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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因为是你,顽劣不改002
书名: 只为遇见你 作者: 未再 本章字数: 20075 更新时间: 2024-04-26 15:53:18
他看到她笑起来,眼睛很明净,笑起来很美。
在船上的那几日,从遇到美洲虎到遇到印第安人,因为对生存充满了欲望,高洁就像热带雨林里的毛蟹爪兰。坚实俊艳,颜色虽然多变,色调却很柔和,如此相映成趣。而且芬芳甜美,令人心醉。
Abbot偷偷问他:“不来一段罗曼蒂克吗?你们中国人说的隔了很多国家还能见面,又是周围很好的景色,不能辜负美人。”
于直笑道:“那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和‘良辰美景’。你解释得倒好。”
Abbot指着他的裆部:“嘿,别犹豫,昨晚你和她睡一块儿的时候,我都看到你这里竖起来了。”
他和高洁裸裎相对过,也同被共枕过,他是个正常男子,自然会表现出来。若是换作以往,他老早就一把拉过来压上去。
也许是热带雨林接连的生命危机成全了他们的互相尊重,求生的欲望成全了他们的互相扶持。从遇到美洲虎到遇到印第安人,他们居然逐渐产生默契。
基于这个人性最根本的欲望——活着的欲望,他和她有了共鸣。这一重共鸣里,没有荷尔蒙,只有生的纯粹。
于直的男女关系,从未有过如此的纯粹,与欲望无关,与本心有关。
虽然所有的尊重、扶持和默契中,还有一层矛盾,一层防备,一层隔阂,这些矛盾、防备、隔阂让他不能完全看清楚她,所以又生出了一层神秘感。这样纯粹又飘忽的关系,他是享受着的,因为从未体会,因此格外难得。
被印第安人捕捉以后,他望着在他膝盖上仍可以安然入睡的高洁,就像当年对着饥肠辘辘的小白猫。他想起来那一刻自己想的是什么。他在想,要让她(它)活下去。
于直生平头一回主动干了一件善事。
高洁在被释放之前的那个吻,带着她身上独有的奶香气,他吻上去舒服得不得了,香甜得不得了,几乎不想放开她。
如果他安全脱困,那么应当寻找到她,和她正式谱一段恋曲,破除那种神秘感,才不枉几日雨林生死行的尊重、扶持和默契,以及矛盾、防备和隔阂。
谁知道她没有主动现身,大使馆工作人员明明白白告诉他:“有一位小姐经常打电话过来,很关心你的安全。”
这位政府官员所不知道的是,每天来电话的小姐从此再也没有出现。
于直离开巴西那日,在机场遇见同样坐飞机回国的迪让,就是那个因为非礼高洁被他揍了一顿的印度人。
迪让表情恐惧,口气讨饶:“对不起,我并不知道Jocelyn是你的女朋友。她从来没有说过她有男朋友。”
于直请迪让在机场喝了一杯咖啡,得知他在高洁口中居然成了开金矿的。
这个女人,太会借题发挥借势做事。
离开巴西以后,谁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呢?
没有太大把握,也不会产生效益的事情,就不应该牵挂。
这也是于家的风格。
于直和Abbot这一次结伴去巴西矿场,已经是深度合作的商务关系。这时的他已经用一个小小的“盛丰钻石新工场”网站,换来让盛丰成为华东地区民营珠宝企业的主要钻石供货商和南美钻矿代理商的地位。而这一次,他需要完成他脑海里构画已久的、宏大的“中国珠宝新工场”的奠基。
这是个新网站,于是需要一个新名字,于直和卫辙头脑风暴了很久,始终没能想出一个合适的名字。实在想不出名字的于直建议干脆就叫“中国珠宝新工场”。
但卫辙有点打怵,他说:“不能随随便便就叫中国吧?”
最后为于直新事业取名的,还是于成明。当时,他已重病弥留,于直在他的床边,将自己已经规划好的事业清晰描述。
于成明竭尽全力听着孙子的描述,而后闭着目想了很久。于直晓得祖父现在精神不济,他不敢打搅。
大约是过了半个多小时,于成明睁开了眼睛,看到于直仍旧顺服地、认真地蹲在他的病床前,保持着他闭目前的姿势。于是他便笑了起来。
他说:“阿直,我晓得你有耐心,有毅力,也有眼光,毕竟是金店养大的孩子,有些东西大概是骨子里带出来的。”
于直把身体倾前,静心听取。
于成明继续讲道:“你晓得了这个行业以后怎么走,我就放心了。但是你还不晓得这个行业是怎么从过去走到今天,再从今天走到将来的。”
于直疑惑地望着于成明。
于成明慈蔼地望着他:“这个网站很好,需要一个好名字,就叫‘匠之艺’吧。珠宝首饰,既是匠人的手艺,也是设计师的艺术,两者缺一不可,因此才会千年不朽。”
于是“匠之艺新工场”这个网站名,也是于直的事业名便被定了下来,而于成明没能等到网站正式运行的这一日便去世了。
揭幕的“匠之艺新工场”网站如同于直给于成明看的那几页打印页一样,不再向国内的行业人士和消费者介绍国外的设计师,而是转而向国内开放了个人设计师、工作室、小型珠宝公司的注册通道。他需要的是集结、联系、发掘国内的新锐设计师人才,也需要开拓出国内那些更广域的原料合作方和生产加工厂。
这时于直和卫辙的团队规模已经扩大到五十人,一大半的人在于直的带领下做着拉人头的工作,资金链不免吃紧。而公司的盈利渠道尚未通畅,林雪的不满已由穆子昀和于毅分别传达。
卫辙不无担忧:“于直,我们是合伙人,有些丑话我要说在前头。你奶奶现在是我们最大的股东,也是我们最大的绊脚石,她不松口我们很难引入其他融资,更别谈以后独立出来去上市。我们必须早点想办法。”
卫辙的开诚布公有他的一番道理,句句说到于直心头。
祖父去世以后,盛丰女权当政。女权当政有一点让所有人憋气,就是更加保守。于直明白他的事业尚未扭亏为盈,更加需要扶持,祖母林雪的态度虽然有缓和,但是仍存疑惑,而这时,当年在谈判上为祖父所制约的那一部分成了祖母能随时勒住他的缰索。他想要完成他开辟下的疆土上的建设,就必须对外融资,甚至争取上市。但祖母总不赞成。林雪求全求圆满,不愿盛丰在自己手中分家。她连于毅父子提出的集团上市提案都屡屡驳回,不愿外人染指盛丰分毫。
于直沉住气,同卫辙说:“饭要一口一口吃,我们一步一步来。先把能做的做了,不能做的等机会。”
于直回到盛丰金饰上班的时间多了些,基本都花在为镶嵌产品线带来更多合作伙伴的业务上。
欲求发展的海外设计师吴晓慈夫妇寻过来合作,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要见的是于光华,但是被穆子昀三两下打发了。
于直在盛丰的办公区内,听见营运部门的一位资深经理李丙申正和设计部的设计师说:“‘慈LOVE’的钻石设计在美国很有点名气,我本来还以为穆总会和他们合作。”
设计师不明所以,“我也这么以为,现在没合作成多遗憾啊!”
