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雪压弯松枝小狐濡尾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小狐濡尾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八章 大雪压弯松枝
书名: 梦见狮子 作者: 小狐濡尾 本章字数: 17479 更新时间: 2024-01-11 13:44:43

门开着,里面亮着暖黄的橘色灯光,一眼望过去,是一个小巧的会客厅。厅中心铺着毛茸茸的地毯,围着几个胖墩墩的沙发,旁边是书架和桌子,还有好几盆葱茏的绿植。墙上挂着一些艺术画作。

暖洋洋的热气扑面而来。这种味道余飞很熟悉,是他身上那种淡淡的松柏香气。她回北京后,有一次去文殊院找恕机,方丈大师送了她一个崖柏的佛珠手串。她闻闻,才知道了那种气味叫什么。

这个小楼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反而令人想要亲近。余飞手中的笼子一直在骚动,虎妞迫切地想要出去。

余飞咬着牙,低头望着地上那道门槛。她知道跨过这道门槛意味着什么——她离白翡丽又近了一步。

一阵刺骨的寒风夹着雪粒子袭来,余飞感觉脸上像被冰刀割了一下。旁边白翡丽又打了个喷嚏,用纸巾捂住了鼻子。

他穿着一件薄薄的羽绒短外套,里面一件卫衣,没有围围巾。好看虽是好看,却很难抵御这样的寒冷。

他嘴角眼梢柔润流丽,就连双手捂着纸巾擤鼻涕的样子都甚是珊珊可爱。余飞这时候无论如何对他怨恨不起来,又是恨自己,又是鄙夷自己,却随着手底大猫传来的那一股向前的劲儿,跨进了那道门槛。

这栋小楼不大,厚实的黑木地板被常年行走磨得十分光滑。两个人在门口脱了外套和鞋,白翡丽接过猫笼子,把虎妞抱出来,给它系了一条长长的牵引绳。

余飞说:“哪有给猫系绳子的?”

白翡丽像抱孩子样抱着虎妞,给绳子调试松紧,道:“怕它咬你。”

余飞看到猫就喜欢,揉了揉虎妞搭在白翡丽肩上的毛茸茸的大脑袋,笑嘻嘻说:“这么可爱,怎么会咬人呢?”

虎妞对着余飞虎视眈眈,两只粗壮的爪子深深地扣进了白翡丽的肩膀里面去。

小楼就两层。一楼是会客厅、厨房、储物间和姥姥姥爷的卧室,二楼是白翡丽的卧室,另外还有一大一小两个书房,小书房有木梯通往顶上的阁楼。

阁楼挺宽敞,搁着一张大床,就是顶子矮斜,有半边白翡丽得弓着腰走。阁楼里只有床边一个大球一样的白纱落地灯,直径大约有一米,像个月亮,发出朦朦胧胧的光。白翡丽从旁边的柜子里抱出叠得整整齐齐的床褥给余飞铺上,又抱了一床蓬松的大被子出来。“都是新的。”他说,“我们家没什么客人来住。”

余飞默然看着他在床边走来走去。脱了外衣,他穿着白色的卫衣和白袜子,愈发显得他整个人干净修长。耳朵上那两条小鱼撞来撞去,发出细碎如丝的金属声响。

他带着她下楼,木楼梯咯吱咯吱的,让她想起在Y市老家的那栋老楼。这座小楼要小很多,但是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让她有安全感。

他领着她进了姥姥的房间,拿了一套毛巾和一次性洗漱用品给她。迟疑了一下,又问:“你要换内衣么?”

余飞有点洁癖,习惯每天洗两次澡,贴身衣物全换,闻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白翡丽说:“我家里没有适合你的内衣。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姥姥有新买的还没用过的。你的衣服洗了晾一夜,也就干了。”他翻了翻,找出一套来。余飞一看,都是那种老式的平角裤。她瞅了一眼床头墙上姥姥和姥爷的合照,果然,姥姥是长得胖乎乎的、笑起来像个弥勒佛一样的老太太,那条裤子够她两个穿。

余飞很果断地说:“还是你给我一件衣服吧。”

于是两个人又上楼。

白翡丽的衣柜就大多了。卧室中甚至被单独隔了一块出来做衣帽间。只是有半边是被蒙着的,不知道里面挂着什么。

余飞说:“给我一件很大的——”她比划了一下,“T恤吧。”

白翡丽果然给她找了一件特别宽松柔软的棉T恤出来。T恤胸口印着一个很小的黄色标志,看起来像是两支交叉的钢笔笔尖。余飞不知道有什么意思,但她已经习惯了白翡丽带有神秘主义色彩的着衣风格,见怪不怪了。她想起他那身一天增加一双眼睛的系列T恤,忍不住又往衣柜里看了两眼。

白翡丽问:“看什么?”

余飞如实回答。“一共有几件?”她没忍住问。

白翡丽便抽出下面的一个抽屉,翻翻找找,把那一套T恤给找了出来,一共是七件,其中最后一件,已经横七竖八的全是眼睛了。

满足了余飞的好奇心,他又放了回去。他没有把那个抽屉完全拉出来,但蹲在白翡丽的身后,余飞对那个抽屉惊鸿一瞥,意外地看到抽屉最里面的角落里,整整齐齐地叠着一条似乎是淡蓝色的围巾。

余飞忽然心中狂跳。

虽然就那么一眼,但她已经十分确定这就是她那条围巾。在抽屉的阴影里,她清晰地看到围巾薄薄的经纬上有一个勾坏的小洞,那个小洞的形状她记得清清楚楚,准确无误。

那天她把这条围巾扔在地上便跑了,没想到他又捡了回来。

但白翡丽没意识到她看到了,很快又合上了抽屉。

白翡丽卧室旁边就是浴室。浴室里一个淋浴间,一个洗脸池,马桶,还有一个专洗内衣的小型滚筒洗衣机。余飞在这里洗,白翡丽去到一楼姥姥姥爷房间里的浴室去洗。

余飞洗完澡,用那洗衣机洗贴身内衣。她穿着白翡丽那件宽大的白T恤,一边偏着头吹头发,一边用白翡丽给她的旧手机给恕机发了几条信息,告诉他自己的钱包、手机和钥匙都丢了。

恕机一针见血:那你现在在哪里?

余飞犹豫了一下,回信息:你猜。

恕机说:等一下,让我测一下我的算卦水平。

过了一会儿,他发了一张签图过来,签图上一面飘飞的彩幡,底下两句小诗:

“近睹分明似俨然,远观自在若飞仙。”

余飞问他什么意思,恕机却不肯多说。余飞怒敲字:臭素鸡,吊人胃口是太监。

恕机:呵呵呵,吓得到我?

