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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漫漫时光,不负遇见002
书名: 只为遇见你 作者: 未再 本章字数: 20068 更新时间: 2024-04-26 15:53:18
于直看到了不过十二三平方米的房间内,靠着窗口置放着一张原木长条桌,有四个人坐在长条桌的两旁办公。坐在最里面的高洁抬首一看是他,不禁一愣。她站了起来,因为空间狭小,隆起的肚子几乎贴上桌沿。坐在她身边的那位忙不迭起身往外站,给她让出通道。
她是把自己挪出来的。于直皱紧眉头,等她走到面前来,才松开眉头,笑着说:“我今天会结束得早,提前到了,所以给你的同事带了下午茶。”
高洁是实实在在不知道如何作答,被动地看着于直把手里的袋子一递,送到裴霈面前。连裴霈在内,办公室内的全部同事俱面面相觑,又同时看向高洁。
于直笑了起来:“还没和各位照过面。我是Jocelyn的爱人。”
大伙都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纷纷点头招呼:“您好您好。”裴霈把袋子接过来,大伙纷纷客气感谢,“费心费心。”
高洁有些窘迫,于直却十分随意,对她说:“给你买的是牛奶。”
高洁说:“我六点下班。”
于直伸手扶了扶她的肩膀:“我知道,你先忙,我等你。我可以坐在你们展厅里吗?”
高洁无奈地说:“可以。”
她看着于直大大咧咧地往长廊尽头的展厅走去。她很想说些什么,却又知道在此地多说是不合时宜的。
高洁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室内的创业伙伴们都在暗暗觑探她,她知道。因她一贯持重和沉稳的作风,他们不敢随便试探,这是她作为老板的威严。她自若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但是,于直……她的心细如琴弦,被轻轻拨动。
于直径自穿过挂满复制古画的长廊到达展厅。这里就是属于高洁的另一个世界,质朴、整洁、简单,迎合着客观的需要,但究其本质,也有着她的本心。于直从桌椅、沙发、茶几和橱柜的莲花脚一路望向临窗佛龛观音坐下的玉莲花。在宝山的公墓前,他看到高洁献上了一朵布艺莲花。
展品间不过三十平方米,一眼即可望尽。也像高洁,想要把她看清,多么容易?她从来不善于隐藏,更不善于伪装。她之所求,一直很简单和直接。
于直坐下来,沙发很软,如同他的心,他随手拿出沙发旁茶几上的杂志。这个时刻没有其他客人上门看货,他一个人安静地坐着,高洁和她的员工也没有出来打搅。
情境似乎相熟。于直想起来,曾有一日,高洁也是孤身坐在自己公司一楼的大堂里,那时她还有求助于他的念头,后来他把她的这个念头彻底掐灭了,自此之后,恐怕高洁再也不会让自己生出哪怕一丁点从他这边获得帮助的念头了。
于直心烦地放下手中的杂志,恰好电话响起来,他走到阳台上接起来,是陈品臻打来同他确认最近一个月的行程,他吩咐陈品臻,把四点到六点半的时间都空出来。挂了陈品臻的电话后,他又接连接了好几个公事电话,一直讲到高洁走到他跟前来。他把电话挂上,一看表,已经六点了。
高洁说:“你真的不用特意拨时间,我知道你很忙。”
于直见她已经穿上了外套,拿好了包,问:“可以走了吗?”
高洁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于直跟上,路过办公室时,门开着,六点下班的两位同事也在收拾准备走人。于直顺手拿过高洁手里的提包,高洁没有立时松手。
他们僵持间,于直靠近过来,鼻尖几乎凑到她的唇上,眼睛看到她的眼底。他轻声地,几乎是亲密地呢喃:“我来拿。”办公室内的同事们都瞅着他俩。
别有意味的觑探,身不由己的意动,让高洁只得放手。她又被蛊惑了,掩藏在心底自己最不齿的位置的蠢蠢欲动,驱使着她跟着于直,一路走到了停车场,照旧上了他的车,照旧坐在后座。
于直将车开出停车场后,从后视镜里望了望高洁,高洁正好也在望着他。他们的眼光在后视镜里一对,她立刻移开。
车子启动,高洁终于把所有的蠢动抛离。她闭上了眼睛,教导自己要身心安静。
于直在后视镜里看见了,然后挺无奈地把目光放到前面的主干道上,说:“我教了赵阿姨按摩手法,今晚开始你让她给你按摩吧。”在她睁开眼可能开口拒绝前,他补充道,“经常抽筋对球球不好。”
高洁就没有再说话了。
而于直继续无奈。他正在慢慢地接近,但是壁垒坚厚。她一时一刻都不愿松懈自己的意识,比她以前更坚定、更克制、更不会幻想。而他比以前多了顾虑、多了牵挂、多了愧疚、多了尊重,于是变得谨慎、变得……不敢轻易惊扰她。这才是现在最大的无奈。
但是至少,他已经可以同她平和地在一个空间相处。没有关系,他们的时间很长。
于直心情愉悦起来,与高洁用各种形式周旋,这不是第一次。他和她,就是从各种周旋开始建立的关系。
这天开始,赵阿姨果然每晚会为高洁按摩小腿半小时,手法已经纯熟,用力恰到好处。于直也会每天上午准时在公寓门口候着她接她上班,每天下午提前一小时到常德公寓接她下班。
在路上,他们会闲聊几句,也仅限于高洁的三餐、高洁的身体和孩子,没有什么让高洁感到难以应付的话题。
高洁难以应付的反而是自己的心。
家里的冰箱内多了很多水果,泰国的芒果、台湾的山竹、四川的枇杷、日本的草莓,每日都有搭配好的果篮新鲜供应。
赵阿姨也不瞒她:“于先生每天会送一批过来。”
高洁不会矫情到拒不食用,她客气地向于直致谢。于直只是盯着她的肚子,问她:“他喜欢吃水果吧?”
高洁点头。
“夜里还喜欢吃夜宵吗?”
高洁想起某一夜,还有过往的许多夜晚,虽没有了她用在他身上的心机,但最后可能成为他们孩子的一个习惯。
她说:“是的,几乎每晚会加一餐夜宵。”
于直想起什么似的,又问:“这个周四你是不是要做四维彩超了?”
高洁一愕,没想到于直竟知道她的预约时间,她点点头。
于直很小心地问她:“我可以一起去吗?”