李丙申摇摇头,“我倒是挺赞成穆总的决定。”
李丙申做销售出身,早年是通个盛丰上海大区里年年第一的王牌销售,原本是于成明和林雪比较器重的人才。因五六年前他就向公司建议过开拓钻石产品线,不料那一年穆子昀正力推新品24K纯金手串,嫌弃李丙申的建议同自己争了人力和渠道,碍着自己的新产品上市,由此就同他不太对付。李丙申也是一时运气不佳,恰遇上钻石原料涨价,他拍胸脯要力推的钻石产品线销售惨遭滑铁卢,让盛丰赔了成本。从此他在业内名声大大受创,自然更不为穆子昀待见,提报的项目十有九不批。
李丙申在穆子昀背后所讲的话,让于直多看了他两眼。随后是无意中的巧合,到巧合中的刻意。于直拉着李丙申到茶水间抽了支烟,说:“麻烦您给我看看吴晓慈的设计。”
把吴晓慈的设计看完以后,于直拉着卫辙一起亲自登门拜访冯博:“请李老师帮我们组个运营部门。”
李丙申有些为难,“你应该听说了我当年做钻石产品那档子事儿吧。”
于直亲自给李丙申斟了茶:“这是我们‘匠之艺’来做的,和盛丰没有关系。”
卫辙拿出一份文件,递到李丙申面前,跟着补充:“我们就差组建营运部门的人了,您是老行尊,我们需要您。这是我们和员工签的期权协议,您看看,有没有什么意见?”
李丙申喝着于直亲手倒的茶,看着卫辙拿出的文件,神情有点向往,但是终还是摇摇头,问:“直少,盛丰是你们最大的股东,如果你奶奶不点头,你们怎么独立出来去上市啊?”
于直笑道:“奶奶和我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总有一天我会说服她。这一天不会来得太晚。”
不几日,穆子昀在于光华跟前抱怨:“李丙申这个吃里扒外的,跟我提了辞职转头就去了新工场。”
于光华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这是穆子昀和于直的官司,他不会轻易出来当裁判官。他说:“反正你也不喜欢老李的风格。”
于直那头,却是径自先找了林雪报备:“我现在万事俱备,只差做营运的人了,所以借来盛丰老将李丙申一用,如果最后成了,也算他完成了当年拍胸脯要做出的业绩,如果不成,那由我来开除他,省得奶奶来伤了老员工的感情。”
他是有备而来,理由充分,口气任性,态度坚决。穆子昀连向林雪央告的机会都没有。
李丙申很快就到于直的“匠之艺”上班,也很快就进入角色,亲自为于直和卫辙组了好几个行业饭局,有他一直想合作的设计师和工艺师,也有他看了一眼作品就不太想合作的人,譬如吴晓慈。
但是于直看到随吴晓慈夫妇一起出席的高潓,还是愣了一愣。
高潓坐在窗边,夕阳的光影罩着她半张面孔。于直以为遇到了熟悉的人。略一定睛,原来看错了。眉眼是相似的眉眼,脸型是相似的脸型,正因为什么都露得更明媚了那么一点点,就没有了让人遐想和猜测的空间。
于直有些心惊,虽然画皮画不出神,但是哪里来的两张一样的皮?
高潓的性格也是外露的,看到于直,抿唇一笑,伸出手来:“我叫高潓。幸会!”
握完手,就主动坐到于直的身边。席间寒暄,得知于直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便举起酒杯:“原来是学长。”
夕阳已经下去,月亮正在升起,一桩合作已经谈定,正是酒后正酣时刻。席间人物三三两两结对闲聊,也不知谁看出了于直和高潓这边奇异的风景,最后让他二人在一角成了双。
同于直独处的高潓落落大方,歪一歪头,略现天真,这个表情实在眼熟。她正看着包房墙壁上挂的画作,说道:“饭店挂的书法虽然是复制品,但是也是金农的复制品,成套地摆出来,不是外面那种印得粗制滥造的梵高莫奈和塞尚。学长,你们找的饭店很有品位。”
于直瞧一眼画作,念出来:“只有杏花真得意。”再望一眼高潓,下面的话就很自然地出来了,“和你一样得意。”
高潓的声音软软糯糯,娇娇嗔嗔:“现在哪里是杏花开的季节啊。”
后来又在几次聚会上偶遇高潓,她同于直俏皮话情趣话讲了一箩筐,于直还是没有任何进一步的表示。
一个月过去了,她和她的双亲要起程去台湾再寻商业机会。她把于直约出来话别,神情患得患失,说:“我总是该积极的时候不积极,对自己太不好了。”
于直哪里可能没有听懂?但是这时刻他没心思挂心恋爱,为了表示歉意,抱了抱高潓的肩膀,和她说了声“再见”。
高潓去台湾后,日日与于直微信问候,捎带上了从卫辙处旁敲侧击。
卫辙不免打趣于直,“你是不是为了和高小姐谈恋爱,才不和吴女士谈合作的?”
于直笑道:“我还没深谋远虑到连我的感情私事都去计算计算。高小姐嘛,比我高调。吴女士嘛,和她合作风险有点大。”
卫辙奇道:“前一条暂且放一边,后一条怎么讲?我一直想问你,签了这么多独立设计师的网络独家销售约,为什么独独不和吴晓慈把合作谈下去?”
于直解释道:“吴晓慈的设计是个定时炸弹,不太适合绑在我们的创业挖土车上。”
原来,也正是当初他仔细研究了吴晓慈历年设计,看出其中借鉴和模仿的痕迹后,才深深折服于李丙申对行业掌故的了解和对穆子昀大度的评价,不惜用期权换取他这样一位资深又正直的人才。
但高潓并没有轻易放弃对于直的追求,她甚至用社交网络红人的身份上了一次台湾的综艺谈时尚,结果在综艺里面从时尚谈到感情,说:“面对爱情,实在很难抗拒,总是止步不前,其实应该学会下手。”又说道,“暧昧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了。”
综艺主持人是台湾出了名的灵敏机变,即刻就问:“潓潓最近是不是恋爱了?是哪个幸运儿啊?”
高潓欲言又止,情态忧郁。节目照在朋友圈一发,抚慰者众。
卫辙看到了,不免又打趣于直,“你不是快要去台湾参加珠宝展了吗?还不赶紧安慰安慰人家。”
于直当时对高潓的主动是很有些头痛的。他和卫辙一块儿创业后一直忙得脚不沾地,身边没有女朋友的空窗期有点长,应该是到了调剂一下的时候了。然,一想到交女朋友,他心里头又有那么些不情不愿的,并不想轻易又随意地拉一个人坐在身边的那个位置上。但自他发育成熟之后,从不对身边示好的女性回以决绝的冷脸,特别是看上去那样熟悉,熟悉到他产生疑惑的高潓。他想,他得处理得有技巧些。
于直飞到台湾,将高潓请到台北101吃晚饭,悬空的高楼,适合说着悬空的话。
高潓嗔怪她:“你是非要我说出女追男隔层纱吗?”