余飞:你就是猜不到呗。

恕机:不是风起,也不是幡飞,女施主,是你心动了。

余飞“啪”地关上了手机。

一切都打理完,已经快十二点。余飞仰面躺在床上,望着阁楼顶上的天窗。

这个设计其实非常美,斜斜的一大面窗子,如果天气好的话,可以在这个床上看到大片的星空,应该有壮美的银河。现在窗子外面应该是亮着一盏灯,窗上结着冰棱。她关了床头的落地灯,便见窗外那灯透过冰窗洒下满床的银辉,宛如清冷月色。

她想这真是太浪漫了,也不知是谁设计的,像童话里的一样。如果做梦的话,应该有仙女和爱丽丝,再多的难过,也会被这一床月色治愈。

她听见白翡丽在阁楼底下问她:“睡着舒服吗?”

余飞整个儿窝在松软温暖的床褥和被子里,感觉像睡在云里。从小到大,她就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床。她真的担心在这里睡过了就再也睡不了自己那个小板床了。

她应了声:“嗯。”

白翡丽便没有再多言,关了书房的灯,便走了出去。

小楼很快彻底地陷入了静谧。余飞闭着眼睛,仿佛听得到房顶天窗外雪落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正当快要入眠的时候,忽然听到“嚓嚓嚓”的声响,像是坚硬的树枝刷在玻璃上。

她睁开眼,却见天窗上有什么东西动来动去,仔细一看,两只三分细爪,爪印竹叶,原来是一只走来走去的失眠的鸟。

她想,这真是一个有趣的阁楼。

但她却怎么都睡不着了,大睁着双眼,目光随着那只鸟的竹叶爪印移来移去,脑子里似恍惚又似无比清醒。她想很多事情,想缮灯艇,想师父,想戏台上的一举手一投足,想对着倪麟唱的那一句“捏捏扭扭十分俊雅,风流就在这朵海棠花”;她想母亲,想父亲,想Y市老房中录音机里的帝女花,想母亲唯一一次去泰国玩,给她带回来的那条蓝色围巾——

她猛一下坐了起来。

这幢小楼再好,终究不是她的家。过了这夜,她还是要走。

她得把那条围巾拿回来。

那晚白翡丽把围巾还给她,是她当着他的面把围巾扔到地上的,她没有脸再向白翡丽开口要。

在床上呆坐了许久,她终于下定决心,起身下地。

她光着脚,紧贴着楼梯栏杆,一点一点地往下挪,不发出一点声响。木制的地板和栏杆有着天然的温度,房中的暖气也很足,她没觉得有半点寒冷。

蹑手蹑脚走到二层,出了书房,又轻手轻脚走到白翡丽卧室门外——她感觉自己像在做贼——其实她就是在做贼,但,偷自己的东西不算偷吧?

白翡丽的门虚掩着。房中没有开灯,但窗口透进楼外夜灯昏黄的光线,不算太黑。

他睡觉没有声音,但偶尔咳嗽一声,应该是这晚凉着了。余飞在门边窥视了许久,确定他是睡着了,便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他面朝里睡着,胳膊在外面抱着被子,身体微微蜷起。长而柔软的头发铺了一枕头,像流水一样,在窗口透进的灯辉下反射着浅浅光泽。脸半埋在枕头里,闭着的眼睛睫毛奇长,半边脸干净无比。

余飞强迫自己别过目光,走到衣柜旁边,极轻极缓地打开柜门,一点一点地把抽屉开了一条可供手探入的缝隙。

她凭着记忆,伸手进去摸。很快便摸到了她那条围巾,轻轻地拉了出来。

围巾质地清爽柔软,很显然他洗过了的。

捏着这条阔别许久的旧围巾,余飞心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剪不断,理还乱。

余飞合上抽屉和柜门,又站到了白翡丽的床边。

这大概是一个她不应该触碰的人吧。但她看到他露在被子外的手,手背上那几道被她抓出来的伤痕,忍不住把手指探过去,极轻极轻地碰了一下——

就这么轻轻一下,她尚未食得其中滋味,便看到白翡丽手背一缩。

余飞头皮一紧,心想要糟。飞快转身夺门而出,果然蹿进小书房时,听见白翡丽的声音警觉地喊了一声:

“谁?!”

白翡丽追着那道一闪而过的人影进了小书房,又见那条黑影消失在了阁楼的黑暗中。他打亮手机上的照明灯,也追上了阁楼。

阁楼中除了天顶泄下来的灯辉,一片静谧,了无动静。

白翡丽屏息。他唯恐有什么人闯了进来,晃着手机照明灯,照向床两侧的暗处。

什么东西也没有。

床是低箱床,床底自然不可能藏人。他又拉开柜子检查了一遍,仍是什么也没有。

他的目光落到床上。

这个人整个儿窝在被子里睡着,被子外只露出了一团饱满的头发。

他望着这一条大鱼似的被子,慢慢坐在了她的床边,伸手去扒她的被子。

他把她的脑袋扒了出来——她紧闭着眼睛,就好像是熟睡着一样。那一双凤眼的眼角危危上挑,脸颊到脖颈白生生光致致的。

被子被褥还有她穿的衣服都是雪白的,他却看见她肩膀下面露着一点淡蓝。

他两根手指夹住那一点蓝色,一点一点地往外抽。抽了一截抽不动了,他便更用力地抽。

余飞终于装不下去了,猛然睁开眼,两只爪子死死抱住围巾,叫道:“这是我的!我的!”

她长发蓬松,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死盯着他,像只凶悍的小老虎一样。又长又粗的发丝散落在白生生的脸颊上,说不清是天真还是风情。

白翡丽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低下头,在她脸颊边上亲了一下。

余飞脑子里“轰”的一炸。

他挪了挪位置,在她雪白的腮帮子上又轻轻地亲了一下,然后不自然地抬起头来,目光不敢直视余飞,脸上忽的泛起不自然的红晕。

余飞死死地瞪着他。

他讪讪的,低着头,带着伤痕的右手仍紧抓着围巾。但他在犹疑,在斗争,在不确信。他的手指抓着围巾,一紧,一松,但始终用力抓着,没有放开。

他忽的头别向一旁,打了个喷嚏。

余飞突然握住他凉凉的右手,按在了自己胸口。她身上健旺而富于生命力的热量透过薄薄的衣料传了过去,附带着年轻女人微妙而温柔的曲线所带来的触感。

他呼吸一滞,终于是整个人都俯了下来,左手撑在她枕头边,去吻她的颈子。

余飞在那一瞬间忽而想明白了恕机的话,心动的时候幡是落不下来的,你又怎么拽得住它呢?过去她或许想得太远太多了。在“筏”的那个晚上才是对的,她喜欢他,那么不问过去,不思未来,只在当下。

