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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严家
书名： 仙剑伏妖录 作者： 王焕 本章字数： 4037 更新时间： 2024-06-18 10:43:59

夜色凄寒，惨白的月光一寸寸地侵蚀着早已破败不堪的庄园，它就如剔骨的刀，会剜掉最后一丝余温。

粉红骷髅头紧紧咬住狗精的前臂，她泛红的头骨上依旧长满着如瀑般的细密发丝，它们乌黑发亮，在月色下闪烁光泽。

“悲夫长夜苦，热恼三涂中，猛火出咽喉，常思饥渴念，一洒甘露水，如热得清凉。”

许凉自湖面踏水飞渡，同时口中念动甘露神咒，他剑指曲弹，一串血珠自指尖飞射而出，扑向那粉红骷髅。

血珠滴在骷髅头上，即刻发出“哧哧”滋响之声，如同火炉汲水，白烟顿起。

骷髅似乎吃痛，“咯嘣”一声撑开下颚松了口。

杨琰紧随许凉之后赶到，正见那骷髅满头黑发乱舞戚戚然飘浮于空中。

“这……”

他心中了然，知晓这厉鬼头颅的主人应就是曾经寒沽庄里的那位小姐，只不过实在不忍宣之于口罢了。

骷髅长发垂下半空，略微塌陷的眼窝中空洞幽黑不见一丝光亮。庭院忽起冷风，粉红骷髅的长发便随风丝缓缓起伏，而她又何止眼窝空洞？

风吹起秀发，现出那具头颅，幽暗之下的呜咽声声不绝，如泣如诉……

旧日——

西南平安郡有位严学士，早年曾在晋文帝内阁做过尚书，六十岁时称病，皇帝陛下便一道圣旨特赐其领愿归乡。

常言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孰人知之？”

严老员外官场飘浮一生，直到四十几岁才有了个女儿，取名字叫严小奚，家中也对其百般宠溺，丝毫不敢违逆心意。

严家明珠十五岁那年，严学士告老还乡，回到平安郡置了座大宅，名为“寒沽”，乃是取自隐居六观中：“洗砚、论道、斫琴、咏莲、寒沽、味象”里的寒沽一词。

老员外回乡第三年，文帝驾崩，消息传至剑南后其痛心疾首，终日寡欢，不得已闭门而谢客。

“咚……”

一尾鳜鱼扭动肥硕身躯自湖水中跃起挣食。

“簌簌……”

亭上有一女子手持精致饵饼向下款款撒落。

“傻鱼儿。”

她以手托腮，细嫩的手指宛如洁白莲瓣，轻轻围起她的脸蛋。

徐徐微风浮动少女细密的发丝，严小奚简单将其挽在耳后，同时手指轻拨耳坠，百无聊赖地瞧着湖中游动的各色鱼儿。

还分明是五月天，却依旧燥得让人心烦。

“小姐……”侍女珠儿轻声唤她。

“做什么？”

“湖里好像有东西在一闪一闪的。”

“湖里能有什么，不就是鱼咯？大惊小怪，不要吵我。”

严小奚没有抬头，依然将下巴抵在阑干上嘟着小嘴碎碎念道。

“是条鱼不错……可是它嘴里还衔着东西呢！”

“嘿，你这丫头竟然敢诓我啦，信不信叫人打你板子？”

少女咯咯一笑，做出了一副握拳看打的模样。

“不要啊小姐，我说的是真的，您自己看嘛！”

珠儿伸手指着翠绿的湖面，急得小脚直跺。

严小奚将信将疑地站起身来远眺水面，这湖水是活的，就算无风时也会自行流动，水波淋漓闪烁如同一张大网，映射出点点光影。

“你这笨丫头，都说你是看错了，一闪一闪的那是水光……”

话还没有说完，一道刺目白光忽地晃过她的双眼，严小奚“哎呀”一声连忙蒙住了眼睛。

“小姐！”

珠儿一惊，就要上前来扶住她。

“我没事。”严小奚推开珠儿的手，气嘟嘟地望向湖面。

远在二女见不到的水面之下，一尾通体漆黑且腐烂的乌鲤正在扭动着残缺的身躯向着湖心亭处缓缓游来。

“啵！……”

黑鲤突然于水中跃起，明媚阳光之下大鱼浑身鳞片细腻光滑，线条优美充满了流畅的美感。

大鱼半空力尽，重新跌回湖面之下，却又突然显出了那副溃烂不堪的残躯！

“小姐小姐，你看到了吗，那黑鱼嘴中果然衔着东西呢！”

