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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奢江水神
书名： 仙剑伏妖录 作者： 王焕 本章字数： 4589 更新时间： 2024-06-18 10:43:59

（一） 斩妖士

初冬的雪中夹裹着微冷的气息，它不似秋雨那般直沁人衣衫，却是一种延绵的寒意。

雪势初起，是那种米粒大小的薄雪，江面上偶尔有风，就把它们卷成螺旋一样的薄纱，然后溶散在水里。

沧州府，两淮道水路。

奢香江两岸的垂柳尚没有褪尽一身浓郁的翠色，漫天的雪花忽然就洒落下来，便接着覆上了这层银纱。

许凉双手插袖站在船头不远处的甲板上，由长杉木制成的底板早已被经年不息的风吹雨淋剥落得只剩下可怜开裂的灰白板材，人走在上面“吱吱”作响，像是要断掉似的。

“呼……”

许凉轻轻吐了口气，肉眼可见的白雾从他口中呼出又消散，微寒的雪沫不知何时已落了他满头。

“咯吱、咯吱……”

从船舱里走上一个人，老旧的甲板便不堪重负似的发出紧致绷弦的声响。

“上次见雪，我身旁还有十五位羽林军将士相伴，在永州娄山关遇到惠王挥下骁骑卫来袭，十五人为送我出走，拼死拦关，血溅娄山……”

杨琰头顶戴着斗笠，鬓角发丝整齐，长发一丝不苟地盘梳在头顶，只简单的及着枚木簪，慢慢走到许凉身侧。

“那天雪大，风很急，吹到脸上像刀子刮一样。”

他浅褐色的眼眸似是不自觉地收缩了一下。

“血泼在雪地里，有敌人的，也有自己人的。但是没关系，鹅毛一样的大雪很快覆盖上来，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我逃出来了，我的将士们却留在那里……十五对一百，他们直战到力竭而死。”

杨琰的手悄声扶住船围栏杆，指节间捏得发白。

“或许我早已知晓这场逃亡的结局了，被他们找到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是吧，许凉？”

他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可许凉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极度苍白的无力感。

沧州府，根据天子望气术的推演，此地有大气运。对于急需功德气运凝练丹功之术的许凉来说，此行当是必不可缺的。

许凉从袖中抽出手来掸掉头顶积雪，那眉心处的紫黑枣核状印记中，黑色已然淡了不少。

“王侯将相也好，贩夫走卒也罢，人自打一‘生’，就在不断向‘死’靠，那既然最后结果都一样，你说世人为何还要再红尘中争渡呢？不如都两眼一抹，早登极乐去算了。”

“呵……”

杨琰轻笑，松开了紧扣在栏杆上的手。

“你答应过我待董家事了，要给我解释此前的内情，没忘吧。”

许凉搓搓手，道：“建州的事情啊……”

他手指抵了抵下巴，江面开始起风，吹得江水褶皱潋迤，雪花纵横纷飞。

“宇文柔，其实是郭家玉窟内玉气化成的精灵。玉本无暇，最易近仙。可惜遇到了地缚缠身的郭天赏亡魂，二者间孽缘太重，说起来，宇文柔能够化成精灵其实与郭天赏脱不了干系。”

“郭天赏执念太强，已经有入魔的迹象，那甬道里的玉璧古怪得很，限制住了我和齐仙侠的真气，郭天赏发狂想与齐仙侠同归于尽，情急之下……我吞了封印念魅的晶体。”

杨琰听到这里不由又看了一眼许凉眉心的印记，其实他已经隐约猜到了这一可能。

“出乎意料，那晶石灵力十分庞大，直接将我的境界推至金丹境，我当时心有所念，便竭尽全力想要召唤青城山内剩余的仙剑，于是‘神仙’便破空而至，击溃了窟内玉璧，破了郭天赏的地缚。”

许凉不紧不慢地解释着，楼船也不紧不慢地漂行着，可远方水域处的江面波纹却似乎开始愈发地荡漾起来。

“齐仙侠走，是要回观音宗寻得破念魅入体之法，是想救我。”

“至于大佛寺遇到的空来和尚，他亦非常人，修的是金蝉院‘无他’、‘无我’两因果道中的无他无私禅，是种绝世秘法，并且洞悉了关于我们的一些隐情。”

许凉单手抚住船围的栏杆，目光似乎汇聚到了远方水面的某处。

“还有呢？”杨琰轻声开口，语气中有种淡淡的意味。

“还有什么？”

“你真正的目的，你接近我真正的目的。”

那双浅褐色的眸子不轻不重地飘落在他身上，如同天际飘下的薄雪一样微弱，却也能够让人感受到它真实存在的寒意。

许凉似是顿住了一下，然后他转过身，风雪便从江风中灌入他颈后的衣领，吹得他鬓间几缕发丝微扬。

“你们皇族的眼眸都是这种好看的琥珀色呢。”他的嘴角似乎又抿起了笑，“你这个皇叔就差了些，没有她的眼睛好看。”