她猛一翻身,把白翡丽压在了身下。她划拉着他那双流丽似春水一注的眼睛,嘴唇与他离得那么近,低哑缠绵着嗓子说:“你怎么这么凉,是不是感冒了?我给你暖暖呀——”

她的脚趾勾着他的裤腿,很快她的肌肤就熨帖上了他的身体。他似乎不甘心处于被动的位置,很快又翻过来压住了她。他吻她的嘴唇,吻她如天鹅般仰起的脖颈,吻她洁白的胸膛,如鹅羽般光滑的双峰。

他很快就浑身滚热了。余飞的背压着高高的枕头,头颈向下仰去。她紧闭着双眼,双手嵌进他紧实的肌体,感受着他肩背的力量。

他的气息扑洒在她小腹上,他与她摩擦着。真是疼啊,她忽的“嘤”地仰首叫了一声。他似是吓了一下,又收了回去,挽着她的颈又吻她。他身上的麝香气息交织醉人,她失神地紧掐着他后颈的肌肉,他便又试。余飞到底还是第二次,仍是抱紧他轻叫,他却没感觉出其中天生撒娇的意味,有些紧张地又撤了出来。

余飞怨念地望着他,“你做什么嘛?”她往他身上凑。他已经是忍得不行,被子里身上大粒的汗滚了出来。余飞握住了他,他便愈发的僵硬,她引着他往里面入,仍是疼得轻哼,却不肯让他后退了。她叫得他浑身都硬,石头一样,他愈是里面她愈叫,他终于是明白了个中味道,挽着她腿,揉着她的腰与她做,她愈是嘤嘤呜呜地哭叫,他便愈是狠心。

这是什么感觉呢?一个看似拗逆到不行的姑娘,身子却那么的软那么的热,想要把他融化了似的,他把她顶到底,仍觉得不够,又把她折起来,想要更进去些,一直钻到她心里去。她眼角里流出眼泪来,他便咬她的眼睛,他从来没觉得女孩子这么矛盾而奇特过,她眼睛里明明是气恨的眼神,咬着唇的,脸上却有醉人的艳光,销魂蚀骨一般的色泽。她明明是顽强的,甚至是强硬而毫不容让的,却在埋在他怀中又是痛又是娇地叫。他忽的紧紧把她压在自己怀里,如急雨一般地冲撞,她双臂缠着他的脖子,胸口紧抵着他的胸口,牙关紧咬,修长脖颈向后折去。他望着她紧闭的双眼,忽然狠狠咬上她的肩肉,一下子顶了出来。

她颤抖到不行。

他抱着她侧躺倒在床上。他稍一动,她便又抱着他瑟瑟发抖。他便不动了,头埋在她浓密微湿的长发里,嗅她因为这一场胶合所散发出来的独有的气息。

低低地喘息了好一会,感觉到她终于松弛下来了,他才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从旁边抽屉里拉了两张纸巾,把湿漉漉垂坠坠的避孕套取了下来。

那一处微妙又敏感,她的手却又软软地伸了过来,他倒抽了一口气,忽的见她半睁了眼,迷离又迷茫地把手指抬起来嗅了嗅,又很混蛋地全擦在了他的嘴唇上。

白翡丽正要作色,忽然听见她半昏半醒地嘟囔着说:“阿翡……你的技术怎么好像退步了……”

……

会客厅中,蜷在一只两尺来长的大毛拖鞋里睡觉的虎妞忽然伸开两只短粗的爪子,打了个呵欠,“喵呜”叫了一声。

阁楼顶上,大雪压弯了松枝。松枝簌簌一颤,大团的雪坠落下来,埋住了楼顶的那盏小灯。那只孤独的失眠的鸟受到惊吓,扑打着翅膀扑簌簌飞走,落进天窗里的灯辉顿时少了大半。

寒冷的风仍然呼啸在瞻园这片遗世独立的小丛林里,小楼之中,却自有一方温暖天地。

……

余飞感觉被围巾蒙住了眼,她以为白翡丽在和她开玩笑,笑嘻嘻地去扯,双腕却也被长长的围巾在头顶缚住,系在了床头的独柱上。她惊了一下,扭动着身体叫道:“阿翡!”

却感觉到他整个人压了上来,嘴唇也被堵住了,半点声音也发不出。他用舌尖去勾她的舌尖,她只觉得一股微腥的甜味在味蕾上弥散开来。眼前一片漆黑,这种感觉便愈发的清晰细腻。

她脑子里昏聩到不行,只在想刚才抹在他嘴上的东西,怎么就突然被喂进了她的嘴里。

她正要抗议,忽的感觉他的左手从从她高举的胳膊上一路摸了下来,以一种绮靡的速度和力道,从臂底到腋下,再到胸侧,尽摸她平日里不露在外面,最嫩最敏感的肌肤。最后落到她胸前,拧着她不轻不重地揉,揉得她浑身骚动,紧夹着双腿不自觉地上下摩擦。

她觉得他好像变了个人,浑然没有刚才的小心和控制。她不明所以,又无暇思考,只是紧咬了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来,调节着呼吸不让自己输得太惨。

半边胸口好不容易适应了,她喘了口气,像是从水底冒了出来,他的左手却又换了一边,捻着她,轻轻重重地揉。她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弄过,险些哭出来。最糟糕的是双腿间最敏感的肌肤,还夹着他,那种怪异奇特的触感,又凉又烫,又柔软又坚硬。空虚感疯狂上涌,她喘息着,湿漉漉地盘腿夹住他,却被他分开,推了下来。他勾着她的腰让她翻了个身,上半身趴在床头。他那么的喜欢她纤细又柔韧的腰,双手掐在她腰肢两侧,去吻她的腰窝。

她摆着腰,小声而含混地叫着“阿翡,我想要”,叫了两声,便觉得他左手两根手指扣了进来。这多少也算纾解吧,她呜呜地嗯叫着,扭着腰去蹭他的手指。他从身后整个儿地俯身抱住了她,右手去揉她的胸,探过头去和她深深地接吻。吻到她喘不过气来时,便觉得他毫不客气地挤进来了,一进来便是狠狠地一撞,撞得她惊叫一声,扑在床头上。

她的整个身下都被撑得极为涨疼,像是两侧的肌骨都被强烈地撑开了似的。但这不是之前那一场那种生涩的疼,而是整个身体都被打开了,固然也疼,但那种欢愉感却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汹涌而来。

