被逼无奈,只得缓慢爬至河边,“扑通”一声跳了下去。河中激起巨大的浪花,溅起三尺,甚至有零星一点溅至霜兰儿的脸颊之上,竟是那样的冷,好似一滴散碎的冰珠。

这样的龙腾,她未曾见过,俊美的面容之下隐着丝丝残酷与冷戾。

他低首微笑,自言自语,“活该,谁教你咒她。”

霜兰儿并没有听清楚,她问:“少筠,你方才说什么?”

龙腾浅浅一笑,摇摇头,“没什么。好了,想必你要寻的人已经找到,你看这日当正午的,要不我们一起去用午膳?”

霜兰儿当即拒绝,摆手道:“不能了,我还要赶回洪州。”

此时玲珑来到了霜兰儿身边,她亲热地挽起霜兰儿的胳膊,甜甜道:“兰儿,你还没给我介绍呢。这位公子是?”

霜兰儿“哦”了一声,应着:“这位是龙腾,我在上阳城中认识的朋友。”

玲珑扯了扯自己被河水浸透的长发,又拉了拉自己皱在身上的衣裳,上前一步,有礼福身道:“小女子名唤玲珑,谢谢今日龙公子出手相助。”

动作如此淑婉,声音如此娇甜。这还是她所认识的玲珑么?霜兰儿不禁狐疑地觑了玲珑一眼,这丫头,搞什么名堂呢,神情这么局促,脸红得跟两颗海棠果似的,该不会是发烧了罢。

龙腾勾起一抹浅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这抹浅笑,在玲珑眼中,仿佛是海上初升的霁日,光芒四射。

面前的他,一袭天蓝色长衫,依依立在风中,艳极媚极。狭长的凤眸,正如宝石般熠熠生辉。你若说他单单只是艳,他的周身却也有种迷蒙清冷之意。此时天边云层颇厚,时而有细碎金色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肩头,时而却是阴沉。亦是令他整个人时而如炫目的朝阳,时而又如清俊孤寂的流霜。

玲珑怔怔瞧着,呆呆立着,只觉自己再也回不过神来。

龙腾望向霜兰儿,眸中闪动着琥珀般的光泽,“你这么快就要走了啊。不知是否欢迎我去洪州与你小叙几日?”

他“呵呵”一笑,又道:“其实我也是正巧有公差要去一趟洪州。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今日我们便一道同行,如何?”

霜兰儿尚未开口,玲珑已是接过话应下,“龙公子肯赏光,当然是再好不过了,兰儿她怎会拒绝呢。兰儿,对吧。”语罢,她摇了摇霜兰儿的手臂,一脸很期待的样子,软声软语道:“兰儿,你总要给我个机会好好谢过龙公子罢。”

“这个……”霜兰儿狐疑地望了玲珑一眼,只见她雪般白皙的肌肤上添了一抹淡红,更衬得面若桃花,眸如琉璃。也不知这丫头搞什么鬼,平时她总是一副咋咋呼呼的样子,今日怎的这般腼腆,难道一夜间就转性了?

“怎样?”龙腾等着霜兰儿的回答,长长的睫毛如蝶羽般轻颤,在眼睑上投出一片浅浅的灰。神情满含期待地望着她。

霜兰儿不好再拒绝,只得勉强点头。想一想,她补充道:“不过,我生意很忙,也许抽不出太多时间招呼你。”

玲珑连忙道:“没事,我很空闲,定会尽到地主之谊的。兰儿你就放心好了。”

“那就有劳二位姑娘了。”

龙腾笑得恭谦有礼,似谦谦君子。这样的他,不禁让霜兰儿想起上阳城中时,那个在人前端着冠冕堂皇的四品府尹。印象之中,他也是这般,表面金玉,只不过内里败絮。

转眸,她又望向俏脸红透的玲珑,微微怔了怔。

不知缘何,心中竟有一丝怪怪的感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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