高洁不是没有犹豫,但也不是没有看到他眼底的渴望。他扬着眉毛,等待着她的首肯。
骨血牵连,人之天性。曾因此,她会对于直生出本能的更为深刻的恐惧,想要逃离。也因此,现在的她对他逐渐卸下深重的心防。
深入骨血的牵连,才容易让人温和以及软弱。如她这样,毫不例外。
高洁到底还是在父亲“三七”这日在工作室内的佛龛前上了一炷香,看香烟袅袅,辨不出其中酸苦。一切因父亲而生、由她欲念而起的荒唐,她也希望如这炷香一样,最后能够燃烬,她才可以平和地继续走下去。
她也到底答应了于直陪她一起做彩超的请求。
在这日清晨,于直很早就在公寓门前等候,高洁是准时下的楼,但他仍有一些焦灼和迫不及待。
前几天,他去看了莫北快要满月的小儿子。关止比他显得更有新鲜感,对着小婴儿左看右看,再看看莫北,问道:“更像你老婆啊?哎,我问你啊,做彩超的时候是不是就能看出像谁了?我们下礼拜去做彩超。”
“彩超还能看出来这个?”于直也生出兴趣。
莫北答他:“可以看到孩子大概的轮廓,像不像的,还是看不太出来。”
于直只是笑了笑,然后心情好几天没有平静下来,他有点期待。不知道他的孩子大概的轮廓会是什么样子,这是他这些天来最大的念想。
于直将高洁送到医院,停完车就一路疾步赶到妇产科的彩超室外,正巧电子叫号屏上出现了高洁的名字。
他走到高洁跟前,问:“我可以一起进去吗?”他看着她,神情如同恳请的男孩,再也没有张扬的逼迫和狡猾的算计,只是很单纯的请求。
高洁迟疑了一下,说:“好。”
于直由恳请至雀跃,毫不掩饰的兴奋由他的笑容透露给她。高洁不语,勒令自己不要多看,一路埋头走进彩超室,于直只是静静地跟着。
彩超室内器械林立,充斥着消毒水冰凉的味道,有一点点冷。
但高洁不觉得,她看到了那个即将展示她创造的生命的屏幕就热切起来,摸摸肚子,期待之心跃跃欲出。她在护士的指导下,躺到床上。
于直也不觉得,他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躺下的高洁,从未有一刻如此紧张,从未有一刻如此期待。护士指示他坐在一边的沙发上,但他还是站着。
做彩超的医生走进来,拿起工具开始操作。
黑色的屏渐渐亮起,慢慢清晰。高洁同于直都全神贯注,只盯牢那一个小小的屏。她的世界在这时也就缩小到那个屏内。
那黑暗的屏里开始有了个小小的影子,像黑暗里的一束光,撕破黑暗,挣动着,光明便也愈来愈大。他们都看清楚了,小小的身体,小小的脑袋,四肢微动。医生将镜头拉近,他们看得更加清楚,模糊的五官,清楚的神态,特别是那微微扬起的嘴角。
是这个样子的,原来是这个样子的。高洁心里不停地想,几乎喜悦地叫出来。
医生介绍亦是解释,引导新手父母认识他们创造的生命:“瞧,他像不像在微笑?应该是个快乐的宝宝。”
新手父母都怔怔望着屏幕,都在想:啊!这就是生命最原始的模样,似静亦动,无忧无虑,小小一方天地,就是全部世界。
高洁问医生:“孩子们都是生来就会开心的吗?”
医生笑答:“为什么不开心?如果不是来到人世,连开心是什么都不知道。”她转头望望站在后面旁观的新手父亲,他老老实实站在那边,被定海神针定住一样,嘴角微微扬起,和模糊的屏幕上的孩子几乎一模一样,他的眼内有光闪动。这太正常了,对于见多识广的医生来说。她收起工具,提醒新手父母,“可以打印四张照片,到挂号的地方先付钱,然后回来拿照片。”
新手父亲没有动,也许备受冲击,正在晕晕沉沉。然后他走向站起身的新手母亲,停在她跟前张开双臂,轻轻地、温柔地拥抱住她。
高洁整个被于直的气息笼住,耳畔就是他的心跳声。从前耳鬓厮磨,听他心音已久,但从未像现下这样激越起伏,甚至惊心动魄。他们只是这样相拥,谁都没有说话,谁都小心翼翼,呵护着中间那个小希望。
高洁呆立在这瞬息的温暖里,好像一切都已冰释,什么都未发生,他们不过是世间最平凡的一对即将迎接新生命的小夫妻,如梦一样。
曾几何时,高洁睡在梦中,身轻如燕地走在坦途上,有个小小的女孩走在她前面,拖着她的手。她没有看清楚小女孩的小面孔,但是看清楚了她后脑勺扎的百结辫。高洁意外地很安心,脚似踩在棉花团上,跃跃欲飞。她问小女孩:“你是谁?我们去哪里?”
小女孩没有回头,娇声嗲气说道:“我要妈妈,我要爸爸。”
然后高洁就醒过来。她在孕妇枕上靠一阵,打开壁灯,伸手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张相片,模糊的轮廓里有熟悉的微笑,她看着亦微笑。
拉开的抽屉里,还放着她同林雪签的几份协议,和她同于直的结婚证。
她的目光停在结婚证上。
在上午做完检查以后,于直开车送她去工作室。她从后视镜里看到于直的笑,傻乎乎的,没有克制。
他是真的在高兴。
彩超检查完毕后,于直又坚持陪同她去做了体重、肚围、胎心、肝功能几项检查,像任何一个陪伴在孕妇身边的丈夫一样,按照医生护士的指示,为怀孕的妻子打着下手,听医生解读各项指数时会问出比较傻气惹医生烦的低级问题。最后他代她去取各项报告,还有至关重要的四张彩超照片。将照片递给她时,他的目光忘形地锁在照片上。她抽出一张递回给他,他立刻拿出钱包,珍而重之地把照片夹进去。
他是她孩子的父亲。高洁抚摸着肚子,他和她有一样感同身受的喜悦,因为喜悦,他才亲善,才软和,才温润,才体贴。属于血缘的力量,根本无法抗拒。高洁想,自己能够理解于直发生的这些改变,和产生的这些情绪。
回家路上,高洁一直望着车窗外。此时晚春,即将进入初夏,道路两旁树木葱郁,行过的高墙内有桃枝探出,芬芳点点。一条新生命,一条新路,她冀求的生命,会在一个新的季节诞生,然后就会告别旧的季节。
她想着,忍不住偷觑着驾驶位上的于直,于直还是笑着,也是情难自禁。她也情难自禁地偷偷瞧着他。于直突然抬头从后视镜里含笑看向高洁,高洁迅速地移开目光。
镜面映着的他温柔的目光,她看到了,于是意乱了。她调整着差一点又脱轨的心绪,在内心再次申明她的决心。
回到家中的高洁望着大红的结婚证叹息着。
现在的于直有着前所未有的善意和温柔。只是她很艰难才从过去那个自己都鄙弃的自己蜕变出来,但是重生的只是一半的自己,还有一半仍旧留在自己曾经的懊悔里。她不能够再轻易动摇,她可以接受他的好意,但是借由他对孩子的亲情来重建他们的关系,有违她的本心,也并非她应该获取的便宜。她早下定决心,不能再算计他,从他身上获取任何便宜。
早晨的拥抱虽然温暖,但她无权也不能留恋。
高洁将目光从结婚证上收回。不过,她可以维持和于直良好的沟通关系了,一直到孩子出生,到孩子长大。这是她获得的最大幸运,其实已经足够。
高洁对于直的示好,是接受的,但是是在礼貌的友好范围内。她的决心从未动摇,这在于直的意料之中,也是他真真正正无可奈何的地方。他有一百样讨女人欢心的招数,以前也在高洁面前耍过不少,但对于现在的高洁,他并不敢轻易冒犯。
是的,不敢冒犯。
莫北曾经同他分享过:“有一种爱是不敢冒犯,那是因为亏欠。”
他曾经也将高洁的一切行动和念头精确算计,现在却是精确算计着他和高洁之间最安全的距离是多少,才不会惊扰到她。
不是不气馁的。于直睡在他随意安置的公寓内辗转反侧。
这间临时租下的公寓虽然有齐全的家具和日常用品,但是是潦草而敷衍的,和他在办公室旁设的小房间没有两样。
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他怀念着和高洁同居的日子。那段日子里,他接她下班,一起回家,她在厨房做饭,他在客厅一个接一个地接公事电话,接完以后,到厨房给她当下手。吃完饭后,由他去洗碗,她回到工作室里完成她的工作。那段日子里,他夜里不太应酬商务饭局,更是告别了夜店生活,简单得和这座城市里任何一个有女朋友的平凡男子一样,只蜗居在自己的安乐窝内享受生活。有时候他们都很清闲,就会去附近的电影院看一场电影或去附近的林荫道散散步。有时候他们都很忙碌,在客厅和工作室里各自忙到深夜,然后一起洗个澡。
于直想到难耐时,扯了扯领带。
上一次,他看到了高洁孕育着生命的身体,仍使他深深迷恋,却教他不敢造次。
于直想到无奈时,只得苦笑。
最近卫辙很八卦了一回,特地来问进展,得知原来实情如此,忍不住又开始嘲讽:“真没想到也有你没辙的一天。现世报是不是?”