她大声地叫:“阿翡!阿翡!”他便愈是放得开了。他终于扯下了她头上腕上的围巾,她重获自由,却发现什么都看不见,原来是他把天窗的遮光幕给拉上了。

这一片漆黑中,她终于也无甚矜持可言。手底下尽是他的肌肤,他细长柔软的头发,他们身体上的汗水与粘液。两具年轻的身体相互深深探索,共尽欢愉,失却神智处,她喜欢胡乱地叫,“阿翡,阿翡!”他把她柔软的身体折成各种形状,在黑暗中用各种姿势与她交合,她被他弄得疼了,便叫:“阿翡阿翡,像个马匪。”她有时候妖妖浪浪的,有时候又像个孩子一样。他始终不发一言,但她念叨那句时,却隐约听到了他清清湛湛的笑声,他精确地捕捉她的嘴唇,将她吻个不停。

*

余飞醒得很早。她醒的时候,天窗上灯光的银辉艰难地透过厚重积雪漏下来。

她回忆了几十秒,也想不起这个遮光幕到底是什么时候被白翡丽拉开的。但白翡丽这三个字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她脑海中时,她自己也吃了一惊。

被子里很软很暖,麝香香气混杂着一些微妙的味道。她的手指有那么一瞬间不敢动,因为她能感觉到白翡丽的身体就在她手指的毫厘之外。是趋向他还是远离他,她一时间竟觉得脑海中一片混乱。

或许趋向他是一种更好的生活。毕竟昨晚上他一直吻她的时候,她几乎想说服自己白翡丽真的是很爱她。

是“爱”这个字。

但她现在醒来,又觉得这个字很奢侈,重得她拿不起。

她就着意念中的一股混沌蛮力向左手边一滚,滚出被子,滚落到了凉飕飕的地板上。这栋小楼暖气虽然充足,但经过了一夜大雪,还是从屋顶沉下了些些寒气,积在了阁楼地面。

这种滚下床的做法,是她这么多年来抵御床的诱惑,逼迫自己早起的办法。打从回到北京,下定决心报考戏曲学院的研究生,把唱戏这条路走到底的时候,她就恢复了早功。

很多事情不能断,哪怕是断一天,都会让人生出懈怠之心。方才她发现自己竟然有想懒在白翡丽身边的这种想法时,自己都心生惶恐。

地上的寒气让她清醒了些,才发现自己一丝不挂。扶着墙站起来,觉得自己的腰像折掉了一样,依稀记得练功练得最苦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感觉。

腿软。

她揉着自己大腿内侧发酸的肌肉,又觉得那不是肌肉酸,而是从骨头里就是麻软的。上一次从“筏”出来也没弄成这样。她觉得昨晚并不是和一个人睡了两次,简直就像是被两个人睡了。

这着实是体力活,比她一整场戏唱下来都累。台上唱戏,到底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总有歇息着喘口气的时候。但昨晚,从头到尾,她从整个身体到嗓子都没歇着。

她又扑上床去,张嘴想咬白翡丽,张大了几次嘴,终于还是没能下口,猛一口把他露在外面的一大把头发咬在了嘴里,嚼了几口。他的头发细细软软,又凉又滑,总让她有一种湿湿润润的感觉,像是被清水浸透了那样。她像老牛吃草一样把他的头发嚼得乱糟糟的,又吐出来。他又蒙着头睡觉,只一只耳朵露在外面。她见他睡觉时摘了耳环,饱满白皙的耳垂上扎着有三个小孔,看着干净又柔软。她从没见过男的扎耳洞,很想伸手去摸一摸,到底还是没有去触碰。昨晚碰到他手背上的伤痕,就把他惊醒的经历让她依然心有余悸。

她的手又摸了摸他的头发,低低骂了一声:“白翡丽死扑街。”

她想“白翡丽”这个名字也不知道谁给他取的,用白话念起来实在不好听。

她从床上爬起来,捡起床头的蓝围巾,走到床头的折叠晾衣架上去拿衣服。

北京冬季尤为干燥,刚洗过的衣裳,大半夜就干透了。她穿上内衣,忽然觉得被肩带勒着的肩膀划过一道生疼,低头一看,两道深深的牙印,整整齐齐,咬穿了皮肤,凝着血迹。

她考虑了一秒钟要不要去打个狂犬疫苗。

男人都这样的吗?自己爽到的时候还要狠狠咬上她一口。

脑海里又清清楚楚地划过昨晚的一些场景,她心口狂跳,脊椎发麻,也不敢多想,抓起书包匆匆向楼下走去。

走下楼梯的时候她轻手轻脚,唯恐惊醒了他。

她回头望了一眼——如果真的有缘分的话,也许会再见面吧。

她现在不该想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从明天开始,她要连续考上三整天,从全国统一文化考试到戏曲学院的专业初试。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浪费,也没有太多的机会可以选择,她不喜欢给自己重来的机会,就像上台表演一样,没有犯错误的余地。

她今天得去补办身份证,不,身份证肯定是补办不下来了,至少得去开一个身份证遗失证明,办一个临时身份证,不然明天没办法考试。她还要去补办银行卡,要找人开锁,要买一个手机……大堆的琐事,她深吸口气,让自己做好去应对的准备。

走到楼下,她到大门边拿了挂在门口衣架上的羽绒服穿上,又围上围巾。正弯下身来穿鞋时,忽然听见门外好像有车停下来的声音。屋檐下有灯,她透过门边的毛玻璃窗去看,只见一辆SUV在白翡丽的车旁停了下来,一对满头银发的老夫妇在两个年轻人的搀扶下走下了车。

这一对老夫妇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脸上严严实实地裹着羊绒围巾,虽看不清长相,但看他们朝小楼的大门走来,便猜也不用再猜了,一定是白翡丽的姥姥姥爷。

白翡丽的姥姥和姥爷!

白翡丽不是说他们不在家吗?怎么这大清早的突然回来了?!

姥爷的腰似乎不太好,姥姥和一个年轻人一边一个地搀着他,另一个人拖着行李。

余飞的脑子“嗡”的一下就大了,一时之间懵在门后,不知所措。

之前白翡丽提过,他姥姥姥爷都是S大中文系的退休教授。看着这满屋子的书香墨香,一尘不染一丝不苟,再看看白翡丽正经起来时待人接物的教养,便知道这一对老夫妇都是学问很大,极为讲究的人。

再看看白翡丽房间的位置、房中的摆设,回想一下他那娇生惯养的劲儿,毫无疑问,白翡丽就是这对老夫妇搁在心尖尖上的宝贝外孙子。

他们能容忍她这种来路不明的、只有大专学历的人和他们的独孙交往吗?