于直勾唇笑道:“都说女人才是听觉动物,我没有想到男人也会是听觉动物。”
高潓轻轻啐一声道:“我觉得自己很丢脸,好像用我自己在给妈妈争取合作。种种无奈掩盖了我的真心,要是让别人知道,都会以为我们家是要我出去趋炎附势。”
于直没有回应,而是招来餐厅内表演的小提琴手,给高潓拉了一曲《爱的致意》。高潓在琴曲中垂下头来,半张脸埋在阴影里,肖似的眉眼又浮出来。
于直不是刻意想查高海一家的隐私,只是因那一点点肖似的感觉,他很想弄个明白——那个亚马孙雨林中迷惘的高洁、矛盾的高洁、狡猾的高洁、最后失踪的高洁。
查明白以后,他恍然大悟,却又有一丝懊恼。不管怎么说,那个迷惘的高洁、矛盾的高洁、狡猾的高洁,最后都失踪了,那么查她就是无任何意义的。
也许是对杳无踪迹的高洁产生了那么点点的负气,于直的台湾之行没有太拒绝高潓的邀约。
但有一点是为讨厌,高潓对她的双亲并没有隐瞒她对于直的感情。吴晓慈因公也因私,对他的态度亲切而讨好,高海则忧虑冲冲,他用女孩父亲的威严审慎地同于直沟通。
他说:“于先生,我本人并不想把私事夹缠到公事中。如果小女做出什么让你产生误解的事情,请一定不要介意。”
于直笑道:“伯父,我没有介意。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沟通方式,希望您也不要太过担心。”
高海一怔,或许意外于直的直接,他严肃地说:“我本意并不希望潓潓和你交往,她年纪还小,不太成熟,尤其是在感情上。”
于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高海,这位看上去慈祥威严的父亲,当下为了女儿焦心灼肺,当年抛妻弃女不知是何等心态。没有来由,也不问因果,于直起了一点自己也琢磨不透的游戏心态,他对高海说:“伯父,我会尽量在这段时间里照顾好潓潓的。”
高海再次怔住,说:“于先生,你的意思是?”
于直截住他的话头:“伯父,虽然我们没能和‘慈LOVE’达成合作,但是这并不影响我和潓潓的交情。”
高海的话被于直郑重地怼了一把,又作不得声,脸都白了。于直见之,心头竟有恶作剧般的满足。
他不知道高海是否在高潓那儿做过工作,但是高潓显然沉浸在对他的追爱游戏中而无法自拔,她急于带着他频频去社交活动中露面。于直倒是也不太拒绝,正常行业交流,有个合适的女伴,也是场面上的需要。
这样一来,他同高潓相处的次数开始多了起来。就他察人入微的习惯,很快就发现了高潓种种令他不适之处。
譬如高潓喜同她在台湾新结交的名媛友人们谈论于直。他听到她与众不同地炫耀着:“于直对我的学业很支持,他还劝我再去进修,帮我联系了教授写推荐信,还说要陪我去美国跑一趟,和教授聊聊。我看他太忙了,这些小事我自己能办好。”
别个名媛听了至少脸上的表情是羡慕的:“这种殷勤的办法真是出类拔萃,比送花送车送房要有意思得多了。”
于直从十六七岁开始交女朋友,每个女朋友都有个通病,就是喜欢把他当炫耀的道具,享受他给予的情感及其他福利。这对于直来说,并无大碍,放纵放纵女人的虚荣心,也是调情的手段之一。他看着高潓同他人谈论自己的兴奋之态,心里头想的是,原来自己对伴侣的要求一直这样低。他想起那个对他避之不及,一直到生命遭受威胁才对他有所求的女人,再回眼看高潓,她再光彩的面孔也让他失去了点兴趣。
在台湾最后的几日,于直已不在邀请高潓作陪自己的公关场合,而是自行去与同业交流,台湾的行业协会人士为拓展大陆市场十分殷勤,主动邀请于直参加即将在中秋节举办的岛内行业与欧美同业的联谊会。
谈完正事,于直和新结识的同业友人耍乐,问对方:“阿里山上哪里看云海日出最美?”
其中一个连锁金店的负责人说道:“不要相信山上的那些别墅和旅社。我有个亲戚在山上开了个茶庄,地方选得一流,那里看云海日出是最美的。”
于直问他:“中秋节能借我住一晚吗?”
负责人说:“没问题。而且太巧了,那天他们全家去嘉义参加我们家另一个亲戚的婚礼,茶庄可以包给你。”
于直笑着道谢。
在中秋之前,协会的邀请函以比较正式的函件形式发到盛丰集团总部。林雪派遣穆子昀陪同于直一起列席,以示郑重。
于直在台湾看到祖母的秘书发来的邮件,不禁起了股浊气。
在这十几年中,穆子昀已成祖母的左臂右膀,尤其是在祖父去世之后,自己的父亲和堂叔父子实在实力不济,穆子昀又着实业绩彪炳,她在祖母身边变得更加不可或缺。
穆子昀问他是不是一起回上海,于直倒也客客气气如实交代中秋节行程,让穆子昀好生意外。
只是在晚上,他走到酒店的楼顶,抱胸望着黑夜中的星辰,像一张黑幕上撒上了棋子,想着目前形势和手中筹码,也是无可奈何。
他心脏内的毒,是要汩汩而出的,终有一天会压制不住。
这些情绪是带着他四处招摇的高潓所无法察觉的。她见于直好久不约自己,便主动将他招去一个珠宝展览,也无非带他在她母亲那一边的社交圈内亮相。
于直在浏览展品时,看到了一个名字——“Jocelyn Gao”。
Jocelyn Gao的展品有两件,一件叫“野性的呼唤”,一件叫“守护者羽毛”。暗示意味强烈的名字,一望即知的题材,让于直在作品跟前不自觉就微笑起来。
他找主办方的服务人员询问:“可以直接买走展品吗?”
服务人员答道:“按照展览的规定,每位设计师的作品只出售一件,这位设计师的作品‘守护者羽毛’已经被买走了。”
于直不无失望。
高潓安慰说:“你也对中国风珠宝设计特别有兴趣?我可以让我妈亲自设计一款送给你。其实她一直很想和你们盛丰合作的,不过最近台湾这里的百货公司盛情难却,我们家恐怕得留在台湾发展业务了。我一直是建议妈妈回祖国发展的。”
高潓表意明确,于直懂装不懂,只对高潓笑说:“别,首饰不太适合男人。”
高潓嘟嘴,有点生气于直毫不接翎子:“那你还想买别的设计师的作品呢!”
于直说:“兴之所至而已。”
高潓央求:“中秋节快到了,来我们家一起吃团圆饭?”
于直婉拒:“中秋节后我得回上海,那天要办点事。”
高潓失望:“这么快走?不陪我了吗?”
于直又笑:“陪你这么多天了。”
高潓还嘟着嘴:“不够不够。”
于直玩笑一句:“你的嘴可以挂油瓶了。”
高潓的嘴确实可以挂油瓶了,她对他的表态愈来愈多,高海明面暗面的阻拦毫无作用,她直做到他们身边所有围观人等都明白晓得她跟他将来会怎样发展关系。她是想让于直顺势而从,这令他厌烦,不期然就想到了高洁。
见她?还是不见她?目前他所需要的形势看来好像没有什么见她的必要。
但情况总是突然发生转变。
就在那位借他茶庄的制作人打电话同他讲完中秋阿里山之行的一些注意事项后,言楷的电话打了进来,带给他的消息有点复杂。
“直哥,帮你查出来在台湾一直跟着你的人的情况了,确实是穆总找的。穆总在台湾倒没什么特别的行动,就是有个小事儿。今天穆总见了一个女孩,倒是巧了,居然是在巴西帮你去报大使馆的那个。我顺手查了查她和穆总的关系,她居然是穆总的远房亲戚。而且更巧的是,穆总那亲戚就是高海的前妻。这下真是无巧不成书了啊!”