听到这两句似是不着边际的玩笑般的调侃，杨琰却不由倒退了一步，他唇齿间甚至略微带着颤抖，道：“你……”

“嘭！”

远方江水波纹荡漾之处突起爆响，巨大的水柱冲天而上足有十余丈高，随即以那爆点为中心，方圆数十丈内的江水便如同鲸吞一般泛起波澜，席卷着陷入漩涡之内。

“哞……”

一声犹如牛哞的沉闷叫声从远处水涡中传出，楼船被漩涡波及，摇摇欲坠，船夫船客等人争相从舱中逃窜而出，一时间，各种乱糟糟的声音响成一片。

“咕噜咕噜咕噜……”

水涡中翻出大片浓黄色如同油花般飘浮的津液，腥臭的味道透过江风扑到船上，登时就熏吐了五六人。

“哞——”一只灰绿色大鼋随着漩涡浮出水面，正张开巨口朝楼船方向吼叫着，如同粪便般的污渍翻涌在它短促的鄂吻两侧，那隆起的脊背上则生着似利刃般锋锐的栉鳞肉茧。

腥风扑鼻，水涡中的甲鼋搅动起半个楼船大小的身躯，四只黄灰蹼爪锋利如宽刀，划动水面直溅起数丈水花。

楼船的甲板上覆了雪，本就湿滑，再加上船体摇晃和巨兽袭来的恐惧，人群早就乱成一团，有几个船夫仗着自身水性率先弃船逃了去，剩下的人便更加焦躁，哭喊声顿时响成一片。

“求赤练水神普救我等！求赤练水神普救我等啊！！”

一位年长的船夫跪伏在二楼甲板上对着江水砰砰叩头，直叩到额顶鲜血横流也不肯抬头，剩余的船夫和船客见状便跟着一齐下跪叩首，口中还齐齐念颂着“赤练水神”的名号。

许凉抽出背后长剑，他单手持剑遥遥指着江中作浪的大鼋，“神仙”剑光清寒无匹，浑身散发出凌冽的气息。

“吼！”

如龙吟般的嘶啸自更远之处乍起，许凉将持剑的手倒提在身后，有些意外地看向风雪迷蒙的远方。

奢香江上的雪势不大，却细密，十丈开外的东西让人很难能看得清楚，只有一些淡淡的轮廓。

灰绿色大鼋狭长的头颅微微晃动，它没有耳朵，一切感官均来自那双乌黑乌黑的巨眼，但此时它却也感受到了江水中阵阵的异常波动，大鼋划动四肢调转过身躯，污浊的津液从无齿的巨口内汩汩翻涌出来，水面顿时又是一片浊黄。

“喀嚓！”

一道紫色妖力凝结成的闪电突兀地爆响于大鼋头顶，水光霎时崩天而起，许凉定睛看去，只见那大鼋的头颅似乎都被炸断了一般，只剩下磨盘似的龟甲还连着四肢尾巴，飘浮在水面上。

“哞——”

那大鼋的闷声吼叫再次响起，原来它早已将头颅缩回甲壳之内，这才堪堪躲过那道紫色妖电。

“什么妖物敢在奢江放肆？”

随着“哗啦啦”的一阵出水声响过，一条足有十余丈的通天巨蟒缓缓从江中浮起，它便体覆满漆黑鳞甲，一对如井口大的明黄色双眸炯炯有神，散发出璀璨的金色光芒。巨蟒浑身漆黑，只有头顶至尾端处生有一道极艳丽的赤色长线，硕大如车斗似的头颅中间已然隆起了一枚肉瘤似的角包。

“有意思……”

许凉饶有趣味地看向江水中的巨蟒，头顶生角，这至少也是金丹圆满的大妖，要比曾经寒沽庄内的妖镜强上不止一个档次。

“水神！水神来救渡我们了！”

先前叩首的老船夫跪在甲板上面露喜色的喊叫道，随即船上幸存的众人也跟着一起叩拜朝谢。

“这两只妖怪……”杨琰单手扶着船围，站在许凉身侧轻声开口。

“那巨蟒不简单，已经有了‘走蛟’的资质，它是在行善积念，想以人间香火之力证道，若是成了，便能化蛇为蛟，更进一步。”

这种情况在青城山上其实早有记载，“锦鲤”与“灵蛇”本就是最易化蛟的存在，可记载归记载，若是能亲眼见到“灵蛇走蛟”的一幕，岂不是更加让人心动。

“哞——”

大鼋似乎无法口吐人言，只是闷声吼叫，它背脊上的锋利茧甲“噌噌”竖起，圆滚如磨盘似的甲壳边围是一颗一颗人头大小的混黄色肉瘤。

巨蟒口中喷吐着信子，如黄金般的眼眸散发出阵阵金光。

“憨物。”

被称作赤练水神的巨蟒轻哼一声，随即数道紫色雷电轰然飙射，直接将大鼋炸得在天上翻了几个跟斗。

“唰……”