况且她和白翡丽还算不上交往。他们相识不过五天,彼此不知底细,就莫名其妙地睡了两次。他不曾向她表白过什么,她更是连真名都不愿意告诉他。这算什么呢?

如果让老一辈的人知道的话,她就是典型的水性杨花,轻佻不自爱的女人。

脑子里飞快地掠过这些,余飞心头有些怯,愈发的不敢出门和他们打上照面。回头看,忽的想起白翡丽昨晚告诉过她,这个小楼在厨房背后的储物室还有一个小后门,处理垃圾用的。

眼看着姥姥姥爷已经走到门口,开始摸钥匙开门,她心口乱跳,慌乱地向后面的厨房跑去。哪知没跑两步,那只大个儿的猫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蹿出,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来!

这猫叫虎妞,像个半大的小老虎!凶神恶煞的,余飞猝不及防,被它扑得连退两步!虎妞被身上的牵引绳束缚住,没能抓到余飞,却把余飞脖子上的围巾拽了半截下来!

余飞被围巾勒得差点喘不过来气,只见它两只爪子死死地抓住围巾,指甲虽然被修剪过,却还是刺穿了围巾的丝面。它眼神中分明带着仇恨,好像和她积怨了很久一样,还在低声吼叫,仿佛在威胁她。

余飞心想这一只猫,跟她哪来的什么仇怨?怎么就死抓着她不放?这围巾本来就薄,再和这猫争夺几下,铁定被撕个稀烂。耳听着钥匙已经插进锁孔在转动,锁舌弹开,余飞无路可退,连头也不敢回,将围巾扯下来丢给猫,顾不得双腿还发着软,背着书包一溜烟儿地从后门跑了。

*

从东京到北京的航班要三个小时。尚老先生在原定回程日期的前一天,腰椎的老毛病突然发作。大学的文学部那边本来已经给老先生安排了专家诊疗,尚老先生却执意要赶回北京,说是他这老毛病已经快二十年了,从来都是同一个大夫治,熟门熟路的,除了放心,效果也好,在日本这边语言不通,疾病这个东西,翻译也说不大清楚,他心里不踏实。

于是尚、单二老便改签机票,在学生的陪同下连夜飞回了北京。

然而二老大清早赶回瞻园家中,一开门,就看到一个长头发的姑娘落荒而逃,还被虎妞扯掉了一条围巾。

二老活到七十岁,几个大时代的风风雨雨都见过了,却唯独没料想还会见到这样一幕。

他们就看清了姑娘的一张侧脸,白白净净的,眼睛鼻子嘴都生得好,象牙刻的一样,只是一头长发粗厚蓬松,拗逆不羁的模样。她背着一个沉沉的书包,跑起路来却十分有力,长发飞扬宛如风中的白杨。

二老愣着站在门口,两个学生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说:“尚老师,家里……进来小偷了?”

“我去追!”那个拖着行李进来的男生放下手中的箱子,拔腿就往厨房跑。

“哎!你站住!”尚老先生忙叫住他,那男生愣住,还是停了下来。

尚老先生回头,确认小楼门口停着的,确实是白翡丽的车。又抬头向二楼望了望,只见白翡丽的卧室门完全敞开,不由得浓眉一皱,对那两个学生说:

“没事了,你们回宿舍吧。”

那两个学生还担心会出什么事,二老年纪大了应付不过来,单老太太却也慈祥地说道:“瞻园进进出出都有保安守着,飞只喜鹊进来还要报道呢,哪来的小偷?我住这儿几十年也没有听说过。你们俩跟着我们两个老人家,一路上忙前忙后的也累坏了,赶紧回去休息吧。我们家小白子在呢,有他照顾,你们就甭操心了。”

两个学生将信将疑,一个还是去把后面厨房和储物间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人,另一个把二老的行李都搬进来,拆了打包带,又帮他们把厚厚的外衣和围巾脱了,两人才千叮咛万嘱咐地离开。

二老关上大门,面面相觑。

虎妞“喵呜”叫了一声,委委屈屈地小抄手蹲在沙发上,单老太太忙走过去,给它解了牵引绳。她一边解一边絮絮叨叨地说:

“小白子啥时候给咱虎妞系过带子?只怕是怕虎妞挠人。但咱们虎妞哪里是什么人都挠的?就挠那些个和小白子走得近的。”

虎妞“呜呜”叫着,拿大脑袋使劲儿蹭单老太太。

“房门全开了。”尚老先生说,“小白子胆儿小,睡觉总要留一条门缝,啥时候开这么大过?”

“难道真的是……”

二老目光对上,神情古怪。

尚老先生在单老太太的搀扶下,慢慢走上二楼。进到白翡丽的卧室一看,只见床上被子掀开,却没有人。尚老先生看了一眼单老太太:“昨天和小白子通电话,他是不是还说没有女朋友?”

单老太太也是完全摸不着头脑,懵着脸点头说:“是啊,我们哪次不问?每次他都说没有。”

尚老先生的脸色顿时黑了。“之前说是谈过一个女朋友,见都没让我们见过。现在更厉害了,带回家过夜都不告诉我们,还当我们是亲姥姥亲姥爷吗?”

他撒开单老太太,自己反手按着背,步履蹒跚地走进大书房,捡了个黄花梨的拐杖出来。

单老太太一看就急了,抓着他的胳膊说:“哎呀老尚,小白子能打吗?细皮嫩肉的一碰就青,你一拐棍还不把他打晕过去!”

尚老先生挣开她,狠狠瞪她一眼:“都是你宠成这样的!溺爱!”

单老太太过去家里也是书香世家,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出身,这么多年都听不得尚老先生埋怨她的不是,遂关起书房门来吼他:

“好像你就没宠他一样!看看这三个月你都想他想成啥样了?变着方儿地找事情撩他,让他同你说话。小白子也是乖,你让他干啥他就老老实实干啥。这回人家学校把医生都给你安排好了,让你安心治好病再回来,你不但不要,还非得提前一天回来,说要给他一个惊喜——哎呀!你看看!现在惊喜大了吧!”

尚老先生气鼓鼓的,像只河豚,他拄着拐杖开门走了两步,突然“哎哟”一声,拿手扶着腰。单老太太本来同他生气,不扶他了,又赶紧追过来把他搀着,念叨他:“就作吧,这么大年纪还作!”

尚老先生按着腰:“哎哎,小单,扶我上楼去……臭小子,看我不好好教训他一顿!”