于直一手托着电话,一手抽出一支烟叼进口中,再掏出打火机点燃,冷冷地吐出一团烟圈,再吹散它们,就像把那团想念吹散。
他命令言楷:“帮我查查她在台湾住哪儿,最近干了些什么,立刻给我回复。”
言楷得令,在后半夜给了于直消息,先把高洁在松山区的酒店地址报了一遍,然后说:“她和穆总就是今天见了一面,之前一直参加珠宝设计展,也没通过电话。哦,对了,我查到她下半夜订了去嘉义的高铁车票。穆总明天就回来了,看来她们在台湾不会有进一步的交流。”
于直问:“几点的车?”
“早上六点。”
挂上电话,于直起身喝了杯威士忌,想起了巴西的威士忌,看来所有的事情都要从长计议了。但这一刻,他生了点复杂的情绪——事关那个高洁。
于直做了一件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情,他在凌晨五点就开着车去了台北站,将车泊到了车站附近,下车后,给早已约好接应自己去阿里山的台湾朋友打了个电话,请他提前开车到嘉义车站等自己,然后进站买了六点到嘉义的票。
今日,嘉义,高洁,三者是巧合还是蓄谋?于直靠在站台偏僻处,抱着胸,等着久违的高洁。
他是跟着高洁进的车站。
高洁出现的时候,一点儿也不突兀地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罩了一件黑色短夹克,背着蓝色双肩包,梳了个马尾辫。
她跟着人群往车厢里走去。
从遇到她开始,他就发现她是个从不对穿着刻意追求的人。在巴西穿着不合时宜的碎花长裙,在这里又穿着普普通通泯然众人的衬衫仔裤,好像穿成这样和她自己无关一样。
她还是个游离于神外的人,常常不知脑中深处在想些什么。走路时神态放空是常态,走着的仿佛是一个躯壳,而不是一个人。在亚马孙雨林里,只有遇到极大危险时,她的魂魄才好像归体了,支撑起她的躯壳,做出应激反应。
于直一直跟着她走到她车厢那处,好笑的是,前面的那个女人根本没有发现他。
从台北到嘉义,车程一个半小时。于直是看着高洁坐上了十点发车去阿里山的大巴后,才去同租车给他的台湾朋友会合。
台湾朋友将车给他,好意提醒:“今天阿里山可能要下雨,一定注意安全。不要多逗留在外面了。”
于直笑着说:“多谢您,祝您中秋快乐!”
但他开车上公路后略带烦躁,好在公路通畅,抵达的时间比他预料的要早些,而高洁坐的大巴还没到。
他在阿里山小火车站附近等了会儿,先前复杂的情绪变成两个矛盾的念头。
如果高洁在这一站没有下车,他和她之间,就可以仍旧保持着亚马孙雨林里生出的单纯关系。如果高洁在这一站下了车——他想到这里,就看到一辆大巴靠站,高洁跟随着人群走下了车。
于直不自觉地冷冷勾了勾嘴角。跟踪这种技巧,他在部队服役时就学过,所以一到台湾,他就发现自己被跟踪了,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第一次的跟踪居然是针对高洁。
高洁一个人在山上胡乱走着,茫茫然然,毫无目的。她到底想干什么?于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时就在想。
他还没有想透,雨如同预期一样落下。高洁在他前面停了下来,立在雨中呆呆站了一会儿,再站下去,她会淋出病来。
于直不想再同她耗下去,走到她面前,唤了她一声,她像如遭雷击一样瞪着他。那双沉甸甸、清澈而不清晰的眸子沉重地瞪着他,隔着雨,更显得深不见底。
于直拉着她的手,想带她速回茶庄避雨。她在慌乱中滑倒,他只能打横抱起她。她轻轻倚靠到他的胸前。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预料中的滂沱大雨,不知缘何刻意为之的再次相遇,莫名其妙的肢体明示,在于直心头烧出一团火。
于直生了点狠、生了点恨。
但他还吃不准高洁表面上的意思,还有背地里的原因。所以将她妥当安置在茶庄里,再慢慢试探。
这感觉是熟悉的,就像他们先前在雨林里各自被荷尔蒙驱使着互相靠近又互相疏离,在暧昧和情欲边缘琢磨。
他替高洁查验了脚伤,和她说着不咸不淡的话。
她去洗了澡,他准备着晚餐,晚餐很简单,店里存了可供取用的方便面,他拿了牛肉味的。又发现摆了一盒月饼,是莲蓉口味的,他只拿了一只出来。
外面的雨大极了,今晚是不能再出去到空旷地界。他听着雨声,也可能夹杂着高洁洗澡的水声,他的身体有一点点本能上的难受。
然而高洁没打算放过他。于直看着她将洗好的内衣犹犹豫豫地挂到离他最近的位置,便存心歪过头对她说:“你对我还真不见外。”
他其实想告诉她,男人是经不起一点暗示和勾引的。她不应该是会做出这种举动的性格,但她确实做得这样明显,难道是因为穆子昀的指示?
但是高洁不说话,和他一起吃了面,还分食了月饼,她说她从来不过中秋节,这不像是骗人的。按照他的调查,她应该是个从不过中秋节的人。
吃完了饭,于直很饱,看得出高洁也很饱。她吃饱的时候,会不自禁地眯眯眼睛,扬扬嘴角,在亚马孙雨林就这样,柔媚婉约,像一只小猫。
高洁进屋去睡觉时,于直去洗澡,脱去衣服,不意外地看到自己的身体。只想说她不用做什么,就教他的身体每每先投诚于最大的本意。
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也许是雨林里求而未得的遗憾使然?也许今晚会攫取他一直想要的东西。而今晚将要发生的一切无论原因为何,一定皆为蓄意。
既然是蓄意,那么双方就直截了当一些吧。
但今晚是中秋节。
于直辗转反侧一直没有睡觉,他本来在中秋节当夜就很难入睡,今晚更甚。高洁在室内,扰乱他的思绪。但他一点也不想贸然行动,他笃定地等她先行动。
果不其然,高洁从黑暗里走了过来。她的身体在黑暗里散发着幼弱的香气,撩拨着他的嗅觉。她是吸了烟的,吸了烟都没有办法掩盖她身上的那股香。
于直在想,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样出现的高洁是不要想明天早上能起来了。
这一场情爱有个于直了然于心但又不明目的的阴谋——由男女关系而生出的阴谋。这在他从来不是个难题,他一向善于主导男女情爱的每一个环节的节奏。和高洁在亚马孙雨林时,他也极力主导着,甚至事后还为自己的克制而略沾沾自喜过。
但是就在这夜,高洁主动的一个吻,亲在他的鼻子上,给予他中秋夜全新的体验,完全颠覆了他过去所有的经验。
高洁身上的香气,在汗水的浸染下,更加浓郁,她整个人柔软极了。而他的身体像被催眠了一样,是催眠之后再燃起熊熊火苗,烧得他丧失一切理智,居然完完全全将这一夜中秋忘记。
在水乳交融的最高峰,他看到外面的一轮冰凉明月,忽而想起今宵中秋,想起身下的人心中那不明的阴谋,整个人就冷了冷。可是,他低头看到她沉甸甸的双眼因为他翻搅出的缠绵而沉醉,于是更快地,他被热烈的激情烧熔。
原来他还能依靠这一套来解脱。这层突然觉悟的认知让于直重重吁叹出来,释放出来。
清晨醒来时,高洁却是倔强冰冷,没有留恋他的体温,决绝地带点悔意奔逃入浴室。她的原因还没有表明出来。
无论原因为何,这个矛盾的高洁,神秘地再次出现,倒也算歪打正着,促成了他内心期待已久的事情。只她的态度忽冷忽热又乍冷下来,十分莫名。
于直就站在浴室外头,听到了高洁在浴室内啜泣。
晨风吹在不着一缕的身体上,他的激情被冷静替代,但也有一点点怜爱生出。他在想,她到底是掩饰,还是演戏,还是坦白?