他将卫辙撵出门去,言楷进来汇报:“第二季大赛的颁奖发布会的媒体邀请函我都发出去了。”
这不过是流程琐事,于直知道言楷小事大报的意图,便说:“把‘水之遥’的邀请函给我吧。”
言楷递上邀请函,又说:“‘LOOK’那边的几个评委和影视策划部门的人这两天给我提了些建议。‘水之遥’的广告片的剧本非常好,可以做成系列剧,每集二十到三十分钟。他们想和投资做成自制剧。当然,我们和‘水之遥’都可以参投。”
这便是高洁对于珠宝事业的天生直觉,一次别出心裁的尝试便带来了新的商机。高洁会是一个很好的商业伙伴,于直想。
言楷也是这么想的,如是讲:“我们网站上注册的珠宝设计师已经超过了五百多人次,像‘水之遥’这样设计风格独特统一,既有定制又有量产,又善于利用营销渠道做合理营销的,实在是不多。”他见于直听得认真,不禁又多讲一句,“高小姐实在是个很难得的设计师。”
于直点了点头,“她的确是难得容易合作和沟通的乙方。”他吩咐道,“你和‘LOOK’那边谈谈具体合作计划。”
言楷说:“我知道了。”
这天下午,于直接了高洁,送到家门口,对她说:“我有东西给你。”于是,他得以跟随高洁再次进入她的家。
这个家里唯一的变化是那棵“萝卜树”上划的刻度又高了一阶,旁边写着:“爱笑的小球球。”
于直心头怦然一动,想起那爱笑的小嘴唇,就跟着这行字笑了起来,高洁看到了,但当没看到。
她请他坐下来,他却先扶着她的腰,让她先行落座,然后才坐到她对面。
于直把邀请函放到高洁跟前:“下周二是第二季的颁奖典礼,你可以请你们的导演摄影一起来。”
高洁执起邀请函。
于直认真说道:“你有没有兴趣把你们那个广告短片拍成网络剧,你们的剧本写了多少集了?”
高洁问:“网络剧?”
于直说:“你们的片子剧情性很强,网上反响也很好,适合做成长篇故事。‘LOOK’有意向和我们合作这个项目。”他又看到高洁眼里的抗拒,“当然,你也许不愿意和我合作。我可以牵线你直接对接他们。”
高洁有些犹豫,想了一想,才讲道:“我没有储备资金了。目前我们的营销得量力而行,我接下去会在搜索引擎和电商网站上,再买些关键词导流维持一段日子。不过——”
于直截断她的话:“我知道你有其他准备工作,不会影响你们的收入。”
高洁的心事被他说中,尴尬是难免的,但见于直只是微笑着瞅着她,没有任何被冒犯到的意思。她想,是她太过敏感了。
她的回答的确是在于直的意料之中,挫败感不是没有,心疼也不是没有,全因他了解她拒绝的因由。
他说道:“这是一个很好的合作机会,不管是对你我,还是对裴霈。她是广告片的编剧吧?好像才刚毕业,还没有什么作品。”
高洁一下就被提点到了,她果真不如于直慎密。她心念一动,利弊便清晰起来,她点了点头,说:“讲得没错,裴霈是很需要这个机会。”
于直瞧着她蹙眉思考的模样,揣摩着她的心思。他知道以前他对高洁的理解是片面的,她的心思并不难猜,或者说她的心思从来都很单纯,她会对诚意待她的人也付出十万分的诚意。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待她以诚,如今又怎么去求她诚意以待?于直知道,他已经说服了高洁。
果然,高洁想了一会儿,点了头:“那好吧。”
于直晓得这样合作的背后,高洁会做出的让步,他不禁又问:“如果裴霈走了,你那儿还有人做策划吗?”
高洁却很干脆:“每个人只有在最适合自己的位置才能更好地发展。我可以再找合适的人的。”
这便是高洁的豁达,于直忍不住爱恋地伸手抚摸着她的发。这是他们如胶似漆互相做戏的那些岁月里的日常动作,日常到早已成为双方身体上的习惯,所以高洁一时怔忡,仰起头来,却没有任何抗拒的反应。如同以往,于直的手滑到她的发侧,停留在她耳畔,温热指尖抚触她的耳垂,让她不由轻颤,却不能拒绝。她流连着他们肌肤相触的温暖。
于直问她:“你准备工作到临产吗?”
听到这个问题,高洁还是突生了些戒备,立刻讲道:“我已经安排好了,已经和代运营公司签了一年全托管服务合同。下个礼拜开始,我会给自己充分的时间休息。”
她又开始着急了,于直看得出来。他不想使她着急,忙说:“我知道。”他收回自己的手,她仍旧敏感,但是没有关系,至少她已不抵触他的亲近和触碰,他有耐心以及决心。
他在离去前问高洁:“你会来颁奖典礼吧?”
高洁点头:“当然。”
高洁一直想让自己更平静更坦然,但仍免不了时时而起的莫名惆怅。如今的于直,小心接近,温情体贴。他们两人的相处,不再做戏,不再交锋,却多了她难以言喻的尴尬。诚然她感受着于直的改变,甚至是享受着。只是一个人独处时,她又怅怅不知以何相对,茫茫不知该如何从。也许是已快进入孕晚期,她的认知和行动较以往都比较迟钝,心意更不够决绝。
于直言出必行,不再插手她工作上的事。她逐一安排好自己生产后的工作计划,与代运营公司将全托管的合同签订,并通知了合作过的老主顾,自己会停止一段时间的定制设计。
提携过她的罗太太不免遗憾,但知道她的身体状况,祝福了几句,说:“我只能等你养好孩子再找你设计了。也是正好,我老公要出国拍一部动作片,我去陪他几个月,等我回来给你宝宝带些礼物。”
高洁忙说“客气”,她是真心真意感激罗太太在她最困难之际给予的信任和帮助。
罗太太又说:“有时候我介绍给你的客人也不是那么好搞,上一回周潇的经纪人太苛刻了,我是知道的。她还来同我啰唆了一下,我都懒得听她的。周潇没有争取上那个广告,和你做的设计是不是合适没任何关系。你可别放心上啊!”