怪鱼于水中的变化亭里两人自然不能得见，但乌鲤口中吸附的东西却借着那惊鸿一跃得以让她们瞥见踪影。

严小奚见了那黑鱼踊水的姿态，觉得有趣，便与珠儿两人伏在凉亭的栏杆上四下找寻着那尾乌鲤的踪迹。

不多时，那怪鱼又是一跃，两女这回在亭中仔细看去，发现它口中果然衔着异物，只是距离略远难以辨认到底是什么东西。

“奇了、奇了！”

严小奚有些兴奋，这半年以来她受父命在庄内服国丧，深居简出，已经许久没有接触过新鲜事物了。

碧绿的水面上回荡着圈圈涟漪，那怪鱼甩动尾鳍向湖心亭一方越游越近，它时而潜入水下，时而跃出水面，逗得严家小姐目光流转一刻也不肯挪开。

“咕咚……”

乌鲤突然沉入水中没了动静，严小奚瞧得正欢喜，哪愿意它就这么游走，连忙叫珠儿拿来饵料再引那鱼儿出来。

水面之下，那怪鱼浑身糜烂发臭，苍白的碎肉在躯体的扭动之下盈盈浮动，显得异常瘆人。

僵硬开豁的鱼嘴里正在向外延伸出密密麻麻的细长肉须，须子里面则裹着一张巴掌大小的亮片……

“你去哪儿了……快出来呀！”

严小奚在亭上等了半晌依旧不见那尾大鲤，此时心中觉得似丢了什么珍惜的物什，焦急的声音中竟夹杂着一缕哭腔。

怪鱼闻声浮现，在小奚充满惊讶与欢喜的眼神中缓缓巡亭游绕。

严小奚见到它口中衔着的亮片，更加觉得奇异，便想伸手去捞却被珠儿一把拦住。

“小姐使不得，这水边险着呢。”

“那、那你快去叫人来！”

……

“小姐，安神香已经燃好了，您早点歇吧。”

珠儿手里托着小巧的香炉在闺房里缓缓巡了好几圈，待到安神香的味道散尽了整间屋子，这才将其放置在桌案上，准备告退。

“嗯，你去休息吧……”

严小奚伏在榻上，修长的手指不停地翻弄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张巴掌大的铜牌，牌面上嵌着一块两寸宽五寸长的蓝琉璃镜面，铜镜造型精致细腻，很讨人喜。

“喀吱——”门被珠儿小心关好，此时偌大的房间里就只剩下严小奚一人。

这小镜是白天时在湖心亭捞上来的，原本应该和它一起被捞上来的还有一尾乌鲤，只是听撒网的家丁说，那鱼在入网的一瞬间竟化成了浓水，就只留下这枚小镜。

严小奚自然是不信的，她只当是家丁失手，所以才编了个谎来诓她。

“呼……”

不知哪里冒出一阵很细微的风，悄然吹灭了屋子里的蜡烛。

房间里登时暗下来，严小奚自小怕黑，从来都是秉烛整夜才肯睡觉，此时灯烛被吹灭她自然又害怕起来。

“珠儿怎么回事，怎地连灯罩都装不好……”

她本想大声唤回珠儿，可是又不敢下床去开门，此时便进退不得地蜷在被子里纠结。

“嗯？”

似乎有荧荧弱光在某处微闪，她心中既莫名害怕，却又忍不住好奇驱使，便眯着眼睛在床榻上悄悄寻找起来。

“这是，我的小镜子？”

光源是来自那枚琉璃镜，她忽然不再觉得怕了，便探出身子把床尾的小镜握在手中准备仔细观察。

“无田甫田，维莠桀桀。无思远人，劳心怛怛。”

“婉兮娈兮，总角丱兮。未几见兮，突而弁兮。”

镜中隐隐传出颂诗之声，初时稀微而后逐渐清晰，最后竟宛如有人在她耳边轻哼一般。

严小奚此时的心中是有惧意的，她的手开始细微颤抖，原本是想丢开这镜子，可此时身子却不听使唤起来。

“这诗是说：你不要去想念远方的人，见不到他就会白白地忧伤。小小年纪多么娇柔美好啊，两束发髻扎成角儿，不久也许就能见到他。”

那铜镜又自顾地传出了声音。

“你……你是谁？”

“我是天上的神仙，知道小姐苦闷，特地下凡来相陪。”