真是讲不清楚高洁的那副模样。背对着阿里山的云海,控制着他的欲望中心,神情是凌乱的,眼神是清明的。她向他诉说着和高潓、高海的关系,理由充分,感情充沛,理由简单,求告直接,带着一种倔强的天真和豁出去的决绝。她用激情逼迫着他,妄图达到她的目的。
这时候的于直已经分不清她是掩饰,还是演戏,还是坦白。
她的情绪和此时的情境,还有与预测有所背离的诉说,让他在激烈的热情里有些释然,让他没来由地、不经思考地,差一点就当场答应了她的请求。
当然以前也有过女人,在于直为情欲催动时提出过要他给予情爱的要求,但只有高洁,在这一刻让他在明知她有不纯的动机和未知的阴谋时还差一点缴械。
也许是因为看到了她倔强的天真?也许是因为揭开了她矛盾的迷雾?
这令于直产生了迷茫的挫败感,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只能抱着她,紧紧和她绞在一起,暂时没有轻易就范。
他们俩就像角力的战士一样,比拼着双方的耐力。在亚马孙雨林时,他们也是这样比拼着双方的耐力。
从阿里山上一路下来,高洁刻意做戏的娇言软语,像极了那只小白猫的刻意讨好,于直一眼望穿,但很受用。他一向对自己的欲望诚实,早就诚实地承认自己被高洁吸引了。也许在更早的亚马孙,他就被吸引了,一直未得偿所愿,所以更加渴望得到。
而高洁的愿望表面上看如此幼稚简单,她耍着拙劣的计谋,不惜放下身段,甩开自尊,如果不去成全她,似乎真是说不过去了。他没来由地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当然,在更大的私心中,于直也想弄明白穆子昀和高洁到底聊过些什么,穆子昀到底有没有计划些什么,这好像必然将成为他下一个阶段的目标。他的上一个阶段,和高潓这场感情消遣也差不多到了他所能应付的终点。
当于直的掌心多了高洁的电话号码,他开始认真考虑高洁的情爱请求。
于直把高洁的手机号码好好地存在手机里,然后堂兄于毅打来了电话,告诉他:“老太太后天晚上的中秋家宴,你赶得回来吧?”
后天晚上的中秋家宴,于直是在几日前就收到林雪秘书的通知的。于毅特地致电,肯定不会单纯为了一个通知。于直问:“阿哥,你是不是上市的提案又被否了?”
于毅唉声叹气:“还是阿弟你了解我的心。这几年咱们盛丰的利润逐年下降,趁着还在盈利,加上这几年连锁经济势头好,咱们上市要趁早啊!你和卫辙的‘匠之艺’不是也缺钱吗?要是盛丰上不了市,我们的这些子公司怎么分拆了再去资本市场搞一票再发展发展?”
于毅这是在寻找攻守同盟了,恰好对上于直的意,他说:“那么我们一起再争取一下吧!”
于毅说:“大家都是这意思。就看这次家宴上老太太是不是再顶住我们了。“
于家自从于直生母逝世于中秋这日后,就有了将中秋的家宴延后举办的传统。这一回林雪特地请了香港利苑酒家的厨师长来于家做到烩,利苑的香港老派到烩服务非常专业,还专门配了四个服务员跟随上门服务。在于家客厅内,上首坐着林雪,左首是于光华和穆子昀,右首是于毅父子,于直坐在最末。
于毅父子是有备而来,在冷盘上来之前,便将上市的种种畅想又大谈特谈了一番,在座无人反驳,难得人人都暗地里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包括于光华和穆子昀,包括于直。所有人将全部的恩怨是非丢到一边,从未如此和谐一致。
林雪只是冷冷扫过在座所有人,在第一盘热菜“龙带玉梨香”上桌时,吩咐服务员给在座每一位分了一只夹雪梨夹蟹钳肉的三层夹板菜,之后她才慢悠悠开腔:“市场上那些高投入的公司譬如石油移动电信之类的,上了项目就要几十亿上百亿,上市能筹措到大量现金而且不用还,盘子大不怕被收购,他们自然是积极上市的。我们家的事业做起来不容易,现在现金流还是充裕的。上市的目的是为了筹得发展资金,如果还不缺钱,为什么要上市?如果贸然上了市,赶上不好的行市,做得再大也有被恶意收购的风险。”
每个人都无声地听着,虽然都不敢露出不满,但每个人都面色沉重。
于直伸手摸了摸脖颈,想要讲点话。
林雪对服务员说:“给我对面的先生上一盅老火汤,就竹荪炖菌皇吧。”她望着于直,“广东老火汤历史悠久,选食材药材都是千年流传下来的经验,要改进要创新,也要听老法师的经验之谈,一样一样尝试,味道好了、作料和药材搭配得当了,才上得了台面。你可以问问今天来的大厨司,能不能让灶头干了没几年的做创新菜?还没有盈利,就别想着靠一些概念在市场上骗钱,这不是脚踏实地的做法。正经先做两部好片子出来。”
于直就把那点话吞回了肚子里去。
这一餐饭吃得列席的每一个人都默默无言,隐隐不快。
饭后,于毅拉着于直一起去酒吧解闷。他在酒吧内大声抱怨道:“老太太什么时候才能与时俱进?我们家的底子仰仗的好年头也就这一两年了,之后能不能撑下去,难说。这几年市场难做,实业家们都往资本市场去搏资金,我们已经落人一大步了?”
于直叼着未点燃的烟,拿着未饮下的酒,考虑先抽烟还是先喝酒。于毅又凑过来说:“我看你‘新工场’想要脱离我们盛丰去上市也没戏。老太太的老思路实在是没法说。”
这晚于直听于毅吐了半宿的槽,他自己没说几句话,也只喝了一杯威士忌。有熟识他们的漂亮女孩儿主动坐了过来,于毅一左一右各抱着一个,终于把吐槽转成了讲俏皮话。
坐在于直身边的女孩身上应该是甜馨的“miss dior”香气,一点没有吸引到于直。他突然开始想念那股奶香气,于是拍拍女孩的腿,起身独自走到露台上。
今夜他有些憋气,全族上下难得放下宿怨和不合,心照不宣地采取了一致行动,却在祖母的一意孤行下宣告失败。这个暂时的利益同盟也就宣告解散,之后的事情恐怕会变得很复杂。
也许一段温存能抚慰他。是的,他承认自己想到了高洁。但是,想到高洁的一瞬间,于直就狠狠掐灭了烟头。
那个女人,同今晚在座各位包括他自己又有什么差别呢?同样居心叵测,绝对不会以诚待人。于直心底那点恨意浮出来,灭掉他想念的缱绻。
接下来高洁会做什么戏上什么招?她到底是因为高潓来应付自己,还是真的和穆子昀一起合计过什么?这么多的疑问本就需要搞清楚,现在更需要搞清楚了。但无论是为什么,她摆上桌面的筹码是够丰盛的,至少他已经享用过了。
于直发了条短信给言楷,令他去查一下高洁的航班号。
各人归入各位,游戏进入新的局面。那就重新开始吧。
在香港的珠宝展上,于直收到了言楷发来的短信,上面是高洁回珠海的航班号和时间。于直对一起看展的Abbot说:“要不要见一个亚马孙的老朋友?”