那桩事件高洁就快淡忘了,由罗太太一提,也并未放在心上。
同罗太太通完电话,高洁又给Summer打了电话,通知他们在次日,也就是星期二,一同去“匠之艺”的总部参加颁奖典礼。
Summer热情地说:“那我们来接你一起?”
盛情难却,高洁同意下来,给于直发了一条短信,通知他星期二不必接她同去“匠之艺”,于直没有多问,就回复了三个字——知道了。
周二一早,于直的车未出现在公寓门口,高洁准时等来司澄和Summer的车。
她自病愈后,忙于工作室新一轮人事事务的整理和整顿,同司澄一行人几乎再无联系。Summer许久未见她,看到她后十分亲热,同她一起坐在车后座,摸摸她的肚子:“好大了。”
高洁笑:“七个多月了。”
充当司机的司澄在车上告知她一个意外的消息:“Jocelyn,我们三天后出发去美国,那儿有个新的合作,很有挑战性。”
高洁不是太意外,心内所知,司澄早晚会离开这座城市,所以她问:“是什么样的合作?”
司澄说:“你认识Abbot吧?那个热情的美国人邀请我们团队去给他们纽约的珠宝店拍广告片,合同已经谈妥了。”
高洁再次听到Abbot的名字,几分感慨几分恍惚,这个名字仿佛属于隔了一世的自己的经历。
Summer有点恋恋不舍:“可惜看不到你的孩子出世。”
前方红灯,车停下来,司澄说:“我们本来想待到你的孩子出生,不过……”他转头和善地笑着,“现在你身边有更可靠的人照顾。”
话拨到高洁的心弦上,余音未止,她不再讲话,不知不觉已抵达目的地。
这是他们团队携手第三次来到这个平台,已和“匠之艺”方面的若干员工熟络,微笑着互相招呼。言楷看到高洁一行人,排众而出,显然是在刻意等候。
他亲自把高洁和司澄迎进一楼宴会厅内属于他们的席位处。三人的位置在第四排靠走廊的一二三号座,前三排是贴有名牌的记者区,言楷指着所有椅子中唯一加有靠垫的二号座椅,对高洁说:“这是您的位子。”
Summer诧异又佩服地赞:“你们也太体贴了。”
司澄为高洁拉开椅子,只有高洁颇为不安,扶腰坐了下来。不知为何,她看到座椅上扎眼的靠垫,就有了些此事不甚妥当的感觉。
待他们落座后,言楷便离开。他们落座的区域都是参加本季比赛的品牌商,有人认得司澄,过来热络地招呼及恭喜。
其中有一位的客气话比较微妙:“最后还是你们拿了头筹,意料之中啊!我们赢一局输一局,心服口服。”
Summer低头同高洁耳语:“这人是‘芙蓉美钻’的品牌总监。”
高洁讶然又了然地站起来,礼貌地拿出名片,同对方交换,对方连连说:“不敢当不敢当,您身体这么不方便还亲自来领奖啊?于总也太不当心了。”
高洁一怔,对方笑得十分暧昧。此地并不是适合追根问底的地方,她暂且存着疑问重新坐下。
仪式很快开始,仍如往常一般,开幕由言楷主持。只是这次流程简约,言楷致辞完毕后,就是“匠之艺”和欧美几大著名百货公司签约仪式,“匠之艺”网站上的中国设计师们的产品得以可以直销海外。
这是高洁所不知道的,她很是惊讶,于直已经将事业版图布局到这么远的地方。她看着他走到台前,介绍合作集团的背景和欧美市场的情况。
高洁听到坐在前排的两位记者窃窃私语。
“‘匠之艺’真会在市场布局上先发制人,先收罗了本土设计师,趁着‘客来网’还没有动作,就开始做海外市场了。”
“看来明年上市有望了吧?到底家里四代做珠宝,走得比那些互联网起家的快也正常,别人哪有他们这样的先天优势。”
两人的嬉笑,高洁听得气馁。
舞台上的于直,立在聚焦处,亦在阴影中。她又想到了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小严,那就是于直的阴影之一。他的阴影在她脚前,是不是该迈一步踏进去再探究竟?高洁迟疑了。
在她迟疑的时候,于直已完成和那些个百货集团的签约,准备将会场交还给言楷开始下一个颁奖环节。
这时,坐在第二排的一名记者突然举手,在得到于直点头示意后,言楷把话筒递给她。
记者接到话筒,连珠炮般开讲:“于先生,您刚才讲到这次两季的创意广告大赛是新的创意,也是行业里第一次尝试。那是不是意味着,新尝试的还不是很严谨的赛制里,会出现不算公正的结果呢?”
高洁闻言,刚才突生的不安预感又浮出来。
舞台上的于直听完记者的问题,微笑着不疾不徐地说道:“不足肯定是有的,赛制也会逐步完善,建立公平公正的机制给每一位品牌商,是我们的初衷和原则。”
记者显然有备而来,于直话音刚落,她立即问道:“那么在完善的过程里,仍可能会有漏洞是吗?”
于直不耐烦了,高洁看出来了,虽然他的笑容依旧,但是他的嘴角微微挑了起来。高洁对这模样的于直再熟悉不过,心中一凛。
舞台下的参会人等被记者的疑问搅得愈加安静,每个人都翘首企盼狡辩成名的于直面对这意外刁难的问题的回答。
于直身边的言楷明显移动了一下脚步,于直侧过头,对言楷耳语了一句,言楷走向后台。而回过头继续面对众人的于直仍保持微笑,反问记者:“所以呢?”
记者仿佛就是等着他这样问,格外得意地大声问道:“您认为这次比赛的第一名‘水之遥’是实至名归吗?”
高洁差一点站起来,她身边的司澄按了按她的手。
于直伸出左手,换过右手的话筒。台下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右手无名指上多了一枚戒指。
高洁也看到了,顿时怔住,却稀奇地平静下来。
他们曾经差一点以一种稀奇款式的戒指缔结婚约,但是,如今高洁回想,在缔结婚约之前,她从来没有看到过或者是关心戴在于直手指上的戒指长什么样子。
现在,她看清楚了,原来和她扔掉的那只一样,戒面上雕着一只猎犬,只是没有钻石的点缀,但一样扎眼。
高洁糊里糊涂地想,于直是什么时候戴上这枚戒指的?
这时候,于直的秘书陈品臻从会场后方疾步走到第四排,俯过身低声对高洁说:“您有空跟我来一下吗?”
坐在最外面的司澄立刻站起来,给高洁让出了通道,高洁还有些不明所以,但似乎明白了陈品臻的意图,她站起来,走出座位,跟着陈品臻一路往外走去。
她走动起来后,于直才开始回答记者的问题。
“当然,网友的投票和专业评委的点评已经给了我们最好的答案。”
高洁脚下起浮,陈品臻搀了她一把。
记者没有满足于直的回答,终于掷出她最想问的一个问题:“我听到一个传言,很想请教于总,第二季比赛的第一名和贵网站是什么关系呢?”