一颗巨大的水泡将楼船严密地包裹住，大鼋从半空翻落而下激起的水波竟完全没有影响到江中的这艘摇摇欲坠的破旧船只。

赤练巨蟒扫了一眼被自己用法术护住的楼船，见其无恙后便再次游向甲鼋落水的位置。

“竟能催动雷系秘法，这‘水神’当真出人意料。”

许凉手中倒提着神仙剑，眼眸早已化成了一圈紫金色，天子望气术悄然运转仔细观察着巨蟒的一举一动。

巨蟒赤练浑身漆黑，游动之时鳞甲铮铮作响，已然颇具龙形。

“嗡……”

许凉手中的神仙剑忽然颤鸣，江中巨蟒同时也是身形一顿，霍然抬起一颗硕大头颅望向天际。

雪势渐消，天空却仍然是一片乌蒙蒙的灰色，赤练身躯盘浮于水面之上，鲜红的信子吞吐不定，它低下头颅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大鼋，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嗡……嗡……”

神仙剑的鸣颤变得愈发强烈了，许凉此时有些疑惑，杨琰却突然感应到什么一般，低声道：“不妙！”

随即他摆手示意许凉，便迅速收敛住全部气息匿入了楼船甲板之下的船舱中。

与此同时，江水中的巨蟒也抽身远去，数息之间，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凉按下微颤的神仙剑，单手并做剑指，点向楼船外的那层水泡，道了声：“破。”

“啵”的一声脆响，水膜应声而破，略带腥气的江风便重新卷着稀微的雪花浇灌过来。

突兀的破风声陡然自远方天际传来，许凉转过头去，只见远空四道模糊身影正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然后倏然停滞在半空，悬在水中大鼋头顶之上。

“这鼋精倒是有些道行，竟靠着水遁自通州府逃到这儿来了！”

半空四人脚下踏着如同长剑般的铁尺，均身着宝蓝色飞鱼服，腰间悬有铜鱼绣袋，头顶一冠青黑乌纱，威武异常。

“噫？这鼋精受伤了？”

四人之一忽然发现水中大鼋的异常，他翻落下铁尺，脚踏水面却不沉，显然至少也是心动之境的强人。

“玄义，小心一些，这鼋精灵智虽低，但也不可不防。”

“放心，我有分寸。”

被叫做玄义的男子手执银色铁尺探前敲了敲鼋精的壳，道：“还装？”

那大鼋却依旧一动不动的浮在水面上，仿佛昏死过去一般。

“让你装！”

玄义握紧手中铁尺，淡青色真气立即包裹住尺身，喷薄出猎猎罡气，他挥手便要打，水中鼋精却突然翻生，一口浓黄色污秽之物便从大嘴中呕出吐向玄义面门！

“喝！”

玄义掠动铁尺，一阵罡风旋起将秽物击溃，大鼋趁机哧溜一翻身，四只蹼爪如船桨般飞快划动，竟想要窜回江心去。

“玄礼玄信，截它后路！”

只见两道蓝影应声一闪，水光乍起，两条铁尺自二人手中脱飞而出纠缠在一起化作三丈长链，竟将大鼋重新擒出水面！

“玄义，掠阵，我来降它。”

半空发号施令之人抽出足下铁尺飞身而下，玄礼、玄信二人以气驭尺，正在牵制奋力挣扎的鼋精，玄义则执银色铁尺随在那人身后为其策应不防之处。

“飞鱼服，镔铁尺……莫非是钦天鉴的斩妖士？”

许凉将神仙剑倒提在身后，静静立身于楼船甲板之上，并未现身。

“哧！”

那人手中铁尺包裹上淡红色真气，尺尖吞吐出火焰般的罡风，一尺打在鼋精的背甲之上。

“哞……”

大鼋闷吼一声，挣扎得愈发剧烈，玄仁收回铁尺，却发现鼋甲一丝未裂，仍旧是那副滑腻的圆盘状模样。

“怪了。”

玄仁轻声喃道，旋即重新举起铁尺灌输罡劲再次击打在鼋精背甲之上，只见那鼋精背脊之处被砍出一道极深的凹痕，大鼋闷声巨吼，一下挣开了玄礼玄信二人的牵制。

“还不破？”

玄仁手中铁尺微微颤动，而那鼋精的柔软甲壳却一点点地重新鼓胀回来，仍旧是完好无损的模样。

“轰隆！”

两道碗口粗细的蓝紫色炸雷陡然轰劈在鼋精的首尾两端，登时便将大鼋轰得麻木不堪，无法动弹。

“哧！”

有剑气喷薄之声响起，冰寒的剑意席卷着风雪剖在大鼋背甲鳞栉之处，犹如碳刀割肉，“噗”的一声过后，鼋精背脊之上被剥出了一线血痕。

玄仁反应神速，持铁尺欺身压制而上，一把将长尺刺入大鼋背后缝隙之中，喝到：“封！”

铁尺之上瞬间冒出无数道如发丝般纤细的光链，将鼋精层层包裹起来，最后化成了如粽子般大小的一颗光粲铜茧，被他收入腰间的绣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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