他给高洁电话,没有想到高洁疲于应付直接挂机。
Abbot嘲笑他:“嘿,她是不是把你忘了?”
于直笃定地笑:“不会,我们今晚一定能约到她吃饭。”
高洁果然深夜赶来赴约。
几天没见她,她还是穿着白衬衫牛仔裤,扎着马尾,从黑暗里走进来,神态疲惫,眼神倔强。
于直在想,高洁对自己相当苛刻,用的劲有十分,一点都不愿意放松。但她又相当不自知,她脸上的神情时时出卖着自己。
在雨林里,他就领教过她这种很容易形于外的内心矛盾。那时候,他是怜爱她的。
现在呢?
于直听到高洁向Abbot否认着他们的关系,他重重把生蚝的壳丢进桶里,汁液溅到她的手臂上,他粗鲁地为她擦干净。
这样的模棱两可暧昧不明原因也不确定的男女关系,是他头一回遭遇,她的招式挺妙的。
在这一晚,他是存心用求欢试探,被高洁坚决地拒绝,他不再勉强,但还是有些意兴阑珊地回到酒店。同住一层的Abbot发现他晚上居然回来了,又吃惊又好笑。
于直说:“中国人还有个成语叫‘欲迎还拒‘。女人想要玩一点感情小伎俩,就会来两招这个。”
Abbot说:“喔!那可真厉害,会伤害到男人的。”
于直哈哈大笑。
须得承认,高洁对他身体的吸引仍在,靠近她身边,吸取她的味道,他就会心生激荡。故此,他更不太愿意在目前主动加快接近她的速度,尤其她还包藏着一颗未知的祸心。
于直没有同高洁打招呼就回到上海,是因为心里有把握高洁一定会再找上他。而如他预料的,高洁隔了几天就买了来上海的机票,接机的正是穆子昀。
于直不禁把手指捏得咯咯作响。他活动好了筋骨,去会议室找李丙申。
“匠之艺”背后的供应链系统正在搭建的关键时期,李丙申发挥了他二十年的营运经验,和卫辙配合无间,搭建了运转效率最高的珠宝设计、生产、配货流程。
于直最近常将已经有意同自己合作的珠宝加工厂请来一起开会,他并不会只局限于盛丰那开在华东的几家厂,他即将要嫁接好的平台将辐射到更大范围。他的局原本很小,可是奠基完成之后,也许是血统里继承的家族使命,让这个局越来越大,他更不可松懈。
这日在会议室里头讨论到凌晨,于直准备像往常一样在公司再处理一些公事,然后过夜,已经下班的卫辙又折返回来。
遣散了其他人,在公司内独属于直的休息室里,卫辙忧心忡忡地说:“一个非常可靠的消息,有人在接触穆子昀,恐怕是想收购盛丰的股权。穆子昀那头还没有任何动静。”
于直撑着脖子,仰头望着天花板。
祖母在家宴上一口否决了所有人期望上市的意愿,果然迅速引来了火引,而头一个持火观望的正是穆子昀。
于直对卫辙说:“我得好好看住她了。”
卫辙说:“我知道穆子昀在你们集团任职这么些年,一直身居要职。其中猫腻关节应该不会少……”
于直明白卫辙所指,但是他摇了摇头:“她过手的项目里头肯定有些猫腻,不过账面上都是盈利的,所以我奶奶未必想知道内情。”
卫辙恍然大悟:“你奶奶可真是把她当心腹,能这么纵容她。”
他闭目捏着眉心:“如果穆子昀的行为真正危害到集团本身,那就不一样了。”
潜藏已久、刻意不去想的心脏里的毒,从深处浮起。这个时机与危机悄然而至,如他心底所愿,他和穆子昀终于走到第三次枪对枪矛对矛这一步,这次他就不能将手收住。
那么高洁呢?棋局上的每一颗棋子,都不是独立局外的小卒,都有其作用和价值。聪明人都不会放过任何作用和价值。
于直睁开眼,高洁还没有给他打电话,但她总会给他打电话的,于直微微笑了一笑。
就在他预料之中,高洁在他的生日这天发来了短信,他当即给了她电话。
高洁的开场白小心谨慎透着疏离又想要刻意亲近,时时刻刻计算着该怎么同他说话,和亚马孙时一样,况且此时的她甚至还没有那时那样单纯。
于直莫名有些起床气,可是高洁说亲自给他送来礼物。
她不会像高潓那样讲出那些格外暧昧的话,但是她的话总能恰到好处地抚慰了他心头的气。
于直冷冷地抱怨,又叹息着调情,将她约到离办公室不远的交通大学的大草坪。其实他下午还有会,人坐进会议室,不时看手表,言楷看出来,说:“于总,有事儿您先走,这儿有我们。”
于直的起身比自己的念头要更快,走到交大不过十分钟,他一进校门就看到了坐在大草坪上盘腿闭目的她。
他皱眉,她老是穿一些老掉牙、没风情的衣服来遮住自己,隐藏自己。可她紧张的表情又直接出卖了自己。不知为何,再次相遇后,高洁的脸上少了亚马孙雨林里流露的甜净。
于直站在她面前,细打量,细思量。看到她嘴唇微动,不知在默念些什么,全部念毕后,她睁开眼睛,阳光拢在她的眉间,忧愁埋在她的眼底。她并不自知她的神情有多诚实,就像她不自知她的身材有多美妙。
她还以为他看不到。
当高洁将那只水沫玉猎犬放入他的掌心时,他是真的看不到她眼底的那些心事了。
那只猎犬有一副矫健的身形和晶莹的身体,身体向上跃起,头颅高高地昂扬,骄傲勇猛,充满力量。
那必定是她亲手做的。
于直不是没有收过其他女人馈赠的礼物,贵的便宜的、买的定制的亲手做的,林林总总。就在前一阵,高潓和他去逛微风广场,就给他买了领带和打火机。
但高洁给他设计制作了这样一块玉,算不算用上灵巧的心思直触他的胸臆?这份用心,等闲人不及。当她给他系上玉时,他的胸腔一暖,往她的身体上靠了靠。
她包藏的这一颗祸心,可真是足够用心。
于直又被她的香气吸引,吻上去,陷入柔软的温度,自己也不自知。
一吻结束,高洁道别。她掌握的尺度,可真是恰到好处。
于直回到公司,处理了些公务,六点准时下班,回到于家大宅。
母亲去世以后,于直的生日一直是祖母操办,一定是全家团聚,免不了俗地买蛋糕,吹蜡烛,当他孩子一样塞红包。只要他在祖父母身边,就年年不变。自他学成归国以后,也一直同祖父母一起住在大宅内,虽然大半时间会忙到在公司过夜。祖父去世后,于毅带着妻子住了回来。
祖母伴着孙子们享受天伦,孙子也能就近和祖母探讨业务。
于直在客堂间看到已经摆好的宴席桌,威斯汀里那位服务过迪拜六星级酒店的名牌甜点师手工亲制的翻糖蛋糕已经摆在桌上了,但是席位间一个人都没有。于直叫来家政服务员,问:“老太太说过几点开饭吗?”