这个问题是飘进油锅内的一滴水、掷到花岗岩上的一块石头,炸开场内的安静。高洁却停了下来,就站在出口处。她的不安被出口乍现的光明冲淡,竟在此时意外地消弭了。
陈品臻在高洁身边催促:“您快些。”
高洁没有动。
于直看到了众人之后的高洁,在出口的光明处,停了下来。他们两人中间大约隔了二十多米的距离,她离他很远,是他把她推拒到这么远的。后来他想拉近这段距离,不过并不怎么成功,于直无奈地自哂。但至少,他们仍在同一局中,这距离也够了,足够他再张开一张网,但已经不再是为布局。
于直微笑着答:“在这次比赛的开幕典礼上,我就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公正,但是我们能保证相对的公平公正。所有的作品都在网友面前公开投票,因为我们相信公众审美。”他顿了顿,“但是,这样的比赛是新颖的,因为形式太新。我们举办这次比赛,就像当初创立‘匠之艺’一样,是一次冒险。参赛同行和我们对比赛的效果都无法预判。所以我们非常感谢参加这两季比赛的设计师们,他们大多才刚起步,但他们肯陪我们冒这次险,我个人十分荣幸,譬如——”他望着站在光明中的高洁,高洁也望着他。
熟悉的场面,不同的情境。她站在光明里,他亦站在光明里。世间天地,好像只有他们二人。
于直好像只对她一人讲道:“‘水之遥’是我太太创立的品牌,她会参加我们的比赛,对我来说是个意外,她的团队制作的作品受到观众的喜爱,对我来说更是个意外,我没想到她做得这么好。互联网就是这样一个奇异的世界,充满无限可能,可以最大限度改变传统的商业模式和传播渠道。在以前,一个个人珠宝设计师要在事业上获得成功可能要花数年的时间,在现在,有了新的商业渠道,这个时间可能被大大缩短。当然,我只能说这只是个‘可能’。在这个‘可能’变成现实之前,谁都不会知道你的创造和努力会换来什么。也许成功,也许失败。但大家不要认为成功就是得到了幸运,那意味着之后会面临更多挑战。譬如像今天,你们跑来问我,为什么我太太的作品会出现在我举办的比赛里?我太太会来捧我的场,只有一个原因,和所有的参赛者一样——因为这个比赛是免费的,成本很低,创业期都要节省成本,所以她才愿意来陪我冒这个险。”
于直停了下来,高洁仍在远远地望着他,他也远远地望着高洁。她站在人群后头,光明里头;他站在人群前头,目光最聚焦的那一处。
高洁估量着她和他之间的距离,二十多米,好像很短,其实很长,他们之间永远隔了这么多人、这么多事,他们永远立在完全不同的位置,不对等也无法易地而处。
然而,在现在这个处境,他的这个表述,“我太太”——他顺口而流利地就讲了出来,又是一次意料之外、措手不及。高洁再一次如上次相同场面时一样,不知该作何反应。她苦恼起来。
台上的于直也做了个苦恼的表情。他的苦恼是因为他知道该怎么反应,高洁想。
果然,于直的表情让现场很多人笑起来。等笑声渐歇,他继续说道:“不过我们幸不辱命,给所有参赛者都带去了可观的关注和流量,这是提供给所有参赛者的红利。珠宝行业是中国最古老最传统的行业之一,在当下这个时代,应该革新了。‘匠之艺’将为中国珠宝设计师和珠宝品牌提供最精准优质的流量和转化率,和大家共同做好这个市场。”他抬起右手做了个真诚邀请的动作,“如果大家对我太太的作品有兴趣的话,可以打开我们的网站,看一看当代中国的珠宝设计师们的创意,欢迎大家提意见,我一直相信网友能给出最公正的判断。如果大家对我太太的产品有兴趣的话,可以搜索他们的网络店铺,实际上他们在‘客来网’的优惠活动还比在我们网站上的大。我知道你们最后比价以后,也许会在‘客来网’上下单。”最后,他对着发问的记者道,“还有什么问题吗?我今天尽可能地为大家解答。”
对方当然没有问题了,还跟着周围人一起笑起来,都被哄得相当开心,而且心悦诚服。
上一回,不远的那一回,所有围观的人也被于直哄得相当开心,而且心悦诚服。相同的场面,不同的局面。
高洁慢慢地转过身去,涌动不止的百感千慨,整理不尽的千头万绪,难以抒怀的前尘往事,不再妄想的漫漫前途,让她又静静立了一会儿。
陈品臻催促着:“我们走吧?”
高洁答:“好。”她还是选择踏实踏步,走好当下的每一步,这于她,是唯一能做出的选择。
高洁跟随陈品臻上了电梯,一路到顶层的办公区。
她是头一回进入于直办公楼内部,才发现里头的办公区域全部是用透明玻璃隔断,一眼望去,可以望尽每一位忙碌的职员。她还看见了卫辙,连卫辙也坐在全透明的办公室内,正打着电话。他一仰头,看见高洁,挥手打了个招呼。高洁向他颔首致意。
陈品臻将高洁一直领到最尽头一间四人位置的小型会议室。领她进去后,便熟练地关上门,放下正对着办公区的两面玻璃墙及临街面的百叶窗。她请高洁坐到会议桌一角的沙发上,说:“我给您倒杯牛奶。”
高洁赶忙谢绝:“不用了。”
但陈品臻已推开会议室另一边靠墙的一处小门,里面似乎还有一个小房间,不一会儿,她从里头端出温热的牛奶和看起来好像出炉不久的蛋糕,递到高洁面前,临走前,说道:“我就在隔壁的办公室里,一会儿会议结束后,于总就会上来了。”
陈品臻走后,高洁慢慢把温热的牛奶喝完,于直还没有上来。她站起来,舒展了一下手臂,扶了扶腰,拿着杯子,推门进入陈品臻端出茶点的小隔间。
高洁以为小隔间是一间茶水间,没想到却是一间有简单隔断的房间,十来平方米大小。进门是一个小厅,放着冰箱、微波炉和饮水机,小厅后隔了一间四面玻璃的小盥洗室,装了卫浴设备,盥洗室再往里,空间就更小了,只靠窗并排放着一张床和一只柜子,床铺上的枕头和毯子叠得很方正,柜子上只放了一只深褐色的皮质匣子,看上去像是军用物。
整个房间十分整洁,高洁看得眼熟——这些全是于直真正的风格,直接,冷硬,不拖沓,不多情。
一直到最后的最后,她才完全了解到这一面的于直。
高洁不愿意再深入,关上门,退回会议室,把杯子放到会议桌上。她的眼睛有点发涩,便拉起临街的百叶窗,正午的阳光猛烈,射进来反而更令她睁不开眼。她又将百叶窗拉上。
这时候,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高洁转过身来,于直正把门阖上,说:“这里西晒,不用开窗。可以开灯。”
高洁忙说:“不用了。”
于直走近过来,高洁发现他手里拿着一只红丝绒盒子。
他说:“刚才发布会还有最后一个环节。”他打开盒子,是一条银色项链,项链上的吊坠正是高洁在第一季比赛的广告片内主打的设计款——那件在台湾展出过的“守护者羽毛”。
高洁意外道:“这是?”
