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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陵
书名：特务连作者：张黎宇本章字数： 1567 更新时间： 2024-11-26 11:33:19

一

报丧人来的那天全家人正在吃晌午饭。

父亲在最里面圪蹴着，哥盘腿坐在一边，嫂子在地上。几个人的头围着炕中央的小方桌组成一个品字。

其实炕桌上只放着一碟用油波过的红辣椒。

只有一碟红辣椒嫂子也得把方桌放在炕上。

嫂子站在地下给她的公公、丈夫（要是还有其他的话）一碗碗地盛好饭，再双手端着递到每个人手上。她有身孕，大概快要生了。凸起的肚子就像是衣服下揣着一个西瓜，走起路来慢腾腾的，每一次转身都要费好大劲，似乎稍有不慎就会瓜熟蒂落。

报丧人推开门站在院子里。

“人呢？家里有人么？”

“谁呀？”哥问。

“我，阳岭的。你出来一下。”

哥放下碗，出去在外面和来人嘀咕了一阵子后又走了进来。

“阳岭的人来干啥呢？是臭臭的啥人？”父亲问。

哥没有言喘。他将还剩有半碗面条的碗推到了炕中间，低着头定定地坐在那里。过了很长时间，拿起了父亲放在炕头的烟袋锅，慢慢地装满了一锅烟。动手用父亲的火镰打火，打了好几下也没有打着，接过嫂子递过来的火柴划了两根后才点着了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立时呛得直咳嗽，连眼泪也咳了出来。忙背转身去擦，可始终没有擦干净。

父亲打着嗝放下了碗。嫂子沉重的往厨房里挪着。

“臭臭死了”

哥说。声音低的像蚊子叫。但父亲和嫂子都听到了。嫂子从油腻的冷水里抽出手来，怔怔地倚厨房门站在那里。

“喝了1605.建社早上下了地，中午回来吃饭的时候才看见，已经死了。”

哥说完话又低下了头，眼泪像房檐水似的透着亮光滴落在他身下的炕席上。

臭臭是他唯一的妹妹。

“唔唔、哼哼。”

厨房里传来了嫂子的哭声。时而像半夜里叫春的猫，时而像抬上板凳就要挨宰的猪，只有最后那个微弱的颤音才听得出是一个悲泣的女人。

哥哭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着发怔的父亲。

“我去看看臭臭。”

哥说着低头向门外走去。

父亲相跟着下了炕，但他没有出门。他站在平柜跟前，看着对面墙壁上祖母那放大成二十四寸的遗像，慢慢蹲下身去，跪在了地上。

哥临出门时，听到父亲那苍老的声音哀哀地叫着:

“妈哎——”

就如同一头受伤的老牛在悲叫。

奶奶已经去世十四年了，但父亲在他的女儿横死之后，仍然在奶奶的遗像前叫了声妈哎——。哥突然打了个冷颤。他步履沉重的走出了二道门，穿过墓道似的二洞坡，才艰难的走出了大门。门轴久没上油了，那吱的一声怪响就如同深夜里猫头鹰的叫声。

又走了好久一截的大洞坡才到了平地上。

这才见到了太阳。

正午的春阳是温暖的。田野里的麦苗发出墨绿色的光泽，房前屋后的青草也骄傲地抬起了秀丽的头。牛瘫卧在圈里反刍着，猪们躺在粪池像死了一样。没有人，人都在自己家里。

家大致分为三类。一类是房屋，四堵墙一个小院，正面和侧面盖着一溜的瓦房。正前叫上房，一侧叫厢房，一律是顺边倒。外地人说乾州地面有四怪：锅盔厚的像锅盖，面条宽得似腰带，油泼辣子一道菜，房子顺着一边盖。本来是亮堂堂的四合院，可乾州人崇尚高门楼，高到可与上房脊持平。这样高墙小院，屋檐下就生满了苔藓。还有一类叫明庄子，靠崖背凿几个窑洞，三面用墙围起来；多数人家住的叫暗庄子，平地里挖下去一个方形的坑，在四周的崖壁上凿上窑洞，顺着阴阳先生看好的一边起出一条长长的地道。最后还要用高墙把四面围个严实，刻出一个仅能容一人出入的狗洞似的土门来。

就像是在逃避阳光。

哥站在阳光下似乎有点头晕。他用手揉着眼向四周看了看。他脚下这地方叫北陵村，往西就能看见武则天的陵墓了。官称乾陵，而本地人叫她“姑（当地音读瓜）婆陵”。西南方则是永泰公主，章怀。懿德太子的墓。其它的荒冢就不知道名字了。脚下这陵据说是唐朝最后一个皇帝，也不知是不是。反正方圆百十里地是一块风水宝地，唐朝的王子皇孙有许多都睡在这里。

哥高中毕业，但她始终没有弄清楚这些古陵的名称。

臭臭姐从这里嫁到了阳岭。阳岭也有古凌，同样不知道是谁家的墓冢。今天臭臭服毒自杀了，留下了丈夫和一对儿女。

哥的眼泪突然连续倾落，他步履蹒跚地向阳岭走去。