家政服务员答:“毅总在老太太房里说事情呢!”
不出几分钟,于直果然见于毅垂头丧气地从祖母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他叫了一声“阿哥”,顺手拿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和于毅一起到门外花园里头抽烟。
于直问:“你又去撞铁板了?”
于毅叹气:“奶奶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好势头稍纵即逝。”
于直把烟灰弹落到手里的烟灰缸中:“你怎么打算?”
于毅摇摇头:“老太太得受受刺激,才能接受现在的世道发展,但我们是等不起这个时间的。实在等不下去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于直把烟灰缸举到于毅面前:“如果最后还是不行呢?”
于毅也弹落烟灰,眼神动了动,没有答于直。于直转开眼,看见不远处一株挂满黄花的桂树枝丫随风动了动,馥郁的桂花缤纷落下。再美好,也经不得劲风疾吹。
风动枝动,人心在动。他揽着于毅的肩膀:“来来来,今朝我生日,好好陪我喝两杯。”
一顿家宴还是吃得相当圆满,林雪坐镇,于家能到的人都到了,阖家给于直祝寿,热热闹闹,和睦融洽。
散席后,第二代都回了各自的家,第三代都回了各自的房。
于直在自己房里给卫辙打电话:“穆子昀接触的那一家查到没有?”
卫辙说:“接头人背景还没有查出来,但是那边提出一定要全面控股盛丰。”他又问,“穆子昀只有百分之零点五的股份,你觉得她会找哪个股东下手?”
于直思忖片刻:“找人盯着于毅吧!先稳住他。其他能轻易就范的,也就——”他闭口不提。
卫辙小心问:“你是说你爸?他已经完全不靠谱了吗?”
于直面色铁青,卫辙所问极是。
当他知事以来,他就深知父亲的自私,在他成年以后,才发现父亲的无知和贪婪已经达到毫无责任,只图永远得利永久享受的地步。他永不会有作为儿子作为父亲作为创业者守业人的自觉。如果于毅还存着侥幸和尚可一斗的心在步步试探,那么他的父亲必定早已抱定你们死你们的、我绝不奉陪的想法筹谋下策了。何况他也早已把握了父亲在海外置产的一些信息。
于直对卫辙说:“穆子昀加上我爸的股份还是不够的。盛丰第二大股东虽然是我爷爷的老战友,但更是外人了,这时候不能完全指望。如果他们联手加上于毅,那才是真的完了。”他叹气,“当初和爷爷谈条件的时候,是我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卫辙也头痛无比:“我们创业的时候只想到要找到最好的资源和投资迅速扩张,没考虑清楚其中可能发生的变故。这是个教训!”
于直在第二日就约了高洁晚上的时间。
穆子昀既然已开始行动,那么高洁又会如何跟随行动,这是他不得不去思考的问题。以这个理由,他用轻松的口气打电话给高洁:“昨天收了你的礼物,今天不回赠一下就说不过去了。”
高洁面对他开口头一句永远谨慎:“那么,你想怎样?”
于直笑:“上海的文艺女青年都爱看话剧都爱听达明一派演唱会,可惜达明一派去年来万人体育馆办过演唱会了,要不今晚我就陪你去话剧艺术中心看《无人生还》吧?”
高洁嗔道:“是你要我陪吧?”
于直逗她:“是啊,这都被你看穿了啊?我还打着想要你陪得更晚一些的主意,怎么样?”
高洁半天没想出词驳他,于直乐呵得很。
他下班后接了她去安福路,先到一家意大利餐馆吃晚饭。
此间意大利比萨闻名,薄脆可口。高洁卷起比萨,塞入口中,眼睛微微眯起来,一副吃得满足至极的样子。
于直笑:“吃什么都这么香,挺好养活啊!”
高洁也笑:“大概我最擅长的就是适应环境。”
见她手中那卷比萨已吃完,于直又替她卷了一块递过去。
高洁连连摇手拒绝:“不行了,再吃下去会发胖。”
照她的骨架,她是再长些肉会更漂亮些。于直记得自己覆在她的身体上时,她的肋骨有些硌到他。那她起码得再多长一层脂肪,才能使得身体更绵软丰沛。所以他说:“你就是太瘦了,胸部和骨骼的比例都不对,是得改善一下。”
高洁涨红了脸,往左右一看,幸而都是老外。
于直又闲闲地补充:“我不介意你再胖一点,你现在的体脂率肯定很低,已经影响我们了。”
高洁在桌巾上擦了擦手,把脸埋下去,声音恶狠狠,但又很柔软:“于直,闭嘴!”
于直笑不可抑,高洁羞涩的真实反应可爱到无以复加。
餐后,他们进入话剧艺术中心,不一会儿演出开始。高洁和于直规规矩矩坐着,肩膀和肩膀保持着两个拳头的距离。坐在他们前面的一对情侣,女的早就靠在男的肩膀上头。
话剧的声效舞美都很出色,在杀人犯出没的夜晚,全场灯灭,只有轰轰的雷声。于直将手伸过去,搁在高洁的肩头。在黑暗里,高洁似乎扭头望了他一眼,抬手将他的手托回他自己那边。于直反手捏住她想抽离的手,低声在她耳畔问:“一点儿都不害怕?”
高洁在黑暗里答:“不害怕。”
于直说:“是啊,不用害怕,所有的阴谋最后都会在光天化日下无所遁形。”
高洁极力想抽回手,于直牢牢捏着,不放,反和她十指交缠相握。不一会儿,她的掌心就汗津津了,但于直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手。
舞台上的凶手一个个死去,高洁轻声说:“犯任何错都要付出代价。”
她说得悄不可闻,但是于直还是听到了,他说:“话剧的结局和小说不一样,阿加莎亲自改了。”
高洁说:“我知道。”
“说得好像不太期待这个结局?”
“有些错误很难被拯救。爱情不是万能的。”
“那我们的爱情呢?”于直问。
高洁说:“见不得光。”
于直嗤笑:“说得好像我们在偷情一样。”
高洁的声音透着认真:“我感觉上是这样。”
于直放开她的手,话剧这场戏也已经结束,他们跟随其他观众一起对舞台上的演员报以热烈掌声。
于直将高洁送回她租住的石库门弄堂口。
高洁想要开门下车,于直将她那一边的车门扣住:“准备就这么走了?”
高洁扭头看他,眼底盈盈波动:“那你想我怎样?”
于直握住她的脑勺深深吻下去,她身上的香、唇上的软让他的荷尔蒙在身体里窜动。
他贴在她的唇上说:“不请我上去喝杯咖啡吗?”他看着她眯着的眼、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妩媚表情和紧张颤动的唇。
高洁闭着眼睛,低声说:“我没有准备咖啡。”
“那么茶?”
“也没有。”
于直抚摸着高洁光洁的面孔:“煞风景。”
高洁睁开眼睛,做了一个动作,像小动物一样,用自己的下巴蹭蹭他的下巴:“我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只要和你静静坐会儿就好。”
于直亲亲她的额头:“我不想只是和你静静坐会儿。”
高洁一个字一个字又特别认真地说:“我们只能静静坐会儿。”
于直在她的耳朵边上说:“我老是想到那一晚,让我很快乐。这是我过得最好的中秋节。”
高洁将脸埋在他的颈畔,问他:“真的吗?”