于直说道:“我们会和第二季的前三甲一起合作出一款联名的智能珠宝。”
高洁很是意外:“这是你们打的样?”
于直笑道:“是的。”他把吊坠翻转过来,原来水沫玉背面的底盘植入了小块电子显示屏。
高洁有些兴奋,将项链接过来,掂了一下,“原来是钛金。”
于直解释道:“医用级别的。”他在吊坠一个接口处按了一下,显示屏亮了起来,“来,我给你戴上。”
高洁顺从地让于直为自己戴上项链,“你们研发了多久?”
“一年多了。”
高洁再一次在心内深深拜服,对于直自愧不如。她叹道:“你好像能把任何事情都计划得天衣无缝。”
于直本来正在为高洁调试颈上的吊坠,听了她的感叹,停了停手,小电子屏上已经显示出高洁的心跳。他自医生处知道孕妇的心跳每分钟会比常人多个十到十五次,高洁现在的心跳是每分钟八十五次。
她现在状态很好,心很安。这样就好,他也能心安。于直放下吊坠,让它妥帖地垂服在高洁胸口。
“这套设备没有这么天衣无缝,我和研发团队测试了很久,目前也只能实现基本信息显示、电子指南针、GPS定位和测心率的功能。回头我在你手机上下一个APP,所有信息也会在APP上同步。”他看向她,“我在我的手机里也装了一个APP,连接在这只吊坠的型号上。”小心地问,“你会不会介意?”
高洁心头一热,情绪默默涌动着。她摇了摇头。
于直忽然半蹲下来,双手扶住她的腰,他的脸正对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高洁不自在地想要后退,但是被他牢牢抱着。
他轻轻地、谨慎地探近,但一直保持着一段礼貌的距离,只是瞅着她的肚子,然后才长长吁了口气,也许是满足,也许是神往。他问:“他今天动了吗?”
从高洁这个角度,看不到于直脸上的表情,但是她的肚子隔着薄薄的衣衫似乎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接触。这温热直达她的身体之中,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气息之下。她所熟悉的、来自丛林深野的亲近气息,总是不自禁地沉浸,不能自控,也不能推拒。
她答:“他白天不会经常动。”
于直抬头,兀自紧张起来:“十二小时有十次吗?你现在每天都数胎动?”
高洁感受到于直的紧张,连忙解释:“他很健康,一般会在清晨和午饭的时候动,晚上会动得更频繁一些。”
于直放下心来,他很想再靠近些,但是他没有忘记他对她的承诺。现在这样的距离已经很好了,他可以看清楚她,看清楚他孩子的成长。
他说:“他会是个快乐的孩子。”
高洁看着于直茂密的发,他蹲在她面前,又抬起头来,看着她。她也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也像个孩子,虔诚稚气。
他没有站起来,用仰望她的姿势,用她熟悉的语气,用能让她听出坚决的口吻,同她说:“高洁,我不会让别人误会球球的身份。”他笑了笑,又望向她的肚子,“为了球球,你就当……这是我们继续合作下去。以后怎么告诉他我和你的关系都随你,我不会干涉你,也不会有异议。但是在外面,他得有光明正大的身份。”他再度仰望她,神情认真。
高洁双手环上肚子。于直的理由充分到她没有理由反驳。
她摒除心魔、鼓起勇气的第二回博弈,也仅仅是为了给她的孩子张开一张保护网。现在,于直愿意抓起保护网的另一头,坦诚地、耐心地看着她。
高洁将手伸出,握了握于直的手,她的手被于直握牢。他握得很紧,她挣不开。
于直说:“奶奶很久没见你了,什么时候去看看她?”
自大年夜后,高洁虽然每周都会同林雪通个电话问个安,但确实一直未曾得空与她再见面。这其中也有高洁的刻意回避,若非不得已,她实在不好意思再将八十高龄的林雪约到外面碰头,而主动去于家大宅,也是她一直以来回避的。
现在,唯一回避的理由好像没有了。高洁看得出于直别无他想的真诚邀请,她亦一直很想再去探望林雪,想了想说:“就这周末吧。”
这一次再见到林雪,还是在她的书房内,高洁发觉老人家更显老迈了,主要是精神上,不如她印象里健硕,眼角和嘴边松垮垮的,虽然气质仍是雍容的。
林雪往高洁肚子上仔细地瞧了几眼,笑着抱了抱她:“我的小曾孙长得不错。”
陪在高洁身边的于直说:“奶奶,你们聊,我走开一会儿。”他体贴地为她们关上门。
高洁扶着林雪坐下,抬眼看见她送给林雪的鱼形镇纸仍压在她的书桌上,镇纸下空空的没有一张纸,也许林雪有好一阵没有精神练字了。高洁心里头涌过一阵难言的难过。
林雪伸手摸摸她的肚子,高洁心里头又一暖。她坐到林雪的对面,和上一回一样。
林雪问:“最近身体怎么样?”
高洁看着林雪慈祥的眼睛,回答得很详细:“很好,我没事了,上一次发烧也没什么后遗症,这个月检查下来一切都正常的。”
林雪叹:“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都七个多月了,不要再忙了啊。”
高洁答:“我已经安排好了,现在做一休一,到临产前两周会全休。您放心吧。”
“阿直跟我说,他已经搬到了你那儿,我想也好,能就近照顾你。”
高洁看向鱼形镇纸:“他很照顾我,帮了我不少。谢谢你们。”
林雪又叹:“高洁啊,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客气?客气不好,太见外了,会拉开和我们的距离。”
“于奶奶,我是真心的。”
“你还是坚持叫我于奶奶?我的曾孙生下来后都不改口吗?”
高洁不语。
林雪意料之中地无奈,只得旁敲侧击:“阿直自从做了那个网站后,把公司当成了家,后来和你住一块儿,总算晚上能按时有个地方回去吃饭和休息。”
高洁依旧是回避的:“于奶奶……”
林雪握过她的手:“过了这几个月,你的决心真的没有动摇过吗?没有做过其他的考虑吗?”