“真的？”

“自然。”

“那……你怎么证明？”

闻言，那蓝琉璃中突然传出一阵笑声，接着说道：“小姐可想看看仙界是什么模样？”

“想！”

“那……”铜镜散发的蓝光变得愈发柔和起来。

“那你把脸凑得近一些，这样才看的清楚。”

严小奚便微微仰起白嫩的下巴，向镜面凑了过去……

只见那镜中云雾升腾，远山好似遭人泼墨般的呈现出青黑色，她的视线随着一只乳燕穿云破雾，融入到一片白茫茫的云海。

在云海之上，有仙人执鱼竿垂钓山巅，有真人乘白鹤遨游四方，有仙子携紫霞翩翩起舞，有珍禽异兽相互依偎打闹。

还有一株巨木参天恍如青峰，其枝干繁茂延绵诸天六千里！

“嘿……那是月树，上面挂满了无数条红线，掌管天下姻缘。”

镜中的声音一闪而过，严小奚的眼前也随之清明，回到了闺房之中。

“还有吗？！”

她的言语中透露着莫名兴奋。

“呵呵……”

妖镜邪魅的笑声悄然响起。

“有，当然有了……”

镜光一闪，此时浮现出一幅热闹人间集市的模样，镜中人群在蔚蓝海边载歌载舞，头顶精致繁杂的银饰，数十人围着篝火唱唱跳跳欢快极了。

有牙牙学语的小童手攥摇花呆萌蹦跳，圆嘟嘟的小脸儿写满了大大的欢乐。

“扑……呵呵……”

严小奚被他感染也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琉璃镜的荧蓝光芒愈发刺眼了，可是严小奚似乎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一路蔓延至发梢，她白嫩的双足紧紧拘起，仿佛整个人儿都沉浸在这片清亮的海洋……

现时——

“我们该怎么做？”

杨琰手中倒提障刀，站在许凉身后问道。女尸头骨是狗精无意中挖出来的，他也不清楚这与对付此间大妖是否有所关联。

“她是可怜人，死后也不能安息，但……若是处理得当，未必不能成为我们的助力。”

许凉的眼眸又浮现出若有若无的淡金浅影，他施展出望气术，眼中世界的色调瞬间转变成为一片暗灰。

在他眼中，那悬浮在半空的粉红骷髅上面密密麻麻的垂有许多金色丝线，它们直连入天际，他只需顺着金线的纹路催动秘法，便能得悉一些隐秘。

“严小姐……”

“呜……呜呜……”

头骨瞬间灌注阴风发出悲鸣之声。

“你数年前从湖心亭中得到一枚铜镶琉璃镜，自此视若珍宝，整日对镜自怜。原因无他，只因此镜能够映照诸天虚无幻象。里面时而显示山川秀丽美景，时而为热闹人间集市，时而又有英俊潇洒的男子出现与你把酒言欢，互倾爱意。你熬不过诱惑逐渐失去心智，整日沉迷，直到你的侍女某天发现了其中怪异。你害怕秘密被他人得悉，结果遭到妖镜蛊惑，失手将珠儿推入湖中……”

“呜！！”

粉红头骨忽然悲号，乌黑的长发随着阴风一齐哀嚎乱舞。

许凉眼中此时金芒更盛，他加重声音道：“你父亲严员外不忍你如此沉沦，便乘你不备打碎了镜子。你那时心神被控，竟然手持铜镜碎片自杀枭首！而后化作厉鬼，不得往生……你本以为一切就此结束，可没成想妖镜本体早已不在那铜镶镜里，他恃法作乱吸食了你全家上下数十口性命的精气！你想与之对抗，可惜，你斗不过他，他不仅将你的骸骨封印在桃木下，还当着你的面将你已步入花甲之年的父亲生生吸为一具干……”

不等许凉说完，对面严小奚的尸骨已经暴起，幸好许凉早有先手，他手腕一抖，一张明黄色符纸自袖中飞射而出，定在骷髅头上。

“束力破邪符，定！”

他手掐道指抵在嘴边，默念道。

“唉……”

许凉微微叹气。

“你失去这么多，心中不痛么？那妖物杀你满门，心中不恨么？无法报仇只能被埋在泥土中腐烂，心中不怨么……”

“呜呜……呜……”

“我给你个自赎的机会。”

许凉凌空挥指，那贴在粉红骷髅天庭的黄符应势而落。

“告诉我关于那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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