白翡丽向来晚起,尤其是从国外念书回来之后,不管几点睡,早上不睡到十一二点不会起床。二老一辈子都在学校中度过,作息极其规律,严格按照学校的时间表来。

他们一开始特别看不惯白翡丽这样,每天七点钟就把他从床上拖下来。但看着他起来之后,直到坐到餐桌上都还是一副魂飞魄散满脸恍惚的模样,又实在忍不住心软,最后也只能由他去了。

但是今天,尚老先生不管三七二十一,得在这个点儿去找白翡丽讨个说法。

尚老先生千辛万苦爬到阁楼上,只见白翡丽还在蒙头大睡,只有长长的头发露在外面,乱糟糟的有如一团乱麻,像被狗啃过一样,下面还有几绺挑染成了淡白色。尚老先生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拉着他的被子一掀,刚要骂,忽的眼睛瞪得溜圆,立马又给他盖了回去。

单老太太还站在床尾,连忙问道:“怎么了老尚?”她也追过来要撩白翡丽的被子。尚老爷子赶紧压住:“别看,免得你心疼——哎呀这孩子,怎么弄的!”他心疼得要命,顿时忘了自己还是拿着拐杖进来的。

单老太太一听,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啊”了一声,一定要自己撩被子看。二老正在角力,白翡丽醒了,头伸出被子一看,两张熟悉的脸赫然眼前,登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从被子底下爬到了另一边,揪紧了被子喊:“姥姥姥爷?”

他还怀疑自己在做梦,咬了口被子确信自己醒着,又惊又吓地问道:“你们不是说明天回来吗?怎么现在就到了?”

尚老先生一听这话,“呵呵”冷笑两声,责备说:“还嫌姥姥姥爷回来早了?”

白翡丽忙说:“没有……”

尚老先生打断他:“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们三个月不在,你头发也留长了,颜色也染了,难怪中间不肯跟我们视频!刚才去你房间,你日历上还写着‘12月23日,剪头发’,我们要不是提前一天回来,看得到你这副妖艳样子?”

白翡丽一醒来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裹着被子坐了半天,反应了一下,老老实实认错:“我这就起床去剪。”

“算啦!”尚老先生气愤地说,“看都看到了!除了乱,也不算太丑!”

白翡丽:“???”正懵着,尚老先生又是一通数落:“你身上花花绿绿的怎么回事?被谁打成这样的?别人打你你不会打回去吗?!让你练了这么多年的跆拳道是白练的吗?!怎么还这么一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的样子?!”

白翡丽:“……”

他这才忽的想起来余飞不见了!二老回来得太突然,他一时之间未做他想,这时候反应过来,有些慌张地四下里去搜寻,却还哪里看得到余飞的踪影?对面晾衣架上挂着的她的衣服也不见了,床上的围巾也不见了,整个房间里又没了她的任何痕迹。

她又去哪儿了?她什么时候走的?她为什么又要走?昨晚上她难道不高兴吗?亲密的时候她便叫他“阿翡”,她叫得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但她对他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他想起她第一次早上醒来,压着被子对他说:“咱们萍水相逢,各行各路,就别再见面了。”

他又想起她第二次在老巷里,流着眼泪转身离开,一走就是八个月如泥牛入海,再也找不到她这个人。

瞻园的这栋小楼,除了生病时关九来找过他一次,他没向其他任何人提及过,哪怕绫酒都不知道他住在这里。而就算关九,也没踏上过二楼以上他的世界。昨晚上,他想留她下来的心意难道还不够明白吗?为什么她仍然就这样消失了?

想着这些,白翡丽心里头忽而一凉,眼睛淡淡地望向一边,又有几分生气。

尚老先生见他一双艳丽的眼睛一会儿看看这里,一会儿看看那里,就没个正定,不由得没好气道:“问你话呢!这些账咱们一笔一笔算,先说你身上怎么了!”

白翡丽愣了下,低下头,把被子掀了一条缝往里面瞅,果然只见里头处处青青红红、大开染坊,有的是指印子有的是成片的絮云,心里头咕噜冒出个脏字儿,捂着脸含糊又崩溃地低叫了一声,脸红到脖子根。

明明上一次还没有这么严重。

他天生皮肤又白又薄,稍有轻碰就会淤青。小时候姥姥姥爷还以为他有血液病,几次带他去医院检查血象,然而查来查去都没有任何问题,医生让他尽量避免磕碰和受伤。所以他一直到十来岁,家里的家具都还是包着角的。

单老太太以为他真的有什么事,急了,就走到床另一边去拉白翡丽的被子:“到底怎么回事?小白子,让我看看,伤哪儿了?”

白翡丽忙拉紧了被子,咳嗽了两声,说:“昨晚上好像梦游了,从阁楼楼梯上滚了下去——真没打架。”

尚老先生狐疑:“那怎么会这么严重?”

“不严重。”白翡丽双手合在鼻子前,硬着头皮想:好歹姥姥姥爷没往那方面想。

然而尚老先生又问:“昨天给你打电话,你还说没女朋友?”

白翡丽:“……”

白翡丽:“是的。”

尚老先生把围巾往他面前一扔:“这是哪来的?”

白翡丽看着围巾上猫爪子勾出来的坑坑洞洞,心中疑惑这围巾怎么到了姥爷手里,嘴上还是应付着姥爷说:“虎妞从外面捡的?”

虎妞身上还系着牵引绳呢,怎么可能从外面捡!这小子胡说八道!尚老先生终于彻底生气了:“找一只猫顶锅你要不要脸你?我和你姥姥都看见了!那个姑娘!”

白翡丽一边有被甩的感觉一边还得接受姥姥姥爷的盘问,心想这事儿算是说不清了,只得装傻到底,说:“哪来的姑娘?”

尚老先生气飞了,伸手就去抽旁边的抽屉。办完事之后的证据都还在里面,白翡丽哪能让姥姥姥爷看到?他一个扑过去按住,尚老先生气得大叫:“看看你的手!被谁抓的!”

“猫……”

“胡扯!”

这时候白翡丽枕边的手机忽的来了个电话,白翡丽扭头一看,是“白居渊”,时间才早上六点半。

大清早的都来添乱吗?白翡丽一只手便给挂了。

他一个骨碌翻身,拖着被子跪在了床上,给尚老先生鞠躬道歉:

“对不起姥爷,我不该有婚前性行为。”

“我什么时候说不能有了!”尚老先生差点没被他气得背过气去,“我说过不该了吗?”他简直恨铁不成钢,“都二十四了,我外孙血气方刚,带个姑娘回来睡怎么了?!天经地义!我就问你,为什么昨天还跟我说没有女朋友!为什么一大清早就让那个姑娘跑了?你是不是不想负责任?!”