高洁一痛:“也许在这点上,我注定要对不起这个孩子了。”
林雪问:“你老早以前跟我说过,你是不怪阿直的。”
“是的,我不怪他。”
“现在的情况和当时的情况,是可以不一样的。”
高洁一恸:“但是,我怪我自己。”
她垂下眼,眼前半黑半明。她曾经凭借她所认为的尘俗化解不掉的悲哀,握住那柄她自以为是的利剑,做出最可耻可鄙可怨的憾事,成为无耻、荒唐、自弃、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最后成为她心底唯一一个始终无法打开的结。
高洁没有办法再看向林雪赤忱和慈爱的双眼,她说:“于奶奶,您不用为我担心,我会把我和我的孩子安排得很好,我也会和于直相处得很好。我们现在也挺好的。于直以后会得到他真正的幸福,我会一直祝福着他。”
林雪无奈地松开了手,力气有些用尽了,很疲惫:“奶奶还是没有办法说服你啊!奶奶老了,拿你们两个小的没有办法。”
高洁内疚到不能自已:“对不起,于奶奶。”
这一天高洁还是像上一回一样坚持没有留在于家大宅用晚餐,她私心里头是不想再同于直的叔婶堂兄等亲属照面的。林雪和于直应当也是了然她的想法,在晚饭前,于直便载她回家。
或许是同林雪的一席话,同样耗尽高洁的精神,她在于直的车上昏昏沉沉,最后支持不住睡了过去。
于直间或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
他们的关系好像就稳定在同一辆车内的一前一后,这样近,实际上又隔很远。
曾经,在高洁蓄意接近他,突破了他们原本最单纯的关系后,他半试探半无奈地同她讲过一句“我该拿你怎么办呢”,现在他又在心里默默地叹息:“高洁,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刚才同祖母告别前,祖母同他单独讲了几句话。
“高洁她虽然挺过很多关,却始终没办法过她自己那关。她最善良的地方,也是她执念最深的地方。”
于直苦笑着,对他洞悉一切的祖母说道:“我知道。高洁最恨她自己当时用了第三者的手段达到她的目的。”
他的声音有一点痛苦,也因洞悉一切。当他终于洞悉了高洁,也就洞悉了自己,于是因爱生忧、因爱生怖,终至无可奈何、无计可施。
他说:“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祖母说:“阿直啊,奶奶帮不了你多久了。我只希望,我的小曾孙以后能有个美满的家庭,你和高洁的缺憾,不该在他身上重现,他得是个欢欢乐乐的孩子。”
临走前,他还是安慰了挂心他的祖母,笑着说:“奶奶,我和她来日方长,我不急,至少我们现在还是合法夫妻。”
林雪像对儿时想要获得家长鼓励的他一样,拍拍他的面孔,抱抱他的肩膀。这是源自血缘本能的挂心。
最近的于直越来越能体会到这种本能的挂心的感觉——尤其是,一个欢欢乐乐的孩子,这个念想,愈加强烈、愈加深刻地植入他的心,几乎驱逐了其他的一切。从未有如此牵念、如此期待、如此满足感觉,他所有的情绪都被这个本能调动着。
于直知道高洁在陆陆续续地为孩子添置物件,她的工作虽很忙碌,但不会假赵阿姨或其他人的手,自己一点点像蚂蚁搬家一样把林林总总的婴儿用品买回去。
他没有告诉高洁,最近他也逛了很多母婴用品商店。基本都是他一个人,虚心地在各柜售货员的指导下,买了很多婴儿衣服。有个乐趣在其间生起来,他发现婴儿服种类繁多,长的、短的、袍状的、蛙形的、偏扣的、日常穿的、睡觉穿的等不一而足,连质地也有很多的讲究。他的孩子会出生在初夏,那么一定需要针织罗纹布这种质地薄、透气好的衣服,但是两三个月一过就要入秋,那么伸缩性、保暖性都很好的针织棉毛布也必不可少。于直每拿起一种衣服,就会幻想出一个属于他的小小婴孩穿着时的样子。长袍状的下摆很宽松,小婴儿爬动的时候会像一条游弋在浅池里头的小鱼;蛙形的会露出小婴儿的两条小肥腿,他体验到的,他的孩子踢动的时候一定很有力气。他幻想完毕,就会把每种类型每种颜色每种尺寸每种布料都买一款。
很快,他临时租住的公寓内衣柜里头就放满了没有拆封的纸袋。他几乎把孩子一岁以内所需要的全部衣服买了个遍,然后开始着手研究买两岁的衣衫。当然,更重要的是婴儿车。他向新手爸爸莫北和关止都讨教了一番,但是仍摸不准哪一款婴儿车会让他的孩子睡得更舒服。
高洁好像还没来得及买婴儿车,于直想,他是不是应该和她商量一下?他又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睡得很沉静的高洁,将车慢慢驶入公寓的停车库。停好车正准备下车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居然是久未联系的二堂兄于毅。
于直先下车,关上车门接起电话。
于毅的声音有点气急败坏:“阿弟啊?你和穆子昀的侄女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今天下午网上就爆出那些新闻,闹得沸沸扬扬,你和奶奶不会又和她签股份转让协议了吧?”
于直不耐烦地道:“二哥,你多虑了。”
于毅毫不客气地说:“我们是老搭子了,一直默契得不得了。你在新闻发布会上承认和她的关系,好歹也提前知会我一声吧?我费了老半天的力气,好不容易和证监会的聊乐乎了,你不要给我后院起个火,又让这种没有必要的绯闻插进来搅了局。”
于直表情冷冷的,但是声音透出点笑意,说:“你谈归你谈,我这儿的事,不会碍着你。”
于毅嘿嘿一笑:“那就好。阿直,哥哥可是提醒你,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的格局,哥哥还帮你善着穆子昀的后,可不能让他们手里头再有我们家的股份。你的‘匠之艺’也是要上市的,别忘了啊。”
于毅挂上电话后,言楷的电话立刻拨进来:“直哥,不知道怎么回事,下午好几个网站和论坛就挂满了你和嫂子以前的事儿。我查了查,另一位高小姐,昨天晚上接受了个几个自媒体的采访,说——”
于直说:“说。”
言楷说:“把你们以前的事儿都说了……说得不大好听。她还暗示了媒体一下——你可能会和嫂子离婚。后来有些论坛就八卦了你们以前的事,还翻出嫂子参加比赛的事儿,说得……都挺难听的。刚才开完会,卫哥接了个电话,承销商那儿对我们公司股份的情况有点儿质疑,他让品臻给你订明天去北京的机票了。”
于直摸了摸脖颈:“知道了。”
挂上电话后,车后门被醒来的高洁打开,她迷迷糊糊地说:“我又睡着了?真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
她总是这样,时时刻刻不忘对他应有的客气,这是令他厌恶的客气。于直走过去扶住她的腰,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有所渴望——真正的渴望。他在她有任何反应之前,温柔地覆盖到她的唇上。
暌违已久的亲密,发自内心的本能,让高洁在懵懂的一瞬间就沉浸进去,不可遏制而且无法自持,终至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此时是做梦,就让梦境更长久一些,长久到她荒唐地将全部原则和妄念抛诸脑后,只细细体会这片刻的温暖。
这一夜,高洁一直无法平静。
她已经慢慢开始尝试让自己平和地接受于直的照顾,于她的孩子来说,他们三人的关系是要维持一生的,她应当从现在就开始重造。
但是,一个吻,就让她被动、无措,甚至是失态,最终她还是无力抗拒。
于直一直把她送到家门口,对她说:“明天我要出差几天,这几天你自己当心。”
他探手想要摸摸她的肚子。但高洁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她克制着绝不允许自己涌出妄想,终于挣扎出决意,又退了一步。
于直没有勉强她,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眼里有无奈,也有留恋。她不是没有看出来,但是她不能让自己看出来。止步于此,才不会有悖于她的决心。刚才的失态,只能是意外。
高洁睡了并不安稳的一觉,清晨时手机一振,她就醒了过来。很意外,电话居然是人已在国外的罗太太打来的。
罗太太抱歉道:“你现在还在睡觉吧?我有没有打搅你?”