于直存心把气息呼在她的耳垂上,她的耳垂圆润成珠,他忍不住咬一咬,才答:“真到我天天在想。你想过吗?”
高洁用力推开了他,打开车门,跳下了车,弱弱地说:“我真的要上去了,我最近要赶很多设计的。”
于直将手撑在她打开的那一扇车门上,存着一些心问她:“高洁,你的不称心,是不是只有我和高潓的关系这一件?”
高洁停下往前走的脚步,回首看他,眼底有莹莹的光。她幽幽叹道:“你是知道的。”
于直笑起来:“是的,我是知道的。我知道你现在不快乐。”他关上车门,朝高洁挥挥手,“明天见。”
他是望着高洁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深处,但是明天很快就到来了。
在第二日醒来,朝阳早已升起。于直在大学的体育场晨跑完毕,一手抓起挂在胸前的水沫玉把玩,一手握着手机给高洁拨去电话。
她接起电话,他就说:“你住的那栋石库门有个老虎天窗,从那里趴着往外看上海的日出是看不到的。”
高洁的声音透着迷糊,“那又怎样?”
于直笑了:“昨晚我就在想,要给你找一个能看见日出的房子,就像阿里山上的那一间。清晨看日出,夜晚赏月亮,你说好不好?”
她唤他:“于直——”
他不说,她也不说,他们在电话里各自沉默了会儿,她才说:“我要挂了。”
挂上高洁的电话,于直脸上还是带着笑意。
高洁刻意接近,小心疏离,努力把握尺度,仔细掌握进度,用“偷情”的理论鞭策着于直。他却很有甘之如饴的感觉。
于直每日下班后会寻各种各样的借口把高洁约出来,带她吃遍了他喜欢的所有餐馆。饭后,两人会一起散散步,就像这座城市里任何一对普通情侣一样。
他在黄浦江边吻她,岸边霓虹晃动在她的眼睛里;他在落叶梧桐下吻她,萧黄的落叶撒在她的肩头。虽然时值初冬,寒风凛冽,但高洁握着他的手,好像初恋的女大学生一样,不怕冷不怕冻,只求同男朋友多相处一会儿。
于直每日准点下班,终于引起卫辙关注,卫辙问:“你最近晚上花头倒很多,班都不加了。”
于直懒懒回答,并不隐瞒:“嗯,约会呢!”
卫辙趁着他去约会前的时间,同他讲起正经事情:“我把你托人查的资料看完了。”
于直正色,“穆子昀和启腾集团最近很热络,启腾的投资部最近几年动作很大,前年就把S&A收了,作为布局中国珠宝市场的第一步。他们的作风是并一家就要绝对控股权,然后迅速洗牌,派自己人入驻,蚕食业务和渠道提供给母公司。”
卫辙点头,“我虽然是技术狗,这些年也耳闻了启腾的作风,要是他们成了盛丰的大股东,我们的上市计划肯定就完了。他们肯定会稀释完咱们的资源给S&A,最后叫咱卷铺盖滚蛋。”他又提醒道,“我还听说穆子昀最近和于毅走得很近。”
于直睨卫辙一眼,笑道:“我本来还真当你是技术狗,除了写代码不管其他事儿呢!”
卫辙也笑道:“好歹我们现在是创业合伙人,我要学着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关键时候也好配合你行动。你心里头是不是已经琢磨好了?”
于直只冷冷哼了一声:“行到水穷处,和他们走着瞧。”
卫辙拍他的肩膀,又看看手表:“得,下班了,不聊了,你先去约会吧!”他促狭地瞄于直一眼,“你不会真和高潓谈恋爱了吧?”
说到了高潓,于直就有一点烦。高潓每日都会给他打电话或发微信,除了例行把暧昧的话、发嗲的话讲一箩筐,便是她有各地的友朋来上海观光或出差,需于直提供一些便利或者接待,以满足她大小姐面子上人情上的需要。
高潓和高洁的不同就在这里了:高潓是温室里拥有一室温暖的水仙,骄傲地以自己的美享受着一切的好,一切都是理所当然;高洁是雨林里的毛蟹爪兰,用多变的矛盾的美丽坚持去赢得想赢得的,拼搏到拼命。
于直想,他是需要同高潓讲个清楚了。原本同个把美貌姑娘维持个把月的暧昧关系,于他来讲不是什么新鲜事情,甚至是他所擅长的。但在最近,他开始腻歪自己擅长的这件事情了。
于直郑重地给高潓打了一个电话,“潓潓,上次台北珠宝展上,你看中的那颗粉钻,我本来想找人做个设计再送给你,后来一想伯母是擅长钻石设计的设计师,我就不越俎代庖了。过几天粉钻应该就会送到你那儿。”
高潓一开始不疑有他,开开心心地说:“谢谢,你对人家太好了!”
于直微笑着礼貌地说:“听伯父说你就要回美国去念硕士了,你是我的好朋友,给朋友送一份贺学礼,是应该的。”
高潓终于听出点儿意思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于直就直截了当了:“潓潓,以前我有什么做得让你误解的地方,请你谅解,我一直以来都把你当成学妹和朋友。”
高潓不出意外地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不住问“为什么”。于直能找到的委婉理由实在太容易,拒绝她时,口吻温柔,口气坚定,高潓在口舌上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搪塞完高潓,他约了高洁晚餐,这一次,他把高洁带到了莫北面前。
莫北有些惊讶,因为他以往的那些女朋友,都没有被带入他的发小和创业伙伴的聚会中。但莫北为人温和,很快和高洁聊了起来。
于直先当着高洁的面,和莫北开玩笑:“我明年十月份是要当新郎官的。”
他瞅着高洁狐疑、怪异、震惊地望他一眼。等到他上完洗手间回来,就听到高洁已经这样和莫北开玩笑了。
“于直到底有过多少女人?他的履历我想看清楚些,然后我好做一个“plan”应对。”
高洁的见招拆招本领挺大,在亚马孙他就见识过。她用着柔软的态度一步步达到她的目标,多方应对,用心周旋。她给他制了水沫玉吊坠,给他的祖母制了水沫玉耳坠。
祖母对耳坠别致的设计很是欣喜,在正式场合时常佩戴。婶婶金萌看在眼内,凑过去讨了个巧,“奶奶最近相中的这位设计师,我看很不错,设计的东西又古典又简约,我们盛丰的设计师怎么没有做出过这样的款式。”她指着于毅于直等人,“你们应该去把人家挖过来。”
于直不动声色地看到列席的穆子昀特别留意地朝着老太太耳朵上的坠子瞅了瞅,并没有接腔。
林雪笑道:“现在能对传统理解得很透的设计师已经不多了,是很难得。”
穆子昀依旧没有接腔。
于直在心底笃定一笑。高洁的确有成为他对手的基本资格。一心一意地勾引着他,但是又亦步亦趋,细意观察,谨慎行动,不做任何逾越之事。
至于穆子昀?于直决定加快一点速度。
他又把高洁带到了关止的婚礼上。关止和徐斯对他的举动,就像莫北一样惊异,但他们都不会干预他的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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