白翡丽心情低落,这件事敢情是说反了,是那个姑娘不想对您外孙负责任。

单老太太也语重心长地说:“这姑娘像是很怕见到我们似的,我们还没看到她一眼呢,她就从后门跑了。你既然都把人家带回家了,总归不是想随便玩玩吧?我看那姑娘的打扮,应该是个好孩子。姑娘家的心很脆的,你别伤了人家的心。”

白翡丽垂首不言。白居渊又打电话来,他又摁掉。

尚老先生看到了,问:“你爸找你做什么?”

白翡丽抬头看了姥爷一眼,说:“他想和日本的一个大财团合作做一个商业地产项目——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炒房炒房,正经生意不做,整天就惦记着炒房。”尚老先生很不高兴,“还总想拖你下水。”

“一个赌徒。”单老太太评价说,“小白子,你爸爸也就你的话还算听得进去,你得拉着他点。”

白翡丽低着头应了一声。

“不说他了。”尚老先生叹气,“给你三天时间,把那个姑娘带回来给我和你姥姥看看。”

白翡丽双手按着头,过了一会,才说:“五天行吗,姥爷?”

“你还跟我讨价还价!”尚老先生又一次被气到了,举起拐杖,单老太太忙拉住他:

“两天你们也要争,一个老的一个小的,都忒不像话!老的下楼躺着去!小的起来帮我整理行李!”

*

余飞马不停蹄一整天,终于在下午四点前办完了所有事情。

她已经没了继续复习的心情,想起一句闽南语的歌词:七分靠打拼,三分天注定。

现在她已经打拼完了那七分,准备得很充分,也没什么可以临时抱佛脚的。剩下的三分,就看天了。

她打点精神,去了文殊院。

文殊院一般对香客开放到下午五点,她四点半抵达,在赠香处领了香,便从山门开始,一个佛堂一个佛堂地焚香祭拜。

她的心挺静,直到最后在讲经堂门口遇见了恕机。

恕机今天穿了件素色袈~裟,拿着个引磬,新剃的头皮,满头青青的。余飞站在石阶上,看四周都没人,伸手摸了一把他光溜溜的头顶,笑眯眯说:“呀,素鸡哥哥升职加薪了,恭喜恭喜。”

恕机端庄地双手合十:“女罗刹,别对贫僧动手动脚的,贫僧可不是你家狮子,贫僧心如止水。”

余飞笑得光辉灿烂,却是皮笑肉不笑,笑完“哼”了一声,装作生气要走。恕机叫住她:“余飞妹妹,我看你面色红润,艳若桃花,是阴阳调和之态——”余飞跳起来对他就是一通暴揍。

恕机喊:“方丈在里面方丈在里面!”余飞才住了手,恕机又说:“狮子真威武,我英名不倒……”余飞摘下了书包,恕机双手张开紧紧靠在了讲经堂的木门上,余飞才不敢砸他了。

“你说你昨晚上在佛海边上遇到的他?”

余飞脚尖转着檐边水坑,点了点头。

“你那么晚了还在佛海边上溜达?来找我的吗?”

“我就是晚上回家路过。”

“真路过?”

余飞低下了头,不说话了。

恕机明白过来了,“昨晚上有倪麟的戏,你是提前去赶那个变态了?”

余飞不说话,脚尖继续在水坑里面转,把里面的小青草给转了出来。

恕机用引磬的小铁枹狠狠敲了一下余飞的脑袋:

“你啊,愚蠢!”

*

余飞昨天晚上在佛海边上打的那个人,她认识。不但认识,还认识很多年。

这个人是倪麟的戏迷——或者不应该叫戏迷。因为他和一般的戏迷不一样,他迷恋的不仅仅是倪麟的戏,还疯狂地迷恋倪麟这个人,对倪麟有一种狂热到扭曲和变态的感情。

如今的梨园行,乾旦已经不多,唱得好的乾旦更是屈指可数。

倪舸所开创的“倪派”,最擅长的就是旦行。倪麟花旦、青衣、刀马旦都能唱,而把这几个旦角行当融合到一起,唱、念、做、打并重的“花衫”,他表演起来则堪称京城一绝。

正因为如此,倪麟的铁杆戏迷很多。然而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么多铁杆戏迷中,总有那么一两个奇怪到可怕的人。

这个人自称叫“刘军”,大概的发音是这样,这还是有一次缮灯艇的师傅们把他捉住,扭送进了警察局,他才在警察的盘问下含糊不清地说出来的。

警察找不到他的身份证,也查不出他的住处和真实身份,只能把他当做认知有障碍的流浪人员进行处理。过了不久,他又回来了。

这个人是个跟踪狂,倪麟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还极其喜欢偷拍倪麟。他曾经有一个博客,放的全都是倪麟的照片。这个博客记录的全都是他的日记,然而他日记中的每一部分,都有倪麟的存在。他疯狂地幻想着和倪麟一起的日常生活,甚至生儿育女。字里行间,透露着他对倪麟强烈至极的独占欲,他甚至写过,“倪麟要是和谁结婚,我就杀了谁!”

余飞曾经读完过他的博客,读得毛骨悚然。但因为他没有做过任何足以进局子的事,缮灯艇也拿他没有办法。

十二岁拿了少儿京剧大赛金奖之后,余飞的身骨已经拔了起来。师父心爱她的才能,便让她小小年纪就开始和倪麟搭戏。那时候倪麟还在学习和排练《锁麟囊》,饰演大小姐薛湘灵。这出戏的难度极大,倪麟苦练了数年,才开始登台去演。余飞演其中的一个老生配角,和倪麟有一场对手戏。登台时余飞才十四岁,虽然戏份不多,却演出了灵气来。

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她第一次遭到了刘军的攻击。第三次演出时,她就被刘军砸了一大包粪便。

或许是因为她被刘军发现了是个女孩。

倪麟演的是旦行,和他有较多对手戏的基本上都是男性,这些男演员就从来没有遭到过刘军的袭击。

可她偏偏就是缮灯艇中唯一一个坤生。

余飞不是那种很乖的人。谁欺负她,只要她问心无愧,就一定不会忍气吞声,更何况刘军这种变态?