高洁醒了醒精神:“没有没有。”
罗太太嗔道:“你一直是爽快人,就是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是于总的爱人呢?你们俩在雷老寿宴上那副样子根本就不像认识的,那时候在闹别扭吧?我真是看走眼了。”
高洁愕了一下,尴尬但客气地笑了声,并不答话。
罗太太也跟着笑了一声:“Jocelyn,有个不情之请,我也很为难,不过受人所托,不得不硬着头皮给你打这通电话。”
高洁灵犀一透,说:“您直说吧。”
罗太太讲:“是这个样子的。上一回我介绍的周潇和她经纪人做事儿确实冒失,周潇本人呢对你很过意不去。大约因为这事,让于总有点误会。周潇本来要和于总他们合作广告的,本来聊得挺好,但是后来她一直没接到通知。”
高洁在罗太太提问前是做好了一个可能性的心理准备的,结果罗太太正问到她想到的可能性上头,她说道:“罗太太,我和于直……从来不干涉对方工作的。而且他那边的事情一向按照正常流程在办,我想周小姐可以再去沟通看看他们明确的意思。在我这里,这个事情真是不好意思,但是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我一定会帮。”
罗太太话头醒尾,爽快说道:“你会这样答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只是受人之托,总要办一办。你们这位于总啊,做事情强硬得很,但是公道也是业内闻名的。我啊就是意外你们俩为什么要隐婚呢!还不跟我说,不够意思哦!”
高洁忙抱歉道:“这真是我不好意思了,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罗太太说:“是啊,认识你这么久了,我当然知道你的性格。你不喜欢张扬的,不告诉别人你和于总的婚姻情况肯定有你自己的考量,但是也要适当地在他的社交圈露露面啊!不然怎么看住他。”
高洁不太明白罗太太何出此言,但她也并不预备追问,只在此抱歉地与对方道了别。在挂上罗太太的电话后,她的手机很快又响起来,是她更加意想不到的人——那位曾经采访过她的《城市故事》的编导金菁。
金菁讲话比罗太太直率许多,开门见山问高洁:“高女士,我想约你和于总一起上我在财经频道新办的一档夫妻创业节目。”
高洁有些头疼,她找着缓兵之计的借口:“可是我现在身体实在不太方便,您是知道的。”
金菁讲:“没有关系,我是来提前预约的。可说好了啊?”她不待高洁答复,便即当她已经同意,但是在挂上电话前,又多加一句,“对了,昨晚于总亲自关照的事儿,我们都搞定了。电视台下头几个论坛的帖子已经删了,也锁定了IP地址,不过都是代理的,回头我会发一份记录给‘匠之艺’的言经理。”
高洁心头一沉,问:“什么帖子?”
金菁说:“就是那些乱写的。嘿,总有些小市民热衷八卦名人的私生活,你也别放心上,于总亲自关照的事,我们保管办妥,就是和于总一起上节目的事儿你一定到他那儿提一提啊,我们一直想做创业夫妻档专题呢,你们俩太合适了。”
通话结束后,高洁打开电脑,在搜索引擎网站上把于直的名字打了进去,很快,一连串的标题跃入她的眼帘:
“‘匠之艺’于直爆隐婚后和前女友旧情复燃婚外恋:未来的离婚案可能引发上市悲剧。”
“夺爱、逼婚、抄袭、比赛开后门,狠女人玩手段,黑历史被扒,富二代被骗。”
翻到搜索网站的第二页时,这些标题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关于“匠之艺”的一些经济新闻。高洁又返回第一页,把所有的热闹标题又看了一遍,熟悉的字幕表达,相似的炮制手段——都是她曾经处心积虑地运用过的。
高洁失神了一会儿。
这一会儿时间,她没有丝毫情绪上的起伏,心内平静到了极点,甚至平静中揣测了片刻,她曾经所深深怨恨的对方,在看到这些加诸在他们身上的字眼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她实在想象不出来,只知道那时候的他们一定不是自己现在这个情绪——曾经咬碎唇齿的报复,只不过是心头一层又一层沉沉的负担,她等的就是一宗连一宗的被揭穿,唯如此,才能把枷锁一架接一架地放下。她不用去详究其中的原委,一个因合上一个果,已经足够。
不过,高洁还是点开了最后一个标题,在字里行间,找到何雯雯、“芙蓉美钻”等字眼。何雯雯在论坛上控诉,她曾经的雇主高洁抄袭了自己的设计作品;“芙蓉美钻”的发言人暗示,在“匠之艺”举办的创意广告比赛上,被主办方的关系户取代了原本属于他们的冠军名次。
高洁拿过手机,翻到已接来电,又拨通了金菁的电话,同对方讲:“金小姐,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在你们媒体上发表一个声明,我想说明一下,我没有任何作品抄袭的行为,在比赛里也没有因为开后门拿冠军。”
金菁听着她格外认真的口吻意外地愣了半晌,才讲:“你是说那个说你抄袭的姑娘吗?她早上就正式接受晚报的采访,说网上曲解了她的意思,她没有说你抄袭她的作品,说你是她工作的启蒙恩师。至于‘芙蓉美钻’,他们发了新闻稿,说没有任何暗示‘匠之艺’比赛有猫腻的意思。这些消息今天陆续会发布的,你就放心吧。”
搁下电话,高洁关上电脑。她在工作室里,对着阳光坐了一会儿,想起今日是她做一休一的工作日,便起身赶去工作室。
工作室里正有以前定制过产品的客户来现场看货。高洁虽然停了私人定制的服务,但是工作室里还留有几件仅制一件的设计款,供应给特别需要的客户。
她走进工作室时,听见那位老客户正对做服务员的裴霈说话。
“你们这位Jocelyn真不得了,我当初一看就觉得她不是凡人,居然拿下的是‘盛丰’那个难搞的老小,一路当……哦,谈恋爱、开店、结婚、生孩子,每个时间点都卡得刚刚好,缺一环都走不到今天,真是本事。”
高洁微笑着迎上去:“林太太,您好,真高兴您今天过来。我这里有两件佛教相关的设计款,介绍给您看看。”
招待好林太太,把她送走后,高洁疲惫地坐下来,问客服小方:“今天有什么难搞的客诉吗?”
小方闪烁其词:“还好啦,我们可以应付的。”
高洁抱歉道:“难为你们了,要临时处理一些额外的客诉。”她打开桌上的电脑,登录网店的客服沟通工具,查看从昨天到今天的客服聊天记录。
在网店流量和交易额逐渐稳定之后,每日八点至二十二点,每小时平均接入十五个客户的咨询。但是从昨日到今日的二十个小时内,一共有六百个客服聊天对象,其中的一半,是小方所管理的客服团队没有回复,也无法回复的。
高洁将那些客户的聊天框打开。
“你们老板真是那个傍上富二代的不要脸女人啊?”
高洁快速敲击着键盘,“对不起。如果您想购物,请浏览我们的商品列表页。希望可以为您提供心水的饰品。”
对方是昨晚敲开“水之遥”店铺在线客服留的言,根本没有想到会得到回复,一见有回复,就立刻打了一行字:“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哪。”
高洁只是打着:“对不起,希望可以为您提供合心意的饰品。”
她接着点开下一个客户的聊天框。
“丢女人的脸啊,做出这种事情,竟然还抄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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