刘军被禁止进入缮灯艇,但只要有倪麟的戏,他就会在缮灯艇外面徘徊。

从那时候起,余飞就秘密展开了一场“打夜狗”的行动。她纠集起缮灯艇里的小弟子,专门在倪麟的戏散场之前去找刘军,找到之后就把他摁在胡同角落里暴打一顿。

这一招确实奏效,刘军出现在缮灯艇的次数确实少了许多。但余飞也因此受到了艇主的重罚——只是她不在乎挨那么十几几十鞭子,反正有恕机嘛。

回北京后,余飞听兰庭说,她不在,刘军又故态复萌了。

她没有回缮灯艇去看倪麟的想法,她甚至都发过誓不要再见倪麟一面。但或许就是性格里的那么一点叛逆和执拗,也或许是心底里的那么一点不肯认输和不甘心,她想要把“守护”这一件事做到底。

她每天晚上都会去区图书馆去准备研究生考试。图书馆离佛海走路十分钟的路程。每晚图书馆闭馆之后,她走路到佛海,一般恰好就是缮灯艇散场的时间。如果有倪麟的戏,她就会重点找一找刘军有没有藏在那里,如果在,她就把他赶到走为止。再然后,她坐夜班公交回家。

有时候她会觉得,她苦恋倪麟的那十来年,也是和刘军打得难解难分的十来年。她和刘军,甚至都说不清楚谁更执着。也不知道在倪麟心中,她是不是和那个变态的刘军一样,纠缠不清,让他烦恼。

恕机拿的那一个引磬,在佛家丛林中是龙耳天目,诵经礼佛时敲响,用于警醒有情,惊悟众生。只是余飞挨了那一记小铁枹,心中冲出来的却是六个字:

臭和尚,你不懂!

*

这天文殊院接待了一群前来问道求法的企业家,其中有几个企业家和文殊院的方丈大师关系很好,方丈便专门给他们在讲经堂开堂讲课。恕机要在讲经堂中维持秩序,便不能陪余飞用素斋。余飞独自回家,走出大雄宝殿时,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了她一声:

“余飞。”

除了恕机偶尔会开玩笑似的叫她一声“余飞妹妹”,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有人叫她这个名字。

她回头,看见了一个熟人。

这个人四十多岁,一身得体的西装,身材保养极好,风度翩翩。他眼眶很深,上嘴唇极薄,鼻梁挺,带一点西方人的长相。身后拖着一个铝合金的箱子,看着是出差过来的。

这个人姓楼,大家都叫他楼先生。余飞认得他,是因为他给缮灯艇捐过数额不小的一笔钱。

从刘军事件之后,余飞便不再以卸妆之后的真面目示人,也几乎不和戏迷交流。认得出她就是余飞的戏迷屈指可数,楼先生算是一个。

她对楼先生的印象不差。她不清楚楼先生的真实身份,但知道他是个很有背景的人,见识深远,交游甚广。楼先生其实也是半个岭南人,和余飞说话时,常用白话,余飞觉得亲切。

楼先生为人亲和,喜爱听戏、收藏。每次来北京,都会到缮灯艇看余飞的一场戏。戏落幕,到后台看余飞卸妆,和她聊聊这一场戏。偶尔看出余飞情绪低落时,也会好言相慰,加以鼓励。

余飞觉得,要是戏迷都像楼先生这样,那便也不错。

“听说你从缮灯艇走了?”楼先生邀余飞出去吃饭,余飞应诺。

“嗯,犯了艇规。”余飞边走边含糊地回答。

“之前微信上问你,你也没回复。”

“当时心情不好,所以谁问都没回复。”余飞道了个歉,楼先生也没怎么介意。佛海外面有一家素食馆,清雅朴淡,两人在里面找了个位置。

菜上来,楼先生简单问了下余飞的近况,余飞告诉他自己明天就要考戏曲学院的研究生,楼先生便把她赞赏了一番。

“你十六岁的时候我第一次听你唱戏,就知道你迟早会成角儿。”楼先生说,“现在就算被赶出了缮灯艇,你还在往前走,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余飞笑笑,给楼先生斟了一杯酒。酒是店家自酿的清酒,用细炭煮过,香气醇厚温软,入口驱寒。两人碰了一杯,各自饮尽。

楼先生问:“余飞能喝多少酒?”

余飞想,此前她唯一一次喝酒,便是在“筏”,结果喝得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便道:“酒量不大好,喝多了断片。”

楼先生笑着说:“你看起来不像不能喝酒的人。”但就没有再给她斟酒,让她多吃菜。

楼先生说:“你既然出了缮灯艇,那就不算倪派的人了,找一些其他的师父也是应该的。我认识一些京剧名家,以后可以介绍给你,你现在哪个剧团都不靠也是不行,我让他们推荐一些演出机会给你。”

余飞踌躇了一下,还是说:“我离开缮灯艇的时候发了个誓,三年不得粉墨登场。如果能考上研究生的话,我还是先在学校练着吧。”

楼先生用筷子头沾着酒,在桌子上写了十个字: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

“京剧也是一门艺术。做艺术的人,都需要一个推手,不然酒香也怕巷子深,你说是不是?过去你还有缮灯艇,现在你什么都没有,没有好风借力,你怎么往上走?”

余飞抿着唇,沉默不言。

楼先生又笑,自己给自己斟一杯酒,姿态老练,有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优雅。些微的白气伴着醇香从酒盅的小口中蒸腾出来,在空气中渺然散开。

“不逼你,你还年轻,先琢磨琢磨这句话。”

余飞就着筷子慢慢吃了一口素肉。

楼先生自己饮尽了杯中酒,把旁边的箱子拖了过来。他坐在椅子上弯下腰,双手按开了箱子那一双设计精密的锁扣。

余飞以为他要拿什么东西,谁知道那铝框行李箱的盖子弹开,里面竟然不是行李。

黄色的软衬上,搁着一个长形的紫檀木盒,包浆温润,品相精美,雕刻着梨园始祖唐明皇男扮女装演一出《长命西河女》的传说故事,这木盒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

楼先生说:“我刚从香港参加佳士得的秋拍回来,拍到了一样东西。我留着没用,想送给你。”

他从行李箱中取出一双橡胶手套,打开了紫檀木盒。盒子中,赫然躺着一条京剧盔头上的翎子,翎子太长,在木盒中弯曲成一个弧形。

这翎子看起来已经很老,但依然完整,颜色依稀看得出残存的鲜亮。

“女老生唱得最好的,百年不过一个孟小冬。1949年,解放前夕,孟小冬随杜月笙移居香港。杜月笙去世时,亲口叮嘱过亲朋好友,让他们照顾好孟小冬,千万不要再让她唱戏。人们以为,孟小冬听从了杜月笙的这句话,晚年就只是赌马、打麻将,再也没有到任何票房里头唱戏。但她其实私底下给人唱过一次,这条翎子,就是她当时用过的。保存这条翎子的是孟小冬晚年在香港的好友,好友的继承人今年去世,这条翎子才流到了佳士得手里。佳士得做了高价担保,绝对真实。”

楼先生把弯曲的翎子拿了出来。翎子一离开盒子的拘囿,登时弹得挺直,颤巍巍耸颠颠的,有神有格,令人能想见当年孟小冬在戏台上的精神奕奕、光彩照人。

楼先生将翎子递给了余飞:

“你要做‘冬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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